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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风雪来相见

    刘竺知道裴瑛是故意的, 顿时两眼盈起了泪,心里暗骂裴瑛怎么敢这么对她,但是很快她就将委屈都压了下去, 因为此时此刻裴瑛尚且清醒,她可没有胆子同裴瑛闹翻, 只能咬牙忍下哭声:“天是黑了,我有些害怕,裴大人别着急走,先陪陪我罢。”

    裴瑛:“殿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况且,臣与殿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怕是有损于殿下的清誉。臣告退。”

    但是就在他刚迈出了一只脚, 一股血液猛然冲撞了他的心脏,裴瑛一瞬间脑子都空白了,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 看着已然窈窕着从地上站起来的刘竺。

    她的眼中彻底卸去了伪装, 唇边带着一丝笑, 她款款地走了过来,拂了拂袖子,带过来一丝惑人的香气。

    裴瑛渐渐眯起了眼睛:“殿下意欲何为。”

    “裴大人何故明知故问呢?”

    刘竺借着细微额光看清他额头渗出的细密的汗,她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期待:“你知道的, 我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我当时告诉你,我喜欢你, 可是你却说公主千金,臣不敢有所奢求, 我当时就真的以为,你是因为自己的职位低,才不答应我的。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当然,没有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我是长公主,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殿下怕是喝醉了。”

    裴瑛微微笑了起来,脸上却依然渗出汗珠来。

    “竟说些玩笑话,殿下是真的不怕御史再参殿下一次吗?”

    “玩笑?”刘竺走了过去,余光落在了裴瑛的面颊上,轻轻笑了起来,却像是一声诡异地叹气,“本公主可不怕什么御史,就算他们参本公主千千万万次,本公主依旧是长公主,是皇帝陛下的妹妹,就算是犯了天大的罪,又能如何?”

    裴瑛淡漠地看着刘竺如此嚣张的模样,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可是说出口的话却依旧没有失了臣下该有的恭敬:“是吗?殿下尽可等待着,看看御史的弹劾参奏,殿下可能消受?”

    听他语调虽然轻柔,语意却是如此的恶毒,刘竺一阵心酸,而后却又不由生起气来,但是转念一想,左右裴瑛已经在她手中了,再让这香气往他的骨髓里润一润,他就是她的人了。

    “你少来威胁我,也别拿哄你妹妹的话来哄我,我可不是裴小姐,不受你的辖制。我是公主,是汉朝的公主,也是你裴瑛的公主。”

    黑暗里,裴瑛的笑容一寸一寸消失殆尽,而刘竺却没有注意到这细微却致命的变化,依旧在自顾自地说着心里话,或许她真的醉了,人一醉,就会说那些不可说的心里话:“我知道,你那个乖妹妹好妹妹喜欢你,这是什么,是逆□□理的事,若是让有些人知道,裴大人恐怕会为难罢。”

    “所以呢,殿下所意为何呢?”

    裴瑛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窗外骤然汹涌的风雪声完全盖住,只留下细微的游丝在空气中游荡着,看样子,他似乎真的被刘竺的话惊到了。

    刘竺以为裴瑛已经臣服于自己的威胁之下,不由欣喜若狂,翩然转过身去,走到裴瑛近前,仰头看着他,红唇轻启:“我只要郎君与我欢好一夜,只一夜就好了,我以长公主的身份保证,决无人知晓此事,自此以后,若有人与郎君为敌,我保准除掉那人。只要郎君愿意,那个温珩,本公主也能让他身首异处。”

    温珩罢了,对刘竺而言,只是一个垫脚石,若是藉由除掉他为自己赢得裴瑛的欢心,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裴瑛这般的人,若自己与他有了鱼水之欢,他又怎么不会为此让步,娶自己为妻呢?

    就算他不愿意,自己也会运用舆论与道德的武器,逼迫他娶自己。

    傻子才相信温珩的鬼话,到时候自己嫁一个戴罪之人,自己的面子又搁在哪里呢?

    他想着捉奸自己与裴瑛,焉知她不会捉奸他与裴明绘。

    这个温珩,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等到事成之后,将温珩一杀,也就没人知道二人的计谋与交易了。

    一石二鸟,除掉两个讨厌之人,自己又可以堂堂正正成为御史大夫夫人,这般才是最妙的。

    裴瑛微微扬起笑,声音也多了平日所没有的情绪,让刘竺完全沉沦在这声音里:“原来殿下只是为着这个?”

    “是的。”

    刘竺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不由抬脚再度逼近。

    裴瑛忍不住心底汹涌而起的厌恶,后退一步。

    “殿下执意如此做?”

    他实在不想明着对刘竺动武,因为这样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自然,难道郎君还有反悔的余地吗?”

    刘竺笑眯眯地说道。

    她显然已然打定了裴瑛已经会受自己的胁迫,毕竟在肉|体与精神上双重威胁,纵然是裴瑛,也不得不受自己的胁迫,甘心向自己胁迫。

    裴瑛的冷汗已然浸透了衣衫,但他依旧风轻云淡地站立着。

    可是就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他偏偏就嗅到了她身上的那一缕香。

    当温珩从他身边走过之时,他原以为是沾染了哪位宫妃的香气。

    二人的联手了。

    裴瑛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但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以刘竺之智,不被温珩利用才是奇怪。

    可是突然之间,一丝冰冷贯穿了他的心神,原本震颤激动的血液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原本尽在掌握的心态悉数崩塌。

    他丝毫错漏了什么,而这个错漏,几乎会要了他的命。

    在意识到这个致命的问题之后,裴瑛的脸唰地一下就苍白下来,像是死人一般,连带这呼吸也微弱起来。

    他瞬间抬起来眼帘,不可置信地看向刘竺:“温珩在哪?”

    突然被他这么一问,刘竺一慌,但很快就稳下了心神,将温珩告诉她的腹稿说了出来:“温大人在何处,我怎么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是裴大……”

    但还没待她说完,自己的喉咙就被猛地掐住了,一瞬间,她便丧失的呼吸的权利,冰冷修长的手指如同玄铁一般紧紧锁住她娇弱的喉咙。

    “说,温珩在哪?”

    他的语气也彻底褪去了温柔的伪装,露出了明白的冷厉锋芒。

    刘竺原以为裴瑛不敢对自己如何,也不能对自己怎么样,可是今日今时,死亡的恐怖阴影第一次覆到了这位尊贵的长公主的头上。

    裴瑛真的会杀了她……

    当这个念头浮上她的心头之时,刘竺的内心无比恐慌。

    窒息的感觉让她眼前一阵阵地发昏,她艰难地对上裴瑛的眼眸,一瞬间便瘫软下来,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不知道……。”

    “呜……”

    裴瑛一寸一寸收紧,她的脸容与心脏也随紧绷起来,似乎下一刻就崩断。

    裴瑛的力气依旧很巧,力气大到让刘竺的眼珠几乎要掉出来,力气小得不足以让她即刻颈骨断裂死去。

    她因为缺氧流出痛苦地眼泪,浑圆的泪珠顺着渐渐白起来的起来的面颊落下,落在裴瑛紧绷的指节之上。

    落下的瞬间,裴瑛的最后耐心也被消耗殆尽。

    “不说?”

    裴瑛猛然松开了手,刘竺立即摔倒在地,发髻也散乱开来,黑夜里依旧金灿灿的钗子滚落在地。

    她艰难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像是在沙滩上搁浅的鱼一样。可还未待她缓过来,一下瞬间却又被裴瑛粗暴地拉了起来,她纤弱的手腕滑过一丝凉意,似乎有什么争先恐后地从肌肤之下涌了出去,先是温热的流动的感觉,而后便是火辣辣的疼痛。

    “啊——”

    刘竺真的害怕了,她怕到颤抖,怕到失语,拼命挣扎着想去止血,可是裴瑛依旧死死拉着她的手,让鲜血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浸透了她的温暖华贵的四重衣,渗漏进地上铺着的柔软地毡。

    馥郁的香气染了她的血腥,慢慢地弥散在空气里,流窜进她的鼻息里,极大地刺激了她的神经。

    这是她的血啊……

    刘竺的恐惧到达了顶峰,或许是濒临死亡之时目力也有所增益,黑暗里,裴瑛的表情那么清晰。

    这是没有一丝动摇的杀戮,没有一丝怜悯的杀意,他的面容那抹冰冷,狠厉,无情而陌生,尤其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面是明晃晃的势在必得的杀意。

    “我劝殿下莫要自寻死路。”

    他的话音让整个宫室都陷入了焦灼之中,刘竺真的后悔了,她后悔做这些了,她原以为凭借着长公主的身份,裴瑛肯定不敢对她做什么。

    但是现在事实给了她最为准确的答案。

    “我说……我说,你……你不要杀我,我……我什么都说啊!”

    一贯养尊处优的刘竺痛苦流涕地忏悔着,她痛苦地拽着他衣袖,祈求他的原谅,他的怜悯。

    “他们……在……在倚兰殿……啊!”

    几乎是瞬间,裴瑛便松开了刘竺,大步走了过去,甚至因为太过焦急踩到了刘竺,险些被她绊倒。

    裴瑛一走,刘竺立即大声尖叫起来,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救驾啊——”

    裴瑛愈走愈快,身后刘竺的尖叫声也渐渐地听不见了,风雪呼啸在眼前,遮蔽了前行的路,悬在复道回廊的宫灯滴溜溜地转着,原本的光芒变得微小,像是在狂风暴雪里拼命挣扎的萤火,一不小心便会随波逐流不知去向。

    流窜在血液里的焦灼与痛苦冲击着他的已然过度紧绷的神经,他全身的骨头此时此刻都在疯狂叫嚣着痛苦,原本清明的神思此时混乱不堪,脑子里似有金鼓擂擂,巨大的轰鸣声音缩短了他的视野,让原本清晰的近在咫尺道路变得遥远而又模糊。

    未央宫迂折的复道回廊之中,绯衣官袍的男子步履匆匆走在其中,冷风带着雪雾穿梭在回廊之中,带起男子的广袖衣袍,让玉阑干都结上了薄薄一层冰雪。他的步子突然一个踉跄,重重向前栽去,他单膝跪在地上,一向挺直的脊骨弯了下来,像是冷风吹秋叶一般剧烈地颤抖着。

    视线一阵一阵发着白光,像是雪色侵入眼眸,无声侵夺着他的视线。

    不行,她还在等着。

    匕首的刀锋毫不留情地滑过手臂,深入血肉直触骨骼,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答滴答地落在松软的新雪之中,深深地陷了进去。

    骨节分明的手扶住了阑干,裴瑛站了起来,冷汗化冰凝缀在脸容之上,□□的痛苦被压抑在水面之下,精神上的痛苦却在水面掀起滔天巨浪。

    等着,为兄马上到你的身边。

    他起先步履蹒跚,到后来越来越快,直到跑了起来,再也没有了过往从容决事的气魄。

    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一样,他拼了命去追赶那辆驶向漠北的马车一般。

    第53章人未至,剑先来。

    倚兰阁的燎炉生得火热, 数九寒天里也是春意融融,红纱帐下,露出美人皓腕如雪。

    宫室里寂静地没有一丝声响, 厚重的大门竟连外头的风雪呼啸声都挡在了外面。

    长信宫灯的灯火幽幽,博山炉的香雾袅袅。

    烟气有形, 旖旎流转。

    忽的,殿门被一双手缓缓推了开来,这是一双修长的,本该完美无瑕的手,却被一道丑陋的疤痕生生破碎了的手。

    凝冰落雪的黑色长靴踩在殿中厚实的红毡之上,风雪也随之一同卷了进来, 吹得烛火摇晃香雾逸散, 也吹起了如流水一般倾泻地红纱,露出里面藏着的美人。

    美人面色泛红,仰躺在重重锦衾暖被之上,身上的衣衫已然被她扯得凌乱, 露出细腻如雪的肌肤, 黑色的发也散乱开来, 宛若葳蕤而生的暗色的草叶与藤蔓攀附在她的身上,那白色肌肤,便是那而后无声中崔错盛开的花,引诱着心怀不轨之人前来。

