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161章 水管里的哨音 “外面有人……

    褚政坐在餐桌旁, 支着额头一动不动,宛如一座雕塑。

    “OK,”蒋提白轻拍一下桌面, 边扣外套扣子边微笑起身,“那我们就一起感谢褚政先生的慷慨解囊?你愿意替我们所有人排忧解难,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慈善家。没别的事了?那我先走?”

    褚政虚弱道:“等等……”

    “诶不用送,”蒋提白笑容不改,直接打断褚政, “我们都知道路。”

    事到如今, 褚政明白,自己搞别人心态没有成功,反而又被搞了心态。

    眼见无法挽回,褚政眼神中顿时流露出了孩童般的脆弱, 朝他们挥挥手, 道:“……你们去挑房间吧。欧文经理?”

    “褚政先生?”欧文靠近了他。

    “你在他们挑房间时, 务必给我留下‘温莎’那套双人间,”褚政吃撑了似的靠在椅背上, 有气无力道:“我喜欢那个大浴缸。”

    “当然没问题, 先生。”欧文慈蔼一笑,“您理应挑选您喜欢的房间。我还会嘱咐我的伙伴,帮您在浴缸中放满温水。”

    “不需要,”褚政阻止欧文,同时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何舒,打量间又莫名地挑眉, 眨眨眼恢复了精神,“我喜欢边洗边放水——再给我们拿点药膏来。”他最后吩咐欧文。

    “……好的。”

    何舒闻言悄悄翻个白眼,边给自己微微肿起来的脸扇风, 身体边转向一边去了,避开了和褚政的对视。

    热,这个副本里,怎么这么热啊。

    难不成是空气里有春丨药?

    ……

    ……

    贺群青身体里的酒精开始发散,贴身的衣料丝滑带着微微凉意,皮肤却热的滚烫。

    他从桌上拿起金梓语的榔头,起身往外走去。

    江远急忙跟上他。

    其他玩家第一次离开时明明火急火燎,返回来又迅猛如洪水。

    现在事情解决,所有人还都有了“免费客房”住的时候,贺群青本以为他们总算会放慢脚步,结果一群人还是生怕损失了什么,一窝蜂抢着跑走了。

    贺群青看着玩家们马不停蹄,就觉得自己这个脚,能接连不断地迈出去,已经是在积极行事了,其他人一个个的,却只为了晚上睡一间不那么恐怖卧室而这么努力……贺群青用力眨眼,甩开醉意,再挺挺后背——抻了个懒腰。

    “走了。”

    一只大手突然拍在他后心,贺群青抻懒腰的手臂还没抬起来,又降了下去。

    “回去再睡。”蒋提白推着他的背往前走。

    “别动我。”贺群青眼里存了一把眼刀,凉飕飕地扎过去。

    “冤枉,我没动你,你看我哪只手动你了?”蒋提白说着给他看双手,目光斜向金梓语。

    贺群青:“……”

    难道是金梓语推的自己?

    可金梓语的手有那么大?

    身后金梓语茫然地看着他,也无辜摊开那双小但是“天生神力”的手,叫贺群青皱着的眉头无奈松开,这才继续往前走。

    金梓语:“……”等等,我才是无辜的啊,我,诶,为什么?!

    “怎么回事?金梓语就可以,我碰你一下你就来劲,早恋?”

    贺群青闻言看了眼蒋提白,蒋提白厚脸皮一笑,“我是开玩笑的。”

    等到了有四十间客房的走廊上,这里竟然比刚才的聚餐要热闹百倍。

    每一间客房门前,都站立着至少两名侍者,拿着毛巾、换洗衣物、篮子、推车等物看着玩家们进进出出地挑选房间。

    怪不得刚才那些玩家还没有确认房间的情况,就气急了回来找褚政的麻烦,想必是这些侍者,从他们晚宴时便等在这里了。

    以这些侍者的业务熟练度,恐怕会第一时间告诉玩家们,这些客房都是属于谁的。

    这下贺群青都不用自己花费筹码打开房间,观察片刻,走廊里已经逐渐安静下来,一扇扇客房门当着他们的面砰砰地关上了。

    贺群青站在走廊末尾一间被人挑剩下的双人间门口——也是离蒋提白房间最远的,看看里面,一切正常,他手握着门把手,对同样还站在走廊上的其他人特意嘱咐:“休息可以,但别打开房间里任何门。”

    他这话主要是给新人B、新人C,以及对尹念裴说的,不过如今尹念裴已经进入房间查看,门口停留的只有柳晨锐。

    闻言,柳晨锐朝他点点头,不急不缓进门了。

    “你好像对新人A格外关心?”江远在他身边小声道。

    贺群青只当没听见,接过侍者手中装着洗漱物品的篮子,就让江远先进门。

    最后他转身进客房时,远远还剩下一人,站不直地倚着走廊墙壁,双手环胸定定看着他这边。

    贺群青进房间“砰”地关上了门,反手把门锁上了。

    ……

    ……

    走廊外头的蒋提白低头长长舒口气,又仰头缓缓吸气,视线从天花板上落下来,脚步回到了白天他和贺肖检查过的那间客房里。

    不自觉地,他站在白天传出阴森可怕敲打声的墙壁前。

    此时这面墙十分安静,艳丽华美的深蓝色绒布平整顺垂,没有任何异样表明这块帘幕的后面也有满面墙的门。

    看着看着,他眼中便恢复了那股浓浓的倦怠,无所顾忌坐在了空荡荡大床上,之后也像白天那时缓缓倒下去,在床上展开了手臂。

    一切平静下来,他才把刚才在走廊里,想说但没说的话吐了出来——

    “晚安,贺肖。”他疲惫道。

    ……

    ……

    贺群青一进门就热得脱下外套,将外套搭在椅子上,正要随手解开衬衣纽扣,意识到江远还在这,他动作不由一顿,朝江远看过去。

    “小肖,我去给你接水洗澡。”

    “不用了,我自己来。”贺群青直接走进浴室,手刚搭在浴缸上方金灿灿的水龙头上,脑中忽然一阵尖锐的哨音,他手下一顿。

    可哪怕他没去拧那水龙头,脑海中还是被强烈的噪音反复干扰,惹得他猛然闭上眼,加上醉酒,脚下顷刻间失衡。

    “怎么了?!”江远眼疾手快冲过来,试探着去搀扶他,“小肖,你又头疼了?”

    江远这一动作,阴差阳错叫贺群青的手离开了水龙头,也是一瞬间,肆虐贺群青脑海的尖锐哨音消失了。

    贺群青逐渐恢复过来,发现脸上正被毛巾抹来抹去。

    “你干什么!”贺群青一把拉下江远的手。

    “好点了吗?”江远眼中露出担忧,“怎么年纪轻轻会有这个毛病?你平时也经常这么头疼吗?”

    “不用你管。”

    “哦……”江远愣愣地看着他,手不自觉抬了起来。

    “你好了——”贺群青烦躁地再度拉下毛巾。

    “我看你在出汗……”江远没照顾过像贺肖这么大的少年,哪怕是以前对待贺群青,都总是搞得鸡飞狗跳,哪有现在这份儿耐心?

    而且江远挫败地发现,自己的讨好总是让贺肖更加生气,一时笑得很尴尬。

    贺群青皱眉拉开江远,手撑着浴缸光滑的边缘,弯腰细看水龙头。

    金色四脚的浴缸斜着放置在浴室中央,表面洁净到反光,触手冰凉滑腻,看不出异样。

    只是当贺群青手一尝试接触水龙头,尖锐的哨音便开关一般骤然打开,在他脑海中嚣张地响起来!

    贺群青快速收回手。

    “怎么了?”江远怀疑地看着那个水龙头,“水管烫么……”他朝水龙头伸出手——

    “别动。”贺群青一把抓住他。

    “小肖?”

    “让你别动,”贺群青瞪了江远一眼,返回盥洗台试了试,这边的水龙头没有问题,之后他大步向外走去。

    可等他打开门,来到空荡荡静悄悄的走廊上,脚步又停了。

    他是想去提醒其他人不要用浴缸洗澡,尤其是喜欢和女友“边放水边洗”的褚政,但这时候贺群青想起来,自己不需要挨个儿门去敲,也可以阻止其他人放水。

    想着,贺群青缓缓挑眉,又慢吞吞退回房间了。

    贺群青身后老妈子似的紧跟着他的江远,困惑地看着门前贺群青的背影,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过了有几分钟,走廊里不远处某间客房门哐一声开了,陈雨依的大嗓门先响了起来,“欧文!欧文!来个人啊!浴室怎么没水啊啊啊啊啊!”

    贺群青面对着门板松了口气。

    ……

    ……

    半小时后,褚政和何舒,两人面对面坐在浴缸里,何舒浑身光溜溜的,抱着膝盖坐得乖巧。

    他们身边,干涸的水龙头一旦拧开,就会发出“呜————”宛如火车汽笛的声音,同时地板下面,和天花板里面,同时发出难听的声响,能感觉出水管在努力工作,但就是不出水来。

    “亲爱的,还玩吗?”何舒歪头问。

    褚政低头看看自己,沉默片刻,胳膊一伸,大力扯过浴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心想:这么高档的副本,会停水?刚才欧文明明都说要帮他放水了??该不会……应该不会吧……不、会、吧?!

    “不玩了。”褚政面无表情道,“我讨厌身上黏糊糊。”

    但今晚他可以不玩,说法却不能没有一个。

    褚政说完,直接出了门。

    径直来到走廊尽头,他朝门抬起拳头,将要落下的一刻,他胳膊一顿,艰难换成指节,叩叩叩礼貌地敲了三下。

    “谁?”屋里好半天,才传出了一个谨慎的声音。

    “褚政。”

    “……”

    “怕什么?我就是来看看我们头目。”门外褚政闭着眼,脑袋顶在了门上,这样才能勉强忍住仰天大喊、踹门、在地上打滚的冲动,笑着说:“我想和他商量一些……对我们都有利的事情,呵呵。”

    “……”

    “江远……?”褚政磨牙道。

    “我不能开门。”江远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为什么?”褚政快速崩溃了,“为什么?!贺肖,你别装听不到,你出来!”

    “嘘嘘!你别喊了!”

    “凭什么?我就要喊!贺肖!!”

    “他睡了!”江远急道。

    “……睡了?”

    “早就睡了,”江远听到门外声音低下来,回头一看,暗自松了口气,“十几分钟前就睡了,有什么事明天……或者等会儿再说吧。”

    褚政盯着门僵立片刻,最终还是不甘心地裹紧自己走了,江远这边听到外面恢复了寂静,这才回到大床边。

    洗漱完的贺肖躺在大床上,起初他双手交叠在腹部,如今两手摊开,睡的孩子一般安静。

    在大床另一边坐下,江远有些愣神地看着贺肖的睡姿。

    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现在看着贺肖,越来越有种奇怪的感觉。

    贺肖和贺群青很像,这点他是知道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两人竟然相似到这个地步。

    洗漱物品一丝不苟地摆放就算了,竟然连睡姿都是一模一样!

    以前贺群青上学的时候,贺织嫣总是叫弟弟到家里来吃饭,晚上太晚了,就不允许他出门,免得贺群青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外面玩疯。

    所以江远也很熟悉贺群青的睡姿。

    同样的年轻人,睡在客厅里展开的折叠沙发上。

    因为贺群青喜欢低一些的枕头,所以睡着时不仅睡得直挺挺的,还微微仰着下巴。

    过一会儿,他就睡得摊开手脚。

    又过一会儿,就……

    他还没想完,眼前的贺肖一翻身。

    就趴着睡了。

    “……”

    江远按下受到惊吓般震颤的心跳,默默摇头,给贺肖盖好被子,心事重重地躺下了。

    ……

    ……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群青脑中“咻——”一声细微的响声。

    他骤然睁开眼。

    示警哨音极快就消失了。

    房间里恢复了静谧、温度也和睡前一样宜人。

    可贺群青还是听见了。

    小声的敲门声。

    “笃、笃、笃。”

    “有,有人吗?”

    “外面有人吗?”

