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我是只属于你的奇迹
楼道里很安静。
方旬才发现, 安静的人就连哭泣时,都格外安静。
推开逃生通道的门, 白昼灯晕到人眼睛刺痛。他看见林光逐大约坐在楼梯中端的位置上,身前身后的台阶上都是其他家属留下的烟头,似乎预示着这儿不仅林光逐坐过。
人类青年瞧上去很疲倦,将额头枕在膝盖上,整个人都有向前栽倒的趋势。
指尖攥住被揉出褶皱的病危通知书,用力到指腹都发白。
似乎是听见了后面的脚步声, 林光逐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有让方旬来得及看见他的眼睛, 就立即转了回去,脸庞偏向煞白皲裂的墙面。
“…………”
方旬下了几节台阶,一句话也没有说,从兜里拿了包纸,弯腰塞进林光逐的手中。
林光逐依旧没转过头,安安静静从中取出一张纸, 面对着墙用纸紧紧按住眼眶。
没一会儿纸就湿润了。
“你别……看我。”他的嗓音格外沙哑。
方旬:“嗯,我不看。”
方旬往回走上几节台阶, 不顾逃生通道阶梯上的灰尘,直接坐了下去。双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抿唇看着林光逐的背影。
林光逐也知道他没有离开。
两人就这样一上一下, 沉默不语坐了几个小时, 林光逐一直都没有哭出声音, 只是不断用纸按住眼睛,纸巾湿透了就低头换一张。
待天光破晓,第一缕阳光从东方散射下来,楼道里的白昼灯熄灭了。黎明正介于白天与黑暗的交界线处, 整个楼梯间都灰蒙蒙的,能看见人,但也仅仅是能看见。
“纸用完了。”林光逐开口。
方旬起身:“我去买。”
林光逐:“……嗯。”
**
icu重症监护室所属楼层就有自动贩卖机,方旬买了纸巾,回去的路上看见家属等待区有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
那人看见他,也是一愣。
“方旬?”
方旬看看这人,又看看icu重症监护室的方向,顿了几秒钟,忽然反应过来。
“他进icu了?”
那人唏嘘点头:“对啊,也就几年的功夫。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们此时正聊的人,是一条早于方旬上岸的人鱼,上岸以后当了模特还没几年老婆出轨,立即被催进假性发情期。得不到好的安抚,躯体化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拖延到今天人快不行了,才被经纪人紧急叫了救护车,直接送进icu。
方旬不认识这条人鱼,但他在互帮互助人鱼群里看见过这人发言,还不止一次。
言辞带有明显的自毁倾向,还看不得别人秀恩爱,别人一秀就冒出来泼冷水。
“前几天他老婆和他提出离婚,他整个人突然就像疯了。杭州那天下了一场大雨,他冲到了雨里……”经纪人叹息:“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吧,明明人鱼都可以有一次反悔的机会。”
方旬皱眉:“反悔的机会?”
经纪人意识到说漏嘴,连忙止住,干咳一声尴尬笑了笑,“你怎么在这儿。”
方旬没接话,问:“什么反悔的机会。”
经纪人迟疑片刻,左看右看掩唇说:“这事儿我本来不能告诉你的。你也知道你们族群都……”恋爱脑三个字,经纪人不好意思当面指出来,春秋笔法润色说:“都过于被感情支配。公司怕你们哪天和配偶吵个小架,一气之下就做傻事儿,明令禁止告知。只有像他这种真正走进死胡同的人鱼,公司才会告知,将命运的选择权交给他个人。”
“告知什么?”方旬迷茫。
经纪人声音压得更低,“上岸不是得和女巫做交易嘛,剥鳞。你知道这些鳞片的去向吗?”
方旬沉默几秒,眉头皱得更紧。
“……收藏?”
经纪人失笑,说:“女巫又不是收藏癖,收藏鳞片做什么。人做事总有目的,她当然也有自己的目的。”顿了顿,继续:
“剥下去的鳞片能通过特殊手段制成灵药,延长女巫的寿命。上岸的人鱼要是服用灵药,就能重新变成人鱼,回归大海……在上岸人鱼死亡前,女巫都有好好保存你们的鳞片,只有确认人鱼死亡后她才会制药自己喝。”
方旬瞳孔微缩,半晌没说话。
经纪人又是一声长叹,指了指icu道:“我们也告知他这件事了。不过他不愿意回大海,宁死也要在陆地上死,也不知道在徒劳坚持着什么。刚刚公司还给我发消息呢,说等这位过世,就将消息传回塔斯曼海,看样子女巫又能多活几十年了。”
整个医院都乱糟糟的,宛若闹市敲鼓鸣钟,可icu重症监护室附近却死寂。病人家属们安静坐在等候区,均一脸疲惫之色。
方旬忽然间想起——
林光逐两年前前往塔斯曼海,不也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传闻吗?
传说人鱼的鳞片制成油,能用作长明灯灯油,保佑人长命百岁。
这是《航海奇遇》八点特性中的一点,其余七点特性都被证实为真。
只此一条,在方旬看来假到不能再假。
可……
明明其他七条都是真的啊!
方旬心跳加速,剎那间就感觉到肾上腺素在体内奔流,声线不稳问:“如果灵药给人用呢?”
经纪人愣滞:“你的意思是……”
方旬打断,说:“女巫,原本不就是人类吗?”说完他低头急匆匆给李乐天发了条微信,叮嘱李乐天给他订前往塔斯曼海域的机票,立刻马上,就现在,他要坐最近的航班去。
收起手机往逃生通道的方向走出几步,他又快步回来重重拥了一下经纪人。
经纪人都傻了。
“你干嘛啊?!”
方旬松开他,激动到眼眶都泛红。
刚刚坐在楼梯上的几个小时,堪称他人生中最煎熬的几个小时,甚至比当初剥鳞都煎熬得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光逐难受,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陪伴。
每一张被泪湿透的纸,都是他心疼到碎了满地的心,从头到尾都觉得无力。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果我这次能成功救下林光逐的妈妈,我们婚礼的时候,你一定要坐主桌!”
说完这句话,他扔下一脸诧异的经纪人,飞快跑进了逃生通道。
啪——
医院步梯的门厚重。
推开这扇门需要一些力气,可方旬却半点儿感受不到大门的厚重。这次他总算没有停留在林光逐的背后,而是快步下了几节阶梯,将纸巾塞入林光逐的手中,说:“我要出国,大概三天。”
“…………”
山洪好像在此刻崩塌,倾斜倒灌入四肢百骸。林光逐宛若遭受一次重击,愣了几秒钟,想要挽留。
贺霞很可能就这几天了。
即便他再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在方旬说要出国的那一瞬,他第一次意识到,他真的很需要眼前这个人的陪伴。
他非常需要。
“你……”林光逐僵持了足足有十几秒钟,才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方旬微滞,他以为林光逐会多问几句。
不过看林光逐现在魂不守舍的状态,应该也顾不上其他事情了。
他不放心道:“这几天要好好吃饭,我在机场候机时给你提前订三天的外卖,到了你就吃。”
“嗯。”林光逐脸色苍白点头。
方旬还想再叮嘱一些,但他能明显感觉出来林光逐在走神,红通通的眼睛虽然看着他,视线却飘忽不定,显然听不进去他说的话。
事不宜迟。
方旬迟疑几秒,不再犹豫,转身往楼道上跑。指尖搭在门把手上时,身后突然传来低低一声唤,“方旬。”
方旬转回头看。
就看见林光逐摇摇晃晃站起了身,也许是在步梯上坐了几个小时一动未动,林光逐腿脚酸软已经有些站不稳,撑着右侧的墙面才能站直。
呼吸声急促,每一声都像正在亏空气血,说话时声音变得更轻:“婚前协议写过了,甲乙任何一方都能提前中止婚约。你要是现在想去挪威,我们就先把婚离了。”
方旬:“…………”
明明是一声威胁性十足的话语。
但方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明确地看清楚人类应激般竖起浑身倒刺的全过程,也能清晰窥见这尖锐盔甲下的脆弱。
林光逐的话几乎可以直接翻译成——
“别走好不好,留下来陪我。”
……
……
林光逐听见后面没有声响,心都凉了半截。
他深深闭眼,正想撑着墙面坐回地面,继续发呆。这时候有人从后方疾步走下来,攥住了他的手臂,几近将他拉了起来。
方旬看着他,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去挪威?”
林光逐:“……不知道,随口说的。”
低头道:“有人说过你喜欢的人在挪威。”
方旬眉头紧皱:“我之前没去过挪威,唯一去的一次,是和你一起领结婚证那天。”顿了顿,他强调:“我要去的地方是塔斯曼海。”
林光逐这才能抬起头,大脑一片混沌。他一晚上都没有睡觉,精神一直持续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以至于思维都变得格外缓慢。
大约是凌晨六点多,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楼道里的窗户半掩,细碎的天光泄露进来,照亮逃生通道里这狭窄的一隅。
方旬的手掌沿着他的手臂,向下滑,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你认为奇迹两个字,可以是人为的吗?”
“……”
方旬放柔了声音,“我认为可以是。”
不等他开口说话,方旬继续说:“我有药物能够救你妈妈,但时间很急,我现在就得去一趟塔斯曼海取药。”
迎上林光逐震动的瞳孔,方旬鼻尖一酸,弯唇说:“林光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
林光逐恍惚:“明白什么?”
方旬:“我以为我做得已经够明显了。我第一天见你,就在电梯里给你放美人鱼。你进我家时,蓝牙音箱放的一直也都是美人鱼,就连演唱会唱美人鱼,我都当着镜头打电话唱给你听。”
“……”
“我对你的喜欢从来都没有遮掩过。”说到这里,方旬声音轻颤,带着一丝哽咽:“我喜欢你。比你记忆中更早认识你,更早爱上你。”
话音落下,医院楼墙外有救护车呼啸而过。这声音极其刺耳、紧迫,让人不自觉的就头皮发麻,心脏像被突然间攥住,心跳宛若擂鼓。下层的步梯有医护人员急匆匆从大门前经过,脚步声,交谈声。
一切都朦朦胧胧隔着层墙,变得不清晰。
方旬抬头看了眼逃生出口,低下头轻声说:“网传的白月光就是你,我准备了好多话想说,但现在不是表白的好时机。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未来一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共情你的痛苦,分享你的喜悦。”
“……”
方旬向前一步,林光逐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炽热滚烫。医院是一个寒冷的地方,逃生通道更显冰寒,方旬的手掌几乎成为他此时能够感受到的唯一热源。
“下次想哭的时候,在我面前,”方旬深邃清透的瞳盯着他,低声说:“不用忍着。”
**
接下来三天林光逐过得很混乱,护士给他什么让他签,指哪儿他就在哪儿签名。
他像一个提前设定好的机器人,外卖到了就下去拿外卖,吃完上来继续在icu门口等候。身边的病人家属换了一波又一波,不断有盖着白布的人被推出来,旋即就是一阵家属们的哭嚎。
随着推床远去。
他陡然间才意识到,明明贺霞检查出癌症后的这几年间,他曾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可当他真的坐在icu外的家属区时,面对一波又一波虚弱又哀恸的家属面孔,他发觉过去做的所有心理准备在这一刻全部崩塌,毫无用处。
医院的白墙比教堂聆听过更多的祷告,林光逐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第三天时,贺霞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但这并不意味着情况好转。院方的人建议他,今天就可以将贺霞接回家。
林光逐从不在百度上查病,比起网络,他更信任医生。可此时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手机,百度上搜索一番,网上都说医院劝家属把病人带回家,意味着病人可能撑不过当夜了。
贺霞已经陷入昏迷,躺在病床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林光逐坚持不办理出院手续。
为此主任医师发动了张谨言来劝他,张谨言知道事关重大,干脆请了假在病房陪着。
黄昏时分,大约在六点钟左右。病房外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彼时张谨言正在为贺霞调试血氧饱和度探头,转身正好看见方旬风尘仆仆从外跑进来,身穿一件已经有些脏污的白t。
进来后一句话也没说,直奔床头柜。
拿着一次性杯子,倒了开水与凉水兑,而后取出一包蓝色粉末,搅匀了后单手扶起贺霞。
就要喂下去。
张谨言浑身汗毛都要立即,下意识去抓方旬的手臂,低声呵斥:“你在喂贺阿姨什么东西?”
方旬甚至没偏头看他,“松手。”
张谨言不和他谈,眉头紧皱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林光逐,道:“你帮忙拦他一下啊。”
“松手。”
林光逐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说话,开口时嗓子已经有些哑了,听起来有些虚弱。他似乎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方旬回来了。
立即站起身,眼眶通红,张了张嘴想要问,又没将话说出口。
张谨言收回视线,焦急看向方旬。
“听见没?让你松开贺阿姨!”
“我说的是你,张谨言。”林光逐不顾张谨言呆滞的眼神,接过方旬手里的水杯。
他一定是疯了。
他心想,
一杯用料不明的药水,他要给他的妈妈喝下去。一杯药水能救活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吗?
林光逐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方旬也够疯的。
可他们如今巧得很,疯到了一起去。
他脸色苍白喂贺霞喝下这杯药水。
这个过程花去了将近半个小时,窗外的天已经完全暗下,病房里静悄悄的。护士第三次来查看血氧仪后,没半个小时,主任医生也来了。
林光逐看着主任医生。
主任医生什么也没说,皱着眉让护士抽一管血,而后离开了病房。
林光逐不敢怀有期盼,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想……是不是奇迹,真的发生了?
后半夜。
主任医生下班休息,接替的是住院部医生,这位也是在一旁抱臂皱眉看了半天,拿着血检报告嘟囔,“咦?异常指标怎么升回来了……”
林光逐舔了舔干涩的唇,听见自己更干涩的声音,“我母亲的身体好转了吗?”