    红袍金冠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顺手便将大门关闭,风雪声顿时止息,瞬间摇曳的红纱也落下了下来, 遮住了里面的惑人的春色。

    彼色来授,此魂庄来接也。

    一步接着一步, 他往前走去,唇角也勾起了恶劣的笑意,黑色的眸子泛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他的步子停在了纱帐之前,修长的手指不疾不徐地挑起红色的帷幔,男子垂下眼睫,将帐中春色尽数揽入眸中。

    此人正是温珩温重明,只可惜这满帐的春色映入他的漆黑的眸子,却并没有激起一丝丝欢愉的涟漪。

    他蹙着眉,垂着眸,眸子里映着的是她万分痛苦的景象。

    看着她眼角流下来的生理上的泪水,在烛火映衬上闪烁着点点微光。

    他原本要进一步的动作顿住了,原本盎然的兴致似乎也偃息下去,他似乎在犹豫着进退,幽幽摇动的烛火浮荡在他纤长的睫羽之上,化作点点流金,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飘了过来,在大狱之时裴瑛的话又从心底里飘了出来。

    “难道我的妹妹可曾害过你?既然照温小公子的说法,你我之间的恩怨,又何必牵扯到她的身上。”

    裴瑛说的没错,他的话也很有道理,可是温珩一回忆起裴瑛的声音,他所有柔软与怜惜瞬间当荡然无存,一直压制着在心底的负面情绪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他骤然抬起眼帘来,流金碎裂,作他眼尾上的淡淡一层绯红颜色,像是淡淡晕开的鲜血。

    他业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辨析心底里那些关于她的情感到底是什么,此时此刻,所有的柔软的美好的情感在巨大的仇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那个愚蠢的刘竺,真的会认为在如此血海深仇之间,他会放过露出如此马脚的裴瑛。

    虽然温珩同刘竺说的是等待二人奸情被举发,到时刘竺只要咬定她是被强迫的,温珩便会联合朝中同党共同检举裴瑛,皇帝在群臣上书的情况下,也为了皇家的颜面,裴瑛便会被贬,然后被迫迎娶刘竺来平息事端。

    这是温珩同刘竺说的,但事实却是,他绝无可能放过裴瑛,但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杀掉裴瑛,而是会杀掉知晓一切的刘竺,并让所有罪证都指向裴瑛。

    刘竺爱慕裴瑛,这是众所周知的,刘竺强迫裴瑛,这也是不出意外的,裴瑛恼羞成怒杀掉刘竺,这也是无可厚非的,皇帝震怒,为长公主报仇而将裴瑛处决,并殃及裴瑛求情之人与整个裴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裴氏已然被族灭了,就算再来上一次族灭也是灭无可灭,顶多再让裴氏剩的不多的远支旁支在来一次清洗罢了。

    这一点倒是让温珩唏嘘。

    他再度垂下眼眸,看着痛苦喘息着裴明绘,他的唇边再度溢出一丝冷笑,眼中那丝游移摇摆的温柔已然消失不见,他倾身覆过去,可就在他的胸膛要压上去的时候,却又被一双手推拒开来。

    “是你?”

    裴明绘抬起眼帘,温珩的面容便撞了进去,霎时间,巨大的惊吓让她艰难地夺回了一丝清明,她倚仗着这一丝清明,立马将身一滚,滚出了他的怀抱,靠着朱红色的墙面艰难地喘息着,戒备地看着温珩。

    “不是我,还能是谁?”

    温珩依旧是一脸的无辜,似乎欲行不轨之人不是他。

    看着裴明绘在如此痛苦之时还能如此戒备他,他不由心底生出一声赞叹来,但到底立场不同,这声赞叹就就埋在心底。

    裴明绘感受着那在自己身体里的陌生异样,视线断续地模糊着,眼前的人有时是模糊的红色光斑,有时却又清晰到可怕,连他眼底流转的丝丝恶意都瞧得分外清晰。

    裴明绘难受得几乎要窒息,可偏偏这么绝望的时候来的人却还是她最不想看见的温珩,一下子觉得活着都没有力气了。

    裴明绘瞬间气急攻心血气上涌,喉咙一腥,直直呕出一口鲜血来。

    温珩显然不意她为何吐出血来,但见她脱力倒在榻上,原本稳固占据心头的怨恨一瞬间荡然无存。

    怎么回事?

    不过就是有些猛烈的有着后遗症催|情药罢了,怎么还会吐血?

    温珩连忙搭手悬脉于她手腕上,却又被她一把甩开,她踉踉跄跄就想站起来,可是走了几步几从榻上摔了下去,温珩见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回了榻上,蹙着眉摁着她的手。

    “不……你走开。”女子唇角浸染鲜血而变得无比艳红,她的面色泛起更激烈的潮红,身体也开始涨起一波又一波的热潮来,不断地冲击着她的理智,她的眼睫颤抖着,像是在料峭寒风中拚命翻飞的蝶翼一般,柔弱而又无助。

    温珩一面悬脉,一面对她说道:“若我不救你,子吟将必死无疑啊。”

    他的声音如此无辜,听起来却又如此狠厉不留余地。

    “我……我不用你救。”

    裴明绘气息喘喘,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她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知道温珩来此目的为何,也知道如何解这个毒,她千盼万盼等着裴瑛来救她,焉肯与温珩凑合?

    “我怎愿子吟这么痛苦呢……”

    他的声音轻下了下来,也软了下来,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祈求。

    “子吟不是喜欢我吗?不要拒绝我,好吗?”

    他牵起她的手来,冰冷的吻落在她的手背之上,瞬间让裴明绘发自灵魂的颤抖与厌恶。

    她闻言,气血翻涌,猛地压过了汹涌的情|潮,她猛地扭过头看向温珩,虽然面色泛着暧昧的潮红,但是一双眸子却好似凝着冰凌,闪着冷冷的光。

    “你屡次欺我骗我害我,哪里来的颜面对我说喜欢我?”

    温珩的一只手依旧悬在她的脉上,他的面上微微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要谁,只可惜了,裴瑛现在忙着呢,没空来找你。不过,若你的毒再不解,你怕是要没命了。”

    裴明绘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看向温珩:“你……你什么意思?”

    “我与子吟明白着说,就是裴大人正与南云长公主翻雨覆云,忙的很。”

    “什么!”

    裴明绘一下子坐了起来,拼着力气想要给温珩一个巴掌,却又被他一把攥住,猛地往前一带,便让她跌进了自己怀里,然后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颌,冰冷修长手指强行与她汗津津的手十指紧扣。

    裴明绘想要挣扎,却奈何男女之间巨大的力量差距,她终归只能被禁锢在他的怀里。挣扎颤动之间,他发上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肌肤上,化作水滴落下去,留下一道又一道暧昧的水痕。

    殿门洞开,那来自无垠天宇无穷的雪花纷纷扬扬涌流进来,匆匆扑向了二人,而后一道凛冽的好似闪电雷霆的剑光逼来,空中似有幽幽蓝色磷火闪过,飘摇无定的红纱顿时断作两截。

    人未至,剑先来。

    华丽的金冠瞬间断作两截,温珩大惊,急忙松开怀中人,借势滚身躲开,待得红纱落地,露出那双在雷雨之中汹涌的涛浪的深色眼眸。

    嗡——

    剑身直直插在宫室朱墙之上,丝丝裂痕如蜘蛛网一般蔓延开来,朱红墙面开始脱落,露出夯土的颜色,光滑的剑面一面照出了温珩骤然失色的面孔,而另一面则照出了那飘飞在冷风急雪的绯色官袍,几有一种乘风归去之缥缈。

    绯红衣袖被冷风吹得飒飒作响,裴瑛走了进来,被风雪浸冰冷的目光紧紧锁定着温珩,杀机自心底弥漫而来,渐次显露在瞳眸之中。

    余光一偏,便看见了歪歪斜斜地躺在床榻之上的裴明绘,半数雪白的泛着红的肌肤裸露着,她沉沉地闭着眼睛,唇边那一抹艳红的鲜血深深刺中了他的眼睛。

    裴瑛的身体瞬间僵直了,像是冷峭的冬风无情地夺走了所有赖以生存的温度一般,他长久地站在那里,目光凝滞着,像是时间也停留住一般。

    冷风呼呼的吹过,带起肃然的冰冷,裴瑛慢慢地往前走着,他缓慢而又僵硬地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她的脸,擦去她唇角刺目的鲜血。

    “呵。”

    温珩不合时宜地冷笑一声,偏这一声冷笑惊醒了裴瑛。

    第54章哥哥,别不理我,好吗?

    裴瑛的动作僵住了, 冷风雪气大盛,它们汹涌地扑进宫室内,所有灯烛摇晃着熄灭, 他猛然回过头来,游窜的发丝之下是漆黑的眼睛。

    显露的, 明白的诡厉杀意。

    “你找死。”冰冷的话语一字一句从裴瑛紧咬的牙关蹦出,几乎每说一句话,都是浓烈的杀意。

    “那要看裴大人,能不能杀了我哈哈。”

    温珩的发散落下来,露出那双如同妩媚的眼睛,他勾起笑来, 浑然不觉裴瑛的杀意到底有多么恐怖。

    他依旧嚣张着, 张着双臂优哉游哉地走着,好似闲庭散步。

    “裴大人当职多年,宫里肆意杀害同僚是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是清楚罢……”

    温珩很是明白, 所以, 他断定裴瑛不敢在宫里堂而皇之地杀人, 而且是杀害天子宠臣,这般罪,若细细论起来,那可是无可消受的大罪。

    裴瑛恍若未闻, 也不多言,左手一扯便将官袍利落脱了下来,妥帖地盖着裴明绘身上, 起身顺势将剑从墙上拔了下来,雪色映着光可鉴人的剑面, 一道冷光滑过,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脸容,那双漆黑眼眸的眼底里,所有波澜业已平息,所有愤怒也被压制,他陡然转剑,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出剑,招招直逼温珩命门。

    他杀他,却是真心实意的,一刻也不能再等待的。

    杀他之事毕,余事大可从容再议。

    温珩堪堪矮身,发丝却未跟上,依旧停留在原处,剑锋一过,瞬息断为两截。

    温珩万万没有想到裴瑛深中情毒竟然还有如此武力,自己身上并未带着利器,只能靠着躲闪防身,并伺机逃出殿外。

    但显然裴瑛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剑洞穿他的肩胛骨,将他死死定在墙上。

    “嗯——”

    温珩被剑锋带着猛地撞在墙上,人的骨头与长剑的锋芒发出刺耳的摩擦碰撞声,温珩忍不住闷哼出声,殷红鲜血从嘴角留下,滴滴答答地落来了下来。

    裴瑛眼风一扫,似乎有什么人从背后扑来,他侧身躲过,剑锋擦着他的脸过去,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线,裴瑛顺势拔剑,一剑横扫,而这抹鲜红的血线几乎原模原样地出现在来人的脖颈之上。

    羽林卫装束的人双眼圆睁死不瞑目,鲜血呼啦一下喷涌出来,裴瑛退步侧身躲了过去,正欲再杀温珩之时,却听耳边风声扑来,一股异香扑来,待裴瑛意识到的时候,这异香进入了他的呼吸。