    贺群青抬起头,敲门声,就从床边的——那堵墙里传出来!

    “救命……救救我……”

    那门里是一名陌生女孩的声音,在强忍哭意,小声说道:“……有人吗?外面有没有……有没有玩家?谁来救救我……”

    贺群青已经起身,光脚走到了那面同样被帷幔挡住的墙边,循着声音摸了过去。

    “什么玩家?”贺群青听着对方哭泣,轻声问:“你是谁?”

    那边声音戛然而止,过了数秒,才传出了惊喜万分的声音:“我,我也是玩家!我是在你之前来到这个副本的……审判者游戏的玩家!”

    第162章 第162章 肖哥(上) “我——新人……

    贺群青面对墙沉默下来。

    他身后一个身影, 悄无声息走过来,直到近处,手落在了贺群青肩膀上。

    贺群青浑身一僵, 侧头看去,江远冒着冷汗,望着眼前高高的墙壁,以口型问他:“有鬼?”

    “你……你还在吗?”女孩听外面声音消失,哭腔中透出了绝望, “别走……你别走……”

    贺群青朝江远摇摇头, 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试探性问那边女孩:“你怎么判断我是玩家?”

    垂幕后有门扇“哐”一声轻响,仿佛那女孩激动地贴近了门。

    “因为门外边,门外边只有玩家会回应我!”女孩急道:“我, 我原本已经到了顶层, 但副本结束后, 我就被困在了这里!我想办法下楼来,但刚开始的时候, 我就彻底迷失在这些门后, 直到不久前才摸到一些规律……你这里应该是一楼最后一间双人客房,对吗?这里已经是一楼了吧?”

    贺群青与江远对视一眼,贺群青靠近墙仔细听,可除了近在咫尺、愈发清晰的女孩压抑的抽泣声,听不到任何示警的哨音。

    想必门里的人,哪怕真的是死人, 目前对他也没有危险。

    可女孩的每一句话,都让贺群青深感迷惑。

    正在思索,女孩已经再度表现出急切, 贺群青连忙出声:“这里是一楼。”

    女孩大大松了口气,心神这一放松,她彻底哭起来,凄惨地求着贺群青快点给她打开门。

    “等一下,”贺群青还有问题必须要问清楚:“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哪里人?”

    女孩声音一顿,缓了缓才闷声说:“你是想让我证明我的玩家身份,对吗?”

    她猜得没错,贺群青的确想知道她到底是真的当过玩家,还只是一个副本怨灵,只不过知道了玩家的“存在”,所以来编故事骗他们。

    但如果是副本怨灵,认知上首先就有一个巨大的破绽——它们不会知道现实中存在的城市、奢侈品牌等名词。

    这是林况在上个副本里提到过的。

    “我是淮澧省筑城人。我……我不知道我被困在这里多久了,但我进这个副本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7月14号。”

    听到她的话,贺群青和江远都一愣。

    “怎,怎么了?”女孩的声音慌了,“难道外面已经过去了很久?不可能!我在这里真的只过了几天,我浑身都受伤了,双手和膝盖在流血,因为我之前爬了很长一段路,我现在还饿的已经快走不动了……我真的还活着!我还活着……呜呜呜求求你救救我!”

    贺群青和江远愣住,不是因为这个日子已经过去很久,而是恰恰相反,这个日期,就是前天!

    “14号,”江远悄声告诉贺群青。

    江远不禁摇头,流露出些许感同身受的情绪,“和我进入游戏是同一天。”

    “是吗?”女孩忽然出声,接了江远的话,激动到有些结巴:“难道你是新人?我也是!等等……求求你们告诉我吧,今天是几号?外面是不是过去了很久?”

    “不久,”贺群青终于回答她,“今天是16号。”

    “什么?”女孩愕然了,“才16号?我被困在里面,我还以为,哪怕现实世界,也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不过也是,副本和外界的时间流速,本身就不一样。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才只过了几天……”她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门里女孩的玩家身份越清楚,贺群青就越沉默。

    他在思考,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副本?

    不仅有两组玩家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副本里竞争,现在还出现“之前”来到这里的玩家?

    贺群青记得很清楚,在审判者商城里,玩家们虽然会上传副本攻略,但所有玩家都默认,同样的副本只会出现一次。

    所以比起副本的种种细节和背景,卖家总结的通关“干货”、通关的那些“统一规律”,才是最具价值的。

    可现在女孩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副本不是“一次性”的。

    起码这一个副本,就不是一个一次性的副本。

    既然如此,“萨克森宅”应该很有名才对,为什么蒋提白、陈雨依、褚政这些高级玩家,来到这里后,反而会惊讶于宣扬等另一组玩家的出现,而对这个副本本身,没有表露出任何疑问?

    贺群青越想,后背便愈有股凉意幽幽升起来。

    他回过头,能看到自己的外套旁边,还原封不动放着那两个装着筹码的小袋子。

    看到它们,贺群青心中便隐隐冒出了一个极端的想法——

    会不会,迄今为止……进入“萨克森宅”副本的玩家,一个不落,全部都……没有出去?

    这念头一升起,贺群青登时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感觉两条小腿隐隐发麻,甚至忍不住缓缓后退半步,离面前的墙远了一些。

    他如今脑海中冒出的,正是他今天始终在逃避、不愿意回想的场景——白天在蒋提白那间客房里,他发怒失控时,后背墙内,传出的数不清的砸门声、拍门声!

    更别说彩门活动室里,那永不停歇的哨音,顺着大大小小门缝吹出的阴风,始终往他头脑里钻,宛如那里的一扇扇门,背后连通着一个巨大的死亡地穴,鬼魂的哀嚎,在螺旋上升的阴风中呼呼不绝……召唤着他。

    ——召唤他这个在门外端着酒杯享清福的,最大的同类。

    可万一门后面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游荡者的怪物同类,不是副本异灵,而是……玩家?

    ……

    ……

    贺群青沉默得越久,女孩的声音越是慌张惊惧,她应该是觉察出贺群青在犹豫要不要帮她,更甚者,她想,门外这年轻的男人,恐怕是不愿意救她了。

    “我!我真的还活着!”她开始拼了命为自己争取活路,“你要不信我,我现在把……把胳膊咬破!血流出去,你摸一摸,血是温的,我也是温的,我有体温!我不是副本怨灵!”

    她哭得抽噎,但还努力压抑着哭声,“求求你们了,真的求求你们了——这里面有怪物,我九死一生,才逃到一楼这来。但快到时间了,又到怪物来抓我的时间了,我得跑啊!但是你们打开门,我就安全了,我已经跑不动了……求求你们……”

    女孩的声音的确已经很虚弱,贺群青就这样立在墙前,心中也逐渐焦躁起来。

    “我知道开门要筹码,”女孩最后心灰意冷地说,“我不会让你们白白花费生存点开门的,我有筹码,你们听见了吗?”

    随着她的话音,贺群青和江远都听到细微、发脆的刮擦声,像是两枚筹码在相互磕碰,“这是我赢来的唯一两枚绿色筹码,真的是绿色的,我可以从锁眼里证明……我还有其他用处——我……我摸到了门后通道的规律,如果你们让我出来,我可以把只存在于门后的线索告诉你们,只告诉你们……”

    “你们真的不打算救我了吗?”女孩哭声沉闷,像是她将脸埋在了哪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认命了,“好吧……我要死了……死就死吧……但我努力了这么久,才发现这一点规律,就算你们不救我,我也还是告诉你们吧……”

    贺群青目光抬起来,越来越高,最终,他发现这面墙的边缘,实际上是有一条长长的拉绳,他大步走了过去。

    “小肖!小肖!”江远一慌,快速追上他,“你,你真要救她?”

    贺群青被他拉住,回头看看江远,没说话。

    江远细看他神情,脑袋就是嗡一声响,急道:“她一个人在门后面待了这么久,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在墙里活那么长时间,还有怪物在追她?小肖,你冷静点,别被骗了!她明显已经不是人了啊!”

    贺群青明白江远的顾虑,他自己的顾虑不比江远少,可贺群青现在仰仗的,不是常理的判断,而是他耳中的哨音,在女孩出现后这么长时间,的确没有一次响起过。

    最重要的是,贺群青眼下,身体里已经有另一个“自己”,抢占了他本身的思想、行为。

    如果连眼下这件事,他都要畏缩拒绝,不遵从自己心意,那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就会顷刻间,变成另外一个,他自己都看不上眼的人一样。

    “小肖!”江远更焦急了,“太危险了!在游戏里,一切行为都生死攸关,不是善良和仁义,就能让我们活下去,现实世界也是一样!谁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会不会一出来就害死我们?!”

    “你放心,”相似的话贺群青听了不下一百句,已经有抗体了。

    贺群青拉住了拇指粗的拉绳,向江远承诺:“就算它不是人,我不会让它伤到你。如果有事,你打开门,去找蒋提白。”

    贺群青自言自语:“你跟他应该会聊得来。”

    帷幕如舞台般缓缓拉开,墙面露了出来,江远冷汗唰地冒出来。

    他进门时根本没有发现,这面墙后面,竟然会有这么多彩门!

    密密麻麻,五花八门,奇形怪状,丝毫不输给那间活动室!!

    只是这些门,一个个造型更朴实,灰蒙蒙的,看起来更加的……古老!

    “砰砰砰!”

    猛烈地敲门声响了起来。

    江远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但贺群青视线快速移向客房门。

    “贺肖!贺肖!”门外响起一个男声。

    “谁?”江远颤声问。

    “我——新人A!”门外的男声回答,随即又拍了两下门,急道:“快来,贺肖!尹念裴出事了!”

    第163章 第163章 肖哥(中) 尹念裴朝他手……

    贺群青闻言心里一沉, 他和江远,都本能地看向传出女孩声音的门。

    新人A的敲门声显然也惊扰了墙里的女孩,眼下房间里再没有响起第三人的声音, 只剩下不知哪扇门里钻出来的风,带着微微的铁锈腥气,萦绕在贺群青鼻端,仿佛在预示他们,一场会死人的大戏, 已经敲锣打鼓开始了。

    “快!”新人A在门外焦急不已, “再晚就来不及了!贺肖!”

    “贺肖?”

    贺群青开门的动作猛然一停,因为第二个叫他名字的,不是门外的新人A,也不是身边的江远, 而是一个娇弱无害的声音, 那声音犹如被风吹到了他耳边, 近在咫尺,令他浑身汗毛倒竖!

    “你们的同伴遇到危险了?”

    只是下一秒, 女孩声音恢复了正常, 还在那半人高的门后。

    让贺群青明白,应该是自己神经紧张了。

    女孩幽幽叹口气,似乎是彻底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不指望他们救自己了,忧郁地说:“快去救人吧。只是有一点希望你们知道,这栋屋子里, 最危险的就是彩门。无论拿到多少好处,赚多少筹码,都千万不要贪心, 一定要尽可能地离彩门远远的,到顶层去,知道吗,到顶层,那里才有离开这个副本的线索……我当时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如果你们还能回来……我还没有被怪物抓走,能等到你们的话,我就把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你们。”

    贺群青这次没有回应,门外的新人A大力拍门道:“开门啊,你到底在干什么?!”

    停顿一秒,新人A想到什么一般,急问:“是不是你也遇到什么事?贺肖?贺肖你还在不在?江远?喂!你们没事吧?!”

    “没事!”贺群青知道再犹豫下去谁也救不了,快速打开了门,往外走说道:“尹念裴怎么了?”

    柳晨锐眉头皱得死紧,见他出来总算松了半口气,真是半口而已。

    “我没看住他,”柳晨锐道,“他说他在找线索……结果……妈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运气一向不好……”

    运气?

