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好想你啊
很难想象这种话是从一个事业上升期艺人的口中说出。
如果是林光逐本人的话, 事业蒸蒸日上,没有任何外力压迫, 他不可能会给自己找麻烦。
也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沙发边的男人迈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将手机屏幕上的二维码放到了他的眼前,一言不发抿着唇盯着他看。
就好像他不扫这二维码,
方旬就会一直站这儿同他僵持。
林光逐拿出手机,解锁。
“滴”一声响, 扫上了。
他发过去好友申请,默默瞥了眼对方的头像。
方旬的头像看起来不太像网图, 没有那种网图的氛围感。
这看起来更像是方旬随手拍的,图片光线很暗,像素非常低,只能模模糊糊看见拍的似乎是机场大屏,蓝底白字,后方黄框显示“航班延误”、“等待登机”等航班信息。
前面的始发地与目的地看不清楚。
——大明星有一位全网皆知的失忆出国白月光!
林光逐突然想起来刷到过的一条微博。
这难不成是送那位白月光出国时拍的?
这时候对面同意好友申请, 两人加上微信。林光逐了然,好心提醒说:“你想刺激你那位白月光的话, 假结婚不是一个好方案。”
方旬从屏幕中抬头,愣了愣:“什么?”
林光逐眉头轻皱继续:“你想假结婚一定也有现阶段迫不及待要结婚的理由。你那位白月光要回国了?你想找个情敌刺激他?”
方旬一口心头血哽住:“…………”
你想哪儿去了——
我白月光就是你啊!!!
我迫不及待想结婚的理由也是因为你啊!
话都到嘴边了,方旬心塞咽回, 面上故作镇定笑了笑说:“别提这些, 你就说我合不合适。”
“合适。”
林光逐顿了几秒, 说:“你未来真谈恋爱时莫名其妙变成了二婚,不觉得惋惜么?”
方旬没正面回答,反问:“你会惋惜?”
林光逐怅然叹气:“会有一点吧。”
他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存在被他遗忘在大洋彼岸了,这两年他一直都在等待。
可具体是等待着什么呢?
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林光逐收起手机说:“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先走了。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希望你也再谨慎考虑一下,告知公司和经纪人,别自己做决定。咱们可以有个一周冷静期。”
方旬笑,“法律规定离婚半年冷静期,你自己规定结婚要一周冷静期?”
林光逐失笑:“对。”
方旬晃了晃手机,唇角掀起说:“那就别怪我不认了,法律又没规定我必须冷静一周。不管是一周后还是现在,我的答复一直不变,那就是……我想和你结婚。”
说着方旬侧身替林光逐打开了房门,初春的冷风从外灌入,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林光逐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体轻微紧绷了一瞬。
他闻到了方旬肩头的香水味,在鼻尖处轻飘飘擦过,升腾起他无比熟悉的苦橘味道,清甜中夹杂着微微的酸涩感。似乎从地下车库第一次见面起,方旬身上的香水味就没有变过。
喷的一直都是他惯用的香。
如果不是知道其中有内情,
他几乎以为方旬真心想要和他结婚。
**
方旬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冷静。
林光逐一从他家里离开,他就满怀无比焦虑的心情,坐到沙发上打开了手机。
先是给李乐天发了一条:“下周的工作帮我调整一下,至少挪出三天的空档。”
发完打开互帮互助人鱼群。
发出一串感叹号:“!!!!!”
然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群里人好笑:
“心脏不痛了?”
“你亲到林光逐了?”
方旬:“不是!他想找人结婚,我刚刚向他自荐了!等我们结婚后,谁再没眼色来追他谁就是小三。”发完这条消息,方旬抬手摸了摸心脏位置,几小时前还因为小花园里的那一幕痛到呼吸不过来,现在居然一点儿痛感也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怦怦跳的雀跃小心脏,整个人都洋溢在幸福的海洋之中——他简直不敢想,要是能和林光逐结婚,那他该有多满足。
每天早上睁眼就能看见喜欢的人类,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拥抱人类,捧着人类的脸深吻下去。他还可以去人类工作的地方,在人类工作时,他就在空调房里窝着玩手机,等人类下班他们可以一起去看电影!看电影的时候还能牵手手!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能在微博秀恩爱了。
他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林光逐的法定婚姻伴侣是他!
群里人表示完惊讶,又问:“林光逐同意了吗?”
方旬猛地从幻想中剥离,蔫巴巴敲下一行字:“他说要彼此冷静一周。”
群里一堆已婚人士坏心眼齐齐笑:“别半场开香槟啊,万一他不选你选别人呢。”
“到时候你自己变小三,人都傻了。”
“哈哈哈哈哈你们别刺激方旬了,林光逐要是真选别人,他以泪洗面都是轻的。”
方旬:“…………”
方旬:“再说退群:)”
……
……
另一边,林光逐以为自己很镇定,等开车开了半小时才发现定位错了,他在去医院的路上。
他找了个停车位停下,双手搭在方向盘正上方,额头靠了上去。
埋在方向盘里,不得已承认自己乱了分寸。
他取出手机打开方旬的微信。
脸庞发热点开这个人的朋友圈。
朋友圈显示三天可见,但仅仅三天时间,这人朋友圈里都发了五六条。林光逐依次点开,除了几条意义不明的电梯内部图、宾馆走廊地毯图以外,含有文字的朋友圈只有两条。
一条是昨天晚上发的,没有配图,只写着:【So stupid】,配了微信自带表情哭脸。
——好笨。
昨天晚上的话……正好是他们俩上热搜的时候,方旬错把MBTI说成LGBT。
笨蛋帅哥。林光逐弯唇心想。
退出后点开剩下的一条含文字的朋友圈,发送时间显示“刚刚”。
【下周二至周四我有三天的空档期,有什么活动都能来联系我,我很闲。】
当明星这么舒服?
放假一放,放三天?
三天假期,宽裕到都够坐飞机去国外登记结婚了,登记完甚至还有空余在周边玩玩。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林光逐摇了摇头,“艺人的行程和假期都是半年前就排好。这三天总不能专门为了登记结婚而空出来……吧?”
**
周三晚上。
立春过后,天气转暖。
白天在工作室里暖洋洋的,落地窗光景不错。工作室里其他人员与助理都喜欢杵在窗户前喝咖啡,摸鱼一摸就是两小时。
他们还热情邀请林光逐一起摸鱼。
林光逐也想休息,但前几天去上海参加综艺节目,工作滞留了好几天。他着急忙慌赶着进度,还想去医院看望贺霞,然而计算机一关,居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打开手机,微信页面是各种群消息和项目合作人的狂轰乱炸,都在讲工作。
唯一一条不聊工作的格外叫人心旷神怡。
林光逐打开方旬的微信。
方旬下午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他自己录节目时的后台,地面上全是乱糟糟的设备线。
【场务是你的粉丝,说看了那场直播,兴奋问我你本人性格和镜头里是不是一样】
【我说你爱干净,地面拍了发给你了】
【她现在开始整理设备,求我重新拍给你看】
下午林光逐在工作没回,晚上的时候方旬新拍了一张后台图,地面上的设备线与三角架整理得清爽,隔了二十分钟发消息:
【你不理我】
林光逐眉心一跳,心不在焉拿起咖啡杯喝了口。
同事们都准备下班,临走前互相打招呼,有人笑着说:“林老师,都下班了别看工作了呗。你这么卷,搞得我心里慌慌的。”
林光逐笑了笑:“不是工作消息。”
同事一愣。
他则是低头回微信:【白天在忙没看手机,没有不理你】
发完抬头看见同事促狭地笑,挤眉弄眼说:“不是工作的话,林老师你有情况耶。”
林光逐起身将咖啡杯扔进垃圾桶。
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周四白天,林光逐上午去了医院,下午赶往工作室。
工作到一半,他后仰靠在椅子上。
漂亮的桃花眼静悄悄看着反扣在桌面的手机,鬼使神差地,他拿起手机看了眼。
方旬两小时前发来了微信消息。
他似乎不在杭州,上午坐飞机到了长沙录制综艺,拍了张扫楼时看见的猫。
是一只英短蓝猫,肥肥的身子卧在工作桌上,好似一辆巨大的坦克。
方旬:【真的好胖,我拍照的时候没忍住感叹,楼里员工还说小猫咪听不得这种话】
林光逐回:【我见过这只猫,是他们台的团宠。它几年前就胖,现在还消瘦很多。】
退出后,是前邻居女儿发来的微信。
小女孩二话不说甩来几张图,
【林哥哥,方旬上午去电视台扫楼了耶。他在现场拍了张招财,他说胖,工作人员小姐姐们都说不胖,他就说发给你让你做肥猫判官,他发了吗?】
林光逐:【发了】
小女孩秒回,震惊:“!!!”
点开那几张图看,方旬似乎录制节目后没卸下妆造,身上的装束与发型被精心维护过,意气风发,又光彩夺目。前几张是背影,蹲在桌边拍那只蓝猫,最后一张是侧拍图,似乎是拍完照片后垂睫发给某人,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
林光逐盯着最后一张图几秒钟。
放大图片看里面的手机屏幕。
拍得很模糊。
但他的黑头像过于明显。
男人专注给他发着消息,用着一副仿佛陷入爱河的表情,眼角眉梢都甜滋滋的。
林光逐心神不宁盯着照片,抬起手腕撑住下颚,闻到了自己手腕上的苦橘香水味。
好香。
他心想,
这个人今天喷的还是这种香水吗?
周五。
方旬:【杭州机场比长沙好很多,长萨那边代拍太多了,差点把我逼进厕所里去】
林光逐:【你回杭州啦】
方旬:【对,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林光逐:【我晚上要去医院】
周六。
方旬:【总算能有三天假了,下周二开始放假,迫不及待】
林光逐:【你要调休的吧】
方旬:【……你是人嘛林老师】
林光逐笑着回:【知道你要调休我就心理平衡了】
方旬:【你不是人】
方旬威胁:【林老师你再这样冷酷无情,我就……】
林光逐挑眉:【就怎样?】
隔了十秒,方旬发来一条语音。
似乎是躲在后台人来人往处捂着嘴小声发的。背景音十分嘈杂,工作人员们忙着搬设备调整灯光,正在远处大喊着什么,像隔了一层塑料薄膜,方旬的声音宛若破开这层半遮半掩的膜,含着笑意轻轻说:“那我就不和你结婚了。”
林光逐将这段语音放了三遍。
凑近听筒听,越听越觉得空气干燥发热,他起身,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
天气转暖,似乎已经不需要开空调了。
杭州本身就很暖。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保持每天闲聊一个话题的频率,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一般都是方旬先分享日常,林光逐从一开始的晚上才回复,到后面的隔两小时后回,到现在基本上能迅速回复。
星期天,距离一周冷静期没剩多久了,林光逐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总觉得这种人生大事,即便是假结婚,也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如果按照他的做事方法来看,他至少也得考虑两个月以上,但……贺霞等不了那么久。
让林光逐感到意外的是,张谨言那边都催了* 好几次,要他赶紧拿主意。方旬却一次也没有催过,绝口不提假结婚,好似根本没这回事。
要不是周五方旬回杭州那天给他发来一个链接,林光逐险些以为方旬不记得这件事了。
方旬发来的是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汇总。
荷兰、比利时、西班牙、加拿大、南非、挪威、瑞典、葡萄牙、冰岛……等等。
没多说什么,只是发了三个字。
“我都行。”
星期天上午林光逐盯着计算机屏幕,顺手将手机解锁,转眼看微信。
方旬的聊天界面静悄悄的。
他没有在意,搁下手机继续工作。
午休后他又看手机,对话框依然静悄悄。
林光逐:“……”
嗯,行吧。
晚上工作结束后,林光逐开车回家里,路上等红路灯时看见街边公交车站的广告牌。
是方旬代言的一款产品。
平面照拍得很好好看,广告牌上的俊美男人星芒万丈,侧脸锐利的轮廓线条被路灯笼罩着一层光,玻璃反射出氤氲的雾气。
林光逐再一次打开微信看。
没有任何消息,已经一整天了。
林光逐皱眉几秒,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总之有些不舒坦,一股闷气堵在喉咙里。绿灯亮了,他继续开车。下一个红灯路口,一模一样的广告牌竖立在街边,而微信上依旧安静,最后一条对话的时间停留在昨天中午。
他沉吟片刻,拍了一张广告牌发给方旬。
打字:【我看见你的广告牌了】
顿了两秒删掉,重新酝酿着打字:
【我看见一张广告牌】
【好像你啊】
“嘟嘟嘟——”
后方车流有人按喇叭催促,林光逐赶紧放下手机踩下油门,开过红绿灯。
另一边。
方旬今天参加的是一档要收手机的综艺。原本嘛,这类节目都有午休的空档,你要是真想用手机,也是能找经纪人拿的。
但李乐天死活不肯给他手机,煞有其事说:“你一天到晚给他打卡聊天,多没意思。我要是林光逐我只会觉得你很闲,你欲擒故纵啊!欲擒故纵会不会?连发一个星期的消息突然不发,你觉得林光逐会有什么反应?”