住院部医生不可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否则事后要担责。因此只是对他笑了笑,转身时又面带困惑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贺霞。
真正让林光逐燃起希望的,是第二天清晨,贺霞苏醒了。
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入夜后睡了十分香甜的一觉,在本就该睡醒的时间醒过来,容光焕发。
一大早上就有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带领着几近二十几名实习生模样的医生,哗哗啦啦走进了病房。
一群人说着林光逐听不懂的术语。
但大概的意思林光逐能听懂。
贺霞降下去的生命指标,不知道什么缘故正在重新回升。
毫无疑虑,医生们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匪夷所思的情况。
“本来撑不过昨天晚上。”
主任医师惊讶收起钢笔,与实习生们交谈完后,才转过身看向瞳孔微微睁大的林光逐。
“你母亲的身体状况在好转。”
这一声几乎就是定心石,林光逐心放回了原处,如释重负。他都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实习生们一下子哗然,围拢了上来。
“这怎么可能啊。”
“为什么会这样?”
林光逐在一片嘈杂声中靠近贺霞,后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眼睛红彤彤,抬手轻抚过他的眼角,有气无力说:“别怕,妈妈还在。”
林光逐重重点头,高兴回头寻找方旬的身影,想要分享这喜悦。
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足足有二十多个,都身穿白大褂,也有好奇的病人家属们走进来围观。小小的病房里堆满了人,林光逐只能找人群的缝隙中,看见方旬正抱臂站在病房门口,身上依然穿着那件有些脏污的白t,两人在人流涌动中对视了几秒。
黎明破晓,方旬扬眉冲着这边笑了笑,俊美的面容被映照在光里,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盛满了藏也藏不住的温柔爱意。
“你认为奇迹两个字,可以是人为的吗?”
林光逐突然想起方旬临走前说的这句话。
这一刻,他觉得方旬好像在发光,好看得不可思议。
即便四面八方纷纷扰扰,可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变为黑白,只有方旬清粼粼站在光里。
晃了下眼,他才意识到原来是窗外的阳光泻到了这人的眉眼处。
这时候,方旬颇为骄傲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笑弯了眼角,口型像是在对他说——
“林光逐,我是只属于你的奇迹。”
第五十二章 回家吗?去你家
贺霞的身体恢复很快, 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院方为贺霞做了个骨穿刺小手术, 检查到原本已经扩散到胰腺的癌细胞居然尽数消失。
林光逐冥冥之中有预感,他不敢耽搁,火速给贺霞办理了出院手续。
院方后续的相关事项,都被张谨言单方面扛下了压力。
而贺霞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邀请老友们一起吃顿饭,算作大难不死的庆祝。
她的至交老友, 充其量也就两人。
正是张谨言的父母。
算起来也有两三年了,自从两个孩子踏入工作岗位以后, 两个家庭很难有机会聚齐。
席间,张母万分感慨说:“也不知道是谁高中时说自己绝对不可能谈恋爱。”
林光逐正夹菜,闻言无奈抬头。
“阿姨,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张母掩唇笑说:“我和你叔叔不太会用手机。那天突然有好多亲戚来问我,问你发在网上的结婚证是怎么回事。你也真是的,结了婚都不告诉我们。”
林光逐笑回:“是我的错, 我对象职业比较特殊。这样,以后办婚礼时我多敬您酒。”
张母啐道:“你那个酒量, 算了吧。”
她又转头催婚自己儿子,“比你小几个月的都结婚了。你怎么还没情况。”
张谨言一直沉默吃饭,头也不抬。
张母狐疑看向林光逐, 问:“他是不是偷偷谈恋爱呢?”
林光逐微顿, 摇头报以笑容:“我不知道。”
张谨言搁下筷子, 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出去抽根烟。”
“诶——”张母困惑喊人* ,贺霞犹豫看向林光逐,不放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追出去看看。
林光逐假装没看见, 低头摆弄手机。
大概几分钟前,方旬给他发了条微信:
【杭帮菜好吃吗?】
林光逐抬头看了眼桌上的菜品,低头回:
【你怎么知道我在吃杭帮菜。】
方旬:【你妈发了朋友圈。】
林光逐点进朋友圈看,才发现贺霞半小时前拍了个短视频,原本是在拍桌上的菜色,镜头顺便带到了他,以及坐在他身侧的张谨言。
两人都在低头吃饭,镜头很快就转开了。
不得不说,镜头有时候的确很会欺骗人。林光逐与张谨言的气氛其实有些尴尬,但在贺霞的手机镜头里,也许是角度缘故,他们坐得很近。
看起来非常熟络自然。
林光逐:【还可以。你要来么。】
方旬:【我可以去?】
林光逐:【你为什么不能。】
方旬:【这不是你们的家庭聚餐?】
林光逐:【你来不来。】
方旬隔了几分钟才回:【我在颁奖典礼现场,等会儿还有散场宴。】
今晚有一个圈内的演员颁奖典礼,方旬作为颁奖嘉宾被邀请参加。林光逐上网搜了一下,搜到了方旬的红毯图——
灰西装,胸前别了朵蓝色的玫瑰,身形高大挺拔,妆发精致又俊美。
他截图发给了方旬,弯唇点评:【帅的。】
对面,张母瞥着林光逐,手肘拐了拐贺霞。
两姐妹对视,偷笑摇头。
“和谁发微信呢?一个人坐着傻笑。”
林光逐从屏幕里抬头,干咳一声将手机倒扣在桌面,吃饭时玩手机确实很不礼貌。
他解释:“我对象。”
“噢~”张母笑容更加放肆,调侃道:“那他和你说什么了?”
林光逐翻开手机又看了眼聊天页面。
方旬拍了张手持香槟的图发过来。
颁奖典礼台下的灯光很昏暗,灯光显得方旬的手指更加修长,骨节分明攥着高脚杯底端,指尖用力到隐隐发白。
【难喝的酒。】
【我想坐在你旁边吃杭帮菜。】
**
半小时后,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张谨言的父母与贺霞闲聊着过往的岁月,时不时大笑出声。这次不需要贺霞使眼色,林光逐自觉出去找张谨言,顺手把单给买了。
他在二楼走廊和男厕所找了一圈无果,最后是在饭店侧面的小巷道里找到了蹲着抽烟的某人。彼时张谨言脚下已经堆了一堆烟头,整个巷道里烟云缭绕,呛鼻得很。
他走到张谨言对面,靠墙站定。
抱臂没说话。
张谨言抬头看到他,牵唇嬉笑说:“干嘛。”
林光逐:“……”
林光逐:“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早点散场吧。以后还有机会再聚。”
张谨言“嗯”了声,问:“你的婚礼再聚?”
林光逐抿唇,眉头轻轻皱起。
张谨言看见他的表情,低头将烟在地上摁灭,声音低低道:“那个药是怎么回事,你有问过方旬吗?”
林光逐垂下眼帘:“没问。”
张谨言:“……”
张谨言长呼出一口气,苦笑说:“所以你怎么想的。”
林光逐淡淡道:“和你想的一样。”
张谨言:“波塞冬号一定发生过什么。只是我忘记了,你也忘记了。”
林光逐静默点头。
“我可能丢失过一段重要的记忆,现在想把它找回来。”
张谨言顿了顿,眉头紧皱问:“你和方旬是假结婚吗?”
“以前是。”
林光逐抿唇说:“现在可以不是。”
张谨言沉默又点燃了一根烟,火光将脸庞映亮一瞬,又很快暗了下去。
“如果一周前拿出那瓶药水的人是我……”
林光逐打断:“我不是因为他救了我妈才喜欢他。你用这种事情来假设,挺没意思的。”
张谨言:“……”
林光逐说:“你爸妈对我来说算是很重要的亲人。我不想和你关系变尴尬,导致和他们见面也变尴尬。但如果你一直都是这种憋着股气的态度,那我能做的也只有减少和你们的接触。”
“我的处理方案已经告诉你了。你要么调整你的态度。要么就维持现在的原状,我们连朋友也别做了。”
“…………”
张谨言取下烟抖了抖,烟都抽断了。他嘴角抽搐骂了句脏话,说:“差点儿被你说哭。”
林光逐诧异:“你还哭过呢?”
“哭过好几轮了,他妈的。”张谨言沉默很久,耸肩笑说:“小事一桩,看着吧。过几天我就找个对象,把你扔犄角旮旯里去。”
林光逐看张谨言一眼,笑了。
“你如果高中就喜欢我,当时应该早点表白的。”
张谨言愣愣抬眼:“我错过好时机了?”
林光逐挑眉:“这样你就会早点儿被我拒绝然后死心,不至于浪费这么多年的青春。”
“……”张谨言骂骂咧咧起身踢了脚地上的土堆,灰尘扬向林光逐,后者快步躲开。
刚要回身说话,揣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林光逐取出看了眼,眉头微微皱起。
是李乐天。
他们加上微信后,几乎不联络。
这人怎么突然间给他打电话了?
林光逐接听电话。李乐天应该是在一个非常嘈杂的地方,省略了寒暄,语气急促问:“方旬去你那儿了吗?”
林光逐:“没。”
李乐天:“……”
李乐天:“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林光逐眉头皱得更紧,“没。他怎么了?”
李乐天心感焦急:“不知道啊,我还想问你呢!刚刚走红毯的时候在下小雨,真的是很小很小的雨……方旬淋了点儿雨,然后……”
林光逐听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讲淋雨。
他又听见李乐天继续说:“进场后也不知道谁惹了他,一杯香槟接着一杯的喝。那个酒精度数还挺高的,我看他人好像都有点儿不清醒了。然后颁奖典礼散场,人太多了,我一转身就没瞧见他了,整个晚会现场都没找到他人。”
“……”
“他估计都已经离场了,但外面现在还在下小雨。”李乐天急得前言不搭后语,“这怎么办好啊,他喝了酒,又淋雨,雨要是下大了……”
林光逐听得稀里胡涂,说:“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方旬不见了,你找不到他?”
“对,对!”李乐天说:“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你试试。”
林光逐:“行。”
挂断电话后,他调出方旬的微信,指尖顿了一下。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四十多分钟前。
【难喝的酒。】
【我想坐在你旁边吃杭帮菜。】
林光逐当时看见这消息,思绪都被“杭帮菜”这三个字占领了,这会儿重新看才看见了真正的重点——
我想坐在你旁边。
方旬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才会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喝。
香槟喝着时感觉不到有什么,和酸酸的果酒一样。但后劲儿大,等喝醉的时候都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了?”张谨言问。
林光逐摇头,迅速给方旬打了个微信电话,好在那边响了数声后迟缓接起了电话。
听筒另一头是一道为难女声:“您好,这里是oline线下专营店。请问您是方先生的朋友吗?他,咳咳……”停顿了几秒钟,女声继续:“他让我和您说他不在。”
林光逐:“……换他接电话。”
电话另一头似乎推阻了一会儿,才传来一道低落的声音,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走来就是一句。
“饭好吃吗?”
“……”真吃醋了。
林光逐无奈,放柔声音问:“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好不好。”
方旬含糊嘟囔道:“没我的饭,林光逐你吃的明白嘛。”
林光逐顺着他来:“吃不明白,所以你在哪儿?定位发过来,我去找你吃饭。”
方旬说:“你爱和谁吃和谁吃。我不在乎,我一点儿都不在乎。”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方旬身体还是很诚实,发了个微信定位过来。林光逐打开一看,定位离颁奖典礼很近,估计方旬离开会场后径直去了附近的商城,这个时间点附近有很多粉丝。
林光逐说:“你换店员接电话。”
方旬愤懑道:“你连话都不想和我说吗?”
林光逐扶额,原来人在极其无语时真的会笑出声,他弯唇笑道:“我没有不想和你说话啊。你开个外放。”
“……”
“开了吗?”
“开了。”
林光逐与店员协商包场,先将店门关了。而后切出李乐天的微信界面,告知找到了方旬。
那边回复一个:“牛逼。我给他打八百个电话都不接,你五分钟就找到他了。”
做完了这些,林光逐才重新对手机另一头的男人说:“待着别动,我去找你。”
方旬:“我要走了。”
林光逐:“你去哪儿?”
方旬冷哼:“换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
林光逐:“……”
方旬:“但是你如果挽留我,我就会留下来。”
林光逐:“我挽留你。”
方旬不满道:“你就这样来挽留我?!”
手机还开着外放呢,林光逐甚至都能听见店员们的偷笑声。他面上隐隐发热,快步走到车旁边,捂着手机对张谨言说:“我有事先走了。帮我跟我妈还有你爸妈说一声。”
张谨言无奈问:“饭吃一半你就走?”
林光逐晃了晃手机,笑了笑。
张谨言吐槽:“有种侍寝到一半,皇上被其他妃子装病叫走的宫斗即视感。”
林光逐:“……”
张谨言身为医生的职业习惯漫上来,叹气道:“回去记得搞点醒酒药给他。看样子醉得不轻,明天宿醉得难受死。”
林光逐点头上了车,戴上蓝牙耳机。
方旬说:“我听见了其他男人的声音。”
林光逐面不改色:“谁?”
“你说是谁。”
“你听错了吧。”
方旬:“……”
方旬哑声说:“我要回大海。”
林光逐原本还在笑,听见这句话,唇边的笑意微微僵住。他踩下油门加快车速,轻声说:“如果我挽留你,你就会留下来吗?”
方旬:“会,但是你不挽留我。”
林光逐:“没有啊,我正在挽留你。”
方旬:“你也不喜欢我。”
林光逐:“我喜欢你。”
“…………”手机另一头静悄悄的,没几秒钟后,林光逐听见了低低的哽咽声。
“你不喜欢我。”方旬说。
**
雨势变大,林光逐紧赶慢赶,也才将将在半小时后赶到那个定位。商场建得极其复杂,人还多,他在几层楼里绕来绕去,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店员说的oline专营店。
以防方旬离开这家店,林光逐一直保持电话畅通,一边在商场找店,一边回应方旬。
他都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个“我喜欢你”。
等真站在紧闭的店门前时,林光逐哑然看着外面的广告牌,才意识到这家店是卖什么的。
某奢饰品旗下分公司,卖钻戒的。
店里大概有七八名员工,跟做贼似的,在他一进去后就把店门重新关上。
一排人坐在待客的沙发椅上,规规矩矩将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却灼灼盯着他看。
林光逐面红耳赤上前,礼貌鞠躬给经理道歉。
经理认出了他,连忙摆手,掩唇笑着说:“能理解、能理解!”其他员工也纷纷偷笑迎合。
林光逐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更不好意思。
有种学生时代被同学们起哄的羞怯感。
方旬似乎身体很不舒服,坐在高椅上,双手交叉枕在柜台上,额头埋进臂弯间,又将手机死死圈在脸庞下。
林光逐走近,这时候才挂掉电话。
方旬察觉到了什么,将脸从臂弯中偏出几寸,眼尾覆着层酒醉氤氲的薄红。
“我不喜欢你和他单独吃饭。”
林光逐很冤枉:“没单独啊。他爸妈还有我妈都在。”
方旬说:“更不喜欢了。”
他将脸重新枕回去,“我像个局外人。”
林光逐微顿,坐在了旁边的高脚凳上,凑过去轻声说:“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
方旬:“我要回大海。”
林光逐眼尖瞥到他脖颈上有青紫的痕迹,迟疑伸手将他后脖子处的衣领往下拽了几厘米,而后一秒拉上,呆坐了足足五分钟。
他看见了形似鱼鳞的东西。
上一次在挪威登记结婚时,挪威也好死不死的下了一场大雨。方旬与迎接他们的盖尔娜一同淋了雨,两个人的状态都极其诡异。
且刚才李乐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也一直莫名其妙地在强调“雨”。
林光逐怕看走了眼,眉头拧着要再拉开衣领细看一眼,方旬却突然间呼吸声加重。
似乎压抑着疼痛,嘶声连连。
林光逐手足无措,才想起来问店员要了件黑色的雨衣,而后搀扶起方旬。
临走前还不忘问店员。
“他有看中哪一款婚戒吗?”