    贺群青听到这两个字眼,就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身后的江远在这时脸色一变,想起什么,匆匆跑回他和贺群青的房间。

    ……

    柳晨锐和尹念裴的房间,离他们并不远,几个呼吸间,贺群青已经在迈大步的新人A带领下,来到了他们的客房。

    第一眼贺群青就看到,尹念裴背对他们呆坐在一面墙前头的地上,衬衫后心已经被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湿透,脸色与其说恐惧,不如说万念俱灰。

    而尹念裴面前的墙壁,正是揭开了幕布的彩门墙。

    贺群青脸色也有些变了。

    因为他在进门后,脑海中明显响起了哨音,虽然不是很清晰,但重重叠叠哨音由远及近,逐渐给他一种,眼前的门,在“活”过来的感觉。

    令它们苏醒的人,正是眼前脸色惨白的尹念裴。

    “到底怎么了?”贺群青已经走到了尹念裴身边,发现后者身前也没有伤口,整个人好歹是完好无损,只是出于贺群青目前不知道的原因,小孩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你看这个。”新人A已经从地面上拿起了一件东西。

    贺群青立即接过来,发现这是一个雕工精巧的抽屉,半指高,两个成年男人手掌那么大。

    “这是从彩门里拿出来的?”贺群青看向那面墙,可是墙上目前所有门都还锁着。

    果然,柳晨锐也摇头,“不是,那边有一个梳妆台,这是上面的首饰盒抽屉。今晚进房间后,我们很快发现这面墙上有彩门,所以尹念裴一直没睡,在研究这些彩门,刚才他准备休息,经过梳妆台,才注意到这个首饰盒。”

    “首饰盒的钥匙就放在桌上……”柳晨锐此时看着地上未成年的男孩,已然焦头烂额,说话语速也愈发快,“没想到这个首饰盒,也是一扇彩门,打开之后,里面有这个……”

    柳晨锐想起手里紧紧攥着的卡纸,这时候他两下将纸掰掰平整,放进了贺群青等待的指缝,但柳晨锐实在着急,跟着凑过去直接念起来,前面不重要的地方,他干脆跳过:“总之就是他现在要在一刻钟内,打开二十扇彩门!”

    “不照做的话,”柳晨锐直直看向贺群青,只可惜贺群青看不到他现在脸色早已经铁青,“……他整个人会被‘分开’放进二十扇门里?贺肖,这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如果是,谁来执行?谁能当着我的面做这种事,欧文?还是那些服务生?他们都是杀人狂魔?这事真能办到?”

    柳晨锐从看到这张纸条起就在气恼。

    当时他洗漱完出来,见尹念裴整个人情况不对,硬生生从这小孩手里抢过来纸条,一读后马上明白事态严峻。

    从白天的经验看,他们似乎非得按纸条上写的去做?

    可凭一张纸条,一些荒诞题词,就能强行让别人加入一场“残忍”的赌博?

    柳晨锐对这个副本本身就有强烈不满,结果尹念裴还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事,如果尹念裴真的被“分开放进二十扇门里”,不是又坐实了他柳晨锐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是个丧门星?

    当贺群青听到“二十扇”彩门时,脑袋也是嗡一声。

    白天两组玩家,一共才开了三十五扇“免费”的彩门,过程还磨磨蹭蹭。如今尹念裴一个人就要在十五分钟内,打开二十扇彩门!

    更可怕的是,现在将要打开的所有门,每一扇,都价值一枚绿筹码,一万生存点!

    “现在还有多少时间?”贺群青倒吸一口凉气。

    结果就在他问话这一刹那,贺群青猛然感到手臂上一股彻骨的凉意袭来!

    他先是一愣,但接下来贺群青脸色变了,刹那间意识到:那些筹码!

    他出来的太急,那些筹码,还留在房间里,而现在,显然是被另外一个人拿到了!

    贺群青看向敞开的客房门,以及外面一截明亮的走廊,脸上隐隐透着极度的失望。

    是他……

    “小肖!”正在这时,江远慌里慌张从门外冲进来,看到贺群青的一瞬间,他脚下没那么急了,但还是收紧怀里藏着的鼓包,神情竟然还有些埋怨,“我真服了你!你怎么能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转身就走?心再大也不能这样,你这是丢三落四,糊里糊涂!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急躁?”

    贺群青看到江远出现,也是一愣。

    原本江远是理所当然会跟着他一起出门,可现在江远间隔一会儿再出现,竟然给了贺群青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江远……又回来了?

    这还是……他印象里那个江远吗?

    “还有十一分钟!”柳晨锐看向他们客房角落的一座摆钟,说完,他骂了一声,干脆走过去,一弯腰将沉重的摆钟生生拦腰抱了起来,搬动到他们身边立着。

    贺群青一听之下,感觉后脑勺的皮都紧了一层,目光已经落在了眼前的墙上,在众多的彩门间逡巡。

    “你们……你们走吧。”低着头的尹念裴忽然开口。

    柳晨锐正在焦躁之际,额上也见了细密汗水,他看了尹念裴一眼,没有回应,只问贺群青:“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带着他跑?上楼?难道真的要开门?”

    “你们走吧,你们现在出去!”尹念裴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贺群青和柳晨锐因为他声音里某些东西一惊,看向尹念裴,就见尹念裴脸色已经缓了过来,却不是有了希望,而是坦然接受了即将到来的厄运一般。

    毕竟这是今天第二次,尹念裴因为生存点站在了死亡边缘。

    在他看来,新人A去找贺肖,实在是过于“乐观”,而他自己就看得比较透彻,他明白,他眼下面临的这件事,牵扯价值实在巨大,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任何人帮他。

    “打开任一彩门要一万点,”尹念裴道:“我生存点原本就不够,在打开首饰盒以后,我最后一万的筹码应该已经抵消了。”

    白天他开出的彩门,只得到欧文一个打火机。

    好在陈雨依起了玩心,给了他一枚绿筹码。

    原本这枚筹码,只够他打开客房门,可谁想到褚政不按套路出牌,最后便宜了他,让他不仅留下了筹码,还燃起了一丝新希望。

    所以他才没有在这个特殊副本里破罐子破摔,而是努力想要找出彩门的蹊跷,想找到赌赢的密码。

    没想到这个梦才做了几个小时,就要醒了。

    如今他两手空空,别人但凡要帮他,就要花费至少二十万生存点,而且这是在一直赢的情况下,如果打开彩门后输了,如果再开出一个“一刻钟内打开一百扇彩门”?

    二十扇门里可能出现的情况太多了。

    “让我自己待着……”尹念裴重重咽了一口唾沫,艰难说:“你们出去,我试着打开这些门。欧文不是说,明早才会结算筹码?说不定晚上是可以负债的时候,也许我能活到早上。但万一活不到,你们也让我……体面一点,我不想被人看到……那种样子。”

    “我也不想看到你惨死的模样!”柳晨锐沉声说,“别说这些话浪费时间了。贺肖?”

    尹念裴的目光随着新人A询问,落在了贺群青脸上。

    贺群青这一次与尹念裴对视,感觉又不相同。

    尹念裴到底年龄还小,猛然抽到这么一个“上上签”,短短时间已经被吓得不轻,加上尹念裴本身长得秀气,看起来更加可怜。

    贺群青静静看着他,随着时间一秒又一秒过去,尹念裴原本因为“认命”而镇定的神色,面对贺群青像要看穿他似的眼神,逐渐发生了改变。

    尹念裴浑身肌肉紧张,最后甚至紧绷到发抖,他脸色也涨红了。

    终于,尹念裴受不了这样的注视和压力,狠狠咬住牙关,扶着地面站起身。

    他径直走向那些彩门,拿下了离他最近的一把钥匙。

    只是不等将钥匙插进锁孔,贺群青还是叫住了他。

    “尹念裴。”

    “好了,”贺群青心下叹口气,“我帮你,但你只能听我的,我说开哪扇,你就开哪扇,我说什么时候开,你就什么时候开。”

    说着,贺群青向江远伸出手。

    江远焦急地想要说什么来阻止他,可是他刚劝过贺群青不要救那个女孩,现在又是尹念裴,不仅是个活人,年龄还这么小,自己现在开口,似乎只会被贺肖更加讨厌。

    江远最终暗叹一声,将怀里的筹码还给了贺群青。

    贺群青取出两枚红筹码,放进了尹念裴发抖的手里。

    柳晨锐不甘心地问:“只能开门?”他任何时候都不愿意顺了这个游戏的意,可他自从离开上个副本,心中就始终有种挫败感,一直延续到现在。

    贺群青望着墙喃喃:“只能开门。”

    因为就在他们说话这片刻,所有人都感觉不到,唯独贺群青能听到,那些门后的东西,一个个都闻腥赶到了,已经各自热闹地蹲守在门后,等着被尹念裴选中。

    面对这样塞满墙壁的超自然力量,他们不玩下去,还能逃到哪里?

    贺群青注意力变得集中再集中,他极力去分辨每一扇门后的危险,身形不由地静止下来。

    在外界其他人看来,贺群青就完全是突然盯着墙面出神起来。

    尹念裴死死地攥着那两枚价值高昂的筹码,拳头隐隐发白。

    随着贺群青沉默、等待的时间不断延长,尹念裴哪怕心里有数,脸色还是变了又变,目光在贺群青以及彩门间来回切换。

    等,还是不等?

    难道贺肖也并不完全知道彩门的规律?

    自己现在应该去找蒋提白?

    可蒋提白那种人,更不可能救我……

    难道我真的没有那个命活着?

    救我……

    救我……

    “第一扇——”

    尹念裴目光一凛,沉下呼吸,重新捏紧了手里的筹码。

    贺群青手指着一扇不起眼的红色小门,“在这。”

    尹念裴朝他手指的门冲了过去。

    救救我!!

    ……

    ……

    二十扇门,尤其是高处,没有长梯子根本够不到。

    好在这里门实在太多,贺群青尽量在下方的门里挑选。

    尹念裴手指灵活,开门的速度飞快。

    起初他每打开一扇,就会仔细阅读上面的提示。

    假如门里有东西,他就会取出东西,统一放在一起,钥匙则挂回挂钩上,让门敞开着。

    可很快,随着他打开的门越多,他神色中激动夹杂着震惊,已经不会再细看那些提示。

    他已经意识到,贺肖让他开的门,没有一扇开错。

    换言之,他连开二十扇门的路上,没有输一次,始终都在赢!

    时间仅剩下不到一分钟,还要打开三扇门。

    尹念裴已经浑身湿透,连贺群青脸色都变得苍白,但贺群青不敢分神,甚至他全部精神,都还在不停往那些门后头钻。

    刻意放缓的脚步早在不知不觉间来到贺群青身边。

    但眼前这幅不断开门的场景,实在是惊险刺激,也诡异万分,让来人忍不住跟着屏息。

    拿钥匙,插进锁孔,拧开,拉门。

    拿钥匙,插进锁孔,拧开,拉门。

    拿钥匙——

    好不容易,尹念裴攀着床柱,艰难取到了贺肖让他取的最后一把钥匙。

    尹念裴费力将钥匙插进锁孔,干脆一拧,感觉到手下门扇晃动,他猛然拉开门——

    一张脸!

    ……

    一颗头颅!

    ……

    一颗风干的头颅,正对着开门的他。

    尹念裴心中原本已经接近欣喜若狂,骤然看到这一幕,一股恶寒顷刻间顺着他尾椎,雷击一般穿透他的身体。

    尹念裴手松开了,腿也没了力量,脖颈软下来,闭着眼睛从高高的床柱上掉落下去——

    下方柳晨锐抢上一步,恰好接住尹念裴,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等回过神,柳晨锐边伸展生痛的手臂,边查看尹念裴情况,发现尹念裴竟然已经晕了过去。

    柳晨锐本能看向贺群青,这一看,也看到了对方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眉头不由狠狠皱了起来。

    可惜他讨厌那人的情绪因为匿名不能完美地传达给对方,对方只接受到了一丝。

    “怎么?”蒋提白穿着和几小时前一样,只是外套上多了一些好像是睡觉压出来的褶皱。只见他双手环胸,朝柳晨锐一笑,“闹出这么大的事,也不在走廊里多嚷嚷几声,只找了我们头目?你这个新人,难不成脸皮挺薄?”