方旬冷脸磨着后槽牙:“……手机给我。万一他今天下定主意要找我结婚,我没及时回复他就去找别人了,那你死定了。”
李乐天摆手:“你听我的,这几天都是你先找他,他才回。你不觉得郁闷吗?”
方旬:“……”肯定郁闷啊。
林光逐像个人机,回消息还特别慢,聊着聊着突然就不见了,这几天都快要气死他了。
生气又无奈,只能抓耳挠腮地等回复。
李乐天一看他这表情,信心满满说:“你安安心心录节目。我可以和你打赌,节目录制结束后你看手机,他肯定来主动找你了。”
方旬将信将疑:“真的假的啊?”
李乐天:“比真金还真!人类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人鱼的套路,这种套路基本上百试不厌的,你不信去你老乡群里问问。”
“信你一次。”
方旬强忍着录完节目,一收工就快速走进休息室,直奔去找李乐天要手机。
还没点进去呢,就看见微信上有红点。
方旬一时没点进去,抬眼看李乐天。
李乐天鼓励道:“快看看啊。”
方旬便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说:“就算是他,我不要面子啊。我连着找他这么多天,他这才第一次找我,我要稳得住气势,是吧?”
李乐天心想你最好稳得住,别对面一个平a,你就欢天喜地把大招给交掉了。
嘴上说:“对对对,你稳住。你要显得很值钱,不管他发什么,吃的喝的甚至约你晚上吃饭,你都要冷静回复。这样他以后才会经常再来找你。”
“好。”方旬低头摆弄手机。
李乐天看见这人打开微信后,整个人瞬间僵住,琥珀色的瞳孔直勾勾盯着屏幕,
似乎难以置信,起伏的胸膛都停滞。
“我就说吧!你听我的准没错。”李乐天兴奋握拳,比看足球赛进球了还高兴——林光逐果然坐不住,给方旬发消息了。
不过只是发条信息,方旬也用不着反应这么大吧?
李乐天好奇凑到屏幕前一看,也惊了,惊到他倒吸一口凉气。屏幕上的微信聊天界面,林光逐发来两条聊天信息——
【我看见一张广告牌】
【好想你啊】
第四十二章 朋友会接吻?那我还挺想当……
林光逐回家后才能看手机, 几番确认以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打错字了。
方旬这个点还没回信息。
对话框依旧留在他的两条:
【我看见一张广告牌】
【好想你啊】
他面不改色又重新发了一个字:
【像】
消息刚发出去, 对话框最上方立即显示“正在输入中”,三十秒后,还在输入中。
另一边,综艺节目录制后台已经陷入了焦灼的抢手机“大战”。李乐天抢着手机大叫:“你急死我了!回不回?不回我帮你回了啊。”
方旬:“……”
方旬:“……我自己回。”
李乐天不放心,质疑:“你打算回什么?”
方旬想了想,迟疑说:“这就是我拍的广告。是我本人, 当然像……这样回?”
李乐天:“……”
李乐天:“!!!”
李乐天恨铁不成钢,大手一挥:“你待着别动, 我来回。”
方旬半信半疑凑上前看,待看清楚李乐天正在打的字,他恍然大悟竖起拇指,一脸学到了。
……
……
林光逐正刷牙时手机弹出消息,他单手打开手机一看,刷牙的动作都停了。
漂亮的桃花眼都睁大了一瞬。
手机屏幕中, 他们的消息连起来是——
林光逐:【我看到一张广告牌】
林光逐:【好想你啊】
林光逐:【像】
方旬:【有多想我?】
方旬:【像】
“……”心脏像穿过一阵微妙的电流,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烫的酥酥的、麻麻的。
林光逐轻咳一声, 红着耳根关掉了手机,眼不见为净。
他将牙刷冲洗,漱完口后抱着手机躺到卧室床上。房间里开了暖风空调, 空气都暖和和的, 他的阳台侧边正对着方旬家里的主卧阳台, 能看见对面灯光暗下,方旬应该还没回家。
大约一小时后,最先开始是电梯间开门声,旋即是走廊有脚步声。
最后, 隔壁亮了灯。
林光逐这时候才回了消息。
【吃夜宵吗】
方旬一路都在焦灼对面怎么不回信息,怎料一到家迎来了四字暴击。
他兴奋在家中来回走了数圈,直接将屏幕截图发给李乐天,问:“这怎么回?!”
李乐天无语:“去啊!你怎么回事?白月光都主动约你吃夜宵,你连这个都要问的话干脆别折腾,整个恋爱都我帮你谈算了。你付我钱,以后林光逐的消息都我来帮你回。”
方旬:“滚滚滚。”
他切回林光逐的微信页面,立即换了幅姿态,深吸一口气弯唇打字:【吃,现在?】
林光逐回复很快:【嗯】
几秒又发来一条:【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会下小雨,记得带伞。】
方旬唇边的笑意一滞,无根之水对人鱼来说与天上下刀子无异,他皱眉打开手机天气预报看了眼。
十一点之后有小雨。
下到天亮。
小雨是多小的雨?
即便是再小的雨,淋上一滴也够他受了。
十五分钟以后。
林光逐已经刷过牙了,不过吃顿夜宵回去重新刷牙也行。按照约好的时间开门时,对面居然早就出来了,身高腿长的男人斜斜向后倚靠着门框,手上拿把伞,身上穿着黑色的齐膝雨衣,再加上长裤黑靴,全身几乎没有露出的皮肤。
男人正眉眼低垂看手机,脸庞被屏幕的微光照亮。从这个视角能看见又窄又高的鼻梁,以及深邃矜贵的眉眼,黑睫在眼睑下落下阴霾。
听见了声音,方旬才抬头,顺手将手机插/到雨衣的侧兜中,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工作后的轻微疲倦感,听起来懒洋洋的。
“去哪吃?”
“楼底下,出小区就是。”
林光逐看了方旬“全副武装”的装束好几眼,说:“你是怕被人拍到吗?”
方旬:“不是。我怕的是淋雨。”
“不喜欢淋雨?”
“……嗯。”
小区外有几家专门做夜宵的店,有一家牛蛙做得不错,以前贺霞总是拖着下班后的林光逐来吃。现在贺霞生病了,肠胃很容易受油腻与荤腥的刺激,不能再吃这些了。
这家生意很红火,在店铺外支了很多个黑色的铁桌椅。万幸的是他们来得早,位置空了不少,他们挑了最边缘的一处桌椅坐下。
林光逐扫了桌上的二维码,点了个牛蛙,就将手机递给了方旬。
“你吃什么?”
方旬接过手机,脸色有些僵。
可能会下雨就算了,吃的还是牛蛙,他不敢吃牛蛙哇。要不是林光逐,这两个buff加成之下就算是天王老子喊他,他也不来。
方旬故作镇定点了杯橙汁,微笑递了回去,举手投足绅士感十足。
“我要做身材管理,喝饮料就行。”
林光逐以为他不好意思点菜,就低头加了几道招牌菜,看差不多就下单了。
搁下手机后,见方旬视线盯着自己的手机锁屏,林光逐解释:“张谨言生日时让我换的,就我那个医生朋友,你见过。”
他的锁屏是一张十分另类的“全家福”,也可以说是毕业照。高中毕业的时候,贺霞带着鲜花来学校接他,被张谨言拦下,拉着让老师帮忙拍了他们三人,以及与张谨言父母的合照。
照片里共有五人,方旬却好似看不见其他人,只能看见屏幕中略显冷淡、被迫营业的少年。捧花时精致的脸庞被鲜花团团簇拥着,眸子微微弯下,透彻的黑瞳却全无笑意。
张谨言笑眯眯单手搂着少年的肩膀,另一手比着“耶”,两人穿着同款的校服,瞧着般配。
方旬收回视线,忽略掉心底升腾而起蓬勃爆发的巨大醋意,语气尽量云淡风轻说:“难怪你朋友暗恋你这么多年。”
林光逐:“嗯?”
方旬说:“我们要是上了同一所高中,高低我得暗恋你三年。”
“……”
一瞬间,黑铁桌上静了下来,两桌开外的烟静悄悄飘了过来,吸入鼻腔浓郁而呛人,肺腑都随之滚烫。林光逐的脸颊像被无数小别针轻轻捅了捅,连带着脖颈侧面都起鸡皮疙瘩。
他转眸看方旬表情没有什么异常,似乎只是随口说出的一句商业吹捧,发热的头脑便稍稍冷却了下来。垂睫说话时语气也冷静到让他自己都惊奇。
“你用这张脸玩不了暗恋。高一开学典礼向我表个白,剩下三年我们一起被抓早恋。”
说着林光逐笑了声,他是真觉得这话很好笑,可旁边却没笑声,也没说话。
这时候老板端着一锅牛蛙过来,“小心烫!小心烫!”将方锅摆好后,老板笑着问林光逐:“你妈好久没来,下次带她来一起吃。”
林光逐应声:“好,等她身体好些。”
寒暄好一阵子,老板又转头问方旬:“你那橙汁要冰的还是常温啊?”
“…………”
老板问到第二遍,方旬才堪堪回神。
黑铁桌上搁置的小型炉灯散发暖黄色的光,将男人琥珀色的瞳孔照得深邃清澈,薄唇重重抿着,抬头冲老板说:“冰镇。”
等老板走后。
他又转过视线看向林光逐,声音变得很轻很轻,“那现在呢?”
林光逐夹了块牛蛙吹气,茫然。
“现在什么?”
方旬直视着这双几乎要被他爱到骨子里的桃花眼,白天工作晚上做梦都想着的漂亮眼睛,看半天泄气般叹了口气,“没什么。”
林光逐正要说话,眼睛往旁边偏了寸。
放下牛蛙说:“要不打包吧。”
方旬:“干什么?”