……
……
商场外雨势很大。
林光逐搀扶着方旬,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车里,刚将方旬扶进后座,衣领被后者一拽,他就跌在了方旬身上,慌乱时爬起来将车门关上。
他的身上、雨衣上,全都是雨水。
水滴顺着他的额头,沿着鼻梁往下滴,落到了方旬的脸颊。
方旬闷哼一声,像是疼极了,偏头避让。
林光逐意识到雨水似乎会对方旬造成伤害,立即想起身拉开距离。
方旬却长臂一伸紧紧箍住他的腰,用力将他向下一拽。
这么一上一下的折腾,又有更多的雨水顺着林光逐的头发向下滴。
方旬被雨水盖了满脸,剧痛无比下意识仰了仰下颚,却死活不肯松手。
很快耳廓上漫起若隐若现的蓝金色鱼鳍,鱼鳍的尖端抵住了车门,微微弯曲。与此同时,幽蓝的鳞片顺着方旬的脖颈向下蔓延。
林光逐呼吸都停滞,瞳孔微缩看了半晌,下意识抬手按了一下顶部的车灯。
将后排的车灯给熄了。
车子就停在马路边上,下雨天鲜少有人在外走动。
但车流不断,也陆续有鸣笛声。
香槟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黑暗的车厢里安静了片刻,林光逐才听见自己恍惚的声音,“我身上全是雨,你先别碰我。”
“你让我……别碰你?”方旬手指摸索到他的后脖颈,将他向下按,想要吻他的唇。
只是下唇刚蹭到他脸上的雨,就“嘶”一声条件反射后退几厘米,疼到鱼鳍都立起。
“…………”
缓了足足五秒钟才缓过来,方旬捂着嘴,另一只手臂后撑微微往上坐起,连带着身上的林光逐也往上起来了点儿。
一滴泪顺着方旬的眼角,侧滑过高窄的鼻梁。
林光逐盯着这滴悬而未落的泪,心脏像被揪住,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再一次浮现出微末毫无印象的记忆碎片——
全都是破碎的记忆,有时候是被冰封住的海面,有时候是一只在树梢中扑腾的海鹦。有时候又会变成一只被他拿在手中的录音笔。
“方旬,无论发生什么。”他听见自己对录音笔说:“我都喜欢你。”
许是酒精给的勇气,方旬脸色苍白固执看车座说:“我知道没道理生气,很正常的一顿饭,是人就会有社交。”
“可是林光逐,持之以恒的关照才是爱。忽远忽近,忽冷忽热是在扯狗链。”
方旬自嘲勾唇:“我上周向你表白后,你忙你妈妈的事情忙得昏天黑地,一时间顾不上响应我,这我能理解。忙结束了,你妈妈今天出院了,你有空和张谨言一起吃饭,没空打开微信和我说一声你是个什么态度,你当扯狗链呢?”
林光逐摇了摇头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我本来打算等和你见面再说。”
方旬:“现在见到面了。是死是活给个准话。”他破罐子破摔般,眼眶更红,尾音颤抖道:“不行我就回大海,一辈子都不上岸了。反正你也不挽留我。”
“……”
林光逐盯着方旬耳廓上的蓝金色鱼鳍,语速很快说:“来的路上我都说过一万遍了。我说我也喜欢你。你别……”
顿了顿,他放轻声音继续:
“别回大海。你今晚受了委屈,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挽留你可以吗?”
方旬愣了几秒钟,缓缓转过通红的脸,神情一片空白,说话时都呛到。
“你……咳、咳咳,你什么意思?”
林光逐顶上这道过于滚烫的视线,耳根发热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问:“回家吗?去你家。”
第五十三章 梦里的你也好漂亮
回家的这段路程雨势变得更大。
林光逐本来就一天到晚醉心雕塑,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搀扶着方旬走到一半,他就有些撑不住这个人了, 方旬不断往下滑。
“你好重。”他说。
方旬披着件黑色的雨衣,手与下半张脸都露在外面,被雨淋湿。
疼到黑睫轻颤,没有回话的力气。
林光逐咬牙迟疑了几秒,跌跌撞撞将方旬扶到路边的雨亭下,脱掉身上的雨衣又给方旬的头上披了一层。
旋即一鼓作气将方旬搀到楼层。
下电梯, 楼道中。
1601的门就在左手边,林光逐转眼看了眼右边的自己家, 压低声音问:“钥匙在哪。”
他已经开始后悔回家了。
应该就近开个宾馆的。
“在袋里。”方旬回。
这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小区楼栋走廊的隔音效果不好。林光逐一个激灵,连忙捂住方旬的嘴巴,求饶说:“小点儿声,我妈这个点已经回家了。”
方旬从他的手掌心里垂睫看他,眼角弯下, 声音果然变小,“钥匙在裤子侧袋里。”
林光逐将雨衣的拉链拉开, 伸手进去胡乱摸索,待摸到钥匙正准备抽出手。
方旬突然攥住他的手,呼吸声陡然变重了点儿。
“你是想在这里……”
“我没有。”林光逐眼皮一跳。
方旬嘟囔:“那你瞎摸什么。”
林光逐:“我在摸钥匙啊!!!”
他可能近些年来第一次这样破防, 钥匙在锁眼处捅了好几次都没捅进去, 急匆匆开了门他一秒关上门, 这时候心才勉强揣回肚子里。他又将方旬搀扶到浴室,方旬近乎摔在了浴缸里。
似乎是磕到了哪里,闷哼一声。
“痛嘛?”林光逐打开浴霸放水,一时也没顾上是冷水还是热水, 先对着自己一阵乱冲,将雨水冲洗掉。
他冷得哆嗦,待水热后又将水对准浴缸。
浴缸里的水漫过方旬的腹部,方旬才说:“疼,你自己来试试看。”
林光逐关掉水。
“你刚刚磕到哪儿了?”
方旬:“不是被磕疼的。”他泡在温水里,俊俏的脸庞浮着一层酒精逼出的薄红色,整个人的眼下、脖颈,和耳廓都在泛红。
林光逐狐疑问:“你喝了多少酒?”
方旬闭上眼睛,眉头紧皱:“没多少,一杯。”
林光逐:“……”这看起来可不像一杯。
他自己是个喝醉了酒,能把一杯说成五瓶的。方旬与他恰恰相反,无论喝了多少,到这人的嘴里就是只喝了一杯。
在浴缸的温水里待了十分钟,方旬的状态不仅没有转好,反而隐隐变得更加严重。
方旬耳廓上的蓝金色鱼鳍已经完全显形,脖颈上的鳞片蔓延到两边脸侧,蜷缩在浴缸里一动不动的模样,看起来像一件妖异的艺术品。
林光逐蹲在浴缸旁边,愣愣盯着鱼鳍,伸手去触碰。
指尖碰到的一瞬间触电般缩回。
触感硬邦邦的,有些冰凉。
他有预感方旬可能是人鱼,但真正亲眼看见时,他还是难以置信。
“你的尾巴呢?”
林光逐哑然问:“人鱼不是都有尾巴么。”
方旬没睁开眼,也没说话。眉头隐隐皱得更紧,侧颜有种固执又执拗的少年感。
又过了几分钟,方旬疼到受不了般仰起下颚,薄唇轻启,两颗尖尖的獠牙抵住下唇。
林光逐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当机立断拿出手机想给李乐天打电话,询问解决方案。可他的手机电量只剩1%了,只能转身出浴室,去沙发上寻找方才被方旬胡乱扔到上面的手机。
找到手机后,林光逐冲浴室喊了声:“你手机密码是什么?”
“……”方旬:“你的生日。”
林光逐指尖微凝滞,抿了抿唇后输入自己的生日,很快解锁。
他用方旬的手机给李乐天打电话。
电话被秒接通。
李乐天不等他说话,一股脑在另一端道:“你是不是进入假性发/情/期了?外面好大的雨!你可千万别淋雨啊!这都几次了,第三次了吧?你这次要是再生扛过去就死定了……”
林光逐打断:“我是林光逐。”
李乐天焦急的声音戛然而止,憋了半晌憋出一声半尴不尬的:“啊……你好。”
林光逐:“方旬现在在我旁边,但他的情况很不对劲。能送医院吗?”
李乐天顿时发出了尖锐爆鸣:“不能!”
林光逐皱眉:“那怎么办。”
李乐天:“……”
李乐天:“你看见他……”
话说到一半停住,林光逐知道李乐天是什么意思,轻声应道:
“我看见了,他的……嗯,鳞片。”
李乐天问:“你想帮他吗?”
“想。”
“行,那我调整一下他后续两天的工作安排,把日程空出来。你最好也调整一下,别到时候你的同事去警局给你报失踪。”
林光逐:“?”
话题跳转得太快,突然跳到了工作,林光逐有些反应不过来,问:“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电话另一头,李乐天诡异沉默了很久,说:“你想帮他,今晚别走就行了。”说完干咳数声,道:“我先挂了哈,你别走,你千万不能走。”
嘟——
电话被挂断。
林光逐哑然看着手机,再重新拨打过去,对面直接是忙音占线。他无奈放下手机,正要锁屏,却恰好看见了微信聊天界面。
翻别人的手机非常越界,这点林光逐再清楚不过,但他的视线牢牢被微信几个置顶吸引。
最上面的置顶,是他的微信,备注是三颗红色的心。
再往下是他的粉丝群。
他迟疑几秒,心想:“不能乱翻别人手机。”
晚上十一点,粉丝群消息还不断,主页不断弹出群消息预览。
在最新一条“林光逐不可能真的爱方旬”弹出后,林光逐还是点进了那个群。
【结婚又怎样,现在这个社会,结婚并不能代表什么。一张证而已。】
【关注了他十年,我太了解他了。】
【我喜欢他的雕塑作品,也能感受得出来,他本人不相信爱情。intj人格底色是慕强,他和方旬在一起,绝对只是慕强。】
【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没办法,只能随便找个外在条件优渥的人将就着结婚了。】
最近他们的事情闹得全网皆知,热搜都上了好几轮,几个群的聊天内容都大差不差。林光逐眉头紧皱在过往聊天记录里搜索方旬的微信号,发现方旬自始至终都没有在群里发过言。
但是群里有一个星期不冒泡就会被踢掉的规定。于是方旬每个星期都会在大片的“他不爱他”聊天信息中,简短发送一个句号。
……方旬每天都在看这些对话?
林光逐不敢想象方旬看见这些对话时,是个怎样的心情。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群主的头像很熟悉,是他加过微信的人。他将群里的聊天内容截图发给自己的微信,又用自己手机最后1%的电量给群主发了截图,以及一段话:
【请替我解散这几个群聊。】
【解散之前,再帮我转达大家一些话:很感谢大家的喜爱。二十多年前,我出生时就被戴上有色眼镜看待,所有人都觉得精神疾病会遗传,我最终也会像我父亲一样,走不出原生家庭的困局,自杀。我知道网上有很多人都在等着我自杀,让家族的悲剧形成完美又艺术的死循环。】
【只有喜爱我的人,只有你们能从我的作品里感受得到生命的可贵与灵魂的重量。】
【只有你们坚信我不可能重蹈覆辙。】
【我的确没有重蹈覆辙,可那是因为我一直在试图自救。结婚的确代表不了什么,但我既然选择了方旬,就代表着他是唯一能够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
【没有他,我可能活不过明年开春。】
群主收到他的消息很惊讶,毕竟加上了偶像后,她一直不敢打扰,只敢偷偷窥屏朋友圈。
然而林光逐又是个性格冷淡的人,朋友圈压根就没发过。
群主秒回:【啊啊啊啊林哥你别生气!我最近在考试没管理群,我现在就去提醒大家别乱说,能不能不解散群呀QAQ】
林光逐下意识想回“我没生气”,但他无法撒谎,他刚刚确实有点儿难受——
长达两个星期,每天群消息都是这些无聊的话,方旬还全都看见了。
【可以不解散,但是话劳烦你帮我传达到。我喜欢的人,希望喜欢我的人也能去欣赏。】
【而不是认为他于我而言是将就。】
群主:【好!!!】
群主将这些话转发到群里,群里都是小姑娘,见正主发这么大的火——林光逐从前一直温柔礼貌示人,不管心里想什么,面子功夫都做得很到位,从来不对粉丝群体说重话。
上面那些话对林光逐而言,算是非常重的话了。
小姑娘们都有些慌神,纷纷在群里道歉。
林光逐用方旬的手机看群消息,也不能回复。
“砰——”身后突然间一声重响,林光逐立即回头看。
方旬买的这个房子,房屋大体布局和他家一样,有一个主卧和一个客卧。但客卧似乎被作为杂物间,林光逐上回来的时候,客卧的门紧锁,现在却大开,里面黑乎乎一片。
“……方旬?”