    一时之间,被死死压制的激荡的血液开始了反扑,猛然撞在了他的心房之上,脑海瞬间一空,耳鸣嗡鸣成线,他猛地向前跌去,却又瞬间清醒,以剑支地单膝跪地,他迅速抬眼,便见温珩捂着伤口踉踉跄跄想跑。

    裴瑛知道,若让他跑掉,定然如鱼归大海一般,回拢到以朝中某高官为首的势力的庇护之下,到时怕是无从下手了。

    万不可让他逃脱。

    裴瑛杀心甚重,理智一时再度压过汹涌的气血,他正待起身乘胜追击,将温珩利落斩于剑下。

    猛然间,殿外踏踏脚步之声传来,间或传了几声催促,应是羽林卫听闻打斗之声前来探查。

    裴瑛的步子顿住,他看了看尚且昏迷不醒的裴明绘,却又满是不甘的看着温珩借此遁逃,一甩袖大步抱起裴明绘,大步入了后殿,后殿昏暗,裴瑛却也不寻门,直接破开紧闭的窗牖,天光雪花呼啦呼啦全涌了进来。

    “快来人,给我搜——”

    羽林卫焦急的声音传来过来。

    “这儿,他们从这儿走了——”

    全副武装持刀带剑的羽林卫闯了进来,却之间半扇直棂窗欲掉未掉地挂着,被窗外冷冽的风雪一吹,终于还是砰的一声摔了下来。

    天是无边的灰,雪是断续的白,裴瑛抱着妹妹,艰难却倔强地往前走着,浑身都落满了雪。

    到处都有宫人,他自己的神志也愈发不能清醒,步子也越发踉跄,眼前是一片接着一片的白。

    他四处环顾,眼见迎面而来,便是一队巡视宫中的羽林郎,他忙闪身一躲,带着她躲进了一处偏僻的宫室。

    宫室久不曾住人,今已灰尘遍地,各处都结着残破的蛛网,在漏进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裴瑛抱着她,踩过破碎的生着枯草的石砖,眼前又一发黑,他遂靠着冰冷的墙缓缓滑落在地上,而她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他的怀里。

    因担忧裴明绘儿高度紧绷的神经在已然就救下妹妹之后也彻底放松下来,而这一松泛,血液里虎视眈眈伺机冲破理智的情|潮再度汹涌起来。

    修长苍白的手原本虚脱地搁在冰冷的石砖之上,下一瞬间却又像是被勒紧喉咙一般,指节瞬间紧绷起来,关节处都泛了白。

    裴瑛本想将其压制下去,可是体内一次比一次汹涌的潮水冲击着他残存不多的理智,而他的身体发热得几乎像是在烈火里炙烤。

    大抵这就是欲|火焚身的感觉罢。

    裴瑛不无感慨地说道。

    他于情事本就淡漠,多年来的滔天仇恨让他成为这般厉害果决的人物,却也无声中让他模糊了对柔软情感的知觉。

    他仿佛便成了一个只知道得失利害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不知道杀了多少,只要他们挡了自己的路,裴瑛便会除掉他们,他们是否无辜是否有罪尚是其次。

    直到遇到了裴明绘。

    他仰着头,艰难地喘息眼瞳开始不由自主地涣散,目光失去了焦距,一圈接着一圈发着白光。

    可怀里的人却冰冰凉凉,就像是解毒的良药一般。

    让他忍不住抱紧了她。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妹妹,她的眉眼是那样好看,泛红的脸颊如同染上晚霞的颜色一般,他神思恍惚了一瞬,苍白的指尖忍不住朝着她的脸抚去。可是就在行将碰上的那一瞬间,他的手瞬间就抚上了长剑。

    手心毫不留情的滑过锋利的剑刃,手心登时多了一条鲜红的血痕,血珠迸溅,溅在了处在半昏迷的女子的眼睫之上。

    “不……”

    裴瑛短暂恢复了一丝神志,可是就在他准备起身之时,又是一波更为汹涌的潮水猛地冲击过来,他咬牙忍住,已经迷离混沌的眼眸清醒被一寸一寸吞噬,他仿佛像是一条在沸腾油锅里满受煎熬的鱼,痛苦到无法宣泄,恨不得一剑洞穿自己,用另一种快意的痛苦压过这漫长的煎熬。

    “不能这样,她还在这。”

    他的目光再度挪上已经染血的长剑,他拿起来,锋利光滑的剑身再度照出他苍白的面色,混沌迷离失去焦距的眼眸。

    他剑尖对准自己的腹部,可是就在行将刺入的那一刻,手却被一双柔弱的手紧紧握住了。

    冰冷与炽热交织着,奏响冰与火的歌。

    “哥哥……”

    裴明绘的肩头剧烈地颤抖着,可是手却紧紧攥住他的手,不让他刺下去。

    长剑坠地,响声清脆,灰尘飞扬。

    她慢慢地抬起头,迷蒙的眼睛流下晶莹的泪水,这盈盈的泪光瞬间叫裴瑛呼吸停滞。

    “疼吗?”她拿起他冰冷的手来,指尖缓缓滑过他的伤口,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坠落下来。

    “我……”

    裴瑛只怔怔地看着她,喉咙的干涩感叫他什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垂下头去,黑色的发滑落下去,绯红色的衣襟也滑下去,那雪白圆润的肩头瞬间刺痛了裴瑛的眼睛。

    非礼勿视,他立刻回过头去。

    可是,下一刻,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秋风中行将凋零的树叶一般。

    她吻尽他手上的鲜血,而后吐出舌,温柔而又暧昧地舔舐着他的伤口。

    他的眼睛一点一点混沌起来了,薄唇抿成一条线。她再度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渴望而又无辜地看向他。

    她缓缓伸出指尖,轻轻地抵在他紧紧蹙着的眉间,一点一点地将他所有忧愁与痛苦揉开。

    “哥哥,我错了,别不理我,好不好……”

    伴随着她的声音裴瑛所有的理智瞬间崩塌,耳边轰鸣成线,眼前所有的景色的模糊,所有的声音都朦胧,只有她,也只有她。

    情|欲攫取了他所有的理智,无可名状的感知潜滋暗长,一点一点突破他的心防,血液里涌动着药力涌动起来,一寸一寸侵蚀着他的理智,疯狂蔓延的陌生情|潮逐渐占据上风。

    过往所有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既往的快乐温馨,以及那身为旁观者的嫉妒与憎恨都消失无踪,心里空荡荡的,急迫得需要什么,来填满它。

    眼前人是谁?

    裴瑛的心神凝滞在这一刻,风云不动的深邃眼眸逐渐开始涣散。

    是她。

    他们已经多久没有拥抱了呢……

    就像哥哥抱着妹妹一样,不掺杂一丝一毫别的东西……

    眼前的一切都在虚化,只有她那么清晰。

    裴瑛的呼吸在急促与缓慢之间切换,理智与欲|念交替占据上风。

    一面,她是自己亲密无间的义妹,一面,她是他梦中朝思暮想的爱人。

    那些旖旎的景象不断变化着,他被逐渐拉入泥潭。

    第55章决裂

    “哥哥……”

    她仰起头来, 露出脆弱的纤细的脖颈,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披着的绯色官服渐次落了下去, 里面她自己的衣裳凌乱,黑色的发丝也一并落了下来。

    白皙的肌肤隐约透着浅淡的红, 映在他已然朦胧的眼中,慢慢地虚化成了勾魂摄魄的白色的花。

    细细一嗅,似乎可以嗅到惑人的香气。

    “别不理我,好吗……”

    她垂下头去,无声地吻着他的伤口,舔舐他的血液, 而后吞咽入腹, 全然没有注意到裴瑛愈加混沌的神色。

    她紧紧圈住他的颈,轻轻地细密地吻着,“哥哥,我……真的……很难受, 救救我, 好吗?”

    裴明绘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抱着他, 他们的发交织纠缠着,一如他们的心,已然分离不开。

    “不可以……”

    裴瑛想要推开她,冰冷的手放在了她的肩头, 却又被烫得急忙缩了回去,隐隐约约,冰冷肌肤下的滚烫血液再度翻滚起来, 他想后退,可是却又被她紧紧纠缠着。

    “哥哥, 我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

    “不……”

    “我爱你……”

    “……”

    残存的理智轰然崩塌,晶莹冰冷的雪花从破漏的窗牖飘了进来,落在她雪白细腻的肩头,裴瑛的激荡心神瞬间怔住,良久之后,他缓缓地低下了头,轻轻地吻了上去,纤长的眼睫扫过她敏感的肌肤,分外的痒。

    她的手,穿过他的发,抱着他的头,感受着他带来的温度与悸动,身体颤抖着,她迷离的眼睛里积蓄起泪光,却又紧咬着牙关,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怕惊醒他。

    他学着她的模样,温柔怜惜地吻尽她唇齿间所有的血腥,耳鬓厮磨,摩擦生热,一寸一寸点燃所有欲望。

    她高兴却又惶恐地承受着他的亲近,可是尚存一丝清明的心头却陡然浮上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她知道,假使二人真的在了一处,违逆了伦常,裴瑛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可……可她又怎么愿意做他一辈子的妹妹呢?

    内心天人交战,恐惧随着深入而愈加明显,她有一瞬间惊醒,汗如雨下,看着裴瑛垂首想要温她,她却偏过了头,他的吻停在了她的脸颊。

    他顿住了,已经混沌不清的眼眸眯了起来,显然极其不满她的逃避,伸出手来将她的头扭了过来,方才心满意足地倾身吻了下去。

    怎么可以呢?

    情到浓时,她仰起头,纤长白皙的脖颈开满了星星点点的微红痕迹,她的眼神彻底沉沦了,瞳孔业已不在聚焦,只能盲目地追随在在空中飞扬的白色雪花。

    鬼使神差,铸成大错。

    *

    这是入冬后第一场雪,它几乎下了两天两夜,而在此时,辰时一刻,它依旧在铺天盖地从厚重的阴云里坠了下来,好似永远都不会结束一般,继续洋洋洒洒飘落在已经白茫茫一片的人间。

    流经关中平原的涛涛渭水也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万里皆白,宏阔的长安城楼也被淹没在呼啸的风雪里。

    雪花打着旋趁着冬风飘进了长安裴家的祠堂,而后落在狼狈跪在地上的男子身上。

    素衣堆雪,黑发葳蕤,他垂着头,长长的头发的挡住了他的脸,他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之上,一身傲骨跌得粉碎,跌得他再也站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急促马蹄声传来,有一黑衣甲士利落滚鞍下马,大步进了祠堂,于男子一尺之外单膝跪地,将一卷簿册双手奉上。

    冷风游窜,吹起他的发,露出苍白的下颌与那干裂的薄唇,他后知后觉般地有了反应,迟钝而又滞涩地抬起了头,满布着的血丝的眼睛微微转动,便将目光放在了那安静躺在甲士手心的族谱之上。

    他跪了一天又一夜,如今想要站起来,却又因为膝盖的酸麻而又跪回了地上,甲士见状,想要将男子搀扶起来,却又被男子一把推开来。

    他咬着牙,强逼自己站起来,大股大股的冷风顺着窗隙卷进,吹得他发丝飞扬,衣袂翩飞。

    往日微笑决浮云之人,今日却好似沉疴旧疾在身,一举一动,再不复往日的杀伐果断,凌厉逼人,反而多了一种痛彻心扉之后的迟滞。

    苍白修长的手动作僵硬地裴氏族谱一页一页翻开,直到有着她名字的一页,他才堪堪停下,指尖停在她的名字处,想要抚过,却又惊到一般撤回了手,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男子才提笔蘸墨,行将落笔之时,祠堂大门却突然洞开,漫天风雪前赴后继地涌入,冰冷的雪光映着他几近苍白的侧脸。