林光逐:“那边有桌人在偷拍我们。”
说完他观察方旬的表情,方旬好像根本就不惊讶,要么就是早就发现了,要么就是不在乎,弯着唇角笑了笑才开口。
“你担心被拍?”
林光逐:“我担心影响你。”
方旬:“吃个饭被拍,能影响什么。”
林光逐心想也是啊,只是吃个饭而已,又不是谈恋爱,被拍了就被拍了呗,就算照片被传到网上,网友也不可能将一顿饭说出花儿来。
他发觉自己实在杞人忧天,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吃牛蛙。
吃了半晌,他发现有点不对劲。
方旬几次要向牛蛙下筷,半路又僵着脸转向其他,林光逐看懂了,“你不爱吃牛蛙?”
方旬大大方方承认:“不敢吃。”
林光逐说:“我一开始也不敢吃,我妈逼着我吃两次,我就发现味道还不错。”
说完就没继续说话了,喝了两口饮料,又看见旁边的男人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他笑:“怎么了?”
方旬见他笑,也跟着笑。
“我以为你下一步是要逼着我吃。”
林光逐摇头:“我妈逼我的时候,是按着我的肩膀拿筷子喂我,牛蛙就在我嘴边,我闭着眼睛才敢吃。我总不能也按着你,让你闭眼吃。”
“为什么不能?”
方旬半垂着眼,问。
林光逐先是抬眼看这人一眼,而后飞速低下脸。几秒后听旁边人说:“牛蛙真的好吃吗?”
林光逐说:“好吃,你先闭眼吃试试。”
方旬叹气:“唉,不敢把它往嘴里送。”
林光逐:“……”
林光逐拿起方旬的筷子,夹起一块没骨头的,挑眉笑着说:“你这暗示我要是再听不懂,那就白活二十多年了。”
“林老师对我真好。”
方旬闭上眼,弯着唇角往上凑了些。
距离一下子被拉近。
不得不说,这张脸近距离看给人的冲击性很强,骨相立体,皮相清透而俊美,像极了一件上帝倾注爱意的雕塑品,光线都偏爱男人的眉骨与鼻梁。闭上眼睛微微弯着唇往上迎的模样,好似在等待着一个迟来多年的吻。
砰——
一声细微的闷响,林光逐没夹住牛蛙,牛蛙掉到了桌子上。他只得重新去夹一块,抬眼看时发现方旬依旧没有睁眼,他视线向下了一瞬。
看见男人好看的薄唇。
唇色偏淡,下唇中间向内有微微的凹陷,如果不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不可能会发现。
“看什么呢。”方旬出声。
“……”林光逐才发现方旬依旧没睁眼,后者就像知道自己外貌上的巨大优势,非常骄傲地将这些摆出来亮给他看,在蓄意勾引他。
可让他感觉难以启齿的是,初春的夜风如此柔和,桌面上暖黄的灯忽明忽暗,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明知道对方不打算睁眼,视线也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对方的脸,对方的唇。
他不动声色喂方旬吃了块牛蛙,
方旬咀嚼下咽,睁开眼定定看他几秒,笑了笑说:“林光逐,你脸红了。”
**
星期一高中早读。
因为临近高考的缘故,班里一直死气沉沉的,早读课一群人在外面走廊站着背历史。小女孩走读上课,刚上教学楼就发现今天几乎没什么人站走廊,同学们都在教室里。
她刚走进,一群人立即激动围了上来。
老师这时候还没来,
前排的丸子头同学左看右看,偷偷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神秘兮兮小声问:“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林光逐是你邻居?”
小女孩茫然点头:“对啊。不过我搬家了,现在不算是邻居了。”
“那你有林光逐微信吗?”
“有。”
“啊!!!”班级里立即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尖叫声,只叫了几秒钟就被同学们自发压抑了下去,免得引来老师。
丸子头同学迫不及待将手机取出,拿书遮掩着播放《名作的诞生》下一期预告。
短短一分半的预告片,剪得火花四溅。
“林光逐和方旬是不是不和?!”
有人激动问。
小女孩愣了一下,无语又好笑:“怎么可能不和啊。林哥哥人很好的。你们别被网上的营销的‘世纪大和解’给带歪了,公司有过节不代表他们两个人有过节。”
另一人也激动问:“那他们是不是在谈?”
小女孩更无语:“……你怎么这样想。”
“真的很好嗑啊他们俩!站一起都只剩下两个字——般配!你看预告里这对耳钉,一模一样的耳钉,还一人戴一只,你要说他俩私底下没点儿过去,那我不信。”同学们七嘴八舌:
“还有还有,有人拍到方旬陪林光逐去医院看望妈妈了,见家长了!”
小女孩一个头两个大,第一次见识到营销号的威力有多大,能把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死死捆绑在一起。她更无奈解释:“那是因为他俩现在是邻居了。我家房子不是卖了嘛,方旬买了,真要说起来他俩就认识一两周,能有什么过去,他们私底下都不熟的。”
小女孩是班级里同学们在娱乐圈唯一的人脉,“人脉”大腿都这样说了,众人也只得偃旗息鼓。只是还有人不甘心:“真不熟啊?”
“真的!”小女孩肯定点头。
丸子头同学再一次拿出手机。
“那这张照片怎么解释?”
小女孩探头一看,心中一惊。
照片是晚上拍的,像素很低很模糊,但能看清楚照片中两个人的五官。
林光逐正在喂方旬吃东西。
两个人并排坐着,靠得很近,影子都重迭。
这张照片带给小女孩的冲击性,不亚于现在班主任跑进来突然说今年教育局改革不高考了,大家把课本烧了直接原地毕业吧。
小女孩迟疑:“这个……P的吧?”
当天晚上放学,小女孩一到家拿到手机,就迫不及待给林光逐发去了微信:
【林哥哥我有一幅画没找到,可能是搬家的时候没带走。我待会儿去拿,但我不好意思一个人去找方旬,你能陪陪我嘛。】
林光逐回:【我十一点左右回家。】
小女孩:【没事林哥哥你先忙,我在楼底下的小吃摊坐着等你,你到了和我说就好。】
【行。】
小女孩又打开班级群,同学们叽叽喳喳聊了几百条信息,不停有人艾特她。她忐忑不安打下一行字:“别催啊,我今晚看看情况。大家放心,我就是你们在娱乐圈唯一的人脉!!!”
另一边。
夜晚的医院显得格外孤寂,住院部静悄悄的。
林光逐将车停好,直奔六楼护士台。
护士见到他,表情很不好看。
“刚才给你打了七八个电话,一个都不接,你知道我们有多急吗?”
“在开会,不好意思。”林光逐只能道歉,末了眉头紧皱问:“我妈现在情况怎么样?”
护士见他态度好,语气也和缓了许多,“拍了个片子,问题不大,还好没摔到骨头。就是这么摔一下还是把脚踝给扭到了,最近一个星期让你妈少下地走路,想出去透气你们推轮椅带她去。”
林光逐:“好的,我在哪里付款?”
护士:“拍片的钱已经付过了。”
林光逐掏手机的手一顿。
抬眼看。
护士理所当然:“医院给你打这么多电话你都不接,又联系不到其他家属。上次你朋友来时专门留了个电话,我们就打那个电话了。”
“我朋友。”林光逐:“哪个朋友?”
护士顿了一下,像是知道他们俩职业有些特殊,说:“方先生。”
林光逐:“……”
林光逐正要往病房走时,护士再一次叫住他,打开手机给他看了一条新闻,“你们家护工说你妈是看见这条新闻,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又不接,一时着急下床的时候踩空了。”
手机屏幕上。
似乎只是一个非常小的营销号瞎编的内容,点赞量只有几十,转发量没有。
【林光逐重蹈其父覆辙,坠楼自杀——艺术家的遗传性精神疾病是否难以自救?】
报道瞎编乱造,通篇不知所云。林光逐拍了张照片,将照片发给工作室法务。
“我知道了,谢谢。”
林光逐其实有些不理解。
这种小道消息贺霞怎么会相信,也是名校毕业的学生,基本的判断能力难道都没有吗?
而且这种事情发生不止一次了。
之前他倒是都接到了电话,第一时间安抚贺霞不要瞎想,都是网上瞎写的。他一遍又一遍向自己的母亲保证自己精神状态良好,不会突然走极端,也并没有强忍着抑郁情绪。
——他根本就不抑郁,贺霞却总担心他做傻事。
每一次都是这样,让林光逐感觉有些难受,他都能想象得到待会儿进病房会发生什么。
贺霞会问他今天干了什么。
去对他的行程。
在确认他真的没有做傻事后,聊着聊着,贺霞就会提起林光逐的父亲,而后潸然泪下。
林光逐就会手足无措,只能沉默。
此时每一步都让他的肩头担着巨大的压力,明知道会面临这些,他都有点不敢过去。
但他还是得去安抚贺霞。
还没靠近病房呢,林光逐就听见里面传来的笑声,他听见自己妈妈在和人笑着说话,好像在说什么“好好拍戏”,“阿姨支持你”,“阿姨觉得你最美”。
侧身一看,
贺霞正拿着方旬的手机打视频电话,高兴到脸颊泛红,打着石膏的腿都顾不上了。
似乎在和某个喜爱的女明星打电话。
林光逐愣了会儿,没进去打扰。
方旬先从窗户玻璃的倒影发现了他,起身走了出来,将门合上。
弯唇小声说:“你妈挺好玩的,追星。做核磁共振前还抓着我的手机不肯挂断,她把艺人当古装剧中的角色,角色被丈夫背叛了,她一直安慰人下一个更乖,让人去夫留子。”
林光逐靠着墙,垂着眼抿了抿干涩的唇。
方旬笑完,发现他情绪不对。
站直身体,担忧低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感觉有点意外。”林光逐又看了眼病房内,贺霞和视频里的人通话,笑得前仰后合,正抽纸巾擦笑出来的眼泪。
印象中每一次遇见这种事情,贺霞的心情都会十分糟糕,这一次情况居然截然不同。
林光逐收回视线,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瓶可乐,递给方旬一瓶。
“你来医院帮我照顾我妈,工作怎么办?”
方旬接过可乐,笑了笑说:“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做,往后推一推呗。你妈喜欢我,我就常来。”说罢耸肩,似乎颇为傲气,“年纪大的人都喜欢我。”
林光逐没接这个话题,仰头喝了口可乐,“你那三天假是从明天开始吧?”
“嗯。”
“三天时间的话……”
“三天时间的话……嗯?”方旬重复了一遍。住院部走廊静悄悄的,光线都非常暗,只有护士台有细碎的交谈声,以及各个病房内部仪器滴滴响声。方旬的心不禁高高悬起来,他们约好了有一周的结婚冷静期,现在就是最后一天。
也许林光逐即将给出答复。
“假挺长的。”林光逐神色僵硬,声音平直说。
方旬高高提起的那口气一瞬间坠了下去,冰火两重天是什么滋味,他几乎有些生气了,又万分无奈,拿喜欢的男孩子没办法。
林光逐不主动开口,那这个口只能由他来开。方旬正准备提起这件事,林光逐突然偏眸,抿着唇说:“我想去楼底下透透气,一起?”