林光逐起身走到客卧门口,摸索着想开灯。
手摸到了开关,但摁下去没反应。
灯是坏的。
他只能借着客厅的光,眯着眼往里走。脚底下堆放着许多纸箱,每一个还都特别重,不小心踢上去纸箱分毫不动,像铁块一样焊在地上。
两边是货架,林光逐伸手去摸,摸到了不少类似于书本的东西,凑上前看——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历年中考真题》
《英汉互译大词典》
“……”林光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方旬是把小时候的教材都留下来了吗?可书本的封皮摸上去很新,不像是堆放十几年的样子。
他再一次踢到某个纸箱,整个人向前一趔趄,险而又险扑在货架上,被一只手臂捞起。
回头看时,他看见纸箱外壳被扯开,里面同样是教材与试卷。
他还看见了方旬,上衣已经不知所踪,上身布满水渍,腹肌与人鱼线都在淌水。
正压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腰将他牢牢抵在货架上,又低头嗅他的颈窝。
“我忍不住了。”方旬瞳孔微微散神,漫出非人感的幽蓝色,鱼鳍紧紧贴着他的脸。
方旬才参加完颁奖典礼,妆发都没来得及卸掉,眼尾的暗色被雨水晕开,像落了一片糜乱的光斑。林光逐盯着这人眼底的兴奋,心跳都停滞了一瞬,说:“你不是不舒服嘛。”
方旬在他耳边喃喃:“抱一下你就舒服了。”
不等林光逐回话,方旬将他的脸向右边掰,就着这么个无比别扭的姿势吻了上来。这个吻带着雨水的潮意,急切又渴求,像是要将他吞吃入腹,迫不及待掠夺走他的氧气。
林光逐被亲得难受,呼吸不上来,想要转身后腰却被禁锢住。
他下意识用手肘往后拱了拱提醒。
方旬攥住他的手腕,向后退开几厘米。尾音哑得不可思议:“在这里行吗?”
“…………”林光逐很不想秒懂,但是他偏偏就是秒懂了!
当下膝盖都有些发软,突然间明白了李乐天在电话里意味深长的那句:“你想帮他,今晚别走。”
他说话时舌头都打结,“地板好硬,货架也很冰,我、我不想在这里。”
方旬:“这里,还有外面的走廊,选一个。”
林光逐:“……你真是喝醉了!!!”
方旬低头笑了声,“我是喝醉了。”他再一次重重吻了上来,咬着林光逐的下唇,尖尖的獠牙蹭过林光逐的舌尖。他合眼呢喃说:“我梦见我在亲你,我抱着你,你也不抵抗。你怎么会不抵抗呢,你不可能不抵抗。”
林光逐:“……”不是梦!要不是嘴巴被堵住,他一定能说出口。
方旬一边亲他一边在换气的间隙说:“人鱼上岸要接受九年义务教育,才能去见爱人。其他的都简单,数学好难……好难啊。但是数学没你难搞,林光逐,你比数学难搞多了。”
林光逐一直有种缺氧的错觉,可能是脸一直被向右掰,姿势不对,导致他好像突然间忘记了人该怎样自主呼吸。即便是中间有换气的间隙,他也被亲到缺氧,整个人不断往下滑。
没一会儿就浑身发麻,方旬托着他的腰,将他抱到货架上,双臂撑在他的身体两侧。
黑睫微垂,无声盯着他看。
货架上的试卷扑簌簌往下掉落,客厅的灯光从虚掩的门中露出一束。
林光逐被盯得不好意思,脸红偏开了眼睛,心脏怦怦跳看着地面的教材与试卷。
“你好漂亮。”他听见方旬声音低哑对他说:“梦里的你也好漂亮。”
“……”
“就在这里,行吗?”
第五十四* 章 碎觉
人鱼是一种非常渴求爱的生物, 在亲密关系中,不断寻找被爱的痕迹。这个特性到了另一个区域, 对于人类恋人来说就过于超出了。
林光逐到后面精神迷乱,中途睡着了……也可能是昏迷。
醒来了天都亮了,他们在客厅沙发。
再醒来时是黄昏,如果说一开始方旬是喝醉了过于兴奋,那么后面就是难以抑制,彻底臣服于人鱼族的本能。每一次触摸都能让人鱼的痛感消散, 每一次拥吻都能填满空缺的心房。
小腹上放着一只手掌,正轻轻揉着他微微隆起的腹部。
颈窝处也被方旬的鱼鳍抵着, 呼吸声清浅,林光逐以为方旬睡着了,正要爬起来去厕所。他刚颤颤巍巍坐起,方旬就扯着他的脚踝将他拉了回来,翻身上来用一种占有欲爆表的姿势困住他,湛蓝的瞳孔直勾勾盯着他。
“去哪。”
林光逐嗓子都哑了, 回:“去清理一下,我肚子涨。”
方旬:“我帮你清理。”
“不、不了。”话音刚落, 方旬就打横抱起他,带他去了浴室。
期间方旬属于人鱼族的特性一直没有消散,鱼鳍在耳廓边挺立, 蓝色的鳞片深到隐隐泛黑。方旬帮他清理的时候, 时不时会难以自持凑上来吻他, 嗅他的味道,呢喃着说:“我好爱你。”
林光逐已经闻不到酒精的气味了,但他能明显感觉到,方旬的状态依旧很不对劲, 就像李乐天说的“假性发/情/期”,陷进去了出不来。
回到房间后。
一地乱扔的衣服和方形包装袋。林光逐看着就脸红心跳,到床上后抱着枕头,拿充了电的手机告了个假,而后趴着装睡。
他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无论方旬在他的旁边搞出什么样的鬼动静,他都紧紧闭着眼睛,将装睡进行到底。
方旬又凑上来咬他的肩膀,将已经有过痕迹的地区再一次标记。像是闻猫薄荷上了头一般,从昨天到今天都神志不清,林光逐忍无可忍推开方旬的头,说:“不行。”
方旬的下唇抵着两颗尖尖的獠牙,呼吸时胸膛起伏明显,有水珠滑落进腹肌。蓝瞳罕见露出一丝迷茫,低声说:“可是还不够。”
林光逐难以置信:“这还不够啊?!”
——他都好几次了!
可能人鱼和人类的身体构造不同吧,时长也不同。但他都好几次了,不能再来了。
这时候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电话铃声响起。他们一同偏头看向屏幕,来电显示是三个字,张谨言。
等到电话自动挂断,他们俩都没动。
过了几秒钟,方旬沉默不语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新的T,冷峻着一张脸用嘴角咬住边缘,单手撕开。
林光逐:“……”
林光逐:“…………”
床头柜里还摆着一件无比眼熟的东西——
录音笔。
林光逐曾在塔斯曼海域丢失一只一模一样的录音笔。他偏头犹豫盯着录音笔,伸手将录音笔拿起。刚要点开播放键,方旬按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牢牢固定在床头的靠板上。
低头吻他。
林光逐有记录工作进度的习惯,他很好奇自己到底弄丢了哪些记忆。
那些曾经与人鱼相处的过往被他忘得干干净净。
但录音笔里一定有留存部分遗迹。
他一边迎合着方旬的吻,一边指腹微微用力,按动了录音笔。
录音笔里顷刻间传出他的声音,先是报出了日期,而后是姓名,紧接着就是工作目标:“我在首都国际机场,前往塔斯曼海域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我即将猎杀人鱼,带回尾鳞。”
这声音的语气冷漠,残酷。
在空旷的卧室里显得有些失真,平平淡淡地将猎杀计划和盘托出。
林光逐一惊,瞳孔微缩想要关闭录音笔。
慌乱时手腕不经意间在床头一磕,录音笔落到了枕头边。
“长明灯的设计稿已经画了十几版,我却都不大满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差了点。可能真正抓住那条人鱼后,我才会有灵感吧。”
“……”
“等那条人鱼上船,我就提炼出他鱼尾的鱼油,制作成长明灯。”
“……”
“那条人鱼说他喜欢我。可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所有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
两年前射出的箭如今正中自己的膝盖,林光逐在换气的空档转身,神色僵硬想要关掉录音笔。
方旬低声说:“我听过了。”
林光逐哑然转眼看他,“……”
方旬:“无数次。”
林光逐:“那你怎么还会……”
“还会喜欢你?”
方旬轻抚林光逐的脸颊,指尖在后者的眉眼处描绘着,说:“接吻时不要分心。”
“……”有个录音笔在那儿放怎么可能不分心?!
林光逐一直没有找到关录音笔的机会,前期的录音每一句都在往人鱼的心窝子里捅,于是怨念转化为行动,方旬也捅了回来。
分不清楚是黄昏还是黎明,方旬趴在他身上,凑到他耳边问:“你想弄死我吗?”
林光逐的声音断断续续。
“现在是……你、你想弄死我……”
等录音放到结尾,几小时过去,最后一句是:“方旬,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喜欢你。”
方旬这才像真正感到身心满足,胸膛与脖颈侧面的鳞片稍稍褪去,鱼鳍消失不见。
**
方旬是在翌日清晨清醒过来的。
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钻出来一缕,他睁眼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满地散乱的衣物,与方形小塑料包装袋。他僵硬了很久,过往两天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现,待消化完毕,他才寸寸扭头看向旁侧。
林光逐趴着,精致的脸枕在枕头上朝向这边,桃花眼下浮现淡淡的青色,唇色也发白。
一看就是被折腾惨了。
完了。
方旬唯一的念头是,忍了这么久,功亏一篑,现在全完了。
假性发/情/期,他太没节制了。
林光逐一定会生他的气。
他掀开被子,争取不弄出半点儿声响,爬起来把衣服穿了。
林光逐一个睡眠非常浅的人,这次睡得也真是沉,他跌跌撞撞一会儿踩到塑料袋,一会儿撞到柜子,床上的人愣是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准备好早餐后,方旬感觉天都塌了,在门边站了好久,才敢进去叫人起床。
他来到林光逐身边,指尖戳了戳林光逐的脸。
没反应。
他又轻轻晃了晃林光逐的肩膀。
林光逐总算有了反应,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闭上眼将脸转向另一侧,不看他。
方旬:“……”天果然塌了!
方旬正搜肠刮肚地想该怎么道歉好,床上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床头柜上,你自己拿。”
方旬转头看床头柜,上面放着录音笔,旁边还有个黑色的丝绒质地小方盒。他打开方盒,里面是两枚男士婚戒。
他呆呆看着婚戒,“这是……?”
林光逐:“店员说你喜欢这款,我就买下来了。结婚怎么能没有婚戒。”
方旬:“……你没生气?”
林光逐微顿,莫名其妙转回头看他,问:“我生什么气?”
“!!!”方旬顿时心花怒放,连连道了几声“没什么”,取下其中一枚婚戒戴上,左右转着手掌欣赏。
林光逐见他如获至宝的模样,笑了,“喜欢吗?”
“喜欢,你送的都喜欢。”方旬知道林光逐没生气才放心,说:“我给你戴吗?”
“好。”
戴上婚戒后,方旬:“我给你穿衣服吗?”
“你……”林光逐报以十分不信任的眼神,迟疑片刻说,“你昨天也是这样说的。”
方旬理亏,说:“我保证不会动你了。”
林光逐:“我不相信。”
他撑着床起身,方旬已经非常上地道从衣柜里扒拉出来自己的衣服,端到了他的面前。
他拿起衣服刚下床,腿脚就一软,要不是方旬眼疾手快捞起他,他很可能就要与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了。
他的后背紧紧贴着方旬的身体,隔了几秒后感受到了什么般,十分愤怒往回看。
“你怎么又?!”
方旬第一次见林光逐这么愤怒,哦不,应该说第一次见到林光逐直白将愤怒的情绪表露出来,显然已经忍无可忍。
情绪一直淡淡的人突然生起气来,眼眶红红的模样,瞧着还挺……涩情。
方旬并指发誓说:“我憋着。”
林光逐:“你的假性发/情/期结束了吗?”
“结束了。”方旬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很清楚,他一直有一种不满足的感觉。按理来说人鱼的发/情/期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不会有这种感觉,可他依然感觉不满足,总觉得缺了什么,就好像拼图的最中央始终少了一块。
这种感觉在林光逐洗澡时更加强烈,林光逐的身体很不舒服,走到浴室的这段路都腿软腰酸,到了洗手间撑着洗手池缓了半天。实在没有办法,才需要方旬在一旁协助。
洗完澡穿好衣服,方旬见林光逐在餐桌边迟迟不坐下,盯着椅子面露难色。忽然间懂了什么,端着早餐来到茶几,“坐沙发上吃?”
“嗯……”
林光逐走近坐下,直接靠到了方旬的怀里。
方旬僵住。
开过荤就是不一样,身体接触都变得格外自然。原本他应该感到甜蜜,可他现在本来就憋着,没一会儿鼻梁上就憋出了细汗。
满脑子都是前夜沙发上他们做过的事。
林光逐浑然不觉,单手拿豆浆喝,另一只手解开手机锁屏,低头玩手机。
方旬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林光逐头顶的发漩,以及又黑又长的睫毛。
沐浴露的柠檬清香盖过了平日里的苦橘香水味,香香的甜甜的。他的手臂搭在林光逐的肩膀上,好似也染上了这种味道。
到底为什么不满足?
方旬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只有一个说法,那就是:林光逐没有恢复记忆。
在他的心中,如果林光逐海岛上对他的喜欢有50分,杭州相处后又有50分,那么加在一起就有100分。可林光逐失去了那段记忆,于是对他的喜欢也就只剩下了50分。
“方旬。”林光逐突然叫了他的名字,“你喝醉酒在婚戒店里被人拍到了。”
方旬想起来,以前在塔斯曼海域的无人岛上时,林光逐都是喊他大小姐的。
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可能情绪被发/情/期放大了吧,他只能安慰自己,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50分就50分吧——
已经丢失的记忆,永远都不可能再找回来了。
“方旬?”林光逐又叫了一声,迷茫偏头看他。
他眼神向下一瞬,扫了眼林光逐咬着吸管的唇,口干舌燥收回视线问:“网上怎么说?”
林光逐笑了:“说我们婚变。”
好巧不巧,被拍到的那一段是林光逐拉着方旬要走,方旬却卧在柜台上死活不愿意走,光看画面,瞧上去像他们起了争执。
方旬也笑了,“营销号瞎写。”
网上传婚变,当夜他们就睡了。
瞎写都没个草稿。
林光逐:“舆论还挺大的。”
方旬:“要澄清吗?”