    “哥哥……”

    裴明绘乌发如漆一袭白衣,面色苍白如雪,眼眶却红得像是患了病,她看着裴瑛,缓缓跪了下来,泪水还未落下,便凝成了冰晶,坠在苍白的脸庞。

    裴瑛闭上了眼睛,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艰难而又缓慢地说道:“你起来。”

    他的嗓音沙哑,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裴明绘看不见他的神色。

    她也不敢看清他的神色。

    “哥哥……”

    裴明绘的身体颤抖着,她膝行着走了过去,仰着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她看着裴瑛,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拽着裴瑛的衣服,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拉着他的衣袖,只要轻轻用力,裴瑛就会偏头看着她,笑着问她怎么了。

    他的笑容很好看。

    他一笑起来,周围的景色瞬间就模糊起来,只有他的笑容熠熠生辉,叫她痴迷,叫她安心。

    可这次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只是颤抖地站着,像是秋风里行将凋零的落叶一样瑟瑟发抖。

    他在颤抖,他在畏惧,他在后悔。

    不管多么深厚的情意,似乎都在此刻分崩离析,它碎成了千千万万片,就是屋外飘着的大雪一般。

    “大错已经铸成,你我无需再辩驳什么。”

    他的话里没有一丝情绪,瞬间就让裴明绘失去了支撑自己身体的力量,她绝望地扬起头来,看着裴瑛,一瞬间,她便感觉天地都倒转了,她的灵魂飞上了青天碧落,她的身体却被拖下了地狱黄泉。

    一瞬间,她想要歇斯底里地诉说自己的爱意,想要所有的爱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告诉他,她有多么爱他,她日日夜夜都思念着他,爱着他,她爱他爱到骨子里,连她对温珩的好,都只是他有几分像他罢了。

    可是她当看到裴瑛,她所有的话都困在喉咙里,甚至连泪水都干枯了。

    她只呆呆地看着裴瑛,干枯的眼睛没有一丝光亮,飘摇雪花落在她的身上,越积越多,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腰身都压弯折。

    “哥哥,此错事,子吟不敢有所辩驳。”她死死拽着裴瑛的袖子,垂着头,颤抖着,流着泪,泪如雨下,“可……你不能不要我,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若连你都不要我了,子吟又该何处去呢。”

    裴瑛静静地站着,许久之后方才说话,“你自回河东裴府去,自此以后,你我不必再见。”

    裴瑛提起笔来,以往胸中万千文辞笔墨挥洒自如,如今,却连划下一笔,都在颤抖,墨水自狼毫之间滴落在羊皮纸之上,缓慢地晕开来。

    话语如惊雷般炸开,一笔如同断头的刀刃,裴明绘骤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瑛,看着他亲手划掉自己的名字,她不住地颤抖着,缓缓松开了裴瑛的衣袖,手却因为僵硬而只能维持蜷缩的状态,像是艰难地抓住了一缕虚无缥缈的风一般。

    她艰难地站了起来,却又摔倒在地。

    带着雪花的冷风吹了进来,带起她的白衣,带起她的发,在空中无助地漂浮着,此时此刻,她仿佛在一叶小舟之上,孤独且迷茫地飘摇在茫茫大海里。

    风雪砭骨,骨冷血凉。

    她看着他,期望他能回头。

    她知道,他不是一个冷血薄情的人,他对她,一贯都是心软的,只要她一哭,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她还有着一丝隐秘的期望,期望这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可他终究没有回头。

    她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眼睛一动也不动,像是没有骨骼没有血肉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

    结束了吗?

    这么多年的情感,就这么结束了吗?

    她的心忽然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回到了那个二人郑重结为兄妹的日子里。

    祠堂之设香案,裴家孤儿焚香告祖,后又携义妹,共同叩拜祖宗。

    二人在蒲团上跪下,郑重再拜。

    一拜告祖宗告天地,今日裴瑛与裴明绘皆为裴家儿女。

    再一拜,裴瑛与裴明绘定然不辱没裴家门楣,定然将裴家重新发扬光大。

    最后这一拜,明绘不再是明绘,而是裴瑛的妹妹。

    裴明绘。

    过去的痛苦在最后一叩首的时候似乎化成了云烟,风一吹,就再也看不见了,她的心也在额头触到微凉的地砖的时候摆脱了过去。

    她在起身的时候偷偷偏过头去看他,清俊隽雅的少年长眉如剑目光如炬,他的脊梁是那么挺直,一路走来的路那么艰辛,却丝毫没有磨灭他的心志。

    “天地祖宗在上,我裴瑛今日起誓,此生此世定然护得妹妹无忧,若违此誓,当下黄泉地狱,永世不得解脱。”

    裴瑛的话,如此美好,她的耳边是可是她回过神来,耳边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嘘声,逼迫着她从温暖美好回忆中走出来。

    都没了,都没了。

    裴明绘的心是茫然的空荡,她看着裴瑛,只看着他,他是那么的痛苦,以前的他去哪了。

    她的眼睛一寸一寸死寂下来。

    “咳咳……”

    裴瑛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再也站不住了,手捂着嘴,腰也弯了起来,身体的骨骼好似生锈一般,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动作而剧烈地弯折下来。

    “哥哥……”

    裴明绘心中一慌,急忙膝行过去,想要搀扶他,却又被裴瑛一袖子挥倒在地。

    她摔在冰冷坚硬的石砖上,浑身的骨骼都在颤栗着。

    她慢慢扭过头去,漆黑的眼眸一动也不动,看着裴瑛,看着他的几乎浮出水面的痛苦,眼前缓慢被罩上一层模糊的重影,似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落下,砸落在青色石砖之上。

    过了许久,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撑着地再度站了起来,她提起裙摆,艰难却又珍重地跪拜在地,额头长长久久地叩在沁着冰冷雪气的青石地砖,就像当初与裴瑛拜为兄妹一般,再拜祖宗。

    裴明绘再拜起身,她看向裴瑛,只看着他,眼中的一切都在虚化,只有他清晰如旧。

    冷风吹动他们的衣衫与发丝,雪花飘摇在他们身边,无声中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过往亲密无间的兄妹二人永久的分割开来。

    他那么痛苦,那么自责,这铺天盖地的痛苦似乎已经将他摧毁了。

    是错么……

    她原不这么想。

    可是,他那么痛苦,那这段关系,又怎么不算错呢?

    裴明绘无声地看着他,脊背挺直,她的面容浸润在冷冽雪光之下,语气沙哑却柔和,这一刻,所有的幻想痴恋顿成虚无,只剩下多年来相依为命的兄妹情谊。

    “此事错在我,哥哥恼我恨我,子吟无颜辩驳什么,只是哥哥千万不要将错怪在自己身上,这本不是哥哥的错,是子吟一意孤行心生妄念,才生如此不可悔改之大错。子吟与兄长,余生见面也好,不复相见也好。子吟都不求了,子吟只愿哥哥康健无忧,事事顺遂。”

    她转身离开,素白的裙摆拖曳过冰冷的青石方砖,就在她行将迈过门槛之时,裴瑛的那颗死寂的心忽然跳动了起来,耳边风雪呼啸之声顿减,她离开的声音那样清晰,心底风声哗然大作,催促着诱惑着他回头,风雪鼓荡着他的发,鼓噪着他的心。

    白色丝履陷进三寸新雪,白衣招展恍然若飞,一步一远离,她也没有回头,走进了那素雪飘零,万里皆白的世界。

    第56章前夜

    眼前依旧是帘子似的大雪, 裴明绘扶轼登车,一旁的聂妩掀开帘子,她便弯下腰走了进去。

    聂妩将帘子放了下去, 确保一丝寒风都透不过去,方才把头又扭了过来。

    她虽然不知道裴明绘与裴瑛之间到底出了事, 但肯定是天大的事,否则依裴明绘的脾气,肯定是不会乖乖地回河东去的。

    可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也不能问。

    她只能默默地跟着她身边。

    她回头看了看,大多数行装都装上车, 便也就吩咐驭手:“走罢。”

    车轮辚辚滚动起来, 将蓬松如绵的新雪压了下去,留下压实的车辙印。

    她并未走进辎车内躲避扑面的风雪,而是坐在辎车外看着眼前迷蒙的风雪,默默地守候着裴明绘。

    “这风雪这么大,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河东?”

    聂妩把帽子往下拉了拉, 帽檐上落着的如盐粒一般的雪也就往下落。

    驭手控制着缰绳, 眼睛眯起来:“估计得有两三天呢,这风雪大,路不好走,走快了, 车打滑,连马带车带人都得摔了。”

    聂妩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低下头呵了口气, 稍微缓解了下,便把手缩进袖子里, 叹息道:“慢些罢,兴许家主看到这雪大路不好走,就反悔了,就不让小姐走了。”

    她虽这么说,可是心里却十分没有底,毕竟二人之间的隔阂与矛盾看起来并不是一场大雪就可以化解,但没有办法,除了小姐,又有谁能够左右裴瑛的意见,让他回心转意呢?

    怕是没有了。

    聂妩摇了摇头,将毛绒帽子上又新落下的大片雪花抖了下去,冰冷的风雪打在她的脸上,像是钝刀滑过一般生疼。

    走一步看一步罢,左右是他们兄妹二人的事,自己是肯定不敢再瞎掺和什么了。

    风雪里,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车队辚辚地驶很快就消失在了风雪里,化作渺茫的一个黑色小点,最后再也看不见。

    他转过身去,嘴角微翘,抬脚往前走,穿过几条积满雪的巷子,到了一处门户紧闭院子前,抬手屈起指节来敲了不紧不慢的三下,就听咯吱门轴转动的声音,门内早有守门的阍人便将门打开,随后侧过身去让男人进去。

    院子不大,却也甚是精巧,如今落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来,却也是独有一份沉静的韵味,好似乡野深山里远离人间一般。

    他走过专门扫出的无雪的小径,拾阶而上,停在门廊之下,候在门外专门等候着客人的仆人便替他解下斗篷,抖干净了雪,将其抱在怀里,便也就退了下去。

    他推开门,自里面蔓延出来的是澄红的连绵烛光以及氤氲熏香的暖气,他缓步走了进去,落在发稍上的雪花渐次融化了,化作星星点点的水珠缀在面容上,让他本就锋锐的面容平添了一丝柔和。

    虽在外头看着三开的屋不大,但一进去,便是分外的宽阔,两侧各有两根大柱,上头嵌着青铜灯台,灯火亮得很,映在红漆彩绘的柱面上,照出一片华丽的光晕。

    往柱子后面走,便是几尊烧得正旺的燎炉,没有一丝烟,再往后走,便是关得紧的窗牖,窗棂上是绷得紧的白色绢布,细细看去,甚至可以看清外面的簌簌飞雪。

    男人收回目光,扬起恭谨的笑脸来,对着在场的人们拱手见礼。

    这里人来的不多,但都是朝堂上数得上的人物,尤以秩比二千石,掌顾问应对的新晋的光禄大夫赵闻为尊。

    不单是他的职位如何资历如何,只因着他的妹妹是皇帝的夫人赵姝,而从以前名不见经传的鸿胪寺属官而一跃成为长安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长史。”

    赵闻笑呵呵还礼,言语也很是恭谨,他虽为新贵,却也不得不对眼前这个曾经任职丞相长史何玉湖恭谨非常。

    自从陆珩舟横死国狱,相位空悬,御史大夫虽代行丞相之权久矣,可他到底不是丞相,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假丞相罢了。

    可是丞相的任命一日未确定,朝中诸臣便也都在暗暗使着劲,推举着自己一派的人物去明着竞争,暗着厮杀。

    而何玉湖身为丞相的长史,却是历经两代丞相府的老资历,当初窦玉下台陆珩舟上台,丞相府的人事也大为动荡了一番,去了不少旧人,也来了不少新人,可这一班以何玉湖为首的丞相府班底却没有随着“改朝换代”而下台,依旧在丞相府稳如泰山。

    对于何玉湖来说,裴瑛不是他心目中的丞相人选,自然总是暗中使绊子。

    裴瑛起初顾念着窦玉的恩情,几次忍让,想要用仁和宽容的手段解决问题,可是显然他们并不理会,反而认为这是裴瑛对他们有所顾忌。

    显然,他们并不了解裴瑛的手段,很快,深深扎根在丞相府的何玉湖等人也被以大大小小的各种名目的罪名撤了罪,或左迁至各地方郡国为官,或因病告老赋闲在家。

    何玉湖就是后者。

    虽然在与裴瑛的斗争中,他们都被重重痛击,七零八落地星散于地方,但显然没有打击他们东山再起的希望。

    或者说,他们无时无刻都在预备着反击。

    何玉湖一一拱手见礼,彼此都笑呵呵的,甚是恭敬和谐,可到了阴着脸的沉默不语的温珩面前,他心中疑惑,面上却笑道:“今将举事,廷尉为何不悦?”