“…………”
迎上这道映着光的忐忑目光,方旬都要醉倒其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个“不”字。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站在住院部底下的小花园里了。
上一次还是在六楼,方旬看见林光逐在小花园的藤蔓下……和张谨言接吻。
想起来他都脸色无比难看,嫉妒的酸水压都压不下去,浑身上下都疼得要命。
林光逐喝完可乐,靠着石柱。和上次的站位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一次身边的人换成了方旬。
他难得地有些混淆,心中躁动。
在看见病房里的那一幕时,他心里冒出一个无比怪异,几乎将他自己都吓一跳的念头:
如果和方旬真的结婚,好像也不错。
这个念头就像一块投入湖泊的小石子,一开始波澜不惊,经过足够长时间的酝酿之后,在心里泛起了滔天巨浪,让他心尖滚烫,看见方旬的脸都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面上还是淡淡的,不显露出一丝情绪,将喝完的可乐罐遥遥一扔。
离垃圾桶半步之遥,滚落在草地。
方旬拎着可乐罐走近垃圾桶,将自己的可乐罐扔进去,又把地上的捡起来也扔了进去。
走回来时眉眼落下路灯暖黄的光晕,斜斜侧靠在林光逐所靠的那根石柱上,双手插兜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林光逐:“……”
林光逐:“没忘。”
林光逐看见方旬垂下的黑睫,很长,不算卷翘,直直耷拉下来遮挡住过半琥珀色的瞳孔。伴着说话声,这双瞳孔不住地闪烁。
“如果不和我假结婚,你的备选是你那个医生朋友?”
林光逐感觉自己被这越界的眼神刺到,耳根发热收回视线,转而看着六楼窗户的灯。
“不会是他,我和他只能是朋友。”
方旬顿了顿,很想将这个酸溜溜的苦果吞下去憋一辈子。但还是一股一股血气直往头顶上窜,咬着后槽牙没忍住说:“朋友会接吻?”
林光逐愣了两秒钟,迟迟没反应过来。
……什么接吻?
方旬耸肩,语气轻松说:“上次来医院的时候我看见了,你俩躲这里偷偷接吻。亲了很长时间。”说着他指了指脚下,“挺会找,算隐蔽。”
“……?”林光逐眼睛都瞪大了几分,见过造他谣的,没见过当面造他黄谣的。他立即抬手制止,“等一下,我……”
“如果当你的朋友就能肆无忌惮地亲你,还不被你推开。”
方旬打断了他,弯唇偏眸凝视着他,似在调侃又似认真了起来,站直时后方斜斜的月光打下来,漆黑的影子几乎能将林光逐笼罩在其中。
半晌,没情绪地笑了笑说:
“那我还挺想当你朋友的。”
第四十三章 想把人往床上拐
林光逐非常肯定, 他看见方旬身形轻微向这边倾了倾。夜间的医院静谧,门诊楼距离这边有很长一段距离, 120急救车拉响鸣笛,呼啸着愈来愈近,又戛然而止。
他侧眸注视着方旬,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抠了抠身后的石柱灰屑。
有温热的呼吸抚过面颊,他感觉……
方旬此时想要吻他。
不过这种感觉显然是他的错觉,方旬与他对视几秒钟, 很快就神色如常拉开了距离。就好像刚才倾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只是想要站直身体, 导致身形向他这边歪斜了一瞬。
“我好像管太宽了,抱歉。”方旬面无表情盯着侧面的花坛,半晌扯了扯唇角,声音没有异常:“你想和谁接吻是你的自由。”
“我没和他接吻。”
林光逐定了定神,说:“你应该是看错了。那天新的检查报告刚出来,医生说我妈没两个月了。张谨言和我在底下聊假结婚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我和他接吻,那我们俩得有多混蛋。”
方旬微愣, 转头看过来。
林光逐迎上他直勾勾的视线,不自在避开对视说:“我觉得挪威挺不错,你觉得呢?”
……
……
回病房拿手机的时候, 贺霞已经睡下了。
听到动静惊醒, 林光逐走上前坐在床沿, 轻声说:“妈,我后面几天要去一趟挪威,去三天左右,等我回国再来看你。”
贺霞迷迷糊糊点头。
“工作出差?”
林光逐顿了下, 说:“领结婚证。”
贺霞这才猛地清醒过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待看到方旬将病床摇起,双臂撑在床尾冲她笑时,她突然间懂了什么。
再扭头一看,
儿子也在弯唇对她笑。
两个大小伙子在昏暗的台灯映照下,显得眉清目秀,通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贺霞僵了几秒钟,高兴到连说了几个“好”,才说:“婚礼要在国外办,那我得办一下护照……”
林光逐:“我们不办婚礼。”
贺霞困惑:“不办婚礼?”
林光逐点头,小声说:“我们俩都算公众人物,不准备办婚礼,结婚也不对外公开。就是去领个证,你知道就行了。”
方旬突然扭头看林光逐。
林光逐感觉到这道过于火热的视线,颇感莫名其妙地回视,“不对吗?”
“……* 对。”方旬深吸一口气,笑着对贺霞说:“他不打算办婚礼,那就不办了。”
贺霞听出这对话不太对劲,但感情的事情,由两个孩子自己去争论就行。她只是忽然间有些感慨,身为单亲妈妈,她费心费力将林光逐拉扯长大,好似半年前林光逐还是臂弯中的小宝贝,转眼竟然已经要和人结婚了。
她将林光逐单独留下讲话。
方旬在病房外等候。
“你真的喜欢他吗?”贺霞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林光逐结婚只是为了完成贺霞的心愿,可真被问起这个问题时,他发觉自己没怎么抗拒,也没有太多说谎的负罪感,非常自然地点了点头。
“当然。不过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
贺霞弯下眼角:“我早就看出他对你有意思。”
那你看错了。
林光逐心叹一声,面上还是笑。
时间过得很快,红颜败给岁月,贺霞的眼角这两年添了许多皱纹,往日打理柔顺的黑色长发,也因为化疗的缘故剃光。见贺霞伸手过来,林光逐抓住她的手,将脸庞贴上去,心里暗暗想着,希望妈妈可以陪自己再久一些。
**
晚上十点半。
互帮互助拒绝内鬼人鱼群。
方旬迫不及待更改了群昵称。
在自己名字后面加了个“已毕业”。
群里顿时一片:“???”
这种东西都是约定俗成的,上岸的人鱼们加群以后,修成正果的都要加上这个后缀,骄傲彰显已婚身份。当即有人懵逼问:“我错过了一百集?”
“林光逐不是刚和别人接吻嘛,怎么转眼你就把人追到了手,你小子,速度太快了吧。”
“啥情况啊,快说说!”
方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回:“小林宝贝儿想找人假结婚,小爷通过竞争成功上岗。”
“……”
“……”
【管理员已将您的群昵称“方旬已毕业”更改为“方旬”】
方旬:“…………”
管理员:“别闹,假结婚不算哈。”
方旬又不死心地把昵称改了回去。
管理员紧随其后。
来回折腾三次后,方旬放弃了,冷脸在群中发言:“幼稚。”
管理员无情:“等真结婚我给你随大份子,假结婚就算了哈,一边玩儿去。”
群里的人鱼们哈哈大笑,有人问:
“那你俩公开吗?”
方旬:“他说不公开。”
大家顿时表示同情:“惨。”
“惨绝人寰。”
“全世界仅你一人可见的老婆。”
方旬发这些是想听祝福的,结果碰了一鼻子灰,郁闷将群关掉。等林光逐从病房里出来,两人一起来到地下车库。
林光逐说:“你等一下,我有东西在车上。你跟我上一下车。”
方旬坐到了副驾。
从林光逐手上接过一沓子厚厚的文件。
懵了。
文件名,结婚协议。
这是啥??????
方旬挑眉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早就准备好了,半个月前吧。”
林光逐有些忐忑,文件写了很多内容,条条框框的东西,有咨询律师后写下的,也有他私心添加的,总共四十多页的双面合同,只是看完都要花费一番心力,更别提合作修订了。
他担心一晚上搞不完,后面的三天净弄这个了。那等方旬再有假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他目光灼灼盯着方旬翻开第一页。
大概零点五秒钟,翻到第二页。
又零点三秒钟,翻到第三页。
然后迅速翻过了二十多页。
林光逐忍不住提醒:“四十五页的合同,前四十页基本上都是婚前财产相关,以及离婚后的婚后财产该如何分割。你最好仔细看一看这部分,也可以联系律师看看有没有问题。”
方旬闻言,直接合上了合同,倒过来从后面往前翻,直接跳到第四十页看。
林光逐:“……”
旁边的男人莫名有种视金钱如粪土的感觉。
可不在乎钱,还能在乎什么。
四十页到四十四页又是婚后债务问题,提前预警还债责任仅由借债人一力承担,配偶不承担连带责任。方旬目光定在“配偶”两个字上,定了很长时间,才心满意足翻到最后一页纸。
四十五页的合同,聊了整整四十四页的钱,只有最后一页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方旬缓缓念出文件上的字:“甲乙双方不得在任何公开场合暴露婚姻续存关系?”
林光逐点头。
“但你可以私下和人说。”
方旬继续念:“乙方理应配合甲方,扮演好配偶的角色。在甲方有需求时,乙方帮助甲方追求婚姻外第三者……”念错了,是第三人。
顿了顿,方旬:“谁是甲方?”
看这么久连甲方乙方都没分清楚,林光逐无奈说:“你是甲方。这项条款是几天前额外添加的,你不是有个出国又失忆的白月光么,必要时候我可以帮你追求他,也能向他解释假结婚,还你清白。”
方旬:“……”
方旬很想解释,说我的白月光就是你。
但这个问题解释不清楚,在林光逐看来,他们才认识不到两个星期。
合同的前四十四页都在谈钱,方旬但凡一说我没有其他目的,唯一的目的就是“你”,那林光逐就该怀疑他不怀好意,心怀不轨了。
虽然……方旬也承认自己心怀不轨。
他想要的就是林光逐这个人,想把人往床上拐,某种意义上这算是大大的心怀不轨。
这时候林光逐:“建议你看一下最后一项。”
方旬视线下移。
【婚姻有效期持续一年,不论甲乙双方是否同意,只要有其中一方向法院提交诉讼,一年后解除婚姻关系。一年内甲乙双方意愿达成一致,亦能提前解除婚姻关系。】
林光逐说:“你今晚回家好好看看合同吧。如果有想修订的内容,最好明天咱们就讨论出来,然后去公证这份合同。后天再乘坐不同的航班去挪威登记结婚。”
方旬“嗯”了声,问:“车上有笔吗?”
林光逐愣住。
“有是有。但你最好还是找律师看过再签字。”
他看见方旬蛮不在乎地来回翻看合同,深邃清澈的琥珀色瞳孔满含笑意,不知道看见了哪一条,笑出声来:“甲乙双方仅有婚姻之名,不得有婚姻之实。写是这么写,万一有了怎么办?”
林光逐:“……”
倒是没考虑到这么细。
“不会有。”他硬着头皮说。
方旬弯了弯唇,“啊”了一声,这一声堪称曲折百转,不愧是在演唱会舞台上拿话筒的人,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林光逐身体僵了僵,顿感窘迫。耳根微红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目视前方说:“笔在副驾车门的凹槽里。”
方旬折身拿笔,笔走龙蛇签下名字,笑着打趣问:“林老师,婚姻之实这个地方我不太懂,你脑子里想的‘实’具体是什么?”