    第164章 第164章 肖哥(下) 你能救谁?你……

    柳晨锐听到蒋提白的话, 抽空瞧了他一眼,看到蒋提白神色,心里已经有数。

    他暂且没有回应, 先一捞尹念裴,将昏迷的人放在床上躺好,这才擦擦额头因为精神紧绷冒出的汗水,定定神,回身深深看向蒋提白, 毫不留情反击道:“你脸皮倒不薄, 没人欢迎你,自己就进来了,难道你以为自己在这能派上什么用场?你要是说得出你现在在这里,哪怕一条的用处, 我下次就不找贺肖, 直接去找你救人。”

    他说到中途, 手边的尹念裴脑袋就动了一下。

    尹念裴是在内心狂喜之际,毫无准备才受到惊吓。但他毕竟已经经过多个副本, 所以短暂的昏迷后便醒转过来。

    尹念裴也没想到, 他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和自己同住一屋的新人A,竟然用讽刺、指责的语气跟另一个人起了冲突。

    谁?

    谁来了?

    尹念裴眼皮掀开一线,模模糊糊的视线投出去,当看到新人A说的是谁,他两眼一闭, 长呼口气,恨不得自己再昏过去一次。

    哪怕昏过去实在丢人,可也耐不住一睁眼闭眼间, 新人A区区一个新手,就和这个副本里最危险的大佬玩家杠上了。

    如果蒋提白像传闻中那样爱记仇,自己毫无疑问会被牵连。

    尹念裴闭眼躺着,反复挣扎后,他的手还是无声从身侧抬了起来,拉住新人A的裤腰,示意他别再说了。

    柳晨锐感觉到拉扯,低头一看,尹念裴眼睛还闭着,就是手指头没闲着,用力地抠他的后腰,柳晨锐都能清晰地觉出尹念裴此刻的求生欲。

    看这小孩醒了,柳晨锐放下心,同时心中也暗自冷笑一声,更没有任何顾忌,不自觉抬起下巴,徐徐补充:“也不是我不相信‘蒋大佬’的能力,就是从蒋大佬你以往的……行事作风来看,你好像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对别人根本没有什么同情心?那遇到像刚才这种情况,时间这么紧张,我要是去找你,不就和你现在站在这一样,自取其辱、浪费时间吗?”

    好家伙。

    江远在旁边听得也是一脸愕然!

    他睁大了眼,努力想要看清新人A的脸、看清新人A说这些话时的神情,却如何也摸不透、琢磨不透。

    是匿名给了新人A勇气,还是这个新人本来就是这么莽撞的性格?

    不不,从刚才事情来看,新人A是个不错的人,他说蒋提白不会救人,好像也没什么大错——只是这话本不该新人A说,加上他的语气,实在是不算客气。

    在江远看来,哪怕现在蒋提白听完这些话,当场和新人A翻脸,也是正常的。

    于是江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看看垂眸不语的贺肖,只觉得空气中火药味已经逐渐堆积了起来,心脏再度一紧——他不由用力闭闭眼。

    ……夭寿啊!

    自己已经四十好几的人了,在这游戏里,还要看年轻人脸色……想想都开始可怜自己了啊!

    果然,蒋提白根本没有“不跟新人计较”的觉悟,当场嗤笑一声。

    “谁说我在这里是浪费时间?”

    ……恩?

    江远听到蒋提白回应,立即觉察到不对。

    怎么蒋提白的语气,好像不是生气?

    “不仅没有浪费时间,”蒋提白唇边带笑,缓慢上前一步,“我还能马上告诉你,我在这有什么用处。”

    说着,蒋提白放下胸前环着的双手,抽出前襟早都歪歪扭扭的手帕,惬意一抖将手帕展开,之后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时,蒋提白忽然伸手,手帕在身边贺群青鼻梁眼窝处擦了擦。

    “……”贺群青一听他口气,就知道他会不正经,这时候果然如此,面无表情一偏头,按住了蒋提白闲不住的手,躲开了他的手帕。

    蒋提白仔细叠起手帕,又放回了口袋里,慢条斯理道:“看我们头目这么辛苦,我在旁边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也可以给头目擦擦汗,倒倒水,你呢,你又能干什么?你不过是个累赘,只会拖后腿,只会给别人找麻烦罢了。”

    柳晨锐瞪视蒋提白,两人互相对视这一刻,空中火药味浓得贺群青都不得不叫停,只是他现在精神松懈下来,实在不想说话,便直接插队进两人视线中间。

    蒋提白也上前一步,早有准备地绕开贺群青,笑意加深了:“难道刚才的情况,你就能救人,你有那个能力?你能救谁?你难道救过谁?我说的对不对,新人……A?”

    “好了,你别说了。”贺群青转身拦着蒋提白。

    “让他说,”新人A极为冷淡道:“他应该已经憋了很久了,不吐不快吧?是不是看到我很惊讶,蒋提白?”

    “恩,”蒋提白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是有点惊讶,不过我只是惊讶自己又发现了一条新规则而已。是你高看自己了,你在我眼里,和那堆东西,没有太大区别。”

    蒋提白指的是地面上尹念裴开出来的那堆目前不知道具体价值的破烂,以此来说明,柳晨锐在他心里,也只是主神的一个道具而已。

    贺群青越听越觉得古怪,推着蒋提白的手逐渐收回,这时他彻底明白了,原来蒋提白,竟然看出了新人A的身份!

    尤其蒋提白虽然是在回敬柳晨锐,可蒋提白的目光,莫名其妙地是落在自己的脸上,仿佛蒋提白期待看到的,不是柳晨锐哑口无言,而是他贺群青的哑口无言。

    “看什么?”贺群青不满地皱眉。

    “……看你累的,眼睛都红了。”蒋提白抿唇。

    “……”

    江远又茫然了,但看三人间怪异的气氛,慢半拍明白过来。

    贺肖之所以会关注这个新人A,还有新人A反过来对待贺肖那种奇怪的态度——大胆中分明透着熟稔。

    还有蒋提白竟然也会说这样一长串的话,去打击新人A,明显是认真了——原来他们三个认识?

    尹念裴在凝固的空气中,小心翼翼坐起身,虚弱说了句:“对不起……蒋大佬,都是我的错,你们不要吵了。”

    蒋提白被贺群青瞪了后,攻击性其实已经变脸般收敛。

    但他的行为,直接印证了他之前所说:把新人A单纯当做物品、道具,所以他无视新人A,干脆走到尹念裴身边,让后者不由地缩瑟。

    “怕什么?”蒋提白对尹念裴偏偏好说好商量,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尹念裴,虽然门是你开的,但地上这些东西,多少不属于你,你同意吗?”

    “这是……当然。”

    蒋提白微微挑眉,用眼神告知尹念裴他还算识相,之后蒋提白突然又对贺群青道:“小肖,夜还长着,我看尹念裴年龄这么小,应该需要更有能力的人保护。”

    “你想说什么?”贺群青不由警惕。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同意。”柳晨锐干脆道。

    “从刚才的情况看,他应该由你这个头目来保护。”蒋提白眼不眨道。

    贺群青:“……”

    柳晨锐:“……”

    “可每个房间有人数限制……”江远迟疑了。

    蒋提白:“你和新人A住,你们交换一下就可以了。”

    在场几人同时沉默,贺群青和柳晨锐对视,都没说话。

    这边蒋提白低头认真看了眼尹念裴,后者停顿两秒,说:“我……我同意,肖哥,刚才谢谢你,多亏你救了我……我能和你一起住吗?”

    尹念裴既然这么说,贺群青也的确有些放心不下,不愿意扔下柳晨锐和尹念裴两个人,和这敞开的二十扇门待在一起。

    之后他们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反正在沉默中,房间就这样交换了。

    再说,柳晨锐和江远在一起,贺群青也是放心的。

    “有什么事的话……”柳晨锐陪着江远出门前,怀疑的目光看着一旁的蒋提白。

    “有什么事的话找你,”蒋提白微笑,“找你来救——”他目光偏移,看到贺群青的眼神,后面的话于是戛然而止。

    “别生气,我帮你看看这些东西,马上就走,马上。”蒋提白说着,走向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等等!”贺群青猛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又叫回了柳晨锐和江远,“弄错了,你们住在这间客房,我和尹念裴过去。”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也没有多解释,几个人一起,先快速关闭了这些门,关到那扇有人头的门时,柳晨锐三下五除二爬上去,狠狠锁死了那扇门,将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关在了门后面的黑暗里。

    之后贺群青又打包了那些杂物,带着尹念裴回到了和江远的房间里。

    贺群青刚把手里一半东西放在地上,一转身的功夫,他再回头,尹念裴还在门口,却朝他挥挥手。

    “肖哥,待会儿见。”

    他手晃动时,贺群青清楚看到他指尖夹着三枚“来历不明”的红色筹码,小孩抱歉地朝他一笑,出门左转走了。

    蒋提白也冲尹念裴的背影提醒,“敲褚政的门,让他穿好衣服再给你开门。记住,别去我房间!”

    贺群青:“……”???

    他有些发呆地看着蒋提白,就见蒋提白独自进门来,把门关上,顺手反锁了,朝他笑了笑:“尹念裴主动要和我换房间,也不知道为什么……呵呵。”

    贺群青呼吸粗重了一些,将手里东西扔在了地上。

    “别别!”蒋提白道:“你放心,褚政之前和何舒分房睡了,尹念裴去了有褚政在,安全得很。而且现在我也有生命危险,很大的危险,搞不好下一秒就死了,求你,救命?”

    第165章 第165章 悄悄对我说 从一开始,我……

    “……有褚政在?”有褚政在, 尹念裴怎么会安全?说不定褚政连门都不会给尹念裴开!

    贺群青想到这不放心,走过去推开挡在门前的某人,飞快打开门朝外看去。

    蒋提白站在他身侧, 脸向后闪了一下,免得被门拍到,即便如此,额前碎发还是因为猛开门带起的风飘起来。

    蒋提白春风拂面地闭眼两秒,再睁开时, 不意外看到贺肖一手拉着门, 半个身体走出门去,还没动弹。

    “是不是褚政已经让他进去了?”蒋提白好奇地问。

    “……”眼看着尹念裴三言两语后走进褚政房间的贺群青沉默了。

    “你别看褚政好像做人没什么底线,其实他还是受不了小孩死在眼前的。”蒋提白颇为认真地点头,假装忘记了尹念裴之所以能进褚政的房间, 多半还是因为自己。

    “……”可听到他的话, 贺群青缓缓回头, 无言盯着蒋提白,赶人的意思眼里写的很明白了。

    蒋提白充满困惑地歪脑袋。

    贺群青忍不住磨牙, “你明知道筹码对玩家诱惑有多大, 拿筹码跟尹念裴做交易?我看你才没有底线!”

    “我没有和尹念裴做交易,”蒋提白停顿后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看着他,努力为自己解释起来,“他今晚开出了这么多门,明天早上欧文重算筹码的时候, 万一这里有价值很高的物品,或者出现重要线索,你确定他不会产生别的想法?

    我知道你看他年龄小想帮他, 我给他三枚筹码,也是实实在在的帮助,多少能弥补一下他‘自以为’的损失,不然你以为,你救了他,这就完了?别说你救了他的命,他就应该对你全心信赖,化身忠犬,感恩戴德了……他会感激你的可能性,或许也就坚持到这个副本结束。不过尹念裴好像不算太坏,他这个程度,三枚筹码应该足够阻止他产生不应该的想法了。”

    “……”贺群青听到中途,胸口就剧烈起伏了一下,可长呼吸不能阻止他生气,憋了片刻,他选择让开门,“你的想法太扭曲了,回你自己房间去!”

    “……我冤枉。”蒋提白说着开始推门,是想要先关上门的意思,贺群青抓着门把手,不让他从里面关,两人都默默用力片刻,蒋提白神情微变,突然专注听起走廊里的声音。

    贺群青见他脸色不对,不知道蒋提白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不由跟着听了一会儿。

    “什么?”贺群青忍不住问。

    “你没听到?”

    “?”