林光逐不太确定,他的职业无所谓这些花边新闻,但方旬的职业不一样,可能会受到影响。不过他也不是相关从业人员,这种事情问他属于问到门外汉了,应该问李乐天的。
刚说起李乐天,李乐天就来了。
在外头咣咣敲门。
方旬起身打开门,李乐天走进来直接说:“公司有个演员出了事儿,爆了恋情最近要避避风头。他参加的几档综艺节目急需咖位相当的人救场,那个导演我认识,欠过他人情。三天后你帮他一把行吗,算是帮我还个人情……”
话还没说完,李乐天看见沙发上的林光逐,静默片刻说:“……我来的不是时候?”
方旬眯眸看着他,“你说呢。”
李乐天:“哈哈,我来的不是时候。”说完就尴尬要转身走,林光逐无奈叫住他。
说:“我本身也要回家了,再不回去我妈会担心。你们聊正事吧。”
在李乐天说综艺相关事项时,林光逐快速吃早餐,争取早点吃完回家。
李乐天嘴上说着话,眼睛却一直控制不住往林光逐那边瞥,在他第三次瞥向林光逐时,方旬抱臂身体倾斜,占有欲颇强挡住他的视线,语气不爽:“你自己没对象?老是看我对象干什么。”
“咳咳……”林光逐听见这句话,被呛了一下。赶紧拿起豆浆喝,假装没听见。
方旬起身,拿水杯接了杯水过去。
语调放轻:“慢点儿吃。”
李乐天眼睛都看直了,他就没看见过方旬这么好的态度,平日里拽得要命,脾气大又娇气龟毛,只有他伺候方旬的份儿。
等方旬坐回来,他才继续:“三天后,录制地点在西安。”
方旬道:“不行。”
李乐天心态微崩:“你好歹考虑几秒吧!”
方旬果然考虑了几秒,果断摇头说:“不行。生是杭州人,死是杭州鱼。”
“你他妈,你他妈户籍是北京的。”李乐天没忍住小声喷了一句,然后晓之以理:“这个导演的综艺热度都很高,口碑也好。你去救场,对你自己的事业发展也有帮助。”
方旬:“……”
方旬不是不想帮,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假性发/情/期尚未结束,随时都有可能克制不住。只有待在林光逐的身边,他才能被安抚。
李乐天开始动之以情:“咱俩认识也有两年多了吧?你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安排你去救场,如果不是真的解决不了,我也不想摇到你头上。我当你经纪人的这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方旬弯唇说:“开始道德绑架了?”
李乐天心态大崩,“是的!就是道德绑架!你这次不帮忙,我就从你家窗户跳下去!”
“噗嗤——”林光逐在沙发上没忍住笑出声来。见李乐天幽怨看过来,他笑着说:“西安吗?风景不错。”
李乐天顿了下,好像万里长征看见了终点,又好像在沙漠里看见了绿洲,眼睛“唰”一下子亮起,“你一起去吧,机票住宿我们公司全包。”
“啊?”
林光逐愣了下,“我去西安干什么。”
——因为只有你去了方旬才会跟过去呀!
这话不能明说,李乐天最擅长曲线救国,当即编出了一套理由来:“你不是失忆了嘛。《航海奇遇》古籍的原件在西安博物馆里,展出的只是部分。你要是想看全书,我可以调动人脉帮你联系,说不定全书有写怎么恢复记忆呢。”
方旬嘴角抽搐,“我一个人鱼都不知道怎么办,写这本书的作者是个人类,他能知道?”
“……”
林光逐:“行,我去。”
方旬僵住,眨了下眼睛,看向林光逐。
“你想去?”
“嗯。”林光逐说:“我想恢复记忆。”
他很好奇在那艘邮轮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录音笔只有陆陆续续的段落,他很难将这些碎片拼凑成完整的真相。他更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绝境,方旬才会心甘情愿消去他的记忆。
想到这里,林光逐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此时此刻李乐天的反应最激烈,“什么条件?什么都行!”
林光逐迟疑看了眼李乐天,对方旬勾了勾手指。
方旬舔了舔下唇,眼角弯下美滋滋被勾了过去,有那么点儿神魂颠倒的意思。
李乐天眼前一黑:“……”
还没到西安,已经开始吃起了狗粮。
前途一片黑暗。
另一边,林光逐小声向方旬确认,“你的发/情/期真的已经结束了吧?”
方旬喉结上下动了动,面不改色说:“对。”
林光逐:“那我们缓一段时间,开个双床的房间,我……我腿都快合不拢了。”
方旬心尖重重一跳,脖颈侧面的鳞片微微显露出来,覆上一层淡淡的薄红色。他看见林光逐同样耳尖泛着红晕,虽说只是在陈述事实,但这话说出来让他们两个人都心中悸动。
“好,到了西安我们开双床房。两张床的中心就是楚河汉界,”方旬嗅着柠檬沐浴露的香味,道:“谁要是越界,谁就不是人。”
林光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听不出这么小儿科的文字游戏。
当即眯着眼说:“你本来就不是人。”
方旬见林光逐非常认真,也跟着认真起来,压低声音说:“不开玩笑了。人类的身体素质比不过人鱼,你不舒服,我肯定不碰你。”
心疼都来不及,再难受也会忍住。
担心林光逐多想,方旬狠了狠心道:“到了西安谁要是越界,谁就是狗。”
第五十五章 公费谈恋爱
三天后, 萧山机场。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阳光暖洋洋的晒在人身上,舒服到街边的流浪猫都在伸懒腰。
林光逐上飞机时,才意识到李乐天这人嘴巴也是个没真假的。
前几天说得那叫一个十万火急,可事实上,被爆出恋情的男演员依然选择出镜,没有避风头。带着一起闹绯闻的助理小姑娘一起登机。
男演员叫作单磊, 前几天,就方旬喝醉酒的那一天, 单磊与助理小唐被狗仔拍到牵手逛街,霸屏热搜。
现在的微博热搜第一是:
【林光逐方旬婚变】
第二就是:【单磊恋情】
同一架飞机的头等舱,两对上热搜的情侣刚好都在。
方旬去完洗手间回来,瞄了眼小唐,目不斜视坐到林光逐旁边的座位。
诧异低声说:“她还哭呢。”
从上飞机开始就在哭,一小时过去了, 居然还在哭。单磊坐在旁边一动不动,也不安慰, 就那么脸色漆黑坐着,瞧着很暴躁。
林光逐也看了眼那边,咂舌点头。
单磊与小唐的情况与他们很不一样, 方旬从出道起就一直说自己有个白月光, 多次发表类似“白月光只要一回头我就秒结婚”的言论……当然实际上说得没这么露骨, 这是网友调侃的。
总之方旬一直在给粉丝打预防针,再加上林光逐本身也算半个公众人物,自身知名度够高。他俩爆了恋情,网友更多的只是吃瓜。
同行的这两位可就惨了。
男演员事业巅峰爆恋情, 甚至还有热播剧,嗑cp的剧粉都气疯了,将小唐人肉扒了个干干净净,单磊被骂到微博评论区直接关了。
这种情况下,两人还一同出行去拍综艺,林光逐也是蛮佩服的。
“那个单磊为什么都不安慰一下女朋友?”
“他现在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人鱼族本来就恋爱脑,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恋人遭受网络暴力,方旬只是想想都一哆嗦。他又瞧了眼那边,低下头弯唇说:“还好不是我俩。”
林光逐好笑说:“你幸灾乐祸。”
方旬将手掌摊开放到座位中间,林光逐看他几秒钟,无奈弯着眼角将手放了上去。
两只手交迭,十指相扣。
方旬笑了声,凑近低声说:“你说我们要不要下了飞机装吵架,上个热搜把他们的黑热度盖下去?咱俩cos一回救苦救难的活神仙。”
林光逐:“你认真的?”
方旬说:“哇,你看我像认真的吗?”
林光逐立即抽回手掌推了一下方旬的肩膀,方旬装作被重击,喊了声“疼”,又眼睛亮晶晶重新牵起林光逐的手说:“我要摸回来。”
林光逐笑着缩手:“飞机上!别闹!”
空姐推着餐车从中间的过道走过,路过单磊和小唐时,被这边的低气压冷到头皮发麻,温柔递给小唐一包纸巾道:“唐女士,擦擦眼泪吧。”
小唐一把鼻涕一把泪接过,哑声:“谢谢。”
空姐颔首回应,又路过方旬和林光逐,此时两人正在扯吧扯吧,无声地嬉笑打闹,热恋期的氛围隔着一米都能感觉得到。
空姐回到后间,将见闻说给其他空中乘务员听,描述得绘声绘色:“他们好爱!坐座位上都在黏黏糊糊在牵手,根本不像婚变。”
“另一对呢?”众人八卦。
“另一对呃……另一对也是上飞机了。”
飞机停稳。
两名空姐站在机舱门边引导旅客,等明星乘客下飞机时,两位表面上还一脸淡定,实际上精神抖擞,纷纷竖起了耳朵。
她们听见方旬对林光逐说:“我把户籍迁到浙江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林光逐:“北京户口有多难上你知道吗?别迁,以后领养孩子跟你户头。”
方旬不高兴:“但我想和你一样。”
林光逐:“你当浙江的女婿也挺好……不对,是媳妇儿。”
方旬看他一眼,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弯唇,故意拉长声调说:“林老师还爱争这个呢。啧啧,我无所谓,给个名分就行,林老师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空姐悄悄对视,根本藏不住飞扬的唇角:“!!!”这两位就很甜啊!
林光逐往下走了几步发现有个坡,涵养使然,他下意识回头对小唐客气道:“小心台阶。”
小唐愣了下,眼眶通红点头,声音低低的。
“谢谢。”
林光逐看了眼她,觉得小姑娘也挺可怜,刚大学毕业出社会就迎来了全方位暴击。
这次行程是公开行程,西安的机场聚集了不少粉丝,当然了,更多的是单磊破防的死忠回踩粉,拽着血红色的大横幅在机场外,横幅上书:德不配位。下书:必有灾殃。
横批两个字:去死。
这个恶意漫到扑面而来,林光逐走出机场就看见了横幅,以及一大群大喊大叫冲过来的人,甚至有人拿着鸡蛋往这边砸。
方旬护着林光逐的头,急匆匆说:“快上车!”
林光逐快步往车上走,他们和单磊坐得不是同一辆车,上车后车子一时没有发动,两人趴在玻璃窗旁边一起往外看,一阵又一阵惊叹。
等李乐天过五关斩六将杀到车上来时,那边的场面都能算得上是聚众斗殴了。李乐天一上车就爆发了一连串国骂:“靠靠靠!我外套都□□碎了!新买的啊!——快跑,他们一时半会儿上不了车,咱们别等了,先去酒店安置行李。”
车子开出十米,李乐天回头看见后排的两人一左一右都趴在车窗边往后看,姿势无比对称,还真别说,瞧着挺有夫妻相的。
他乐了,提醒说:“录制周期为三天,您两位可注意点儿了少秀恩爱。单磊那对在闹分手。”
方旬:“我什么时候秀过恩爱?”
林光逐:“谁要分手啊?”
两人同时说话,李乐天顿了几秒,选择回答林光逐:“小唐要分手,单磊不愿意。”
**
当夜,宾馆的双床房都是商务型房间,酒店设施还不错,可隔音不太好,林光逐洗澡时就听见隔壁噼里啪啦的,有争吵声。
出了浴室。
方旬拿多余的被子在两张床中间铺了条线出来,美其名曰楚河汉界。
林光逐懒得理他,靠在床上玩手机。
方旬没一会儿就摸了过来,“林光逐你手机瘾好重啊,别玩手机了。”
林光逐:“不玩手机玩什么。”
方旬弯唇笑,低声诱哄道:“玩我。”
林光逐:“…………”
林光逐:“谁越界谁是狗,你自己说的。”
方旬也不是真想干什么,前几天把林光逐折腾惨了,他都怕林光逐被弄出心理阴影,以后都不和他做了。他就是发/情/期尚有留存症状,心里痒得慌,抱着喜欢的人会好受点儿。
怎么会不喜欢林光逐呢,他觉得林光逐眼睛好看,嘴唇好看,在邮轮上喝红酒的样子好看,横眉冷对他的时候也好看。他正要往林光逐的床上爬,隔壁忽然间“砰”一声巨响。
“……”
两人都是一僵,沉默中对视了好几秒钟。
林光逐哑然道:“……是在家暴吗?”