    温珩抬起头来,好看的眉压了下来,眼尾微微挑起的眼睛也不满地眯了起来,:“我高兴与否,与你何干。你管的是否也太宽了些。”

    何玉湖被温珩言语回怼,面上便有些挂不住。

    他好生询问,他怎能如此说话,自己虽说职位在温珩之下,但好歹算得上是朝中的一号人物,连其父尚需对他恭敬,这个小子却敢如此说话?

    这般时候,何玉湖真的期望朝廷能够加强官员的素质审核,别让什么脑子有疾的都能进来做官理事。

    原本何玉湖不打算理这个小子,可是一贯与何玉湖交好的,同样赋闲在家的郑拙却无法忍耐一个毛头小子对何玉湖的冒犯,瞬间火冒三丈须发戟张,拍案而起:“你小子可别太过猖狂,若不是我们,你小子焉有活路? ”

    温珩似在也无法忍耐,猛地站了起来,毫不客气讥讽道:“别总是拿你们救我来说事,若不是你们办事不利,怎么裴瑛会跑掉,害得计谋不成反被裴瑛将了一军,这还不是你们出的好谋划,说什么比能叫裴瑛陷于美人计里爬不出来,你们一个个说得天花乱坠,到头来是谁那里出了岔,该让裴瑛喝下去的东西被他倒掉了,以至于药香才被压了下去。依我看,这笔烂账依我看,早就该算一算了!”

    “你!”郑拙知温珩一向牙尖嘴利,但是被他年纪比温珩大上好多轮,被温珩言语这么一激,气血上涌,险些没仰面倒下去。

    何玉湖忙搀住郑拙,蹙了眉:“廷尉大人何故犀利,大家都是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还要一起共谋大事,怎的就能如此说话?”

    “为何不能?”温珩冷哼一声,抱臂踱步出来,长眉挑起,“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们说得天花乱坠,可到底不被裴瑛整了下去。”

    何玉湖也被这小子气得压疼,但是他却不能发怒,就在此时,一道声音慢悠悠地传了过来,瞬间镇住了厅中所有涌动着即将发难得声音。

    “安静。”

    这是一道苍老的,却依旧含着凛凛威势的声音,只有贯在朝堂上的人,才有这般的威严。

    众人纷纷回首,看向来人,一惊之后全部恭敬行礼。

    他不知何时来的,来的悄无声息,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

    厅中烛火正盛,将那人照了一个分明,甚至连他脸容上层层褶皱都照得分外清晰,每一根汗毛都显然,可是这般明白的烛火,却一丝一毫也映不进他的浑浊的眼睛里。

    ……

    这风雪不知道怎么回事,虽说云消雪霁了一日,但很快阴云又漫了上来,铅灰色的云重重悬在天边,似乎有着无限的重量,将原本寥廓无垠的天深深地往下压了去。

    雪往上积,天往下压,天地似乎也逼仄了起来。

    披着白斗篷的几骑飞骑踩过皑皑白雪,便趁着那一日雪晴的时日风驰电掣地去了。

    ————

    裴明绘早早就睡了,客栈上的帐幔早就放了下去,烛火晃悠悠地,将聂妩托腮的影虚虚地映在了帐幔上,那影坐了良久,知道长案上的那红烛炸了不大不小的火花,这影才站了起来,拔下头上的簪子来,复又将烛芯挑亮了些,便又坐了下来。

    她虽然很困了,但是由于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裴明绘,又担心那些小丫头守夜不细心,所以便自己亲自守着。

    她转了转有些发酸的手腕,趴在长案留着一只耳朵听着窗外的窗外的风雪声,上下眼皮打着架,一颗心却跳得飞快,咚咚咚的,想是有小人儿在里面打鼓。

    她坐起来又站起来,徘徊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走到帐子边上,挑起帐子,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裴明绘依旧睡着,脸色却苍白得吓人,眉头也紧紧地蹙着。

    醒着不得安生,竟然连梦里也不得解脱。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竟叫她这么难过。

    聂妩摇了摇头,又轻轻地放下帐子,坐了回去,过了一会,却还是坐立难安,像是有谁在暗处里,用充满着杀意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们一样。

    一想到这里,聂妩顿时生出一身的冷汗,她看向窗牖,鼓起胆子去推开窗子,看看外头的情况,一推开窗子便是盐粒一般的雪花打在脸上,将她身上的热气都裹挟走了。

    外面除了风雪的白就是天地的黑,黑白分明,倒也是清晰,远处是一处灯火微弱的村庄,再往远处看,便是隐隐约约密林的边缘。

    什么都没有。

    聂妩又把窗牖关上了,拍落身上的雪,走了回去。

    不会出什么事的,此去河东的车队里大多都是家主安排的甲士,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这里离河东也很近了,左右不过半日的路程,只要到了河东,知会了河东郡守杨安平,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聂妩自我安慰着,可是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地始终安定不下来。

    不会出事的。

    她这么想着,可是心思却总是往不好的方向去,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危险在悄悄逼近着。

    不会的。

    这里离河东军营不过一日的路程,任谁也不该在这里动手。

    她焦躁地走来走去,终究还是决定亲自去叫一下甲士去加紧巡逻,排查危险,可是手刚放在门上,就被翘起来的木刺扎进了血肉,顿时殷红的鲜血凝成了血珠。

    “嘶——”

    聂妩急忙将含在口中,甫一回头,便是一双满是杀意的眼睛,漆黑的眼睛映着的她错愕惊魂的模样。

    第57章原来,他一直在她身边

    “啊——”

    聂妩瞬间吓得魂魄荡荡, 就在长剑的剑尖闪过骇人冰冷的光芒之时,另一只利剑陡然的平滑地穿过了他的胸口,锋锐的剑尖自他的胸膛冒了出来, 像是一场春雨后,土地生出的竹笋一般。

    像是温润清香的春雨在竹林里幽幽蔓延开来一般, 聂妩的每一次呼吸,都是黏腻的血腥气,直达心肺,直击魂魄。

    聂妩睁着眼睛,看着激烈的血花猛然四溅开来,温热的感觉落在她的脸上, 让她恍惚又茫然。

    可是未待她缓过神来, 她的背后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道,整个人就被撞飞的门板连带着一同摔在地上,巨大的冲击让她整个人都在发蒙,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踏踏踏——

    迅速如急雨的声音一齐拥了过来, 是裴府暗中守卫的甲士急速列队而来, 一时剑戟交错白刃森森, 形成防御圈将他们守卫在中心。

    护卫统领一脚便将横亘在眼前的白衣刺客尸体踢开,利落地安排撤退事宜,统领话音未毕,客栈外传来马蹄声, 由远而近逼了过来。

    举目望去,一众披着白色披风的人马快速奔袭而来,如此装束, 混迹在雪地很难为人察觉,一时就算是身经百战的护卫统领也很难判定到底有多少人。

    “放箭!”

    一生刺破风雪的哨声, 裴府甲士纷纷拿起背负的长弓,引弓搭箭,百来支箭一时射了出去,击退了白衣甲士的第一次进攻。

    而借着这次攻击,护卫统领也注意到了一队人马竟有两百人之众,淹没在茫茫雪雾里时隐时现,手中利刃折过雪光,落在了护卫统领惊愕地眸中。

    他虽应裴瑛之令,在裴小姐身边担任戍卫任务,他知裴大人极为看重裴小姐,便也对此行的安全问题做了齐全的准备,就算有威震一时的平山匪盗来劫道也可从容应对。

    可是他却却万万不曾想竟会有人用如此大的手笔来杀一个既手无缚鸡之力又在朝堂上毫无威慑的女人。

    如此攻势,只有久经训练熟知截杀之徒方可为之。

    守卫在客栈的裴府甲士当有百人之数,而那白茫茫风雪里的人却有两百人之众,两倍之差,加之对方是有备而来,一时之间,差距顿显。

    可就在所有随身携带的长箭已然发射出去之后,护卫统领立即组织撤退,同时留下大部分甲士上马组织殿后。

    一时之间长剑如林,寒光四射,几乎没有停顿,两方瞬间撞在一起,喊杀震天,鲜血飞溅,点点滴滴落在皑皑白雪之上,凝成冰冷的雪珠,浑圆地搁在白雪之上,被狂风吹得到处滚,很快便又马蹄踩得稀碎。

    两方势力瞬间交织在一处,裴府甲士不后退一步,白衣刺客却也不能前进一步,惨烈的僵持战打得激烈,流雪疾风回转其间,冷冽的气息将鲜血的温热夺走,而后渐次飘荡向远方。

    裴明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眼便见好似战场厮杀一般的场景,披着白色斗篷的刺客与裴府的甲士激烈搏杀着,每个人都鲜血淋漓。

    最后,血肉横飞。

    这是一场无比惨烈的搏杀,一个优劣显而易见却又拚命相搏的殊死拼杀。

    裴明绘被簇拥着上了辎车,背弓负弩的甲士护卫辎车在四面,护卫统领一马鞭猛地打了下去,驾车的两匹骏马长长嘶鸣一声,遂放马飞驰,辎车辚辚启动,飞一般驶进了飞扬迷离的大雪之中。

    力量悬殊,被远远落在后面的白衣甲士终究冲破了裴府甲士的防守,为首之人一生尖锐的哨声,所有人的浩浩荡荡杀了过来。

    颠簸异常的马车里,裴明绘也彻底清醒过来,她正欲从辎车里探头去看外边的情况,却又被车厢里的甲士一把拽了回来。

    夜深雪重,辎车反而不利于奔逃,裴府甲士护卫在辎车两侧,时而跟两骑并行时而单骑成列,为辎车前行清除障碍物。

    随之时间的推移,两队人马的距离越拉越近,白衣甲士显然都是装备精良长于截杀之辈,显然是怀着必杀的决心而来,就在行将首尾时相衔之际,一道惊雷猛地炸了开来。

    一道惊雷,暴雪狂卷,昏昏暗暗,不见天地。

    ——

    一道惊雷,瞬间惊醒了闭目养神的裴瑛,他猛然睁开眼睛,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命令近卫即刻动身。

    ——

    借着这个暴雪的空当,两队人马再度拉开距离,暴虐的风雪竟在此时此刻为他们留下了一线生机,只要再往前走,驶上河东官道,便可直达河东军营处。

    车马驶出密林,便是辽阔不见阻碍的雪原,随着时间的拉进,两队车马的距离再次被拉断,越拉越近,风雪似乎紧绷成了一条弦,生死存亡即在这一线之间。随着白衣甲士首领一声刺破风雪的哨声,整个马队瞬间成雁字形迅速扩散开,形成了包围圈,手中弓弩剑已上弦,又是一声尖啸的哨声,长箭已如暴雨一般倾泻而来,虽然裴府甲士拚命挥舞长剑拨打流矢,可是这箭如飞蝗一般无孔不入,他们自顾尚且无暇,登时骏马折命车厢坠地。

    ——

    裴瑛风一般地往外走着,风灯晃悠悠的十分不安,他迎面便撞见飞马前来之人,他一见裴瑛,遂滚鞍下马,大步走了过去,却又一个踉跄将欲摔在地上,裴瑛一把拉住了他:“大人,出事了。”

    ——

    轰然一声,辎车在暴风里翻滚,最后停在深深地雪泥里,车辕摧折,寂静无声,像是一处孤零零的破烂不堪的坟墓,矗立在狂暴不息的风雪里。

    “护住小姐!”