林光逐:“……”
林光逐:“下车。”
方旬后仰靠在椅背上大笑出声,清朗的声音极具少年气,拿合同掩面笑了许久,才在林光逐受不了的无语视线中打开车门下车。
关上车门后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敲了敲车窗玻璃。
林光逐降下副驾车窗。
方旬在外摇了摇手上的合同,俊美的脸庞溢满了笑意,手臂撑在车窗上懒洋洋说:“我有一个想加的条款。”
有想加的条款很正常,对方毕竟是从事娱乐圈行业,估计是要他保密之类的。
林光逐点了点头,“你说。”
方旬直视他,声音在空旷的地下车库变得温柔,语调轻缓。
“你来听我的演唱会。”
“……”
“每一场,我都想你在。”
**
立春后天气转暖,但晚上还是冷风嗖嗖,小吃店马上就要关门了。
小女孩哆哆嗦嗦蹲在卷闸门口,吸着鼻涕在班级群里发言。
“别急别急,还没见到人呢。”
班里同学讨论得热火朝天:
“他俩肯定有点什么,戴同款耳钉就很不正常。”
“而且还去医院见家长了!什么样的关系能够见家长,不用多说了吧。”
“仔细想想怪好嗑的嘿嘿,两家公司是竞争对手,搞了个世纪大和解出来。现在不是世纪大和解了,我看啊,是世纪大联姻!”
“一个三十秒的预告刚放出来,微博超话就有了,热度还直直碾压最近热剧cp。”
“赌十张物理卷子,他俩搞地下情。”
嘟嘟——
路边有人按喇叭。
小女孩抬头一看,看见了眼熟的灰色轿车。兴奋在群里发言:“林哥哥下班回家了,我先上他的车了,有情况立即告知组织!”
站起身时,他看见林光逐冲她摆手,指了指后面的交叉路口。
她偏头一看,又有一辆黑色轿车从后方拐进来,打了双闪,方旬降下车窗示意她上车。
而后林光逐直接开走了。
小女孩:“…………”
小女孩呆滞低下头,在群里打字:“卧槽。”
“怎么了怎么了?”
“快说。”
小女孩:“林哥哥是和方旬一起回来的。”
群里:“!!!”
小女孩满怀震惊的心情,小心翼翼上了方旬的车。她坐过几次林光逐的车,车厢里是好闻的苦橘香味,每一次她坐在副驾都心旷神怡,身心舒畅。然而现在她却双膝合拢,两只手局促地放在膝头,明明车子里是一样的苦橘香水味道……
等等,这两个人车上的味道怎么会一样?!
小女孩更懵了。
在她的认知中,这两个人才认识不到一周时间……
本来坚信这两人不熟的她,突然间开始动摇。
等站到了电梯里,她抬头看着眼前两个身高腿长的背影,左手边的男人衣着较为光鲜休闲,应该是录节目时穿的,还没来得及换下。右手边的更为商务,垂着眼看手机时,白皙的后脖颈在电梯昏暗的光线中宛若一截白雪。
两个人都像是从画报中走出,并排站在一起身高差都赏心悦目,只剩下两个字——般配。
电梯还没有到十六楼。
她又看见方旬试图将手中的文件卷起来,却因为文件太厚作罢,偏眸看向右边长叹一声。
“四十五页啊,你的大学毕业论文都没这么长吧。谈钱真伤感情。”
林光逐弯唇:“谈感情伤钱。”
说着将手机息屏,屏保刚刚好映入方旬的眼帘,正是那张与张谨言的合照——更为准确的来说,是林光逐与张谨言,以及贺霞还有张谨言父母的合照。
偏偏五个人,方旬只能看见照片里张谨言搭在林光逐肩头的那只手,碍眼得很。
人鱼占有欲强,别的不行吃醋最行。
方旬心中吃味坏了,笑着假装不经意说:“你这屏保是不是该换了?”
林光逐:“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换掉。”
方旬喉结上下动了动,开玩笑般说:“我们俩现在的关系,你的屏幕放其他男人合适?”
林光逐听出他在开玩笑,视线向后方的小女孩偏了瞬,手肘拐了拐方旬以示提醒。
方旬也回头看了眼小女孩,转回时凑近林光逐低声道:“那不说了,微信和你说。”
这声音轻柔又沙哑,似情人间的呢喃。
林光逐耳根被温热的气息带红,不自在地干咳一声说:“微信也别说了。”
方旬:“嘴巴不能说打字也不能说,那你想我用什么和你说。”
“换换换,我回家就换。”林光逐缴械投降,抿唇向后看了眼,压低声音警告:“不说了,有小孩。”
两人身后。
小女孩:“…………”
啊啊啊啊两位请尽情的调情!
当她不存在就好!!!
第四十四章 假性发/情期
第二天将婚前协议送去公证, 林光逐上飞机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了。
倒不是后悔与方旬假结婚。
他后悔选择了挪威这个国家。
从上海转机至挪威,满打满算他乘坐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飞机, 中途睡了三四五六觉,睡醒依然在飞机上,这种感觉真的是造孽……
而且挪威还是母语非英语的国家!他下机场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拉着外国大妈问路,两个人互相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不过让林光逐感到意外的是,
方旬的经纪人, 也就是李乐天——此人得知他与方旬预备在挪威结婚,居然问都没问一句, 十分理所当然的就接受了他们二人认识不到两周就要闪婚的“壮举”。甚至还安排了当地一位华人导游,来为他们做引导与翻译。
出了机场,一辆灰黑色的越野车停在路边。
主驾驶下来一位穿着齐膝雨衣的女人,扎着高马尾,皮肤晒得雀黑,全身上下被雨衣裹得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女人下车后笑着向林光逐伸手, 自我介绍:“你好,叫我盖尔娜就行。”说完向林光逐身后张望, “方旬没和你一起来?”
“我们故意错开了航班,免得被记者拍到。”林光逐:“他应该明天中午到。”
盖尔娜嘟囔:“那完了,今晚下雨。如果雨一直持续到明天还不停, 你们就领不了证了。”
林光逐疑惑:“挪威下雨不给登记结婚?”
“不是这个原因。”
盖尔娜笑着摇了摇头, 示意他上车。
盖尔娜是一条上岸人鱼, 因为心上人是挪威人的缘故,她的主要活动范围都在挪威。这次算是接到公司安排帮助同僚,不然下雨天,她一定窝在家中门都不出。
不过马上就要下雨了, 她不敢在室外过多逗留,将车开得飞快,导航几次响起超速警告。
看见林光逐脸色难看,盖尔娜歉疚说:“抱歉,我有急事想早点回家。你放心,我驾龄十几年了,开快车也不会出事故。”
林光逐脸色更难看:“不是,我晕车。”
盖尔娜踩油门,说:“那我开快点儿,争取早点把你送到旅馆。”
林光逐在车子提速的那一刻,胃里翻江倒海,更想吐了。
盖尔娜:“我不知道你们要一起住还是想分开住,就开了两间房,你们自己决定。明天中午我接你们去挪威的婚姻登记处……”
旁边絮絮叨叨,林光逐头晕目眩打开车窗透气,感觉有细小的雨点从外飘入,落到脸上。
盖尔娜惊声尖叫:“shit!快关窗!关窗!”
林光逐不解其意,但还是很快关上了窗户。盖尔娜迎上他的视线,尴尬笑了笑,“我不太喜欢淋雨,有……呃,关节炎。”
林光逐:“方旬也不喜欢淋雨。”
盖尔娜:“你之后也许会发现,我们公司很多人都不喜欢淋雨,真是糟糕透了。”
林光逐偏眸笑:“公司传统?”
盖尔娜也笑:“差不多吧。”顿了顿,转言问:“你们怎么会想到来挪威?”
“随便挑的。”
林光逐问:“有什么问题吗?”
盖尔娜:“挪威对于方旬来说是个特别的城市。”
林光逐:“为什么?”
盖尔娜偏头看他上下打量着,笑了笑转回去目视前方,说:“因为他的爱人现在正在挪威。”
——方旬有个出国又失忆的白月光。
也许是车速过高又急转弯的缘故,林光逐感觉喉咙里又痒又疼,越来越想吐。他撑着座位往上坐了点儿,反应过来了。
那位传闻中的白月光出国后来了挪威……那会是一个怎样惊才绝艳的人?
让方旬念念不忘,至今都不舍得放下。
“那还真是巧。”他垂下眼睫,声音冷静。
盖尔娜困惑看他一眼。
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间情绪不对劲了。
想了想只能转移话题:“明天如果还下雨的话,方旬可能出不了门。建议你们后天登记,如果后天雨还没停,就再等一天。”
林光逐:“可我们的假期只请到后天。”
盖尔娜:“那也没办法,下雨他就是不能出门。实在不行你们再多请一天假吧。”
林光逐是当之无愧的INTJ,超出计划多请一天假,工作计划就会被打乱。他接受不了,皱了皱眉头说:“为什么你们都讨厌下雨?”
讨厌到连门都不想出,有点夸张了吧。
盖尔娜没正面回答,松弛感十足地唱了起来:“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
林光逐:“……”
唱完,盖尔娜正色:“因为爱情,我们不能淋雨。”
林光逐:“…………”
林光逐扯了扯唇角,语气更淡:“情伤?”
盖尔娜说:“看你怎么理解。”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林光逐觉得这二十个小时的航程格外磨人,到了挪威连风景都没看见,出机场就是连绵的小雨与昏暗的天空,上了汽车又开出飞机的速度,导致他晕车想吐,从昨天到今天,一切的一切都叫他身心难受。
他合上眼睛,暗暗心想。
一定是长途旅行太折磨人了,他心情不好绝对不是因为盖尔娜在一旁没眼色地喋喋不休,不断地提及那位与他毫无关系的白月光。
**
旅馆是一间套间,可以看出李乐天花了大价钱,希望他们能住得舒服。
可毕竟是在国外。
林光逐语言不通,打开电视一句都听不懂,只能洗漱完郁闷早早睡下。
第二天临近中午,盖尔娜给他打了电话,语气极其暴躁:“shit!我们被困在机场了——”
“下雨了,好大的雨。”她又骂了数声。
林光逐拉开窗帘一看,玻璃窗上被雨水打出新一层模糊不清的膜,雨势铺天盖地。
“你们在机场等雨停吧。”
盖尔娜:“不行。机场有从国内追来的狗仔,而且雨可能会下得更大,我们必须现在就上车,可是从机场到车的路上我们一定会被淋成落汤鸡!”
林光逐刚要说话,那边就挂断了电话。他茫然坐了会儿,毫无头绪。
大概半小时后,旅馆的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光逐开门一看,就看见走廊里摇摇晃晃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疾步走近。
两个人都全副武装,披着雨衣,浑身都在滴水。林光逐上前时,只看见盖尔娜动作飞速拿房卡开了门,将方旬推了进去,而后关门。
方旬的状态显然要更糟糕,站都站不稳。
“盖尔娜。”林光逐叫住正准备离开的盖尔娜,视线在她青紫斑驳的脸颊上停留片刻,“你们……?”