方旬也惊愕,摇头说:“不可能。单磊是人鱼,不可能家暴自己的恋人。”
林光逐:“你们那个……那什么,吃醋了或被抛弃不是会进入假性发/情/期嘛,这期间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方旬很肯定:“人鱼的领地意识很强。同为雄性人鱼,单磊要是进入假性发/情/期,他第一个冲过来找我麻烦。”
说着爬到了床上,图穷匕见道:“打不过打不过,好害怕,今晚林老师保护我。”
林光逐轻嗤一声,没回答,继续低头玩手机。每晚睡前必备项目,刷短视频。
方旬的体温很高,比正常人类都要高很多,侧睡着手臂揽住他的腰,大腿搭在他的膝盖上,将他夹在怀里。林光逐觉得这个姿势不方便刷短视频,但也硬着头皮忍下来了。
可没一会儿,方旬忽然默不作声爬起来,进了浴室。
出来后到另一张床上躺下。
林光逐刷手机的手微微一顿,偏头看了眼方旬。
谁越界谁是狗,是指不能做那种事情,没说不能睡一张床。
他张了张嘴,想了想又闭上。
春天了,快入夏了,也挺热的。
还是各睡各床吧。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隔壁有一对对抗路情侣,从晚上吵到了天亮。清晨起来,工作人员敲门进来接方旬去做妆发,方旬开门应了声,回来看见林光逐双手撑着额头,头发凌乱,表情麻木坐在床上。
两人对视,眼下皆青黑。
方旬自己也没睡好,他是纯燥的,他以为林光逐被吵得没睡好,无奈道:“我和李乐天说一声,晚上我们换个房间睡觉。”
“嗯……”林光逐揉了揉太阳穴,说:“我白天去博物馆看看,要是能找到恢复记忆的办法,发消息告诉你。”
“找不到也没关系。”
工作人员催得急,方旬只来得及晃了晃手机,弯唇说:“既然确定了关系,老公的消息记得秒回。”
“老公”两个字一出来,林光逐冷淡抬睫,像看死人一样看了眼方旬,“你再说一遍。”
“老婆老婆老婆,我爱你。”方旬扔下一句话,迅速关上门跑了。
林光逐一个人坐在床上,揉了会儿太阳穴,突然笑出声来,好无语啊。
但是心情意外得很不错。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早餐以后,李乐天单独找到他,说小唐不能跟去录制现场,可又怕小唐一个人待在宾馆会出事,委托他带领小唐去西安博物馆转转,算是散散心。
林光逐可以说算得上是个没有同理心的人,车上有个哭哭啼啼的陌生小姑娘,他能做的只有绅士递纸巾,心里默默槽一声太能哭了。
……
……
小唐感觉世界都昏暗了。
谈个恋爱,祖宗十八代都被人给扒出来了,就连非主流时期发的追星黑历史言论也被扒出来了。甚至是上了热搜后,她才知道她的男朋友不是人,而是人鱼——
多可怕,非人类。
昨晚吵架,她着重提了这点,单磊气急时呛她:“那方旬不也是人鱼!林光逐也照样喜欢他!我是人鱼又不是妖怪,你怕个屁啊。”
哭到天崩地裂时,小唐吃到了个惊天大瓜。
——原来在演唱会万丈光芒的歌手大明星,居然也是条人鱼,难怪演唱会总是唱美人鱼。
呜呜,绝美爱情。
到了博物馆,林光逐递给小唐一个医用口罩,顺手将墨镜摘了递给她。
“戴上吧。别担心,这里没有黑粉。就算有,我也会在能力范围内照应你的。”
小唐感激接过,正要说话,林光逐手机响了。她眼尖瞄到了林光逐的手机屏幕,给方旬开了消息特别提示音,此时方旬发来了一张对镜自拍,男人对着镜头酷酷比了个耶。
“妆造完成。”
林光逐弯唇,低头回复:“帅。”
方旬:“你不爱我了,你已经开始敷衍我了。”
林光逐笑出声,回:“别上镜了,这么帅,给我一个人看就好。”
方旬这才满意:“不工作你养我啊。”
林光逐:“不养,苦了你也不能苦到我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林光逐你的嘴巴过安检怎么没被扣下,算管制刀具吧。”
过了几秒,方旬又发消息:“开工了,节目组要收手机。”
方旬:“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小唐脸红心跳收回视线,不敢再偷看别人的手机聊天内容。她戴上口罩,悄悄打量林光逐的侧脸,是很漂亮、非常精致冷淡的一个人。
皮肤透白,在和煦的阳光下都有距离感,这样的人看起来和爱情两个字无关,仿佛学生时期就应该站在最高点,情书收到手都软。
林光逐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明明看起来很好相处,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个人的内心世界是封闭起来的,像一座难以攻克的堡垒。
可现在堡垒被撬动,露出了只能容纳一人进入的破绽。
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上一条人鱼呢?
小* 唐感到不解。
她也是够虎,直接问出了口。
林光逐收起手机,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是因为网络暴力才想分手。”
小唐:“……”怎么这种小事都传到林老师的耳朵里了啊!
不等她说话,林光逐温和笑了笑,戴上了社交假面,点到即止道:“人鱼上岸,付出的代价远比你想象得要多。”
下午拿到《航海奇遇》的古籍原件,林光逐戴着手套,很小心翻阅原件,花去整整四五个小时才将整本书看完。他合上书籍,在博物馆的椅子上坐了整整五分钟都没动。
小唐疑惑问:“林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林光逐摇了摇头,声音淡淡的。
“我突然发现,李乐天挺适合干诈/骗。”
小唐:“?”
林光逐:“……”
原件和复制件一模一样,压根就没有多出的内容,没提怎么恢复记忆。李乐天用这个理由将他骗到西安,顺带的将方旬也骗了过来。
他发消息将事情原委说给了方旬听。
方旬上镜被收手机,直到晚上才回复:“过分,一会儿我收拾他。”
林光逐以为方旬在说笑,结果晚上方旬收工后,居然真将李乐天给提溜进来了。
真“提溜”——
拎着李乐天后脖颈的衣物,跟拎小鸡仔似的把人拎进来,关上门把人往里一甩,方旬眯眸盯着李乐天,表情十分不善。
林光逐茫然从床上坐起。
就看见李乐天一脸便秘状,双手老老实实握在一起,对他鞠了一躬,“对不起。”
林光逐笑了,道:“你要是早点和我说清楚,我也不至于在博物馆白耗一下午。”
李乐天更老实了,“对不起!!!”
方旬:“你明知道这就不是可以用来玩闹的事……”说到这里,方旬突然顿住,似乎顾忌着林光逐的心情,眉头紧皱没再继续。
李乐天觉得自己摊上事儿了,双手合十求饶说:“我当时是真急了,谁也没想到单磊还会参加节目。要不然我哪儿能撒这种谎?”
说起单磊,隔壁又有咚咚咚的响声。
方旬收工,单磊自然也收工。
在酒店碰面后,对抗路情侣又吵了起来。
李乐天听了会儿墙角,瞠目结舌问道:“天啊,昨晚你们是怎么睡着的?”
“……”
“……”
迎上两道欲言又止的视线,李乐天懂了,立即:“我给你们换一间房。”他正要走,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多嘴一问:“还是双床房吗?”
方旬:“你觉得呢。”
“我觉得……”李乐天视线在两人脸上转悠了一圈,不太确定问:“呃,换成大床房?”
林光逐正要点头说“可以”,方旬先他一步开口:“当然还是双床房。”
林光逐微顿,侧目看向方旬。
方旬同样看了过来,并指道:“你放心。还是那句话,谁越界谁是狗。”
林光逐:“…………”
新换的房间在同一个楼层,距离单磊小唐很远,安静到两边隔壁都好像没住人。
林光逐洗完澡出来,看见窗户大开,三月春风嗖嗖往里飘,带动亚麻色的窗帘一起飘。
公司订的酒店楼层不高,林光逐之前听说过有那种变态的狗仔趴对面楼层偷拍的案例,说:“窗帘拉上吧,别被拍到。”
方旬声音闷闷的:“有点热。”
林光逐:“可以开空调,温度打高点。”
方旬在床头柜抽屉里找到遥控器,回头问:“多少度?”
林光逐好笑:“多少度你都要问我嘛。你想开多少度就开多少度。”
方旬试探:“十六度?”
林光逐诡异沉默了会儿,说:“二十六度。”
方旬麻了:“二十六度和没开有什么区别。”
林光逐:“十六度太冷了,冰窖。”
方旬讨价还价:“那二十度。”
林光逐:“二十三度。”
方旬:“二十二。”
林光逐正在喝矿泉水,闻言停下动作,拿着矿泉水挑眉看他:“二十二和二十三又有什么区别?”
方旬被这一眼看得心思都飘飞,浑身燥热起身关窗拉窗帘,打开空调,温度调到二十三。
他今天一整天都不在状态。
录制综艺时满脑子都是手机,录制空档拿到了手机,又满脑子都是林光逐的脸。空档一般只有十分钟,十分钟他甚至都不一定等到林光逐的回复,就又要上缴手机了。
心里都像有蚂蚁在爬似的,闹得慌。
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出来时已经十一点了,第二天凌晨六点又要起来做妆发。方旬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闭眼准备睡觉。
旁边床上一直有刷短视频的声音,音量调得很低。人鱼的五感都超凡,方旬能听见林光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弄得他脑子乱糟糟的。
大概二十分钟后,林光逐叫了他的名字。
他起身打开床头灯,“怎么了?”
林光逐看着他,说:“冷。”
方旬愣了会儿,三月开空调,对于人类来说是有些冷。
他低头摸遥控器,“那我把空调关掉。”
林光逐:“你不是热吗?”
方旬拿起遥控器关掉空调,应声:“没事,我可以不盖被子睡觉。”
林光逐:“……”
林光逐都无语了,往上坐起来一点儿,无声盯着方旬看。
方旬:“嗯?”
林光逐意识到这人是真的没听明白,放弃般叹了声气,侧身将手机充上电,顺手将床头灯给关了。才语气平淡道:“汪。”
“…………”左边陡然间安静了下来,没半分钟,方旬迅速抱着枕头一步跨了过来。掀起被子往里钻,手掌顺路就摸到了林光逐的腰。
又沿着衣服往里钻。
林光逐被挠到了笑穴,一边笑一边躲避,道:“你听不懂你就别上我床了。”
方旬叫屈:“你说话拐个山路十八弯的,我哪儿能听懂啊。”
真正将林光逐抱在怀中时,方旬心底那种奇异的燥热感才微微消减,动荡了一整日的心有被抚慰到。
他力道收紧,扣住林光逐的腰。林光逐感觉到不对劲,道:“我汪不代表同意……”
方旬打断:“我知道,你身体还没恢复。”
林光逐松了一口气,说:“那睡觉。”
方旬哑声:“你睡你的,别管我。”
林光逐:“…………”
林光逐以为方旬要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但躺了一会儿,人鱼只是不满足抱着他,时不时凑上来嗅他的脖颈侧面,蹭来蹭去埋进去深嗅。
弄得他睡不着,忍无可忍单手抵住方旬的额头,道:“你能不动弹吗?”
方旬声音更哑,引诱道:“我真忍不住。要不我们做点儿其他事?”
林光逐茫然:“你是指什么事。”
话音落下,他就看见人鱼的锁骨上隐隐有蓝金色鳞片浮现,还没反应过来时,人鱼又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不进去有不进去的做法。”
风水轮流转,这下子轮到林光逐听不明白了。酒店的空气香氛是绵长浓郁的花香,这味道有些过于浓郁,闻起来晕乎乎的。
距离过近,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上人的视线向下飘了一瞬,似乎是从他的眼睛,沿着鼻梁,一路盯到了唇。而后停留在唇上,他当即心中一悸,反应过来后脸庞浮热,一脚就给方旬踹了下去。
“方旬,”他坐起来,抱臂看着床下,微笑说:“你是真敢想。”
方旬按着床沿爬起,被踹下床也不见一点儿恼意,弯着眼睛说:“那换一下?”
“……”林光逐噤声。
今天下午刚去过博物馆,《航海奇遇》中有过记载,人鱼和人类的身体构造不同,阈值不同,刺激源头更是天差地别。人类更注重身体上的感官,会被一些挑逗行为弄得丢盔弃甲,感到兴奋。可对于人鱼来说,身体感官都是其次,真正能对他们产生刺激的,是恋人的G潮脸。
林光逐知道方旬在想什么,这个酒店的隔音很不好,做那种事情又很难克制住不叫出声。按理来说,他应该马上拒绝,但……
房间里的床头灯早已经关掉,唯一的光源是窗帘的透光。他看见方旬单手撑着床沿,手掌托住下颚,俊俏的眉眼下是微微弯起的唇。
就在不久前,这唇还抵着话筒,在星芒万丈的演唱会现场唱歌,千万粉丝为歌声疯狂。
林光逐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跳忽然间加速。
这时候方旬翻身上床,暗示意味极强,伸手用食指轻轻挑了挑他的眼睫,促使他不得不闭起一只眼。
“想要吗?”他听见方旬含笑的声音:“想要的话,喵一声给我听听。”
**
早上六点就要起床去做妆发。
路上,李乐天困得直打呵欠,转眼在后视镜看见方旬精神抖擞,他忍不住说:“还得是人鱼啊,你都不累的嘛。”
方旬:“有对象陪着,公费谈恋爱,累什么累。”
“组里禁止秀恩爱。”李乐天受不了,对林光逐说:“你也是牛,六点钟都能陪他进组工作。”
林光逐:“……”他绝对不会说自己是在什么情形下同意了六点起床,陪同进组。
到了妆造间,节目组将嘉宾分为AB两组,分开做妆造,早上八点钟汇合。方旬坐到大镜子前,闭眼任由妆造师摆布。
李乐天则是坐在后排沙发,与节目组对后面的流程,“等会儿还要进山区啊?!”
工作人员离开后,李乐天心感崩溃,“来的时候也没说啊,后面两天录制居然是在山区里录。”
林光逐不懂这个,问:“山区录怎么了?”
李乐天心有余悸:“山路难走,酒店环境也不好。一会儿你上车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颠几小时都能给你颠晕车。”说罢他起身道:“我先买点晕车药备着。”
正要出门,小唐从外进来,手里拿着一大袋外卖包装袋,道:“我来送早餐。”
李乐天茫然:“你不是单磊老师的助理吗?”
小唐静默片刻,尴尬笑道:“对……对。我想着离你们更近,干脆我来送你们的早餐。”
小唐是单磊的私人助理,不是节目组的场务。李乐天寻思着这两人估计昨天晚上又吵架了,还吵得特别凶,今天干脆连面都不想见。
林光逐也明白,打圆场道:“正好饿了。”
小唐立即越过李乐天,眼巴巴凑到林光逐面前,蹲下来拆外卖包装袋。将里面的塑料盒拿出来摆放整齐后,她顺手打开腰间的小包,说:“林老师,我听说后面要进山区,您可能没这方面的经验。我这里有晕车药、感冒药,还有驱蚊水创口贴之类的,您到了后要是缺什么,找我就行,我这里什么都有。”
林光逐笑道:“谢谢。”
李乐天一听有晕车药,又坐了回来,说:“你们当助理的心就是细。”
小唐羞怯笑了笑,又挨个拆外卖,问方旬,“旬哥。您是北方人,我专程买了甜豆浆。林老师是南方人,我买的是咸豆浆。不知道有没有出纰漏,要是您喝不习惯,我重新去买。”
方旬闭着眼,化妆师拿着刷子在他的眉骨处轻轻扫着。
闻言,他说:“不用了,我今天不吃早餐。”
小唐:“啊,对!您是艺人,艺人戒碳水。”
林光逐掰开一次性筷子,弯唇说:“他哪儿是戒碳水啊。他就是怕水肿,上镜不好看。”
方旬舔了舔唇,不满:“我会怕不好看?”