    裴府甲士立即成围成环形护住辎车,不断地击飞砍断不断袭来的利箭,但终究寡不敌众,被逼进了包围圈里。

    两军业已对垒,冲突一触即发。

    白衣甲士的首领一招手,众多白衣甲士纷纷从容走马,以摧折的辎车为中心,将他们的逃生之路密密包裹得成铜墙铁壁。

    “抓住她,要活的。”

    白衣甲士第一次说话了,他的声音格外清润柔软,丝毫没有杀人时的冷厉肃杀。

    风雪呼啸着,残破的辎车静静地躺在雪地里,裴府的甲士业已重伤累累,但依旧坚定地护在辎车周围。

    一个女子艰难地从翻倒的车厢的车窗爬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躺在雪地了,过了许久,方才又站了出来,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在漫天飞雪里也这般明晰:“你们是什么人!”

    白衣刺客首领慢条斯理地说道:“裴小姐只要跟我们走,我们自不会伤害小姐的性命!”

    女子冷笑一声,虽然身在如此险境,她却也没有丝毫恐惧畏缩:“跟你走,怕是又要威胁我哥哥罢,告诉你们,我绝无可能被你们俘虏!”

    “裴小姐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莫怪我等粗人不知怜香惜玉了。”

    他们渐次逼近,裴府的甲士也防御圈也在收拢,优劣两方,显而易见。

    女子却并不慌张,环顾四周,只见白茫茫里都是他们的身影,像是幢幢鬼影一般。

    “你们若要再靠近一步,我便自裁于此。”

    女子从地上士气一把结着血冰的长剑,仔细瞧了瞧,眨了眨眼,看清自己狼狈的模样,最后叹息一声,悠悠然横剑于颈前:“你们尽管来就是。”

    白衣甲士首领似乎对她这个威胁不甚在意:“好啊,你且做就是。到底你的死活,于我们而言,并不重要。”

    说罢,他意欲继续按辔徐行步步紧逼,裴明绘的手渐渐握紧了剑柄,手心沁出了汗,汗水凝成了冰,可就在此时,白衣甲士首领却被一旁的人猛地拉住了缰绳,不得在前进一步,原本持续逼近的包围圈也随之停止了扩张。

    白衣甲士首领眯着眼,转头看向了一旁的人,眼神里满是危险的气息,显然是在威胁他不要多管闲事。

    那人也不甘示弱,猛地向后一拉缰绳,首领的坐骑踏踏向后走了几步。

    首领顿时蹙起了眉,二人无声地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

    突然间风雪里似乎传来了危险的声音,由远而近,顶风冒雪而来,那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蹙起了眉,慢慢松开了缰绳,纵马悄然离去。

    白衣甲士似乎不以为意,继续将目光压在裴明绘身上。

    可是就他准备下达命令的时候,暴雪瞬间四合,又是惊天动地的一声暴雷,似乎天地都为之摇颤,风雪瞬息之后陡然收刹,只有蔼蔼雪雾漂浮在空中,一片苍茫的白里,似乎有猛兽潜伏其间,伺机而动。

    “什么!”

    一众白衣甲士顿时警觉,不安地四处回望,就听一声号角长鸣,处在包围圈中的裴府甲士瞬间开始突围,白衣甲士正欲结阵阻拦,却不曾想黑衣黑甲的铁骑悠悠然从雪雾之中踱步而来。

    如此场景,瞬间震撼了白衣甲士,他们谁都不想到,此般时候,竟会有军队埋伏在此处,如此精良的装备,如此精壮的骑士,除了河东守军又会是谁?

    可是河东守军又为什么这里,难道河东郡守知晓了他们在此截杀裴氏女吗?可是河东郡守又怎么会知道他们欲要截杀裴氏女。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军队的正中心,落在了那白衣飘飘的男子身上,他的眉目肃杀如剑,一双漆黑的眼眸是刺骨的杀意,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又在谁的股掌之中?

    裴明绘不可置信地看着,混沌天地之中军队从容而至,而她的哥哥就在其中。

    “还不束手就擒。”

    裴瑛的语气是显然而又冷冽的杀意。

    风雪已然停寂,雪雾虚虚地漂浮在空中,可空气却又分明地焦灼起来,似乎于无声之中绷起了一根无形的弦。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什么!”

    当一众白衣甲士彻底看清了他的面目之时,人人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就算身经百战长于暗杀,人人都是有着七八个心窍的能人,可任谁万万不曾想到裴瑛竟会在此,据长安的消息,裴瑛不是应该因为患了风寒而在府中昏迷不醒吗?上面人明确告诉他们,裴瑛不会陪同裴小姐回河东,身边守护的甲士也不过百十来人。

    可如今的场景,却是裴瑛一直跟在裴小姐身边!

    裴瑛眼见裴府的甲士已然带了裴明绘她们冲出了包围圈,并且逐步步入可与之策应之地,裴瑛紧蹙的眉头才放了下来,紧紧攥着缰绳的直到麻木的手才微微松泛了起来。

    裴瑛正是因为担忧突然发起攻击会将战火引到裴明绘身上,他一确定其安全无虞,便微眯起眼睛,利落抬手,随即一队弓箭手拉弓,铁箭破雪,如落雨一遍泼洒而来。

    如此攻势之下,就算他们想要防御,却也是力不能及了。此乃重箭,专门在战场之时对付敌人的重骑兵,而白衣甲士为求快捷截杀,所执都是轻刃,身上穿得都只是轻薄的软甲,一旦遇上精铁打造的箭簇,想要抵抗,那便只能是蚍蜉撼树罢了。

    不少白衣甲士纷纷落马,鲜血四溅,人仰马翻。

    可是仍有不少人再拚命反抗,甚至想要纵马与之厮杀。

    可是专司截杀暗杀的百人马队,又怎么可以与身经百战的河东守军相比呢?

    “既然反抗,那便就地诛杀罢。”

    裴瑛话落,骑兵风驰电掣飓风一般卷了过去,白衣甲士拼死抵抗,最后却也化作一地血腥,成为一具具毫无生机的死尸。

    等到所有的反抗之人都被就地诛杀,空中飘荡的雪雾也沉了下来,白色的月亮自阴云之中探出头来,它的光亮,像是飘着冰的河水一般静静流淌着,清澈到冷冽,让人忍不住发抖。

    所有厮杀业已结束,汩汩的鲜血汇聚成溪流,慢慢地流淌在皑皑白雪之上,深深陷进去,最后化作凝固的血冰河。

    裴明绘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

    原来,他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守护着她。

    他未曾留她,是因为他一直在不远处跟着她。

    他纵然怨她,恼她,不愿与她再做兄妹,却也依旧在默默地守护着她。

    裴瑛翻身下马,身体下意思地想要向她的方向靠近,可是方才迈出了一步,却又停在了原地,既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

    风雪间流淌的是无言的沉默,这疾风暴雪的混沌天地,所有甲士都成为默然的黑色森林,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顾却无言。

    第58章分别

    暴风雪之后的天空是极为干净的深蓝色, 上面缀着一颗亮得像是珠子的月亮。

    天空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暴雪之后的雪原,空荡荡的, 除了雪,就是雪, 上面站着一对兄妹,以及沉默肃立着的河东守军。

    谁也不说话。

    裴瑛沉默着,长久地沉默着,裴明绘从他的沉默里,明白了他的心思,在这个明白的道理到来她的脑海的同时, 一种难以遏制的痛苦猛地降临在她的心里, 而后蔓延在四肢百骸。渗透在血液里。

    她垂下头,支撑在雪地里的手指慢慢地蜷缩起来,留下深深地五指抓痕。

    真的都结束了,到这里, 就都结束了。

    哪怕面临死亡之时, 裴明绘也不曾如此痛苦过, 她将剑搁在自己的颈上时,剑锋的寒冷与自己血管的温热只有毫厘之差。

    只要一用力,鲜血便会喷涌出来,可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 她甚至有过一瞬间的欢愉与期待,期望着能够做上一回不畏生死的女英雄,让所有的人都看看, 裴瑛的妹妹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她也有着同他哥哥一般勇于赴死的勇气。

    所有波澜壮阔之后, 裴明绘也暗自希冀着,自己的死能够扭转他的心,让他明白,自己是多么爱他,超越一切。

    她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挽回一切。

    她曾幻想,在自己死后,裴瑛会重新把自己记在裴氏的族谱之上,他会思念自己,过去的一切错误全部烟消云散。

    她在他心里,依旧是他的好妹妹。

    可是她没死,他也来了。

    看见他的那一刻,她是欣喜若狂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激越冲荡着,她几乎想飞奔过去,抱住他,诉说自己心中的害怕,企图借此来弥合二人之间的罅隙。

    她看着他,眼中是要满溢出来的希冀。

    可是他停止了往前的步伐,不再像以前一样,跑过来将她护在怀里。

    劫后余生的欣喜与兄妹重逢的惊喜瞬间荡然无存,她默默地注视着他,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该结束了。

    她心道。

    纵有万般不舍,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她爱他,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

    他舍弃她,也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是她,一错再错不知悔改一意孤行,生生断了二人的兄妹情谊。

    错了,就要承担后果。

    这是裴瑛曾经告诉她的。

    她想要告诉他,他能来,她很高兴。

    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就这样罢,什么都不说了。

    她想,就算她不说,他也会明白的。

    她站了起来,不再看他,在裴瑛的注视之下,默默走向了一匹骏马,牵着缰绳,翻身上马。

    裴瑛也翻身上马,按辔徐行,默然跟在裴明绘身后,河东守军整肃列队,在千夫长的挥舞的旗帜之下开始有序退后。

    漫漫雪原里,寂静无人声,只有马蹄踩踏积雪以及战马的喷鼻声回响在此间。

    裴明绘仰起头,看向天上那轮月亮。

    是什么时候呢?是什么时候开始一错再错的呢?

    裴明绘有些想不明白,这段感情什么时候走上了不可回头的歧途呢?