盖尔娜嘶声将雨衣的兜帽收紧,遮挡脸上被雨水砸出的淤青,疼到几乎说不出话,眼泪都要流出来。她摆了摆手将房卡扔过来,匆忙留下一句话:“明天不下雨的话,我来接你们。”
她离开后,走廊静谧。
另一边。
方旬被推进套间,踉跄摔倒在地,他比盖尔娜倒霉多了。一样的雨衣穿在盖尔娜身上,至少能将身体遮挡住,穿在他身上,胳膊都露出一截,领口还系不上,从机场到轿车短短三百米的路程,雨水像长了眼睛般从领口往胸膛钻,此时他的脖颈、手臂尽是红紫。
几小时内肯定消不了。
他艰难坐起喘了口气,扶着墙壁踉跄进了卫生间,脱去雨衣和上半身的衣物,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好在他戴了墨镜与口罩,脸上几乎没怎么淋到雨,胸膛却不堪入目。
这些都不重要。更让他感到难以置信的,是耳朵——蓝金色的半透明鱼鳍竖立在耳廓上,在煞白的灯光下闪烁微光,他试图抬手将鱼鳍揪下来,刚一用力就疼到闷哼一声。
他联系不了国内的同僚,只能打电话给刚离开不久的盖尔娜:“我的鱼鳍怎么冒出来了?”
盖尔娜:“你淋太多雨,身体受到巨大创伤自动开启防御机制,进入假性发情期了。国内没人教过你这些?”
“……”
“小事,找你爱人解决。”盖尔娜匆匆忙忙就准备挂断电话。
方旬急忙道:“等一下!林光逐都不知道我是人鱼,我现在这幅模样怎么能见他。”
“什么?你太离谱了!”盖尔娜叫了一声,“都要结婚了,你的爱人居然还不知道你是人鱼……算了,那你忍几小时生挨着痛吧,还好淋得雨不多,几小时后鱼鳍和淤青都能褪下。”
方旬眉头皱起,“那我躲房间里。”
盖尔娜:“……”
盖尔娜心虚,声音都变小:“啊,刚刚我走的时候顺手把你的房卡给林光逐了。”
说罢像是怕被问责,飞速挂断了电话。
“祝你好运,明天见。”
方旬哑然拿着手机,还没回过神,又听见门外有敲门声,“……方旬,你还好吗?”林光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方旬僵硬扭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蓝金色的鱼鳍显眼到不可忽视,他环顾四周,想要找什么东西遮挡一下,却发现现在无论拿出什么,都遮挡不住种族特征。
更要命的是在假性发情期,他只是听见林光逐的声音都要受不了了,头脑昏沉嗓子干哑,浑身的剧痛导致他几乎有些神志不清。
想接近,想占有,想……
“我没事。”方旬深深闭眼,抬高音量。
低沉的声音明显在忍痛,“别进来,千万……别进来。”
“你们是不是出车祸了?盖尔娜开车太快,外面还下了这么大的雨。你受伤了吗?”林光逐半晌得不到响应,迟疑片刻,拿房卡开了门。
“滴”一声响。
推门的瞬间,与此同时卫生间的门被人“啪”一声合上,巨响震到磨砂的玻璃门都仿佛要碎裂。
林光逐握着门把手愣了几秒钟,小心翼翼合上套间的门,走到卫生间门前。
“……”里面一旁死寂,只有滴水声。
“你让我看看你。”
林光逐抿唇看着磨砂玻璃上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形,小声说:“不然我不放心。”
第四十五章 想出去还是要留下?你自己……
“没出车祸。”
方旬的声音隔着一套玻璃门, 闷闷的。似乎在竭力压制着什么,说话的语调都不平稳。
林光逐静默片刻, 说:“门打开给我看看。”
“刚淋了雨,我在洗澡。”
方旬回。
林光逐看着磨砂玻璃上映出的身影,知道这人现在大概站在洗手池边,而且卫生间里也没有淋浴的水声。他迟疑说:“那我把房卡放在你的床上,你有事叫我。”
“好。”方旬松了一口气,回答。
林光逐走到门边, 拉开门,停顿大约三秒钟, 又关门。
而后抱臂靠在门内,薄唇紧抿盯着紧闭的卫生间。
套间里静到出奇,客厅的窗帘遮旋光性极强。整个空间幽暗,只有窗帘最下层淡出一层可有可无的暗光,模模糊糊得像装裱上丝绸质地的边线。忽略这道光,那就仅剩卫生间的灯还开着。
大约五分钟后, 卫生间的门被方旬打开。
几乎是冒头的下一秒,方旬就迅速缩了回去, 还把卫生间的灯给关上了。
这下子真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了。
里面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你没走?”
林光逐:“…………”
林光逐摸索着墙面走到卫生间附近,指尖触碰到类似于门框的东西。他感觉到方旬似乎想再次关门,说:“你现在关门会夹到我的手。”
方旬停了下来, 没动, 也没说话。
林光逐皱眉继续:“你和盖尔娜的状况很奇怪, 如果不是出车祸……你们嗑/药了?”
说着他将手掌探向门侧,在墙面上继续摸索,寻找灯光开关。奇怪的是,他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方旬却犹如处在白昼之中,这种环境下竟然还能精准攥住他的手腕。
低头时笑了声:“林光逐,你是真能招惹。我要是怀疑你嗑/药,你什么感受。”
这气息就在耳边,温热缠绵。他能明显感觉到方旬的语气不太对劲,似乎正咬牙忍耐着一股没由来的火气与燥意。
生物有一种本能叫做趋利避害,林光逐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想要后退离开这个地方。
“没什么感受。”
他刚后退,攥住手腕的掌心用力将他一拉,他便踉跄跌入卫生间里,手指离开墙面迫切地想要寻求支撑,仓皇按在了身前人的身体上。
他自己都不知道按到了哪里,也许是胸膛,又也许是腹部,指腹下的触觉硬邦邦的。
下一瞬,他听见方旬倒吸了一口气,又带着颤意缓缓轻吐出,尾音更哑,“别动。”
“我要开灯!”林光逐耳根发热,罕见地感觉到非常不自在,突然想起身前人没穿衣服,改口道:“……算了,你先把衣服穿好。”
话音落下,肩膀一重。
方旬突然将下颚搭在了他的肩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来。林光逐一时不察,险些被对方的体重压倒,勉强站直时也觉得小腿阵阵酸软。
方旬淋了雨,头发尚且还潮湿,他肩膀处的衣物迅速被雨水弄潮,手臂想托住这个人,又不知道该扶哪儿好,只能抵住这人的胸膛想拉开距离。可方旬的力气不小,靠上来后手臂十分自然地就环上了他的腰,牢牢将他箍死在怀中。
弯腰埋在他的肩头,闷闷说:“给我靠会儿行不行,求你了。”
语气在示弱,可行为上丝毫没遮拦,不仅箍住他的腰,还偏着头……
像着了迷般深嗅着他脖颈间的味道。
意识到这一点后,林光逐后脖颈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脸庞像被热蒸汽蒸一样迅速变红,几乎想夺门而出。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来没有这样心脏跳到快要冲破胸腔的感受。
他现在不是怀疑方旬出车祸了或是嗑/药,他怀疑方旬喝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可他分明没有闻到酒精的气味。
方旬:“你不要碰我的耳朵。”
一定是喝醉了!
他好端端地去碰方旬的耳朵干什么?
可方旬都这样说了,林光逐嘴角扯了扯,好奇抽出手沿着这人的锁骨摸向侧面脖颈,又向上想摸这人的耳朵,想看看什么怎么回事。指尖刚蹭到这人的耳垂,就被猛地拉下。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带动,被扯着跌跌撞撞向右边走了几步,膝盖后方杠到某处硬物,而后天旋地转,他的后脑勺被方旬滚烫的掌心托住,整个人跌倒在某个宽大的凹槽中。
手指无意识在身下摸了摸,林光逐才反应过来,他们俩跌倒在了浴缸里。
方旬撑在他的上方。
林光逐在黑暗中故作镇定地眨了眨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可他冥冥之中能感觉到,方旬与他截然不同,即便是在黑暗里,也能清晰看见他,将他此刻的慌乱尽收眼底。
空气中漂浮着好闻的皂角香味,应该是国外的牌子,闻起来像幽深的海底,带着股浓郁的海洋香。
很快林光逐又听到上方有沉重的呼吸声,像锻炼过度后的粗/喘,又像竭力忍耐的躁动。也许是过了一秒钟,又也许是一分钟,方旬咬着牙问他:“你要出去,还是留下?自己选。”
“…………”
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将每一句话都说得太明白。
意识到方旬想干什么,林光逐大脑“轰”的一声,面燥心热浑身发软,半晌才僵硬地出声:“我要出去。”
他甚至重复了第二遍:“我要出去。”
有一道视线降在了他的脸上,林光逐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几秒后才听到方旬说:“真不该让你自己选。”说完凑近,又在他的脖颈间深深嗅了一下,就像人类吸猫一样,林光逐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炸毛到维持不了端庄的布偶猫,被方旬强行按在怀中一通狂吸。
“你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喜欢我。”语毕,方旬才意犹未尽松开他。
林光逐从浴缸中爬起,迅速跑出了这个房间,回到走廊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强光,捂着眼睛头晕眼花地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而后在房间里呆坐了一小时。
他很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说过那种话——等等,方旬该不会把他当成别人了吧?
当成那位出国到挪威的白月光?
林光逐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脸,毕竟是同一个旅馆,卫生间的布局一模一样。他扭头看向浴缸,又看向明明就在门边刚刚却怎么摸也摸不到的灯光开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刚刚就差临门一脚,只差一点点儿,他就要与方旬发生点什么。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方旬让他自己选时,有那么一个瞬间,林光逐险些要大脑发热地点头了,
最后是理智占了上风。
还好没越那一步雷池。
林光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可不想成为谁谁谁的替身。
**
挪威的雨来得凶猛,去得也快。到晚上雨停,盖尔娜又生龙活虎得恢复过来,打电话约他们下楼,想要约一顿晚饭。
“你们来挪威做客,我做东!”电话里,盖尔娜的声音满是活力,“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有什么好吃的都逃不过我的嘴巴。你快收拾收拾下楼,我开车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光逐沉吟几秒。
“方旬来不来?”
盖尔娜:“他* 当然来啦,我先给他打的电话,他答应得很快。”
林光逐想了想,说:“你们去吃吧,我晚上不想吃饭,要早点睡觉。”
盖尔娜哀嚎一声,用美食引诱说了好多,发现林光逐真的不想出门后,嘟囔一句:“那没法吃了。你不来,他肯定也不出门。”
林光逐顿了顿,“方旬没那么认生。”
盖尔娜:“你们俩中午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话题转换得太快,林光逐愣了几秒,才垂眸否认:“没有。”
盖尔娜:“那你在闹什么别扭。”
林光逐:“……”
盖尔娜神探断案:“一开始打电话的时候你明明想出门吃饭,但你听方旬也来后,又说不想出门了。你俩中午肯定有事儿,他欺负你了?”
林光逐无意识舔了舔下唇,试探着问。
“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盖尔娜突然激动:“我就知道!你这样说那中午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转言做和事佬般道:“方旬什么也没和我说,我自己猜的。我跟你说,你不要和他计较,你别看他瞧上去拽拽的什么都不当回事儿,可他小小的脑筋里除了你不剩什么了。你和他冷战闹别扭,他可比你难受多了……”
盖尔娜不知道他们是假结婚。
多说无益。
林光逐应了几声,就要挂断电话。盖尔娜问:“那你晚上还要不要和他一起吃饭?”