他似乎动弹了一下,化妆师小声提醒了句,他坐端正,不依不饶道:“林光逐,说话啊。你就是看我现在不能动,在那儿口出狂言。”
林光逐低头喝豆浆,笑而不语。
李乐天狗粮吃到撑,哀嚎往后一躺,“还能不能安静吃早饭了啊。”
小唐左看右看,偷笑了一声。
恋爱这种东西,还是看别人谈最有意思!
“怕水肿是一个理由,不过还有另一个理由。”方旬忽然改口说:“我昨晚吃太多了。”
“咳……咳咳……”
在小唐的视角中,林光逐本来在喝豆浆,闻言猝不及防呛了一下,梗了几秒钟,将头埋得很低很低。
李乐天状况外:“昨晚收工后你还点外卖了?”
方旬:“林光逐给我点的。”
林光逐的脸已经快要埋到豆浆塑料碗里了,耳根染上一层薄薄的粉红。方旬透过镜子看他,弯唇继续:“昨晚吃了,早上睡醒也吃了。”
“……”
“是吧林光逐?”
林光逐面红耳赤抬起头怒视方旬,从镜面反射中,他看见方旬好像一直就等着他抬头呢。待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他又看见方旬戏谑将眼角弯下,无声地对他做了个口型:
“喵——”
第五十六章 输的人主动亲赢的人一下……
进山区之前, 节目组请嘉宾录制一个棚内开场白。类似于在建筑物内接收到任务,而后嘉宾们原地一跳, 通过剪辑手法转场,直达山区。
录制现场气氛极差。
后勤工作人员都在互相看眼色,咖位小的嘉宾们纷纷一脸尴尬,坐在镜头前低头不语。侧面,单磊和小唐正在吵架——
好像在吵小唐早上没有送早餐。
场务忍不住逼逼叨叨:“我真搞不明白,这么小的一件事, 有什么好吵的。”
灯光呵斥:“别抱怨。”
场务:“可再吵下去耽误工作进度啊。十点钟必须要出发,不然到山区都快黄昏了, 光线太差镜头拍出来都灰蒙蒙的,全是噪点。”
那就要额外打光了,灯光师不想加班,跑去找导演。
导演也很为难,将充满希冀的目光投向镜头前的各位嘉宾,希望这个时候有人能站出来。
与导演对视上的嘉宾全都一秒挪开视线——
这种沾一身腥的事情他们可不干。
僵局下, 灯光师兴奋道:“旬哥站起来了!”
导演松一口气:“这位脾气也不小,估计忍不下去了……”
话都还没有说完, 他们就看见方旬目不斜视经过正在吵架的小情侣,径直走到了镜头外。穿过足足四五个摄影机三脚架,才在人群夹缝里找到了正靠着墙玩手机的林光逐。
站定后, 方旬弯唇靠在了林光逐的身边, 微微弯腰凑过去看林光逐的手机屏幕。
灯光师:“……”
导演:“…………”
林光逐缩了缩脑袋, 偏头道:“你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
方旬学他的动作。
林光逐:“……不要学我。”
方旬才笑:“怕什么,合法夫夫。半天都不开机我干坐在那儿,我又不傻。”
说罢,话锋一转, “那边又吵上了。你猜猜看谁会先低头认错?”
林光逐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几米外。
两个人吵架,一个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啪嗒啪嗒掉眼泪。工作进度已经被耽误了快十分钟,这对于打工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灭顶之灾,想想看——全组的人都停下来,等他们吵完才能继续工作。
林光逐代入想了想,说:“小唐吧。”
方旬:“为什么?”
林光逐:“我要是她,会先解决问题,再解决情绪。不管怎么样,不能因为我私人情感问题耽误所有人的工作进度。”
方旬点了点头,“我猜单磊先低头认错。”
林光逐:“为什么?”
方旬:“不为什么,和你反着选。”话毕弯着眼睛停了几秒,压低声音道:“打赌吗?”
林光逐:“赌两百块?”
方旬说:“赌注太小。”
“两千?”
“还是小。”
“超过三千算赌/博,要被拘留。”林光逐斜睨一眼,道:“我拒绝参与这种高风险活动。”
方旬视线转了过来,眸子清透又戏谑。
“不赌钱,输的人主动亲赢的人一下。”
“……”
“你不敢赌?”
“……”林光逐这才意识到方旬在开玩笑,他单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外套的兜里。方旬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分自然地环住他的腰,手掌也钻进他的兜里,黏黏糊糊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感觉到四周的视线火热起来,林光逐浑身发热,面色微红正要说话。
方旬突然一僵,看向单磊那个方向,低声嘟囔了句,“我还没牵够呢。”
林光逐:“怎么了?”
方旬:“单磊情绪不稳定,要浮鳞了。”
说罢方旬抽出手,依依不舍亲了亲林光逐的额头,旋即快步走向那边。
他拉住单磊的胳膊,隔开小唐,低声说了句什么。单磊起伏不止的胸膛才稍缓,黑脸站了几秒钟,蛮不甘心坐回了位置。
小唐则是哭哭啼啼被其他工作人员接走,开场白的录制这才继续。
因为早上才发生过一场争执的缘故,导演组担心同乘又出问题,特地隔开这两位对抗路情侣。
方旬与单磊同坐一辆越野车,小唐则是被塞到了林光逐所乘坐的车上。
车子出发半小时后,狭小的空间里依然死寂。副驾的李乐天受不了这种气氛,回头打破沉默:“小唐,你是四川人吧?”
小唐眼眶通红抬头,心中惊讶:“对的。您怎么知道,我有口音吗?”
李乐天:“没,你普通话很好。主要是之前单磊老师还在北京接受九年义务教育时,在公司老是嚷嚷着要往四川跑,我有这个印象。”
小唐低头:“真来四川他就后悔了。”
李乐天笑:“后悔什么?”
小唐:“他总是找我吵架,我们恋情还没曝光的时候,他就不喜欢待在四川,说四川地震多。想带我去北京生活,但……我在四川长大啊。”说到这里,她羡慕看了眼林光逐,说:“林老师,您是怎么说服旬哥留在杭州的啊?”
林光逐温和笑了笑,“我们好像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李乐天举手拆穿:“他俩和你们情况不一样。别说杭州了,你林老师就算想待在深山老林里,方旬肯定也毫不犹豫跟着去。”
林光逐:“……”
小唐更羡慕了,“旬哥尊重您的意见,真好。你们吵过架吗?”
林光逐点头:“吵过。”
小唐根本想象不出来林光逐发脾气的样子,更想象不出来方旬对林光逐发火的模样,她觉得这两个人好爱,都舍不得对方受委屈。
李乐天听了,没忍住默默吐槽:“那你可小瞧林老师了。他还没和方旬在一起的时候,方旬几次被折腾到……”
迎上林光逐的视线,李乐天抬起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明智保持沉默。
小唐左看右看,突然悟了,问:“你见过人鱼的獠牙吗?”
林光逐想了想,干咳一声用拳抵唇,尴尬回:“见过。”在床上兴奋起来时,方旬两颗尖尖的犬牙就会露出,抵住下唇。属于人鱼的非人特征在这一刻彰显,用牙尖轻咬他的……
小唐:“每次单磊私下里凶我的时候,犬牙就会露出来!好可怕!”
林光逐陡然回神,艰难拽回跑偏的思绪。
小唐哆嗦道:“太怪异了!林老师,您是不是每次也觉得挺折磨的?”
林光逐答非所问:“呃……是有点儿。”
加上李乐天,一辆越野车上共有三位“人鱼家属”,各自交流彼此的感悟,车上的氛围居然十分和谐。大约四五个小时后,汽车开进了盘山公路,整体地势蜿蜒向上,车座晃荡不止,人坐久了,五脏六腑都颠到挪位。
稀稀拉拉的小雨落在车窗上,林光逐开窗,伸手出去感知了几秒,关窗道:“下雨了。”
李乐天:“没事,天气预报说就这两小时有雨。等咱们到了目的地雨就停了。”
人鱼不能淋雨。
小唐显然也知道,慌慌张张拿起随身带的大背包,拉开拉链翻腾一会儿,找到雨伞后才放心将背包放回地面。
林光逐看她一眼,问:“你带了几把伞?”
“一把。”小唐道:“等会儿到现场要是还下雨,这把伞您拿去给旬哥用。”
林光逐:“那单磊怎么办?”
小唐气愤:“给他淋!”
林光逐收回视线,好笑地摇了摇头。
一会儿要是真下雨,小唐一定分分钟就拿着伞去接单磊了。
他心感无奈,低头打开手机。
看天气预报。
“前面的车怎么突然停了?”李乐天突然出声,解开安全带,好奇凑近挡风玻璃看。
林光逐闻言抬起头。
节目组的车队共有十三辆,工作人员约四十人,满载录制设备。他所在的越野车大约在车队中间的位置,往后数三辆就是方旬所乘越野车。
此时前面的车停下,他们也紧跟着一个急剎熄火,汽油味铺满车厢。
“嘟嘟嘟——”
不知是哪一辆车开始摁喇叭,导演的声音从无线电里传出来:“前面怎么了。”
“最前面那辆车……”李乐天看不清楚,不太确定问:“是不是在调头?”
林光逐解开安全带,左右手各扶着前面的两个车座,往前坐了点儿。
眯眼看了几秒,“是在调头。”
李乐天:“为什么要突然调头啊。”
林光逐:“可能路不通?”
两人凑近细看,挡风玻璃前视野宽阔,能明显看见前面几辆车与他们一样茫然,被堵在了路上。只有最前面的头车疯狂按着喇叭,见无法调头,司机索性直接倒车,一边倒车还一边打开车窗,副驾上的工作人员探出来,挥手时焦急大喊:“后退!所有人快后退!”
车窗紧闭,后面的人只能看见他的动作,声音模模糊糊的。李乐天正要说话,面前的挡风玻璃突然间“啪嗒”一声,一颗小小的碎石落在了玻璃上,砸出蛛网状的裂纹。
林光逐与李乐天均一愣,喉咙像被塞住,无声盯着那颗滚落的石子。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根本没有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山巅的石块像下雨一样射了下来,路边被巨石砸得迸裂。土黄色像雾一般的泥泞瞬息盖住车队,在挡风玻璃被砸碎的那一刻,越野车被高高抛起,尖叫声、失重感——
碎石不断划开黄土灰尘,他下一秒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
这场混乱足足持续了十五分钟才停歇,车队总共十三辆车,第五辆车往前的车子,尽数被泥石流卷到了阻止车子跌落的竹林里。第五辆以后,恰恰好停在迸裂的道路上。
第五辆车,是生与死的界限。
柏油路已经看不出原状,入目所及皆断壁残垣,堪称一片废墟。
导演颤颤巍巍从车上下来,一触地腿立即就软了,看着前面喃喃道:“完了,出事了。”
后方有脚步声。
导演往后一看,眼疾手快拉住要往废墟里冲的单磊,掩着口鼻大声道:“先别过去!”
唰唰——
另一道身影快步从他的左肩掠过,导演看见方旬三步并作两步,动作矫健踏着碎石攀爬,急到耳廓与脖颈都充血,整个人好像都在发抖。
“松手。”单磊面色不善。
导演这才转过头,与单磊对视时,他看见这人的黑瞳隐隐转蓝,变得幽深又充满戾气。
就好像他不松手,这只胳膊就别想要了。
他恍惚时,下意识松开了手。
单磊迟方旬几秒,却也没有慢太多。两人各自沿着废墟往上攀爬,手掌被碎石划出血痕都毫无感觉般,轻巧从碎石堆上翻了过去,动作干脆又利索。其他车辆的工作人员们这时候才敢下车,趴在围栏边往右侧面的竹林里看。
竹林下就是万丈深渊,若非有竹林在其中充一个延缓作用,前面的五辆车下场可想而知——跌入山下,粉身碎骨。
到时候遇难者连尸首可能都找不到。
此时乍一看就能看见竹林被压弯,有几两黑色的越野松松垮垮挂在其中,有车侧翻,有车倒着,干脆还有车像倒插葱一样栽了进去。
导演愣了许久,下定决心冲后方大喊:“快!大家快去对面救人——”
“不能让他们滑下山崖!”
**
下午五点钟,各戴维视插播新闻。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位于西安的xx县突发泥石流,附近村庄均有不同程度的房屋坍塌。救援抢险队已集结完毕,驶入灾区……”
“从北京时间下午三点整,XX县开始频繁降雨。根据我台记者特别报道……”
“……据悉,位于灾区中心的第十三号盘山公路,是某文件综艺节目录制组必经之路。我台已联系制作方,目前无人应答。请看画面。”
无论调到哪个台,新闻都在播报这一突发事件。
画面中,消防车与救护车拉响长笛,呼呼驶入灾区,无人机拍摄的画面均浓尘滚滚。
微博上早已经乱作一团。
粉丝们急于向参与节目的嘉宾工作室进行求证,其中只有某童星工作室响应:“山区里没有信号,目前我们也联系不到他们,不知道具体伤亡情况。但我们和驻扎在录制地点的节目组工作人员联系到了,对方说一个小时前大家就该到了。请大家先不要过度发散,我们能做的只有祈祷所有人平安!”
这个回应一出来,变相左证节目组出事了。
长时间联系不上,热搜上同样乱作一团,同公司的艺人们纷纷发布微博,祈祷平安。
林光逐是被李乐天喊醒的。
他睁开眼睛时头痛欲裂,半个身体都往后倾斜,靠着竹根。李乐天额角破了,左手手臂也松松垮垮挂着,似乎脱臼,见他醒了大松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你可千万别睡,你是被我骗来西安的,要是你出了事,方旬还不得弄死我啊。”
“……”在林光逐听来,这些话就像穿堂风,内容他根本就听不清。
耳鸣阵阵。
他脸色苍白低头一看,瞳孔骤缩,痛到腰背都佝偻抽搐了一瞬——
一颗被撞断的细竹,从下往上穿透了他的小腿。
小腿处的衣物被划破,皮肤上全是血。
除了这处明显的外伤,其他地方应该也有伤,林光逐几乎动弹不得,呼吸时鼻腔带着腥气。
他和李乐天在泥石流发生的前一刻松开了安全带,因此越野车被掀下山崖时,他们二人全都被甩出了车子,伤得格外严重。越野车离他们不远,从这个视角看,林光逐能看见车的最前方,挡风玻璃已经碎裂,司机不知所踪。
小唐趴在后座,喊:“他醒了吗?”