    “弹琴声。”

    蒋提白这么一说,贺群青跟着沉默,随着两人都不言语,贺群青身上寒毛逐渐竖了起来。

    的确,他被蒋提白一提醒,才注意到空气里不知何时,竟然有隐隐的琴声。

    贺群青今晚接连遇到难题,刚才注意力又全在哨音上,对这遥远的浅浅琴声,根本没有在意。

    “哪来的琴声?”贺群青问。

    蒋提白哐地关上门,他眉心微蹙看向贺群青,欲言又止过后,蒋提白打了个哈欠,回答:“我房间里来的。”

    “……”???

    话说蒋提白这小子是不是趁机关门了?

    没等贺群青料定这又是蒋提白耍赖的计谋,那边蒋提白抖抖袖口,朝他伸出手腕,“没骗你,你自己看。”

    贺群青一低头,目光一顿,迟疑地走上前,托起那只手细看,“这怎么搞得?”

    蒋提白眼睛直勾勾看着贺群青神情,口中若无其事道:“啊,我那架钢琴,原来已经修好了,就放在房间里。我回去眯了一会儿,突然被琴声吵醒……之后我谁也没抱怨,根本没有主动招惹别人,可冒出来的那个男人,第二首曲子都还没弹完,就问我要不要跟他学琴,我说我给你弹一个。后来我弹到一半有点累了,那个男人恼羞成怒,非要我弹完,我说休息一会儿再教你,他还不愿意,后来我们就打起来了,把我的手放琴盖下面,差点拍碎……嘶。”

    “……”

    贺群青愕然看着蒋提白手腕处,只见那上面黑紫的指痕,竟一直蔓延到袖中,还没看清,蒋提白这时挺挺后背,动作似乎也有些艰难,贺群青顺着他转身的动作,掀开蒋提白后背脏了一大片的衣摆,果然看到红红紫紫、些许渗血的伤处。

    蒋提白竟然都能被打成这样,可见当时情况其实颇为凶险。

    蒋提白见目的达到了,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下贺群青的手,衣摆重新垂下来,盖住了所有伤处,转眼又跟没事儿人一样。

    贺群青也板起脸,让自己务必要冷漠,千万别在这时候表露出一丝关心,不然蒋提白能当场给他躺下。

    唯独让贺群青有些在意的是,蒋提白开门开出那架钢琴,的确有自己当时冷眼旁观的原因。

    伤处掩盖起来,蒋提白果然自在多了,咳嗽一声继续说:“后来我千辛万苦跑出来,本来就要去找你,结果中途发现尹念裴房间门开着,顺便往里一看,真是缘分……”

    “……”求你赶紧闭嘴吧,怎么弹钢琴的那东西,当时只想压断你的手,没想到压断你的舌头?明明你说话更让人起杀心啊。

    ……

    ……

    不过蒋提白的经历还是让贺群青开始担心陈雨依她们,如今走廊里平静,但他最好还是去问问。

    贺群青才转了半个身,蒋提白就看穿他一般,抓住他小臂,“我刚才已经替你看了一圈,其他人目前都没事,只是有一间房,里面好像在唱歌剧……你应该管不了宣扬那组玩家吧?”

    “……”

    ……

    ……

    蒋提白作为伤员,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并且按之前他说的,主动帮贺群青整理地面彩门开出来的杂物。

    彩门里开出的东西,延续了白天的风格,虽然五花八门,大致也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高雅奢华,是镶嵌了至少一颗宝石的精致器物、珠宝首饰等,如项链、怀表、戒指、胸针、刻着诗歌的金笺这样的小东西。

    第二类则老旧陈腐,有织物、日常器具、平常玩具、小工具等,连手套都有一双,可以统称为破烂。

    蒋提白将那些说明纸条挨个儿读过,快速将所有门里开出来的物品分成了两部分,用两个彩色枕套装好,放在座椅上。

    这些活儿都干完后,蒋提白洗干净手,走到了床边。

    贺群青始终在观察他,见他下一秒就要在床上躺下,暗中舒口气,这才有些放松下来。

    从尹念裴那回来后,贺群青现在还有点头疼的后遗症,本想再抓紧时间休息,可心里到底有件事放不下。当下就准备重新洗把脸,心里迫切希望回来时蒋提白已经睡着。

    谁知贺群青才走到洗手间门口,余光扫过身后,白色人影一闪而过。他心中咯噔一声,脚步快速回转,走了几步甚至意识到来不及,立即跑了起来,两秒后喘着气成功拦在了蒋提白面前。

    “你干什么?”贺群青警惕。

    “什么事啊,这么急着跑过来?”蒋提白很惊讶,说话同时试图绕过他,“我看看这面墙?”

    “你看它干什么?”

    “我什么都还没干,”蒋提白惫懒地看他,“你害怕什么,贺肖,你有什么瞒着我的?”

    贺群青语塞了——也是因为怕了蒋提白。

    他知道自己一旦说出那个女孩的事,蒋提白就会立即抛出一个个歪理邪说,给他洗脑,让他不许救人,救人就是在找死。蒋提白还没说,自己现在都想揍他了。

    “看你眼神,”蒋提白深不见底的浑黑双眼,因为震惊微微睁大,“你是不是又想打我?我伤得已经这么重了……你下得了手?”

    “……”

    贺群青的确没有一天之内揍同一个人好几遍的习惯,可他不揍蒋提白,耐不住这个人总是一针见血地挑衅他。

    这时也是,贺群青都不知道蒋提白是怎么发现的,竟然脚步挪动,最后一弯腰躲开贺群青阻拦,下一秒,蒋提白哐一声,手掌重重拍在了女孩所在的那扇门上!

    “啊!”

    一声娇弱的惊呼,从门后响起!

    蒋提白缓缓看向贺群青。

    两人对视间,空气死一样的安静。

    突然,贺群青干脆冷下脸,直接去抢门边的钥匙,蒋提白也料到他要先礼后兵……是只给兵——蒋提白这边先一步一抬手,苍白手指一拢,钥匙已经不见了踪影!

    “蒋提白!”

    蒋提白眼里两道薄光亮的惊人,笑眼看贺群青,看着看着,气势没了,张口道:“诶。”

    “……钥匙给我。”

    “当然可以给你,”蒋提白直接服软,“我取下来,本来就是要递给你的。”

    “你别绕圈子,给我!”

    “那凡事有个流程是不是,打开这种会发出女孩子叫声的彩门,难道没有风险吗?今晚我只能和你住在一个房间了,我是不是也应该为自己的生命负一点责任?”

    “你是不是想我用头目决策让你给我?”

    “不用,在这。”蒋提白手一抖,钥匙立即从袖子里滑出来,他递给贺群青,只是在离贺群青的手掌有一些距离的时候,又一次停住了,“我没有反对你开彩门的意思。你刚才救尹念裴的时候,不就一直开一直开,你看我拦一下了吗?”

    “……”

    “你怎么就这么容易对我发火?我只是想知道前因后果、问清楚了再开门而已。我作为你手下的一员,问头目两个问题的权利还是有的吧?我看你也不是那种法西斯头目,干什么老拿头目决策恐吓别人?”

    “我没有。”

    “你嘴上虽然没有,但你肯定想了,想了就是有。”蒋提白道:“不然下午江远和褚政,两个人怎么一靠近你,你方圆十五米,就像溜冰场一样滑溜溜地站都站不住?”

    “……”

    “好,那我抓紧时间问了。”蒋提白看着贺群青,把钥匙轻轻放在了贺群青手里,“我大概已经猜到你为什么要开门,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是不是清楚地知道门里没有危险?”

    贺群青没回答,但他不说话俨然就是默认。

    “你怎么会知道?”这恐怕也是今晚所有看到贺群青帮尹念裴开门的人共有的疑问了。

    他开门太果断、太娴熟,就仿佛他完全知道,哪扇门会死人,哪扇不会一样。

    “我就是知道,”贺群青尽量让自己冷静地回答蒋提白。

    反正白天他们吵架时,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已经对墙上的门乱来一通,蒋提白看到那一幕,对自己一定会有重重的疑问。

    与那时诡异的情况相比,自己挑选彩门的准确性,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我可以告诉你原因,”贺群青道,“但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蒋提白目光看向藏有女孩的那扇门,又看看贺群青,之后他凑了过来,两手轻轻搭在贺群青肩上,眼看着自己的影子叠在贺肖身上,让后者身上的红光更暗了一层,变得浓稠、流淌一般,衣服被自己动作弄出褶皱,“你可以悄悄对我说。”

    贺群青:“……”

    为什么这个人一举一动都和正常的人不一样?

    贺群青闭了闭眼,之后他靠近蒋提白耳畔,手拢在对方耳边,用发凉的语气轻声道:“那是因为……蒋柏,比起你,我和门里的那些东西,才更相似。”

    “我能听到它们,感觉到它们。”贺群青眼睛睁开,盯着眼前的空气。

    他眼里一切华丽内饰,都是现实中他没身临其境过、没接触过的陌生环境,现在却自然地融入了他的经历。

    “……从一开始,我的一只脚,就已经站在了门里面,和它们在一起——它们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贺群青作为那个屠尽杀尽的真正怪物,说不出完全的实话。

    可他打心底里,还是想对谁说出一部分实话,而那个人必须能承受得了,最好也能害怕、恐惧!这样自己既可以倾吐隐秘的不安,还可以惩罚别人,顺便达到威胁、让对方远离的目的,简直一举多得!

    “所以它们都在主动告诉我,哪些门里有危险,哪些没有,”贺群青总结,“我能‘听到’它们,听到同类,你现在懂了吗?”

    “我懂了,你的直觉实在过于敏锐。”

    蒋提白缓缓抬起脑袋,贺群青看到对方皱着眉,眸光悄然变得冷肃,到后来,甚至咄咄逼人地看着贺群青。

    “但你……”蒋提白随着思考,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屏息的沉默中,他似乎在强自压抑胸中的情绪,最后才说:“贺肖,这些年里,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觉得你和门里的东西相似?为什么?凭什么?你这样——你这个人,和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是同类,你觉得这可能吗?你怎么这么说自己?”

    贺群青目瞪口呆,觉得蒋提白可笑极了,明明是最聪明的人,关键时刻笨成这样,“我不是故意在‘贬低’自己,这就是事实,我无论是在想法上,还是在身体上,都在逐渐向副本异灵、副本怪物靠拢,你感觉不出来吗?你白天不是看到了吗?”说到这里,贺群青也感到心口一阵战栗,好像还是没忍住,说出了自己最深的害怕。

    谁知,蒋提白脸上肃然一下消失,脸色唰地白了。

    “贺肖……”他喉咙里塞了东西一般,竟突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挤出一句——

    “你……是不是快死了?”

    ……

    第166章 第166章 江醒 回去以后,我们马上……

    蒋提白听到自己说着荒谬的话, 同时应该还是个笑话。

    但他的一颗心却因为这个笑话而嗵地坠下去,在黑暗的底部气息奄奄地跳动。

    他想通过呼吸将心跳有力地拉起来,却只感觉一阵虚弱, 留下胸前一个空洞,充气似的迅速填满了焦虑,撑地要爆炸了。

    因此他感到自己冒起了冷汗,仿佛恐慌症状将要发作。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在副本里, 不受外面那些病症躯体化的影响。

    蒋提白眉头不自觉紧皱, 记忆中但凡有贺肖出现的画面,从席枝舞剧团那时开始,无论是他健步如飞,还是病发时的, 一帧帧从眼前流淌而过。

    可他此刻, 只想命令自己该死的脑袋, 立即停止一切和贺肖有关的联想。

    他甚至突然希望,贺肖也不要给他任何回应, 谈话这一瞬间就终止, 然后贺肖生气地转身离开,自己则去找酒——或者去找陈雨依要根儿烟也可以……

    总之他想逃了。

    “‘快’……死了?”