林光逐:“……”
林光逐说:“不吃。”
挂断电话后,林光逐取出随身携带的画册,想要画点儿什么转移注意力。钢笔在空白的纸上悬了许久,悬到墨水滴下透湿纸背。
他叹了一口气,将画册合了起来。
他的情绪没由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在闹什么别扭。中午发生那么一档子事儿,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没办法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吃饭。
可他又觉得不仅如此。
他就是忍不住地代入去想,如果自己也有一个刻骨铭心的初恋,在最深爱的时刻出国来了挪威。而现在自己要和一个不爱的人假结婚,结婚地点好巧不巧就是挪威,
……在初恋所居住的地方,和别人结婚是什么感受?
而林光逐此时就是这个“别人”。
“……”林光逐面无表情,近乎将画册扔到了行李箱里,这种心情真是糟糕透了,他都不想在挪威多待一秒钟。
旅馆特供的冰镇橘子汽水格外酸,像搁置了十几年过期的橘子皮,抿一小口都让他牙酸。
隔日,也是他们假期的最后一天。
挪威天气放晴朗,盖尔娜早早就开车来到旅馆下等候。方旬闷不吭声上了后排车座,盖尔娜扭头一看,说:“你看起来像一朵要长霉的蘑菇。”
方旬凉凉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又低头。
盖尔娜猜都能猜到:“林光逐不理你了?”
方旬:“我昨晚给他发消息,他回得好冷漠。”
盖尔娜:“你发什么了?”
方旬:“我问他要带什么证件。”
盖尔娜:“……”
方旬:“他让我谷歌自己查。”顿了顿,语气变郁闷:“他就回了我两个字,谷歌。在国内他不是这样,我把证件拍给他问有没有遗漏的,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我。”
盖尔娜哈哈大笑,笑完看见方旬铁青的脸色,又觉得这个时候笑很不厚道,憋下笑意。
“昨天中午他进你屋了吗?”
方旬:“进了。”
盖尔娜声音变促狭,“那你们……”
方旬冷静道:“什么也没发生。”
盖尔娜“嘶”地吸了口气,竖起大拇指感慨道:“你真是一位神人。假性发/情期都能忍住不动他,搁我身上我可忍不了一点儿。”
方旬懊恼:“但他好像生气了。”
“不是好像,他就是生气了。他昨天晚饭都不想和你一起吃。”盖尔娜转头说:“你把后排的背包给我,我放副驾驶上。”
“干什么?”
“这样林光逐就会坐到后排啊,你俩坐在一起,总比一前一后全程不接触好吧。”
方旬心想也对,立即将背包放到副驾。
大约十几分钟后,林光逐从旅馆中出来,先是拉开了副驾的车门。见车座上满满当当放满了东西,顿了几秒关上车门,坐上后排。
一上车,他冲方旬笑了笑,“早上好。”
“……”
方旬原本还在忐忑,一见到面前这张温和的笑脸,顿时心花怒放想说话。可林光逐下一秒就扭开了头,垂着眼冲盖尔娜道:“我昨晚没睡好,几乎一晚上没合眼,可能水土不服吧。你介意我在你开车的时候睡觉么?”
“不介意不介意。”盖尔娜连忙道。
汽车启动,盖尔娜与方旬在车内的后视镜中对视数眼,盖尔娜无声提醒:“他不对劲。”
方旬当然知道林光逐不对劲,回过头想想,就连后者刚刚那一句问好时的笑容,都显得过于客套。他坐立不安,抿唇偏头看着林光逐闭目养神的面容,焦躁到都想把人摇醒问一问。
——你在生什么气?
如果昨天中午方旬真的没控制住,那林光逐生气还情有可原。可方旬昨天明明忍住了,忍得好辛苦!后面几个小时几乎是泡在盛满冷水的浴缸里,才能勉强挨过假性发/情期的难言之瘾。
连同僚都对此叹为观止,可林光逐过后晚饭不和他一起吃,消息也不回,上车直接睡觉,看都不看他一眼,这比杀了方旬都难受。
……
……
距离婚姻登记处有些远,林光逐模模糊糊地在车上睡着了。他昨晚确实一晚上都没睡着,翻来覆去的,非常后悔选择挪威。
不仅仅是来到挪威后处处都不顺意。他更不理解的是,方旬明知道白月光在挪威,为什么还同意跟他一起来挪威登记结婚。
为什么不换个别的国家呢?
睡醒后,车子停在一栋建筑物旁边,现在是早上七点钟,婚姻登记处还没开门。
林光逐起身,发现身上披着方旬的外套。车上安安静静的,盖尔娜在前排睡觉,空调温度打得很低,他又偏眸看——
方旬坐在他左侧,正抱着手臂拧眉盯着窗外,侧脸线条颇具少年感,似乎正窝着一团火。
林光逐取下外套,将其还给方旬。
方旬接过后看他一眼,舌尖抵了抵腮,一言不发又扭头看向窗外。
车厢内依然静谧。
林光逐能感觉到方旬此时心情不好,但他自己心情也不好。沉默片刻后,转开脸颊看向自己这一侧的车窗,心里头闷闷的很难受。
还有点儿疼。
他知道方旬白月光在这个国家,后者的心情肯定多多少少受到影响,便强忍着不发作。
盖尔娜睡醒时婚姻登记处已经开门了,扭头一看,后排的两个人一左一右都面无表情看着窗外,一个赛一个的委屈。如果不是在陆地上,盖尔娜险些以为后排已经被委屈的潮水淹没了,这两个人都溺了水,偏偏还都假装若无其事。
她好笑问:“还结婚吗?隔壁是离婚登记处,要不我带你们先去离个婚吧。”
“…………”
下了车,工作人员与他们语言不通,见他们脸色难看,就要将他们往离婚登记处引。还是盖尔娜上前几番解释,工作人员才恍然大悟。
挪威的结婚登记与国内不太一样,国内需要拍结婚证,挪威不需要。他们在里面磨磨蹭蹭弄了将近两小时,才各自拿到一张像极了房产证的证书,上面写满了鬼画符一样的文字,林光逐有且只能看得懂自己和方旬的名字。
出了登记处。盖尔娜说:“今天天气好,特罗姆瑟晚上有极光,你们要不再留一天,看看极光再走?”
林光逐:“不了,我机票已经买好了。”
方旬转头:“你买返程的票都不和我说?”
林光逐:“我们本来也就不是一起回国。上海的机场代拍很多,一起回去可能会被记者拍到。”
方旬:“你什么时候买的票?”
林光逐:“昨天晚上。”
方旬:“……”
昨晚不回他的消息,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吃晚饭,机票倒是买得快,一声不吭地就要自己回国。要不是盖尔娜问,他可能连林光逐上飞机了都不知道,越想越心里堵得慌。
林光逐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登机还有七小时,但他已经不想留在挪威,呼吸着这片空气很难受。他索性说:“我快登机了,现在就要去机场。”顿了顿,语气淡淡补充道:“你可以晚点儿回国,在挪威多留几天。”
方旬眉心一跳,气到笑出声来:“我一个人留在挪威干嘛?”
林光逐:“……”
盖尔娜在一旁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她就没见过结婚时气氛这么糟糕的小情侣,正想要打圆场,又听见林光逐笑了笑,说:“我哪儿能知道你想干嘛。我不在,你找人开房不是更方便么。开完房,再问问他要选出去还是留下。”
“!!!”盖尔娜汗毛都要立起来,林光逐的神情与语气明明温和,但话语里的含义攻击性太强了,她甚至都听不明白林光逐在攻击什么,却能敏感地察觉到扑面而来的酸味儿。
她都能听出来,方旬自然也能听出来这话里的醋劲儿,心底的怒意都一滞,盯着林光逐白皙又漂亮的脸,愣愣看了半晌都没说话。
林光逐把话说出口,立即就觉得不妥。
他昨晚没睡好,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仔细想想他其实根本没有生气的必要,他和方旬只是假结婚而已,明明白白写了四十五页合同的利益交换,彼此都心知肚明,被当作替身也没什么。
他现在兴师问罪,就……还挺没道理的。
林光逐沉默片刻,想挽回局面:“抱歉,我到挪威后吃不好也睡不好,情绪受到了影响,迁怒了你……”话都没说完,方旬突然间神情莫测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向建筑物侧面无人的地方。
盖尔娜紧张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喂!你们好好说话——”她在原地急得直跺脚,想跟上去拦一下,又怕好心办坏事儿。
拐角处无人,昨天下了一整个白天的雨,地面尚有积水。鞋靴踏过积水时,水渍飞溅,林光逐被方旬抵到了墙角。
阳光落到了方旬的脸上,高挺鼻梁旁有一片暗色的阴影,他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抬眼时,林光逐看见他眼底的躁动,与呼之欲出的情愫,压抑又克制着低声问:“什么叫你不在,我找人开房更方便?”
林光逐偏过头不看他,“……我随口说的。”
方旬将林光逐的脸掰了回来,逼着林光逐正视他,咬着牙忍着激动,一字一顿问:“你到底在生我什么气,告诉我。”
第四十六章 醉酒
林光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他看了方旬半晌, 还是那句话:“我要登机了。你在挪威多待几天吧。”
方旬也看着他。
就这么盯了三四秒钟,拿出手机打开12315, 问:“你买的几点航班?两点四十的?还是三点一十五的?”
林光逐:“你要做什么。”
方旬:“问问。”
林光逐只能硬着头皮答:“七点五十的。”
方旬掀起眼皮,诧异挑眉:“这叫快登机了?”
林光逐:“……”
方旬拿着手机操作了会儿,说:“还有票。”
今天是工作日,挪威也并非热门旅游景点,有剩余的机票不稀奇。林光逐看见方旬按上购票按钮,出声:“你要今天回国?”
方旬点头, “和你坐一班飞机。”顿了顿,重音强调:“我一个人留在挪威没意思。”
买票的过程安安静静, 林光逐没有阻拦,只是没忍住问了句:“万一被狗仔拍到怎么办?”
方旬语气很平:“一起死。”
林光逐本绷着面颊,猝不及防被逗笑。
方旬买完票后,将手机伸到林光逐的眼睛前,屏幕上是购票页面,他晃了晃手机, 再收起手机时颇具少年感的俊美面容从后探出,琥珀色的瞳孔映着碎光。
林光逐看见方旬清澈又执拗的眼睛, 再一次觉得自己刚刚口不择言的行为过于冒失,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又听见方旬放柔了声音问他:
“你现在还生气吗?”
这声音很低,在空旷无人处格外清晰。林光逐知道他与方旬只是协议结婚, 一年之后就要离婚, 可在挪威发生的所有事情, 都让他敏锐嗅出一丝不对劲——
比如他毫无立场的生气。
再比如方旬不过问缘由,现在愿意放低了姿态来哄他,也不计较他一声不吭买了返程的机票。
再比如……
昨天中午在旅馆的浴缸里,他能明显感觉出来, 肢体纠缠的那一瞬间,他与方旬都有剎那的动情。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断提醒着他,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步脱离轨道,超出掌控。
无论是他,还是方旬,都没有好好待在原本该待的位置上,安分守己遵守着合约。
**
二月中旬。
杭州的二月份乍暖还寒,天气千变万化,林光逐不得已将秋天的衣服翻了出来,早上穿着还冷,中午披着又热。
回国后很幸运,他们没有被狗仔拍到。林光逐抽出几天时间将最后一批授权合同交接完,就预备停工两个月,好好在医院陪贺霞。
他几乎一整天都待在医院陪护,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一天比一天憔悴干瘦,这种感受旁人根本无法与之共情。
他甚至有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
一开始张谨言喊他出去吃饭,他还会去。到后来再喊,他通常会把午饭带到住院部,在贺霞的床边与贺霞一起吃。
当然了,贺霞没有食欲根本吃不下去,得有林光逐在一旁盯着,才能勉勉强强吃几口。
吃完了往往马上吐出来。
这天贺霞让林光逐取出放在床头柜的相册集,将林光逐的结婚证夹进了最后一页,不舍抚摸上面两个名字,笑着说:“以后就该他陪着你了。”
林光逐鼻尖一酸。
他并不是会表达爱的性格,停顿了半晌,略过这个话题说:“方旬有个出外景的工作,这周不在杭州。他说他回杭州来看望你。”
贺霞促狭笑:“新婚就分开?”