    她的思绪越飘越远,一直飘到了胸膛里的心开始为他跳动的时候,名为禁忌的情愫开始在心底生根发芽的时候。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本该积在心底落了灰的事,在她心底却依旧欢悦地跳动着。

    她永远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学骑马的时

    候,她那时胆子很小,个子也不高,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摇马尾巴,鼻子咴咴地喷着气,看上去不是很友善。

    裴明绘对马这种生物不是很有好感,对近距离接近它们这件事很是害怕。

    那时的裴瑛刚刚升任太中大夫,很忙,忙得连轴转,府邸里头来来往往的都是步履匆匆的大小官员,她都怀疑裴瑛到底有没有时间睡觉了。

    她尝试过在他处理公文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他在长案忙碌地阅览公文,将一摞摞的竹简案牍都从这边堆到那边,又将紧要的公文从这边堆到那边。

    她伏在桌案上,仰着头看他,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身上盖着毛绒绒的毯子,而裴瑛依旧在忙碌着。

    可就是这样忙碌地他,却也依旧抽出时间来陪她。

    他真的有在做一个好哥哥。

    他不仅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哥哥,也是一个极好极好的老师,他牵着缰绳,让她慢慢地习惯了骑马的感觉,一点一点消解着她的不安。

    之后,他便慢慢地松开了缰绳,让她自己去练习,裴明绘心底还是害怕,但是她一看见裴瑛鼓励的眼神,心底就忍不住雀跃起来。

    她想让裴瑛满意,让他高兴,让他觉得这个妹妹是个好学生,是个可造之材。

    但是显然不行,她从马上摔了下去,她原本自己定然会摔得很惨,可是并没有,她摔进了一个盈着冷香的怀抱,她一抬头,就看见裴瑛惊慌的神色,原本风云不动的眼睛像是一汪颤动的春水,荡着一圈借着一圈的涟漪,一直到了他的心底。

    也到了她的心底。

    记忆又在往后走,那是一个雪天,天上是一轮圆圆的月亮,地上是一层厚厚的雪,踩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裴明绘小心翼翼又鬼鬼祟祟地走进了他的书房。

    窗子半开着,映着深蓝色的景,裴映负手长立于前,蹙着眉思索着什么,听闻身后的动静,他微微偏过头来,轻松躲过了一个捏得浑圆的雪球,雪球打在墙壁之上,摔成大小不一的雪块,雪粒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裴瑛看到是裴明绘的时候,眼中的冷漠瞬息化作无奈,又在垂首一笑后变作一丝动人的狡黠,消失已久的少年人的恣肆快意久违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裴明绘见势不好,立马撒腿就跑,可是却被裴瑛捏得雪球打得满身都是雪花,裴明绘也不甘示弱,立即捏雪球反击,裴瑛身形灵活,接连躲了过去,可是见裴明绘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便也就颇为迟钝得挨了几下。

    裴瑛摔在雪里,裴明绘去拉他,却也被裴瑛一同拉了下来。

    兄妹二人仰头看着天上那一轮干净透亮的月亮,都笑了。

    后来,他们一起堆了两个雪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像是一对兄妹。

    裴明绘:“他们也是兄妹吗?”

    裴瑛:“是啊,就像我们一样。”

    裴明绘:“真好啊,他们永远站在一起。我真想让他们永远都站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可是雪一化,他们也就都消失了。”

    裴瑛摸了摸裴明绘的头:“雪有落化,人有生死,此乃天命,不可违逆。”

    裴明绘顿时沮丧了起来,她垂下头,很是惆怅。

    裴瑛:“不要怕,至少他们永远在一起,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

    太多太多了,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爱情故事,只有一点一滴普通却甜蜜的过往,一点点地浇灌着她的心田,让这小小的种子生了小小的芽,在她蒙昧不清里的心里深深地扎了根,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却再也不可能将它拔出了。

    她一点一点地回忆着,咀嚼着过往的所有甜蜜与快乐,希冀着能够借此填补自己心底的空缺。

    可是风太冷了,一吹,就将她方才填补的美好吹得摇摇欲坠。

    都结束了。

    她笑了起来。

    挺好的,就这样,没有什么悲痛欲绝的生死别离,就这样,沉默地分别,就像一开始一样,两个人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但她想,她会永远记得他的,直到自己进了坟墓的那一刻,才会永远地不再去思念他。

    这真是一段漫长的余生。

    可一想到她再也不能见到他,她突然很想哭,她想对他说,对不起,她不是一个好妹妹。

    可是,她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唇时,却又将这个想法摁了下去。

    算了算了,他都明白的,说不说,结果都一样,何必让彼此都这么狼狈呢。

    恍惚间,她惊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对他说话的勇气。

    真可悲啊。

    她依旧笑着,只是这苦涩的笑意还没有维持多久,她的脑子有些发蒙,一阵阵冷意从骨髓里蔓延出来,她不想让他担心,便垂下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热气凝成迷蒙的水雾,幽幽地飘荡在她的眼前,迷惑了她的眼睛,阻挡她的视线。她停下呼吸,等待着雾气的消散,但是雾气却是久久不散,反而越积越重,像是从谷底蔓延出来的山岚一般,以至于天上的圆圆的一轮明月都成了大大的一个。

    月亮原来这么大吗?

    她心道。

    滴答滴答……

    粘稠的水滴声传来。

    下雨了吗?

    裴明绘正要伸手去接,天地骤然倒转,她好像是被呼啸而来的海浪卷走一般,身体失去了控制。

    天变黑了。

    裴明绘从马上跌了下来,摔倒在皑皑白雪里,口鼻里溢出了刺目的鲜血,鲜血透过她的衣裳,染红了身下冰冷的雪。

    裴瑛也从马上跌了下来。

    第59章迷乱

    盘古劈开混沌, 所以才有了天地,而裴明绘仿佛置身混度之中,没有天, 没有地,也没有空气, 她无时无刻都在窒息中,可偏偏又死不了,只能痛苦地煎熬着。

    屋子外风雪再起,不断拍打着窗牖,又是一阵风,将窗牖吹了开来, 一时之间帷幔翻飞雪粒飞扬, 一双苍白的手将窗牖推了回去,关好。

    裴瑛长久地扶在窗牖之上,垂着头,黑色发丝落下, 遮住他的神色。

    过往那些如同冰雪一般的冷彻与果决已然消失不见, 那些在风雪战场之上的狠厉无情也都没有了踪迹, 他像是一个冰雪雕刻而成的雕塑,一动也不动。

    他的身后,是年老的医者正悬脉于昏迷不醒的裴小姐腕上,老医者久久地蹙着眉, 又是良久,医者才收起了手。

    看来,情况并不是很好。

    “如何?”

    眼见医者收了手, 裴瑛便立马走了过去,急切地询问她的病情。

    医者的眉头依旧紧紧地蹙着, 裴瑛的心思立即绷成一条弦,手却微微颤抖着。

    医者并没有立即说话,他沉默着,似乎在斟酌用词。

    而慢悠悠过去的这些时间,让裴瑛心中的那根紧绷着的弦变得随时都有崩断的风险。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只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仔细明白地说。

    可是他还有一丝理智在,便不能做这些个疯魔的事。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很可能重复的答案。

    医者终于开了口,他字斟句酌,十分谨慎地说着:“裴大人,小姐身体里的毒,并非寻常的毒药,所有自不能用寻常的法子来解。”

    这叫什么话!

    裴瑛强行压制住内心涌动的狂躁与不安,尽量平和地说道:“直接说如何解。”

    眼见裴瑛有了发怒的迹象,医者的额头也沁出了豆大的汗珠,终于在汗珠沿着下颌流下的时候,他将裴明绘的病因讲了出来。

    可随着医者的话落毕,空气瞬间陷入了凝滞,裴瑛怔住了,他大张着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地错愕,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本就心如明镜,这番话说得很是明白,只有这样,只有他,才可以救她。

    多么可笑啊,就像丝线之上坠着千钧一般,千分巧妙,万分荒唐。

    裴瑛像是被兜头浇了一大盆地冷水,从头冷到脚,又从脚麻到头,呼吸也只剩下艰难的一丝一线。

    可是榻上她的痛苦呻吟又让他惊醒了。

    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衣裳,裴瑛像是从冷水刚捞出一般,湿漉漉的,他的脸也是惨白的,被一侧橘黄色的烛火幽幽一照,几近透明。

    “出去罢。”

    他的声音已然嘶哑到再也辨不出以往的音色,语气也是颤抖的。

    医者赶忙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有兄妹二人。

    裴瑛沉默着,心里仔细分辨着方才医者说的话,可这话颠来倒去地在心里想了千百遍,能救她的法子却只有一个。

    怎么可以呢?

    难道老天真的让他一错再错吗?

    裴瑛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露在帐子外的她的手腕,分外苍白的肌肤之下,是显而易见的青色紫色的经脉。

    裴瑛有些迟钝缓滞地走了过去,单膝跪下,白色的衣袍散开在铺着本色地毡的地上,像是落了一层冰冷的雪,映着白色的光。

    他僵硬地伸出手来,冰冷的指尖慢慢地悬在她的脉搏之上,缓缓地将指腹按了上去。

    一如既往的答案,让裴瑛瞬间跪坐在地上,一贯直挺的脊背弯折起来,像是被积雪压弯的青色竹枝,已然不堪重负。

    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一错再错呢?

    裴瑛的头无助地埋在榻上,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督促着他站起来。

    两个人是兄妹,是彼此最为重要的亲人,这是不可置疑的。

    纵然一夜荒唐,过去了就过去了,二人不再见面,也算对得起彼此,对这段数十年的感情有了交代。

    更何况,长安实乃是非之地,二人不再见面,未必就是坏处。

    他一切一切的思量,都是从为着她好的方面来想的。

    裴瑛这样想着,可是时间终究不等人,随着他手下跳动的脉搏越来越弱,他猛然直起身子来,站了起来。

    就算是他心底一贯固守的伦常道德,也不能与她的性命相比。

    什么世俗道德,什么兄妹亲情,又怎么能够与她的性命相比呢?

    裴瑛压下所有的情绪,将心急如焚与几乎崩溃的心神悉数压了下去,他一把掀开帘子,看见了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裴明绘。

    她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得像是与雪的颜色无异,那双动人的眼眸紧紧地闭着,纤长浓密的眼睫垂了下来。

    他生平第一次站在如此艰难地抉择之下,但是当他的目光放在了她痛苦的脸色之时,所有的抉择都再次被放弃。

    他咬紧了牙关,巨大的压力几乎让他的一口银牙都崩裂。

    没有什么,可以与她的性命相比。

    他心底重述了这一句话。

    他几次呼吸平稳情绪,而后缓缓地走了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她的上身,而后手开始将她的下袍脱到了腰际,当他的手停在她的亵衣上时,却艰难地下不了手,但是她越来越稀薄的脉搏,却让他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脱下了她的亵衣,而后却迅速地别过了头。

    他紧紧闭着眼睛,但是一抹极为异常的红色还是从他优雅的脖颈处蔓延开来,像是染着傍晚霞光的白色云彩,一直浮漫到他的全身,血液里似乎沸腾起来,连带着最冰冷的指尖都在微微发烫。

    于理不合。

    他很明白。

    他扯下自己的袖子,撕作一条锦缎长条,蒙住自己的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他悸动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心跳才稍稍平缓下来,可是呼吸之间,却都是她的香气,缭绕在心肺之间,叫他不得不屏住呼吸。

    好了,就这样。

    他的手不由放在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玉笛之上,犹豫良久,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它抽了出来,缓缓地抵了进去。

    但是很困难,根本进不去。

    他一只手摁在她的脉搏之上,仔细地估计着她的身体情况。

    而明绘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上,这样的异样激发了她最原始的冲动,她的空闲的那只手极为不安分的挣扎着,想要获得解脱。