    偏偏,蒋提白听到眼前人语气复杂地开口,少年向来清朗的声音在此刻因为心绪起伏而忧虑,甚至有些深沉了。

    蒋提白眨眼,禁不住眼窝流汗的感觉, 他用手指擦了擦眼皮上的冷汗,顺势揉捏起了眉心。

    但下一秒,他还是放下手, 睁开眼看着贺肖。

    ……

    ……

    贺群青脑袋里不停萦绕着蒋提白突然打乱了他节奏的问题。

    也是蒋提白的这句提问,让贺群青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今天的幼稚——他对蒋提白说这些,其实只是单纯的发泄情绪,蒋提白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真相,而自己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快’……”贺群青出奇地冷静,他看着蒋提白,感到一切索然无味,只剩一点点感慨:“你真的问错了。有的人活得……好像透明人。对这样的人来说,活着,快死了,和已经死了,受到的目光,听到的声音,接触到的人事物,身前身后都是一样,冷冰冰的,空荡荡的,你说,和真的死了有区别吗?”

    “有区别!”蒋提白声音控制不住地发冷,“你不要上来就胡乱贴标签,我知道你举目无亲,肯定会活得很辛苦,我也承认这世上有的是‘透明人’,但你绝对不是其中之一,你还不够资格!”

    “为什么?因为我年轻?”贺群青几乎也要冷笑了,“还是因为我‘力气大’?如果我对你没有任何用处,你蒋提白会纡尊降贵认识我是谁?”

    “我认识你是谁,是因为你当时救了我!我求你救我了吗,我求你背我下楼了吗?!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就当你的‘透明人’,我会理你新人C是哪根葱?”蒋提白瞪着贺群青,眼里的恼火要喷出来了。

    这一刻,哪怕他无比渴望贺肖什么都别告诉他的离开,无比渴望快点离开这里,蒋提白两条腿还是钉子似的扎在原地。

    “你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蒋提白一鼓作气、恶狠狠地问出口。

    贺群青再度被蒋提白挑起火气,“你不是都猜到我快死了,你这么聪明,你怎么不自己想!”

    “我想了,我想了很多!你……”蒋提白盯着他,想要不停地说下去,可才张了张嘴,旁边那扇小门,便“哐当”一声轻响。

    仿佛有人悄然贴近了门板,想要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蒋提白一下子止住了话音。

    ……无论如何,他不该把贺肖的弱点当着其他人、其他“东西”的面说出来。

    蒋提白强忍三秒,忽然又靠近了贺群青,咬牙道:“你准备好,贺肖,回去以后,我们马上见面。”

    贺群青还以为他会说什么,顿时气笑了:“别做梦了。”

    这下他更坚定决心,一回到现实,立刻搬离林况家。

    蒋提白听完,却不吭不响,只深深看了他一眼。

    之后,蒋提白十分憋得慌地将领口解开得更大,来到了那扇小门边,有气无力敲了两下。

    “里面的朋友。”

    门里静悄悄的。

    但蒋提白站得这么近,几乎已经听到门里紧张动弹的悉索声响。

    “有什么话,你现在跟我说,”蒋提白道,“不过你得先知道,我不好骗。”

    门里的女玩家闻言沉默片刻,终于在蒋提白的催促中,将之前对贺群青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蒋提白双手环胸听完,心情已经逐渐在怀疑和猜忌门里人的情况下平静了一些,漠然道:“你说你是玩家?我知道所有玩家的名字,你叫什么?”

    门里女孩被蒋提白逼问的声音里早带上哭腔,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最后可怜道:“我前两局还是新人,你不会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叫江醒,清醒的醒。”

    “江醒,最后一个问题。你在门里,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林况的玩家?”

    “……有。”女孩声音莫名地发颤,是激动的,“我见过林况,他就在门里面。”

    第167章 第167章 门里的怪物 整个身体钻进……

    听到这句话, 蒋提白眸光蓦地乌沉。

    贺群青也是心头一震,一时无法分辨,这究竟是一个好消息, 还是一个最坏的消息。

    他抬眼看向蒋提白,两人对视一眼,蒋提白趁贺群青彻底着急起来之前,问江醒:“‘见过’?现在呢,他人在哪?”

    “……你们和林况是朋友吗?”江醒始终有些害怕对她不假辞色的蒋提白, 所以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 直到此时,提到林况,她才终于忍不住又哭起来,声音简直像是喜极而泣,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我……我和林况走散了, 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二楼……当时是他主动和我打了招呼, 看上去很乐观……你们放心, 他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有事——”

    伴随江醒哭泣带来的浓重鼻音,门外两人都看到那扇小门磕动不停,就像门那边的女孩,身体在不停地颤抖,或不停地摸着这扇门一般。

    “既然你们是林况的朋友,能再求求你们打开门吗?我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活人在这里面, 比在封死的坟墓里还要可怕。这里虽然四通八达,又黑的好像是一个整体,我逃了这么久, 每时每刻都感觉,周围黑暗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永远都好像……好像有别人在我旁边,我真的好害怕……这里除了有鬼,还有怪物啊!我怕我再不出去,就会彻底疯了,真的……救救我,求你们了……”

    贺群青逐渐被女孩的话攥住了心神,同时攥住的还有他手里的钥匙。

    “我给你们筹码。我不是已经答应贺……贺肖,我都答应你了?我不会害你们损失生存点的!”

    女孩已经从门外两人的沉默中感觉到了真切的希望,竟然像之前那样,再度拿出了善意,对他们说:“我已经看透筹码的价值了,萨克森之家就是一个勾出玩家贪心,让玩家相互吞噬的地方。在这里哪怕赚再多的筹码,都没有用的,所以你们想要,我可以把我的筹码都给你们……”

    蒋提白眉头微动,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扇门。

    江醒的意思显然是在说,无论玩家拥有多少筹码,在门的里面,都是用不上的。

    所以门里是不是会有更加野蛮的规则?

    蒋提白还没想到更多,突然间,“噹咚”一声,像是钢琴上一个沉重的低音键被砸响!

    他目光骤然冷下来。

    听到声音,贺群青后背同时一寒,径直看向客房门!

    门外嘎吱吱——有很沉重的东西,在走廊上被粗暴地挪动。

    之前听到过的遥远钢琴声,竟然就在这间客房的门外响了起来!

    蒋提白这时已经二话不说,大步走向贺群青放筹码的地方,将所有筹码先拿过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不介意吧?”塞完了,蒋提白终于想起什么,赶忙抬眼问贺群青,还解释,“呃嗯……因为你没穿外套,不然你穿上?”

    “……”

    门外从重重的几个音节,到突然狂风骤雨般的曲子。

    琴声由磕磕绊绊再到流畅,连串的音符被敲击出来,机械的冰凉中带着血腥气,被诡异的风裹挟,钻过门缝四处攀爬,让贺群青脚背感到一片阴寒。

    这时候不动动脚,双脚都仿佛要在门外挤进来的森森恶意下结冰一般。

    蒋提白目光四处寻找,很快到床边提起一双皮鞋,走过来一弯腰放下鞋,直起身时呼口气,“给。先穿上鞋,那家伙身上有利器,踹他一脚可是自损八百。”

    贺群青这才意识到穿鞋这事儿被自己完全忽略了。

    之前他是从床上被江醒吵醒,后来柳晨锐敲门,贺群青就一直光脚到现在了,感觉也没耽误什么。

    只是蒋提白这么殷勤,让贺群青觉得哪里怪怪的。

    “快点。”蒋提白瞥了眼门外,回过头来,突然蹲下去,一把抓住了贺群青脚踝,抬起来就试图往鞋里塞。

    原本冰凉的脚踝被蒋提白手抓着,登时一片火烫。

    蒋提白用的力气还不算小,贺群青脚下失衡,腰上顷刻间又多出一只手,大力撑住他后腰。

    贺群青先是愣了,回过神来飞快跟着弯下腰,手忙脚乱推开蒋提白。

    “你干什么,我自己穿,不用你给我穿鞋,喂!”

    蒋提白敷衍恩恩两声,手里又忙了两下,可到底生疏,最后被贺群青抓住肩膀,往后一躲站了起来。

    “你自己穿,”蒋提白捋捋肩膀上被贺群青大力攥出来的褶皱,咳嗽一声说,“我看你动作太慢……怎么给你穿个鞋也这么凶?是不是太受宠若惊,所以恼羞成怒了?”

    贺群青一边穿鞋一边瞪他,摇摇头无言以对,终于把鞋穿好了。

    门里江醒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混乱,牙关仿佛都在打颤:“‘暴风雨奏鸣曲’?那是玩家吗?”

    “不是,”蒋提白懒洋洋回答,“只是这里的钢琴维修师学了点新东西……”

    “你教了它现实里的钢琴曲,”江醒隐隐倒吸一口凉气,“它不会放过你……啊!!!”

    江醒话没说完,突然接连发出惊恐万分的惨叫!

    “别过来!!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怪物!!!贺肖——啊啊啊!!!蒋提白,蒋提白!!救救我,救我!!!”女孩的声音十足的凄厉。

    贺群青浑身紧绷,拿着钥匙以最快速度冲向那扇门。

    “贺肖!”蒋提白瞳仁紧缩,闪电般赶过去,“等等!现在不是时候!!”

    “不能再等了!”贺群青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打伤蒋提白的东西出现在门外,江醒偏偏在这时惨叫,要他必须打开这扇门,简直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开门的风险又高了一层。

    可贺群青无论如何,不会赌那个“可能”的风险。他只是单纯在“被一个恶灵袭击”,与“一个女孩惨死在眼前”,这两个选项间选择,答案对他来说是显而易见的。

    咔嚓——

    门开了。

    “啊!!!”尖叫声再无阻隔!

    贺群青打开门的这一瞬间,目光已经先钻了进去——

    狭窄的通道中,一名穿着脏污白色裙子的女孩,疯狂蹬着双腿,她的整个上身,则被一只黑黢黢的手臂,狠狠地箍着,用力地往后拽!!

    贺群青看到这一幕,浑身如遭雷击!

    女孩的尖叫声在此刻听来堪称刺耳,和诡异的钢琴声交融,贺群青耳边再度扬起了嚣张的哨音!

    极度的混乱与失序中,贺群青身体猛地动了!

    他一抬腿,踩上了小门的边缘,整个身体迅疾地钻进了门里!

    “贺肖!”蒋提白也从呆愣中回过神,顿时气急,一抬腿跟着冲了进去,可仅摸到了少年的脚后跟一下,接着那人就弯腰快速跑向了深深的黑暗中。

    “贺肖!!”蒋提白咬牙紧追在后面。

    哆——!!!

    完了!!

    听到琴声骤停,蒋提白喘着气猛然回头,可眼前已经伴随着嘭的关门声,彻底黑了下来。

    在关门前,他看到了一张青黑、枯烂的男人的脸,冲着门里的他咧嘴在笑,脸颊上簌簌掉渣。

    “妈的!”蒋提白对着黑暗骂了一声,没有任何迟疑,循着女孩越来越弱的尖叫声,还有贺肖又急又乱的脚步声,憋着一口气继续追了过去!

    他紧咬不放,终于,前面的人被他追上,准确来说,是他和走不动的那人撞在了一起。

    ……

    ……

    贺群青身处黑暗中,却好像被盛夏的烈日照射一般,皮肤表面热得刺痛。

    熟悉的修复时间来临了,他从全力追着前面的人,到逐渐趴伏在地,只是两个呼吸的工夫。

    他濒死般喘息着,身体在不听使唤地倾斜,在往地面上倒。

    “贺肖?!”

    在他躺倒在地之前,一只手臂以粗暴的力道,狠狠勾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住了,另一只手从背后大力撑起他。

    贺群青于是栽进了气急败坏的蒋提白怀里,后者开始摇晃他身体,“贺肖,喂!还能听到我说话么?”

    “你——”

    贺群青听到蒋提白在他头顶磨牙,“你神经病吧你!”蒋提白骂得一点不客气,“你追进来干什么?单纯地找死?!”

    “那……”贺群青试图抓住蒋提白裤腿,每说一个字,身上都会冒出大片冷汗,他喉头万分艰难地滚动,“那个人……”

    那是林况啊!!

    第168章 第168章 挺喜欢 会不会变成智障………

    先前, 贺群青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短发女孩被凶狠拖走,除此之外, 还有一串闪烁银光,在拖走她的那人胸前猛然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贺群青当时并没有第一时间明白过来,但他仍然因为心中蹊跷的预感,快速抬起目光, 先定睛在了拖走女孩的“怪物”脸上。

    而那张脸, 根本不是什么怪物,分明就是林况!