李乐天:“醒了!”
小唐:“那你们别动!这雨混着土,很脏,伤口不能碰水,我把伞拿过去。”
李乐天见小唐要从挡风玻璃里爬出来,当即吓得魂不附体。
那辆车压弯了竹子,眼看着随时都可能滚落山崖,别说车子了,就连他自己在倾斜的山坡上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个脚滑就滚了下去。
“你别过来!”李乐天焦急喊。
小唐虎得很,默不作声提着包,从挡风玻璃缺口爬出,又压低身形脱了鞋和袜子,赤脚在无比滑的泥地上爬来。
李乐天瞠目结舌,喃喃道:“四川人,牛逼。”
林光逐没有回答的力气,闭上眼睛只能深呼吸,仿佛这样就能缓和小腿的撕裂剧痛。
等小唐靠近,李乐天:“你丫的是多少场地震练出来的反应啊。”
小唐不语,将伞打开撑在林光逐的小腿上方。又打开包,在里面翻出无线电对讲机。
节目录制时都会准备无线电对讲机,原本只是为了剧组工作人员交流方便,此时却成为了救命的东西。
她摁住对讲机,“对面有人吗?我们在……”她抬眼看了下附近,滚滚浓尘中无法描述出地形地貌,只能道:“林老师受了重伤,快来救我们。”
对讲机另一头很快响应,是导演的声音,“你们在哪?我们不敢下去,地面太滑了,站都站不稳。现在只有方旬和单磊下了竹林找人,不少人都被背上来了,你们那辆车我们没找到。”
“等方旬或者单磊回来我把对讲机给他们。”
双方交流地形地貌,林光逐闭眼忍痛。李乐天怕他出事,欲哭无泪求他睁眼。
林光逐才睁眼,虚弱启唇。
李乐天凑上前听,只听见林光逐说:“我爱我妈妈,我也爱……”李乐天登时浑身汗毛都立起,大叫出声:“卧槽,现在不是交代遗言的时候。你、你别说话了,你别吓我。”
林光逐舔了舔干涩的唇,小腿的疼痛往上蔓延,连着整个尾椎都顿痛。
等待的时间最磨人,这一劫难突如其来,三人没有任何的交流,均坐在竹堆里,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迅速掠过一些沉甸甸的画面。
都觉得在劫难逃,死定了。
不知道过了一分钟,还是五分钟,对讲机里有滋滋电流声。
林光逐与小唐几乎同时看向对讲机。
里面传来方旬焦急的声音,尾音都在颤抖:“林光逐,你伤哪儿了。”
小唐失落了一瞬,很快就打起精神,眼眶通红将对讲机递给林光逐。
林光逐按住那个按钮,断断续续道:“腿。我的小腿……被竹子扎穿了……”
另一边。
导演大气都不敢出* 一声,杵在一旁呆呆看着方旬脖颈上蓝金色的鳞片,以及耳廓上的鱼鳍。林光逐说完话后,这些鳞片的颜色变得浓郁,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妖异,公路上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事态紧急大家忙着救人,都装看不见。
事实上不止方旬,单磊身上也出现了类似的鳞片。两个人上上下下数趟,全剧组的人视线都黏在他们身上似的,哑然又震惊。
方旬握着对讲机的手收紧,指节用力到发白。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将对话勉强继续下去,“我喊你的名字,如果听见了我的声音,就用对讲机响应我。”
“嗯……”
林光逐没力气说话。
小唐接过对讲机,说:“等一下!导演、旬哥,我,如果我没能活下去,帮我和单磊说一声,我没有要和他分手,我那是气话。我爱他。”
“知道了。”方旬的回答很简略。
这都算遗言了。方旬单手撑住护栏,翻下竹林,对讲机再一次有“滋滋”电流声,这一次,是林光逐叫了他的名字,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方旬握紧对讲机,紧紧咬着后槽牙。
一字一顿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
林光逐顿了很久,将原本要说的那三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打赌吗?我赌你能找到我,这次你还要和我反着选吗?”
方旬声音无比凝滞:“我也赌我能找到你。”
林光逐:“赌注是什么。”
方旬:“两百块。”
林光逐笑了,牵动伤口,嘶了一声:“赌注太小。”
“两千?”
“还是小。”
“超过三千就要被拘留了。”方旬低哑骂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哽咽,“我们就赌三千。出了事儿一起承担,你不可以留我一人面对。”
“……”
林光逐低下头,轻声应:“好。”
第五十七章 长痛不如短痛
数辆消防车驶入灾区, 后面紧跟救护车。盘山公路上,有人用消防车大喇叭向前后喊话:“注意四周泥石坍塌。公路上还有余震的可能性, 我们尽可能全力搜寻失踪人员。”
“收到!”
“收到!”
微博上,单磊的黑热搜前几天还挂着呢,方旬与林光逐婚变的传闻也甚嚣尘上。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网友们纷纷开始为他们祈祷。
不断有人转发祈祷平安,也有人在超话里焦急讨论:
“剧组都迟到几小时了,出事的概率很大。”
“别忘坏处想, 可能碎石挡路,他们没办法继续前进, 被堵住了。”
“被堵住了可以原路返回啊,现在他们没有到原定目的地,也没有回去。大概率是中途出事了。”
“天啊,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回来!”
……
……
方旬是半小时后才找到林光逐一行人的。
在他尚有一段距离时,竹堆里的三人就静默盯着他看。等他踉跄冲下来一把将林光逐拥入怀中时,小唐哑然提醒道:“旬哥, 你的鱼鳍冒出来了。”
他紧拥林光逐几秒钟,才退开一些距离, 脸色难看问:“除了小腿,其他地方有受伤吗?”
林光逐浑身都疼,唇色发白虚弱摇头:“我不知道。小腿格外痛。”
小腿都被细细的竹子扎穿了, 当然会格外痛。方旬低头看向细竹, 眉头紧皱, 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小唐见状,赶忙安慰道:“林老师现在还能感觉到痛,说明没有伤到神经系统。如果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方旬点了点头, 说:“我现在……”他似乎很难开口,隔了几秒钟才尾音沙哑继续:“我现在要掰断竹子。会很痛,你忍着点。”
林光逐深深闭眼,脸上血色流失,“嗯”了声。
方旬:“你抱着我,痛就咬我。”
林光逐依言照做,下颚靠在方旬的肩膀上。李乐天和小唐都不忍心看创口,纷纷将视线转向旁侧,浑身都在发抖。
“啊——”几乎是方旬用力掰着细竹的那一瞬间,林光逐就痛呼出声,条件反射般身体痉挛,向前弓了剎那。
细竹倾斜,挑动皮肉,血窟窿冒出潺潺红血。方旬立即止住手上的动作,林光逐颤抖着吸着气说:“不行……太痛了!”
方旬抬起手臂,轻拍林光逐的后背安抚。
小唐正卧坐正他们的后方,因此也能明显看到,方旬似乎极其痛苦和无措,额角渗出细汗,眼眶都被逼红了。
两颗尖尖的獠牙从人鱼的唇缝中探出,浅浅抵着下唇。几个小时前,在车队进山区时,小唐还在车里蛐蛐人鱼的獠牙可怕呢,可现在亲眼看见方旬这个模样,她顿时有了新的感触。
方旬换了个方式,默不作声俯身,凑到林光逐的小腿下侧,用牙尖磨着细竹。
鲜血顺着藏青的竹身滴到他的眼眶,又顺着眼眶滑过鼻梁。
“咔擦”一声轻响,细竹被磨断。
在场几人均逃出生天般,大松了一口气。
方旬起身,左右手各把住林光逐的手臂,将后者背到背上。回身道:“我先带他上去,等会儿来接你们。”
李乐天眼前一黑,“那你快点啊!”
小唐则是哽咽说:“你让单磊来接我,我想见他。”
事态紧急,灾区任何变故都有可能发生,很可能迟几分钟,就会天人永隔。方旬知道这时候时间就是生命,没有一句废话,沿着竹林往上快步走。
雨水比来时更大。
林光逐被雨冲刷得睁不开眼,抬手抹眼泪说:“你不能淋雨。”
“……”
“你现在是不是也很痛?”
方旬静默几秒,咬着牙粗喘说:“我以后一定和你坐一辆车。”
剧组的车全都长一样,被掀到竹林里以后分辨不出哪辆才是林光逐所乘坐的车辆。方旬与单磊下竹林救援,每一次都是找到其他车,只能先将伤员背上去。消耗掉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的心理考验与折磨。
到后面他们两个人都快急疯了,几乎要弃其他伤员不顾。
要不是小唐找到了对讲机主动联系导演,他们可能现在还无头苍蝇一般乱找。
公路上堆积满碎石,方旬将林光逐放在靠近栏杆的地方,迟疑着不肯离开。
单磊急匆匆冲过来,“我女朋友在哪?!”
“……”
“快带路啊!”
方旬要了一把伞,塞到林光逐的手中。
“我下去救人,等会儿就回来。”
林光逐见方旬脸上有血,下意识伸手去擦,怎知自己手上也有血,导致血迹越擦越多。
“你自己也要小心。”
方旬动了动唇,“刚刚拿着对讲机的时候,你有话要和我说,对不对?”
“……”
“等真正安全了,你再说。”
将小唐和李乐天救上来以后,公路上七七八八躺倒了不少人。方旬一声不吭搂着林光逐,两人一同缩在伞下避雨。导演也想过将伤员搬到碎石堆的另一端,众人自救乘着车原路返回。
但一来很多伤员都不知道伤到了哪儿,他们不敢随意挪动。
二来车子装不下那么多人。
小唐数过人数后,同导演说。
导演趴在地上呆滞道:“摔下去的车不是全找到了吗?怎么还少一个人啊!”
小唐反应过来,“是我们那辆的司机。”
导演:“他没被一起救上来?”
小唐:“出车祸的时候他被甩出越野车了,估计还在附近。”说着快步跑过去找单磊,两人站在栏杆边对话,没一会儿单磊翻下栏杆,下了竹林。小唐则是撑着伞焦急站在原地往下看。
另一边,李乐天不断点数据流量按钮,试图找网,给老婆打电话。
多次尝试无果后,他哭丧着脸说:“天马上就要黑了,晚上山区气温很低。”
他问林光逐,“我们进山的时候开了几小时来着?”
林光逐虚弱垂着眼睫,没回话。
方旬:“你现在不要找他讲话。”
李乐天又去问别人,回来时崩溃说:“卧槽,开了四五个小时。也就是说救援队开车进来也需要四五个小时,我们肯定要在这里过夜了。好多人的身体情况可能熬不到明天。”
“…………”
李乐天看了眼林光逐的腿,后知后觉发现说错了话,补救说:“吉人自有天相,你的腿肯定会没事。”
方旬看向李乐天,动了一下。
林光逐扯了扯方旬的衣袖,低声说:“往里面靠点儿,别淋到雨。”
剧组总共四十六人整,其中有一半的人坐在第五辆越野车以后,毫发无损。翻下山崖的人们也大多系了安全带,顶多轻伤磕成脑震荡,或者摔断胳膊和腿,算起来是重伤不能轻易挪动的,也就五六个人。
很不幸的,林光逐就是重伤之一。
灾区现场除了雨水声,一片死寂。有人起身往这边走,默不作声放下一把雨伞。
方旬撑开雨伞。
陆陆续续又有人过来,放下雨伞就走。
慢慢的,他们这边已经撑了好几把雨伞,各色的伞帽遮挡住人们探究的视线。但人鱼的耳力极佳,能够听见雨幕中诧异的交谈声:
“他们的耳朵上……你看见了吗?”
“那是鱼鳍吗?”
“脖子上也有鳞片。”
“旬哥和单磊老师鳞片的颜色还不一样!”
林光逐若有所感,迟疑转眼看向方旬。
方旬与他对视,立即就转开了视线,眉头紧皱盯着旁侧的碎石,倔强将唇抿紧。
山区的天黑得很早,等雨停了,竹林下才有动静。
“你找到了!”小唐兴奋高呼一声,“司机还活着吗?”
单磊:“活着。”
单磊背着司机翻回栏杆,将人放下,环顾四周,而后突然一言不发拥住小唐。
小唐不解其意,还以为是大难之后劫后余生的拥抱,立即抱回去,含泪说:“我们不分手了,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不分手了。”
方旬一直盯着那边,像猛兽戒备起来的姿态一般,神色不善扶着地面站起。
李乐天见他站起来,茫然道:“你干什么?”
方旬不回答,视线一瞬不瞬盯着单磊。
林光逐顿了顿,开口:“方旬,别冲动。”
方旬没回头,声音沙哑:“想都别想,我死都不同意。”
“……”
林光逐:“我……知道。”
两人的对话没头没尾,神情一个赛一个僵硬。李乐天更看不明白了,但他能过感觉到气氛不对劲,撑坐起来小声问:“你们在说什么啊?”
剧组的人也发现异常,好奇的视线在两边转悠。借着昏暗的月光,人们能看见单磊轻轻松开小唐,低着头问:“人全都找齐了吗?”
小唐:“齐了。”
单磊还是低着头,半晌道:“齐了就好。”
话音落下,往后退了两步。方旬几乎就在单磊启唇的那一刻冲了出去,林光逐阻拦不及,连忙转向李乐天,“快去拉架——”
在小唐的尖叫声中,方旬重重将单磊撞倒,两人在碎石上滚了几圈,迅速双双撑地半跪着,瞳色由黑转蓝,本已经销匿下去的鱼鳍又唰唰挺/立,面无表情地针锋相对。
人群惊呼声不断,不少人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李乐天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跑过去后眼疾手快拉住要上前的小唐:“别靠近!”
小唐惊慌失措:“旬哥怎么突然——”
李乐天语速极快解释:“人鱼的存在不能让世人知道。单磊想消除在场所有人类的记忆。”
小唐哑然,她愣愣看向单磊,单磊不看她,冲方旬一字一顿道:“公司有规定。你我都太清楚人鱼暴露会有怎样的下场。”
直到听见“人鱼”二字,众人才知道方旬与单磊身上的异常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面面相觑,震惊到失去言语,很快,又听见单磊凝滞的声音:“方旬,长痛……不如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