    裴瑛长眉蹙起,呼吸是压抑不住的粗重,随后将她的乱动的那一只手控制住,用自己的锦带捆住,然后绑在床头。

    好罢。

    一再的让步之后,便是无尽的妥协。

    手缓缓地放了上去。

    他的手很凉,常年接触各种公文,以及练箭习武而磨出厚厚的茧子来,他慢慢地罩住,想要靠摩擦来获得开场。

    但这远远不够,她并没有因此获得解脱,反而更加难受。

    但裴瑛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意,他绝不应该趁人之危。

    但是她的呻吟就如同热油一般浇在他如同雪原一样的心上,他似乎也跟着她沸腾了。

    冷汗不断得下来,他觉得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想在热汤滚了一回,巨大的违背世俗道德的压力,与进犯自己妹妹的行为叫他恨不得一头撞死,但是他必须这么做,她必须活着。

    等到差不多了,冰冷的玉笛方才又抵了上去。

    她似乎很抗拒这些冰冷的玉器,想要躲开,却又被一只大掌强行按住。

    虽然裴瑛已经在克制,但是豆大的汗珠不断落下来,他祈祷她的药性能够快些过去,祈祷她能够平安度过此劫。

    可是冰冷的玉器丝毫并没有用,她反而越来越痛苦,他手下的脉搏也因此时促时无。

    裴瑛吓得手一松,险些深得过了头,他急忙将玉笛丢在地上,犹豫再三,终于咬牙去解自己的衣服。

    等到明绘渐渐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但是却好像闪着白光,她像是一条搁浅的鱼,只能在此起彼伏的浪潮里艰难地张着嘴呼吸着。

    裴瑛拼命控制自己,不想让自己沉沦在这里,可是这样迷乱的违背道德伦理的事,却叫他欲生欲死。

    不知什么时候,明绘在一声粗重的喘息中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抹沉重的异常,顿时红了脸,她如此熟悉,如此怀念的感觉,此时此刻再度重现。

    她不敢掀开盖在自己头上的东西,只能装还在昏迷,很快,她感受到柔软的布巾擦过。

    簌簌衣袍摩擦之声逐渐远离,直到再也听不见声息。

    又过了许久,帐子外的红烛炸开一个火花,窗外丝丝雪雾打在窗子上,像是万千春蚕一同吐丝一般。

    她坐了起来,盖在她身上的衣服也滑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衣裳,每一次呼吸都是独属于他的那馥郁到极致的冷香。

    裴明绘紧紧抱着他的衣衫,像是溺水之人抱着可以救命的浮木一般,静静地流下了泪水,泪水顺着她浮漫着潮红的脸颊落下,滴落在那白色的衣裳之上,缓缓地洇透进去。

    第60章情非得已

    裴明绘又回到了长安, 不过她不再是裴府的小姐了,但是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不敢就此事多说些什么。

    他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着, 揣着明白装着糊涂,一直到了又一场大雪的到来。

    又是一场泼天的大雪, 一夜过后,门前都积了半尺厚的雪,春喜方才出门,险些连门都没推开。

    “夏荷,帮我把伞拿过来。”

    春喜看着外头还飘着雪花,铺面而来的冷气冻得她把脖子都缩了起来, 便招呼一旁打瞌睡的夏荷。

    “就在那儿呢, 你不会自己拿吗?”

    夏荷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春喜一下子就恼了,恨不得撸起袖子就去掐她, 但顾忌着此时此刻裴明绘怕是还没有醒, 便也就压下了火气, 咬着牙:“等小姐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夏荷也不怕春喜,两个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就听懒懒一声女声传了过来:“好了, 都别吵了。”

    二人这才都住了嘴,春喜自己拿了伞去了外边,夏荷走了过去, 将架在薰炉上的白狐裘取了过来披在裴明绘的身上:“这会子没关门,仔细着凉。”

    自此前一遭大变, 裴明绘的身体却也是大不如前了,可是她的心,却也因此安定下来了。

    她不知这种事究竟是对是错,可是是非对错,在眼前的快乐与幸福之前,这些彷徨又算什么呢。

    “怎么会呢,一时的风寒罢了,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大好。”

    裴明绘虽然这般说,可还是将披在身上软和温暖的狐裘又紧了紧,走到长案之后,靠着凭几坐了下来。

    可心底隐隐的不安,却还是让她没法安心。

    她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他吗。

    可分明自己已经得到了,又为什么会不安呢。

    裴明绘手臂交叠搁在凭几的曲栏上,多日的病让她清减了许多,原本微微圆润的面庞业已有尖尖的下巴,她将下巴搁在手臂之上,看上去若有所思,实际上却在发着呆。

    恍然,她似乎明白了。

    她的脑袋歪向了一边,轻轻地靠在胳膊上,目光看向袅袅升起檀香的错金博山炉,看着那泛开来的香雾,瞳眸也渐渐涣散开来。

    名分。

    众人虽说都不知情,依旧叫她小姐。

    只有她知道,她已经不是小姐了,她是裴瑛的情人。

    其实就实来说,她怕是连情人都不是,裴瑛只是为了救她,也只是为了救她。

    裴瑛将自己论做她的一味药罢了。

    他到底是个好哥哥,什么都愿意为妹妹做。

    想到这里,裴明绘苦笑出了声。

    只可惜了,她却不是个听哥哥话的好妹妹。

    她本以为二人再无可能,往后余生也各是在天涯的两端,就算想念,也只是回忆过往那些甜蜜美好的事,却也绝无可能再见真实的彼此。

    偏偏绝处逢生,叫她又见到一丝光亮。

    裴明绘把头又埋进了臂弯里,狐裘的绒毛是毛绒绒的,在搁着熏香的熏炉上久久地熏了一宿,这馥郁的檀香业已深入到了每一根狐狸毛上了,让她的一呼一吸都感受到了这温暖舒缓的香气。

    她知道,裴瑛不可能娶她,她这辈子也不会成为他的夫人,在外人眼里,她依旧是他的乖妹妹。

    在她的眼中,裴瑛却已经她心目中的爱人了。

    可在裴瑛眼中呢,她又是什么呢?

    怕依旧只是一个任性的离经叛道的妹妹罢。

    她本就不奢望成为他的夫人的。

    只要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他,有没有名分,又算什么呢。

    *

    夜深了,连风雪都安静下来,将原本在屋中守夜的春喜遣去休息后,裴明绘这才出了门,绣履踩在松软的新雪上边,素色的裙摆拂过冰冷的雪粒,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她走过回廊,穿过月门,停在了裴瑛的院子前。

    她的手轻轻地拂在紧闭的院门前,一直过了好久,方才鼓足了勇气,推开了门。

    一切都静悄悄的,连雪也不再落下了。

    满地积雪像是枯草,她像走在一片寂静的荒原。

    原本该在院子里守夜的婢女仆人也不见了踪影,连原本时时都亮着光的房子也都暗了下来。

    这偌大的院子,仿佛只有裴明绘一个人。

    今夜是第二个十五,所以,她必须来。

    这是裴瑛的意思。

    这是昨天晚上,裴瑛命人传来的信笺上面写的,寥寥几字并无挂念之词,她看完之后,便也将它丢在了火盆里。

    她凝神看着红色的火苗舔舐着丝绢,细腻如雾的丝绢上是他的工整的字迹,再不复以往铁画银钩,好似坠着千钧的重担。

    她停在了门前,可是她却不敢进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瑛。

    虽然二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可终究不是夫妻。

    她终究不敢将裴瑛视作夫君。

    她徘徊着,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眼,一直徘徊游移在门前,看着门前杏树上落了皑皑的白雪到了深夜,仰头便又见到了干净地没有一丝尘埃的月亮。

    天上的月亮冰冷而又明亮,照在皑皑白雪上,折在她渐次开始苍白的面上。

    气血一阵一阵上涌,可她依旧不敢推开那扇紧闭着的门,不敢进去去见裴瑛。

    她依旧在徘徊着,直到身体到了临界之时,她心慌得狠,原想再忍一忍,可是猛然一股翻涌上来的血液,让她眼前一黑,顿时便向地上栽去。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竟没有栽倒地上,而是跌进一个冰冷的沁着雪气的怀抱,那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冷香再度萦绕过来,从她的呼吸之中一路深入她的心肺,缓缓舒缓着她的痛苦。

    黑暗里,是柔软温柔的触感,是萦绕着的沁人心脾的冷香,是那逐渐上升而渐渐燃烧起来的温度,小心翼翼却又缠绵悱恻,一点一点地缠绵着,一寸一寸地厮磨着。

    呼吸渐渐地染上了暧昧,他的气息近在咫尺。

    不知是谁的温度陡然间便升了起来,像是无形间升起一簇小小的火苗,驱散了雪夜的寒冷,消散了内心的焦灼。

    她微微睁开眼睛,朦胧退尽之后是裴瑛紧紧闭着的眼眸,他纤长优雅的眼睫颤动着,像是黑色的蝶翼,轻轻地扫过她的面庞。

    很痒。

    后知后觉地,裴明绘才明白过来,裴瑛在亲吻她。

    他的吻,是那样轻柔而又小心,他的手却那样有力,紧紧地扣住她的后脑。

    若即若离,却又紧紧不放。

    他察觉到裴明绘清醒过来,很快就离开了她,别过头去,苍白的面颊却浮上淡淡的红晕,像是晕在水中的胭脂,在冰冷雪光的映衬之下,却又像是映着一簇小小火苗的光影。

    裴明绘垂下头,可是很快,她就拥了上去,她紧紧抱着裴瑛的颈项,鼓起勇气,去亲吻他。

    裴瑛本想躲开,可是在躲开的那一瞬,又生生停住了。

    裴明绘紧紧搂住他的颈,居高临下地去亲吻他,去冒犯自己最为敬爱的兄长。

    唇齿厮磨,交换着彼此的温度与呼吸。

    裴明绘的脸已然烫得吓人,可是她的脸与裴瑛的面容碰在一处时,却发觉自己的脸容是那么的凉。

    这是裴明绘第一次主动地亲吻裴瑛,更为准确地说,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去亲吻裴瑛。

    裴瑛的脸色本事苍白的,后来稍稍带了些胭脂色的红,这一次,却是满面的红,像是身体里的血都要沸腾起来。

    可是简单的亲吻并不能缓解痛苦,反而是饮鸩止渴,让身体里一直压制的欲|望更加猖獗疯狂。

    很快,裴明绘便又呼吸不上来,身子便往旁边一歪,裴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一把将她的膝弯抄起。

    白衣翩翩,像是纷飞的白纱在空中肆意飞舞中,他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疾步穿过空荡荡的冰冷的厅堂,越过安静矗立着黑漆彩绘屏风。

    裴明绘被放在榻上,裴瑛走了,但很快又回来,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对玉杯。

    “这……只是……”

    裴明绘望着裴瑛手中的玉杯,怯生生地问道。

    “喝了,很快就过去了。”

    裴瑛的嗓音微微低哑,落在裴明绘的耳中,却仿佛醇香的酒,只闻上一闻,便让人的心尖都麻了下去。

    “好……好。”

    裴明绘到底不太好意思直视裴瑛,只别过头,伸出手去摸索着去拿玉杯。

    她紧紧抿着红艳而又湿润的唇,泛着盈盈的水光,漫着惑人的香气,耳朵红得要滴出水来。

    她慢慢地握住玉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节。

    她的手立马又缩了回去,可是很快却又再度鼓起勇气伸出了手。

    他的手很烫,像是生了风寒一样,烫到燎人,一直从指尖烧到心底,一路开了火红的花。

    她慢慢地握住玉杯,突然又生了狎昵的心思,慢悠悠怯生生地转过头,白而红的指尖执着白皙的玉杯,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杯子。

    随着叮咚一声清而脆的声响,玉杯里面的清而淡的水荡开幽幽地涟漪,模糊了一侧昏暗迷离的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