    更让贺群青感到触目惊心的,是林况的上衣,还是睡前林况穿着的那套, 而林况的脸上, 不仅布满了不知哪里来的血污, 那双眼也充满血丝,眼中疯了一般的——杀气腾腾!!

    所以贺群青自己都没想明白的时候, 身体已经跟着钻进了门后的隧道里。

    直到被黑暗包裹, 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他当时心一横,拼命往前追去。

    林况现在遇到了麻烦,而且还是巨大的麻烦,他一定要追上林况!

    ……

    ……

    贺群青如今浑身动弹不得,这一次发作, 尤其来势汹汹。

    没一会儿,他的意识就因为高烧变得稀里糊涂,时而清晰地感觉到蒋提白紧紧抓着自己的肩膀, 时而陷入光怪陆离的幻觉。

    出现幻觉的画面时,他还很好分辨。他知道身前摩天高楼一般布满彩门的墙壁,肯定是假的。

    还有眼前林况沉默不语的身影,静静看着自己,神情逐渐生气起来,最终实在是过于愤怒,林况身形拔高,被黑色胶质包裹,被烈火烹烤,淬火的巨响后,林况变成湿淋淋的游荡者,向同为游荡者的自己冲过来——这肯定也是假的。

    毕竟系统说过,会变成怪物的,目前只有自己一个人。

    贺群青唯独分不清,他脑海中听到的哨音,到底是不是幻觉。

    绵绵不绝的哨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围绕着他,欢欣雀跃一般吹出了长长短短的尖利、阴森的口哨。

    偏偏贺群青无法做出任何阻止的事,心中逐渐升起巨大的焦躁和细密的慌张,他试图收起腿,试图坐起来,试图抓住什么东西——

    蒋提白感到自己手臂一紧,是贺肖的手在半昏迷中不安稳地划拉,抓住了自己的手臂,但那手根本没有力气,很快就滑下去,变成仅一点指尖贴着他的衣袖。

    蒋提白干脆抓住了那只手,和自己的手一起扣在了贺群青身前。

    “睡吧,”蒋提白靠向身后冷冰冰的隧道夹角,“我就在这看着你,什么都别怕。”说着,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从腰带处抽出了刚才晚宴上割下乳猪头的刀,晃了晃,甩开上面包裹的一条餐巾。

    贺群青感觉手上重量,昏迷中一惊,膝盖又鼓了起来。

    蒋提白再度调整坐姿,将贺群青朝着自己的方向提起来了一些,这样就离他更近了,防止有东西突然拽住贺群青的腿。

    蒋提白垂眸看着怀里隐隐的侧脸轮廓,拿着刀的手一转,刀口转向后面,接着拇指轻轻落下去,在怀里少年的额头上点了一下,烫手。

    蒋提白停顿片刻,好像找着了什么好玩的,手指又情不自禁落下去,触到了挺直的鼻梁。

    拇指一蜷,其余几根手指,不由都从刀柄上离开,在黑暗中轻轻掠过清瘦支棱的下颌——蒋提白能“看到”。

    他根本不受黑暗的影响,因为贺肖每一寸骨头,他都有一套加深的记忆,现在手指一碰,就和他的记忆契合上了。

    这真是一件趣味无穷的事,但蒋提白最终还是咂咂嘴收回手。

    毕竟贺肖应该是病得极为难受了,忍不住发出了一下下的喘息,蒋提白转而握紧了刀柄,这只手落在了身侧的地面上,时刻准备好突发情况。

    这时四周早已经陷入寂静,蒋提白自己彻底不动弹后,便能清晰觉察到,因为贺肖困难的呼吸,他间接接触到贺肖腰腹部深深浅浅的起伏。

    年纪小真是好,不用锻炼也有的好身材……就是有点瘦。

    “……”蒋提白突然一愣。

    黑暗真是容易叫人滋生很多奇怪的想法,蒋提白一开始还觉得一切正常,只是心急如焚。现在不知该做什么地静下来,他的手闲不住了,脑袋也开始闲不住了,猛然意识到,自己怀里抱着的是贺肖。

    两人的距离,从认识以来,都没有现在这么靠近——不对,是现在这么“亲近”,像这样靠近的时候也是有的。

    可这种事真的不能想,一旦幻想,蒋提白还真的忍不住产生错觉,以为贺肖也愿意和自己这么靠近。

    唉……

    贺肖么,肯定是讨厌自己,恨不得自己快点滚开。

    可自己不讨厌贺肖,还挺喜欢这样……

    “……”

    蒋提白思绪猛然卡顿,连心跳都跟着停了。

    等他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的时候,蒋提白心跳诡异地开始加快,忽然就觉得左手下头,被自己抓着的贺肖的手,变得和贺肖的脸颊一样的烫人。

    蒋提白手指一张,刹那间松开了贺肖的手,手悬在贺肖左手上方。

    蒋提白彻底懵了,不知道自己胸口里疯狂蹦跳的是什么个东西,难道自己又被寄生了不成?

    只是臆想?

    只是发散了想象力而已?

    “操……”蒋提白在黑暗中一点点瞪大眼,口中发出气音:“操……”

    过了许久,蒋提白为了验证自己离奇的想法,再度抬起持刀的右手——手又放下去了,他干脆把刀扔在了地上,接着两只手臂缓缓地、谨慎地、带着实验性质、做亏心事一般——向怀中收拢了。

    一只手拢住了削直的肩膀,胸口贴近了另一个起伏的脊背。

    蒋提白脑袋一歪,一侧下巴轻轻落在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带着敬畏心一般,不敢动分毫。

    蒋提白心里数着数,告诉自己数到三就放开贺肖。

    一……

    二……

    二点五……

    二点六……

    ……

    三——

    蒋提白深吸口气,两只手臂不仅没能放开,还继续向内收拢。

    他低下头,闭上眼,一张脸在那些清爽的发丝上微微转动,感到面上痒痒的——

    “……”

    好想抱得再用力一些,蹭得再使劲儿一些,因为蒋提白现在真的——

    好快乐!

    ……

    可这快乐显然并不持久。

    想到不久前两人吵架,蒋提白心头一凉,缤纷灿烂的快乐就噗一下烟消云散了。

    蒋提白仿佛被扎了一刀一样,心里凉凉的。

    是了。

    贺肖讨厌自己,而且他的身体……

    蒋提白一点点松开了这个拥抱,滞瑟地拿起了手边的刀,刀尖立起来支撑在地上。

    “歘”一声,蒋提白提起又落下,刀尖扎了一下地面。

    这还不够,蒋提白静止片刻,黑暗中响起“咚”一声响,他后脑勺撞在了后面的墙壁上。

    许久后,蒋提白再度拉拢了贺群青的身体,却是不敢再带任何不应该的想法。

    一旦觉得开心一点,他就磕一下后头的墙提醒自己。

    最后,蒋提白心里发苦,长叹一声,“好疼啊,再磕下去,会不会变成智障……”

    最终他决定转移注意力,用极轻的声音在贺群青耳边道:“之前我说,我对你的病情,想过很多,猜过很多,这是真的……刚才不方便说,现在我也悄悄告诉你……”

    咚!!

    “恩……死吧。”蒋提白闭眼忍痛,恨自己关键时刻,竟然还有乱七八糟的想法!

    第169章 第169章 救命符 “病得不轻。”……

    为了保住自己这颗金贵的脑袋, 蒋提白闭目养神片刻,压了压心头数不清的杂念,一分钟后, 他发出一声嗤笑,是在嘲讽自己。

    “唉……”蒋提白抱紧贺群青,说话的声音轻得恨不得谁也听不到,“接下来的话,我可当着你的面说的啊, 之后你不要说我随便怀疑你……一开始, 我以为你得的是什么罕见的毛病。你每天在差不多时间发烧晕倒,病得人事不省,每次都好像下一秒就会咽……醒不过来了。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有什么病人, 像你这样规规矩矩的发病, 眨眼又恢复正常。”

    “所以我猜测, 你或许是有什么心理上的病因,导致了这种离奇的全身症状, 但还是, 你平时表现的太……健康,我不知道你这样的人,到底能有什么心理问题。”

    蒋提白说着又长叹一声,像是哄孩童一般,跟怀里双目紧闭的人低声说话,“如果你有心理问题, 那真应该让全球专家都来看看你,一方面能给他们研究生涯添砖加瓦,一方面让他们看看, 我是怎么被你蛊惑的。”他在抱怨,不过语气还透出很想看乐子的期待。

    “后来我最大的猜测,就变成了其实你生病的状态,才是你的常态。可那样的话,显然你是做不了玩家的,如果你进游戏,只是送死而已,主神总不能把一具‘尸体’,欸对不起,把‘这样’的你横陈在其他玩家眼前……”蒋提白忽然不说话了,停顿片刻后,他嘴唇无声翕动,说了一句脏话,“那我真的会和主神不死不休——总之我有段时间在想,如果你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少年,那主神和你交易,让你在游戏里大部分时间行动如常,在主神看来,可能就相当于‘救你一命’,对主神,究竟有什么好处?会不会是针对我的计策?”

    “……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自恋,但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值得主神大费周章的。”蒋提白想到自己在现实里做的那些事,难得有些感慨,“可惜……后来林况说他在现实里见到你了,这个可能性就降低了,直到现在……现在……”

    蒋提白本来只是想和病得很严重的这人说说话,可说着说着,他却不能控制自己大脑对信息的整理,也因为言语不断梳理,脑海中因为晚上各种情绪变得凌乱的思绪,愈发清晰了起来。

    他又知道自己先前为什么会对贺肖脱口而出“你快死了”那句话了。

    现在——贺肖对主神有特殊价值的可能性几乎到达顶点。

    “……”

    王八蛋。

    蒋提白眉头狠狠地皱起来,环着贺群青肩膀的手臂,更加用力地收紧,“竟然用美人计。”

    突然,让他心跳骤停的事情发生了!

    蒋提白感到小臂突然被捏紧,怀里浑身无力的人,竟然有要坐起来的迹象!

    这一吓非同寻常,蒋提白憋了一口气,有点磕巴地说:“你……你听到了?”

    贺群青什么都没听到,他是因为脑海中哨音越来越急促,几乎本能地“醒了”过来,只是眼前一片黑暗,他都不知道自己醒了没有。

    可当他听到蒋提白问话声,贺群青心里一沉,有些明白,自己是真的睁开了眼,也是真的听到了向他们逐渐靠近的哨音——是什么?

    是什么在向他们扑过来。

    “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蒋提白也不是真的色令智昏,很快反应了过来。

    手臂轻柔一勒,贺肖又喘着粗气被他压倒了,“别怕,”蒋提白笑盈盈道,“林况和江醒都在门里活了那么久了,现在还有我在这,你怕什么,嗯?继续睡。”

    蒋提白手指灵活提起刀,视线钉在了眼前黑暗中,“来,让我看看,这次是个什么路数?”

    没想到的是,几乎只过了五秒,他真的听到了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的脚步声,只是很轻很轻,是那人很轻。

    蒋提白眯起眼,耐心等了等,又等了等,又等了等,等到他忍不住歪脑袋——眼前的黑暗还是黑暗,要说有区别,是他目力的最边缘,好像有一个破破烂烂的东西在晃动。

    蒋提白这一下停顿了许久,缓慢低头一瞧,才舔舔唇,暗骂自己,还说没有色令智昏,分明是昏得不能再昏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其实并不是全然的黑暗。

    他能看到贺肖脸颊的轮廓,已经说明眼下他们身处的环境,是有光线的,哪怕微弱到会被忽略。

    最重要的是,这光其实就是从他自己身上透出来的。

    蒋提白犹豫片刻,终于决定“忍痛”放开贺肖一下。

    他伸手进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口袋里东西的瞬间,周围瞬间明亮了一些。

    隐隐的红光从他指尖蔓延出来,映照在蒋提白眼里,映照在贺肖苍白、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的脸上……映照出几米远外骤然气愤朝他吼叫的活尸,蒋提白举起手中的魔法……筹码口袋。

    “还叫……?”

    随着他的手,红光照射的范围更远,那穿着祖奶奶裹脚布一样破布烂衫的诡异影子,怨恨地看了他们一样,弯腰爬走了。

    眼下再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蒋提白放下刀,撑开右边的衣服口袋也朝里看去,那一只装着筹码的袋子,也在隐隐地透出红光。

    蒋提白思索片刻,没有取出这只口袋,而是将左手里抓着的袋子口用手指撑开。

    筹码袋打开的瞬间,蒋提白忍不住又低骂一声,两只眼睛好像被马路上的红灯近距离照射一样刺疼。

    随即他快速取出了几枚灯泡一样的红色筹码,一边眨眼睛一边将其放在了贺群青的胸口上、身边、脚边,后来觉得有点上头,想直接用筹码摆出一个人形出来。

    不过因为这些筹码是贺肖的,他只能暂时作罢,将最后一枚筹码,好好地塞进贺肖的手里,让那几根红光下血玉一样的修长手指,向手心弯好,抓稳这枚红筹码。

    动作间蒋提白摇头,有些好笑地道:“会不会骗人,还真和新人不新人、女孩不女孩没关系。这种会死人的话张口就来……可见不是谁的声音好听,谁就会说真话了,对不对……?”

    眼下有了光线,仿佛连危机都缓解了,蒋提白光明正大地发呆起来,手指偶尔摩挲贺群青的衣袖,时不时帮人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随着时间流逝,哪怕知道怀里的病人可能下一秒就会坐起身,就会退烧,脸色也恢复如常,可蒋提白悠哉的神色还是逐渐消失,变得焦躁了起来。

    “无论如何……你不能死,知道么?”蒋提白声音毫无起伏道。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出现了贺肖这个和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他对主神可谓感恩戴德。可主神既然给了,就别想再收回去……

    也有可能只是他想多了。

    贺肖身体一定没什么大毛病,这一定只是什么他不知道的病而已。

    贺肖没有父母照料,资源有限,这次回到现实,自己先组建医疗团队,给他做一个全面的检查,有问题第一时间发现、第一时间解决就可以。

    蒋提白搓搓怀里少年人的手臂,感到心头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像大彻大悟了一般完全清净了。

    不知过去多久,突然,他感到手下的人动了动。

    蒋提白半阖的双眼立刻睁开,一颗心瞬间滚回红尘里。

    “终于醒了,”他喉咙沙哑地道。

    ……

    ……

    贺群青感到四肢像是解冻、复苏一般,逐渐有一股充满活力的血流途径四肢,所到之处所有沉重都逐渐消失,最后连手脚也变轻了,混沌的脑袋一阵清凉。

    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半靠在谁身上,虽然不算柔软,但高度正好,叫人昏昏欲睡。

    贺群青肩上一紧,被人推着坐了起来。

    那手过了一会儿才放下去,贺群青听到身后那人又说:“虽然我也想让你再睡一会儿,可你再不起来,我这老腰可能是有点受不了了。”

    贺群青还迷迷瞪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

    身后撑着腰半跪起来的人动作一顿,差点被他气笑了,“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鬼迷心窍?贺肖,少爷,你行行好,虽然我也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可我们进来的门都锁上了,我不跟你在一起,这么黑漆漆、这么诡异的地方,我一个人会害怕的好吗?”

    “……”

    贺群青其实说完就知道自己词不达意,说错了话。可蒋提白的也没说什么好话,让他一时连道歉也说不出来。

    贺群青呆坐了片刻,听到蒋提白那边打了一个哈欠,而自己的身体逐渐恢复,如获新生一般清爽,到底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嗯?”蒋提白凑近了,“小肖,你说什么,没听清?”

    “……”

    贺群青这时也注意到了周围的红光,还有包括自己指缝中透出来的光线,问:“……筹码?”

    蒋提白这才一笑,只是笑容说不出的讽刺,手从裤兜里掏出了几枚漆黑、毫无光彩的筹码,递给贺群青,之后看着周围道:“看来这里才是萨克森之家最好玩的地方。”

    外界玩家赢得的筹码,在门里,会自动发出光来,成为怪物避之不及的东西,堪称保命符。

    可这保命符,哪怕是价值最高的红筹码,一旦正面遇到副本异灵或怪物,没多久便会失去光芒,像是电量用完一般。

    所以在贺群青醒来前,蒋提白已经将他手里的筹码,换过了数次。

    这也足以证明,筹码在门内的作用有多大,真正可以达到“买命”的效果。

    但之前名为江醒的女玩家,却万分真诚地告诉他们,筹码在门内,是没用的,是粪土金钱,劝他们看轻筹码,不要利欲熏心,被贪心控制?

    蒋提白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贺群青,最后道:“答应我,下次见了那个女人,千万不要跟她客气,就照她说的做,先没收她所有筹码,再送她回门里,行么?”

    贺群青“……”

    “还有,玩家……或者活人在门里,单凭消耗筹码来躲避副本异灵,应该不是这里的全部规则。”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门里真正的规则,是抢筹码才对。可只是人抢人,似乎还不够刺激……具体的,等我们出门再验证吧,现在信息太少了。”

    “或者……”蒋提白对贺群青一笑,朝他伸出手,“我们在这里先逛逛?”

    贺群青非常迟疑,“你怎么笑得这么奇怪?”

    “……笨,这是温柔的笑容,怎么,没人对你这么笑过吗?”

    贺群青实在忍不住,被蒋提白拉起来时自言自语:“病得不轻。”

    蒋提白:“…………”

    第170章 第170章 迷宫 ……我的听觉比较灵……

    “天快亮了, ”蒋提白道:“我们最好在天亮之前找一扇能出去的门,以免白天门里有什么变故。”说着,蒋提白脱下自己的外套, 将外套披在了贺群青肩上。

    贺群青肩上一沉,身体稍一动,便能感觉到这件外套两边口袋沉甸甸的筹码,不由愣了愣。

    他抬眼看去,蒋提白衬衣被筹码的红光映照, 光源在他手里, 让蒋提白看起来像抓了一团将熄的火。还有这人背部有道渗出来的血痕,应该是之前受伤的地方结痂崩裂了。这一切让蒋提白看着远比在外面的时候,要狼狈忧郁不少。

    “你穿着吧,你刚退烧, 别冻着了——”蒋提白说完, 见贺群青在看他, 蒋提白不由移开目光,不过下一秒就移了回来, 他反过来盯着贺群青看起来, 看着看着就笑了,“筹码你拿着吧,是不是不习惯这么有钱,不好意思了?”

    “……”

    蒋提白替贺群青拢了两下外套,终于说了点正经的:“……实话实说,我们在天亮前能出去的可能性太小了。除非顺利找到陈雨依和金梓语她们的房间, 否则其他任何人都不会给我们开门。所以衣服你穿着,筹码你也拿着,反正本来就是你的……”

    蒋提白走出两步, 一琢磨,又返回来,慢腾腾从贺群青口袋里取出了少的那一袋筹码,在手心里颠颠,“差点忘了。如果不幸被我乌鸦嘴说中,这里天亮以后,筹码的规则真的和晚上不一样,比如谁拿着筹码,谁就会被攻击——以防万一,我们还是一人拿一些。而且从现在开始,我们俩绝对不能分开,你离我越近越好,最好是贴着我走。”

    贺群青瞪了他一眼,顾自朝前走去。

    “我是认真的。”蒋提白追上他。

    贺群青却没有心情和蒋提白开玩笑,他知道眼下这个对他们极其不利的情况,多一半是自己造成的,可他现在还想着拖走江醒的那只脏污的手臂。

    当时江醒尖叫被拖走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听到示警的哨音,而后来的哨音,响起的尖锐恐怖,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更多是来自那个“钢琴维修工”。

    这么一来,江醒或许真的还是活人,哪怕江醒对他们别有所图的撒谎。

    那么江醒是人,林况呢?

    林况出现时哨音也没有响起。

    这是不是说明,林况也还是活人?

    所以之前林况带走江醒,会不会就是因为林况知道她在欺骗门外的自己和蒋提白?

    可这样一来,又有事情说不通了。

    如果林况是为了帮自己和蒋提白,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们,江醒其实是在骗他们?

    为什么林况反而疯了似的跑了?

    江醒又为什么喊林况是“怪物”,难道只是为了混肴视听,好继续骗自己救她?

    太多的为什么,太多的可能性,让贺群青比之前还要更加担心林况的安危,所以目光在黑暗中搜索,忍不住期盼他们能再遇到林况,哪怕遇到江醒也好,这样就能问个清楚了。

    想想林况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在这黑漆漆的鬼地方孤零零一个人,身上或许又经历了某些沉重的事情,才让他变成刚刚的模样……

    怪物?

    万一林况精神失常,被副本同化……

    贺群青逐渐胡思乱想,心里坠着大石一般。

    ……

    ……

    “等等,”蒋提白低声喃喃,脚步跟着停了。

    他在一侧隧道的墙上细看,很快确定了,上面有他用筹码刮出的横线,“我们就是从这走出去的……但这地方有点不对。”

    蒋提白不由揉眉心,长叹一声,“说迷宫都是侮辱了,这分明就是伟大的魔法。这种情况,那个女骗子到底是怎么找到你房间的?”

    贺群青手指抚着墙壁,感受到手指下光滑、阴冷的隧道壁,他神情不由变得若有所思。

    一路上他们走过的隧道,起初宽窄高低都不同,有的能直立通过,有的需要弯下腰才能通过,有的则十分低矮,通风口一般,蒋提白见到就会换一条路,绝对不会爬行通过那么狭窄的地方。

    到后来,他们走的隧道,形状莫名规律起来,甚至都成了差不多的大小,两人微微低头就能通过,宽窄则有一米二左右。

    走这样的隧道时间一长,蒋提白就喊脖子疼——总之他们无论换几次走向,连倒退都试过了,最后却还是始终走在同一条隧道中。

    现在却绕了回来。

    按理说,哪怕回到原点,他们也应该在附近见到那些大大小小,形状不规则的隧道,可诡异的是,如今前后左右墙壁光溜溜的,根本没有门的痕迹。

    而贺群青暂时没告诉蒋提白的一点,就是他行走过程中,始终竖着耳朵试图抓住远处的哨音,到目前,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哨音在不停地“跳转”。

    没错,他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觉得这个说法最贴切:跳转。

    那些副本怪物,像在“蹦极”一样,本来已经在近处,突然飘到很远的地方,本来在低处的,忽然跳上高高的空中。

    而且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那些怪物马上就要碰见他们的时候。

    这样的“巧合”频繁发生,只说明了一点。

    ……

    ……

    贺群青不断思索着各种可能,越想,后背越有种强烈的寒意,甚至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时蒋提白朝他转过身来,看着贺群青长吁口气。

    “让你别怕……不然我抱你一下?”

    贺群青看了蒋提白一阵,朝他抬起手来。

    蒋提白本能往后一缩,结果惊讶发现,贺肖竟真的朝他靠过来,而且那手不仅没打他,还在继续往上抬。

    蒋提白展开怀抱,没等对着人收拢,贺群青的手已经来到了他耳边,手指紧紧并着,仿佛要将所有将要说出的话都牢牢掩护在手里……

    蒋提白用力闭上眼——老天,太喜欢了。

    “我认为……”直到耳边低低的声音响起来,蒋提白眉头微微提高,安静地听着,“……我们不是走进了迷宫。只是这些通道,都可以移动,而且是非常快速、灵活地移动,所以我们应该是到现在为止,还在被人观察,被人盯着……他们如果不想让我们出去,我们怎么能出去?”

    贺群青感到蒋提白僵硬着,好半天,贺群青耳边一痒,蒋提白以气音道:“你为什么说这些通道可以快速、灵活的移动?”

    “因为……我的听觉比较灵敏。”贺群青道。

    “那我觉得,”蒋提白的声音加重了,变得微哑,热烘烘的,“移动的不是外界通道,只是我们所在的这一条通道。贺肖,现在……把所有筹码都放回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