林光逐:“……”
林光逐:“还是有发消息的。”
贺霞摇头说:“这不一样。我和你爸当时分开一天,都难舍难分,觉得一年没见。”说起这个,贺霞转言小声叮嘱道:“你爸刚过世时,那个时候还能买墓地。我在你爸旁边买了块墓地,现在国家不允许把骨灰迁进去了,你之后挑个晚上,没人看见的时候,偷偷把我的骨灰迁过去,就埋你爸旁边。”
林光逐没说话。
贺霞道:“你要是晚上一个人去墓地害怕,就叫方旬陪你,或者……”
林光逐打断:“不害怕,我知道了。”
贺霞见他垂着眼,脸色发白,无奈牵起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林光逐一一应下,走出病房时无意识走到了楼梯间,眼眶通红坐了几小时。
手机接到了几条微信消息。
最上面是方旬的,说回杭州了。
下一条是一个非常陌生的紫荆花头像,没有备注姓名,也没有过往聊天记录。林光逐看了几秒钟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是奶奶的微信。
他对于“奶奶”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贺霞带他去爷爷奶奶家拜年,两位老人吵得不可开交,桌子都给掀翻了,还在桌上溺死了一只鹦鹉!导致林光逐直到现在都对尖嘴动物有心理阴影。
奶奶发了条语音:【我和你爷爷到了杭州,你把你妈医院地址发过来一下,我们去看小贺。】
林光逐转文字看完,眉头紧皱。
他不想见这两个人,随便找了个婉拒的理由回:【住院部进不了太多家属。】
奶奶:【那怎么办,我和你爷爷都来杭州了。】
林光逐没回,打算就此不回了。
过了一阵,奶奶又发来消息:【我打电话给你妈问了,她说能进。】
林光逐:“……”
贺霞与他不一样,性子比较感性,又不会拒绝人。且两位老人到底是丈夫的亲生父母,贺霞多多少少都会留存有期待。
奶奶:【医院环境不好,都是快死的人,晦气。我在附近订了包间,晚上你带你妈过来吃饭。住院部打个申请能放人,吃完饭再把你妈送回去。】
——贺霞现在走两步都气喘吁吁,是什么金贵的饭,非吃不可?
林光逐很少动怒,可此时此刻确切感受到一股怒意升腾到大脑,气到指尖都在抖。
他还是保留着体面,尽量不带情绪回复。
【我先问一下我妈,她身体不好,你们想看她最好还是来医院看。】
奶奶回:【小贺说可以。】
林光逐深深闭眼,许久后回了个“好的”。
晚上,贺霞兴致冲冲坐到了副驾上,这几个月来第一次褪下病号服穿上了常服。笑吟吟说:“正好快到你爸的冥诞了,他们肯定也很想念你爸,做父母的哪有不想念孩子的。”
林光逐沉默将车开到了约好的地点,暂且将车随便停在一个地方。搀扶着贺霞走进了二楼的包厢。
而后下楼重新找停车位,他在外面停留了大概十几分钟,回来时就看见两个服务员端着菜走过,窃窃私语。
“水星阁的客人说话声好大。”
“是不是在吵架。”
他快步走进水星阁,刚进门就迎上了贺霞颇为无奈的眼神暗示。两位老人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正脸红脖子粗拍桌互相埋怨,听对话似乎是过来时打不到车,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林光逐拉开椅子入席,问:“菜点好了吗?”
两位这才偃旗息鼓,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饭吃到一半,爷爷不顾奶奶的阻拦,让服务员上了两瓶白酒。自己喝掉了大半瓶,脸上涨红开始在桌上聊起国家局势,又吹嘘自己年轻的时候参军,多么骁勇善战。
奶奶忍不住喷他:“当了两年大头兵,一世军旅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军功多高。”
爷爷“砰”一声拍桌,“头发长见识短!”又转而骂:“我去前线参军保家卫国,你在后面见野男人。”
奶奶:“你不要在孩子们面前信口雌黄。你在参军的时候没去嫖?”
好难听,说得真的好难听。
林光逐无论是上学的环境,还是就业的环境 ,身边都是高知识分子,亦或是艺术类同僚。大家活的热烈又洒脱,即便是有矛盾,也都是非常体面地用成年人的方式去解决。
就没有见过这样低劣辱骂的。
他低头不语吃菜,贺霞也面色发白,显然已经后悔赴宴了。对面两人吵完一通后,爷爷又醉醺醺取了个小酒盅,盛了白酒递给林光逐。
林光逐拒绝:“我开车来的。”
“你现在叫个代驾。”爷爷不管不顾,将酒盅塞到他的手里。贺霞脸色无比难看,起身阻拦道:“他酒量不好,胃也不好,不能喝。”
爷爷指着酒盅:“站着喝,跳着咽下,感情才能不会断!你今天就算是看着我从香港专程来杭州看望你妈的面子上,也得敬我一杯吧。你就当替你爸敬的,他小时候比你能喝。”
林光逐看见贺霞面色苍白,身形已经摇摇欲坠。顿了下起身拿起外套,说:“饭吃好了。我先送我妈回医院。”
爷爷绕过餐桌将他强行按下。
奶奶终于忍不住,唾弃:“没皮没脸的老不死东西。害死了儿子还敢提起。”
爷爷扭头:“你说谁害死了儿子?”
奶奶摔杯怒斥:“你啊!小孩还未成年你就带他参加生意场上的宴会,从小脑子就是这么喝坏的,才会自杀。你现在又来害孙子。”
“别说了……别说了。”贺霞声音微弱。
林光逐深吸一口气,接过爷爷手上的酒盅,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平静说:“这杯算我敬你的,以后不要再见面,你们也别再来杭州。旅馆已经帮你们安排好了,开了两间房。晚上医院有宵禁,我先送我妈回医院。”
说完也不顾二老的铁青脸色,牵着贺霞离开了餐厅,贺霞三步一回头,忧心忡忡问:“就这样走行吗?”
林光逐:“不健康的关系不必要去维系,表面功夫看得过去就行了。”
贺霞顿了顿,叹气说:“我以为十多年过去了,他们能有改变。本来还想着最后再吃顿和和美美的饭……”
林光逐转头看着她伤感的神色,酒劲后知后觉往上涌。
坐到了车上,林光逐将头靠在方向盘上缓了一会儿,开始头晕目眩。他酒量本来就差,两瓶啤酒下肚都能醉,更何况一盅白酒,刚下肚时还只觉得这酒很烈,烈到吞咽时都喇嗓子,十几分钟后,浑身都开始轻飘飘的。
“你问一下小张现在有没有空,来接一下。医院晚上可能比较忙,他要是没空就算了,我们叫个代驾回医院吧。”迷迷糊糊时,他听见贺霞对他说这句话。
“好。”他乖乖打开了手机。
发完微信倒在方向盘上,不知道是哪儿撞到了喇叭,汽车长鸣。贺霞惊愕又慌张将他的头扶起来,好笑说:“乖乖,一杯酒就醉啦。”
林光逐看着她,几秒后嗤笑闭上眼。
“没醉,我能走直线。”
贺霞笑出声,说:“你走什么直线。”
林光逐闭着眼睛,说:“你为什么同意见爷爷奶奶。”
贺霞沉默片刻,摸了摸他的头,问:“那你为什么要喝那杯酒。”
“……”
“我也想你爸爸了。”贺霞轻声说。
大约半小时后,张谨言和代驾都没来,贺霞都怀疑儿子是不是喝醉了,去网易云音乐下了个代驾跑腿的单。她都准备重新叫代驾时,主驾驶车门被人拉开,她偏头一看,愣住。
方旬戴着墨镜与棒球帽,妆造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卸下,明显是工作刚结束就赶了过来,风尘仆仆的模样。他接住往外倒的林光逐,抿唇盯了几秒钟,低声问:“你这是喝了多少。”
林光逐闭着眼,声线拉长。
“五瓶白酒。”
方旬:“……”
贺霞连忙道:“他就喝了一杯。”转言说:“我让他喊一下小张来接,没想到他喊的是你。”
方旬单手搂着林光逐,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无奈打开微信界面给贺霞看。
贺霞一瞧,没忍住笑了笑。
林光逐只发了个定位,后面是一条莫名其妙的乱码消息,看样子醉得不轻。
将贺霞送回医院后,护工下楼接人。贺霞临走时很不放心,头疼又心虚提醒说:“他酒品……一般。实在很一般。”
方旬在塔斯曼海域时就听张谨言说过了,林光逐喝醉酒喜欢咬人。
这什么坏习惯?
他回头看了眼轿车,后排的车窗被降下来,林光逐懒洋洋枕着车窗,弯着眼角冲这边笑。平日里看起来冷淡的青年,醉酒后沐浴在月光之下,乖巧得不象话,像一只洗干净了的小猫,香喷喷软绵绵的,神态瞧着就不太清醒。
笑起来时桃花眼弯弯的,唇色比平时更显红。咬在人身上时……不知道颜色会不会变得更深。
方旬盯了林光逐数秒,喉结上下动了动。
转回头对贺霞强装镇定笑了一下。
“知道了,我现在送他回家。”
第四十七章 咬喉结
上车以后, 方旬看见林光逐趴在后排,身体要往地上滑。
他顿了下, 下车将林光逐搀出来,轻手轻脚塞到了副驾上,提醒:“系安全带。”
林光逐温和笑着说:“代驾老师好,送到小区门口就行,谢谢你。”
方旬:“…………”
醉得不轻,都不认人了。
他出声:“要我帮你系安全带吗?”
“不用。”
林光逐偏头将安全带扯出来, 又动作娴熟将其卡进凹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看不出一点儿醉态。方旬拧着眉迟疑看他两眼,鬼使神差地把袖子撸起来,手臂伸到林光逐的嘴前。
林光逐看了眼他的手臂,又疑惑抬眸:“?”
方旬瞬间懂了。
醉是醉了,没醉到咬人的程度。
他说不清是什么心理,暗暗舔了舔后槽牙, 老大不乐意地回到了主驾驶——林光逐喝醉酒乱咬人这回事儿,他还是听张谨言说的。
按理来说, 不咬他不是好事嘛。
可方旬就是心里不快活,酸都酸死了。
凭什么咬张谨言,却不咬他?
你搞差别对待???
他开到半路忍不住, 想扭过头质问, 偏眸一看, 青年正将额头抵在车窗上,眼角通红,无声盯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霓虹灯的光晕均匀扑洒在青年白皙漂亮的面容,晕出破碎的光影。
方旬的质问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曾经还在塔斯曼海域时, 同僚就对他说过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他深感认同又挫败。
看见这样的林光逐,他没有办法不去心疼。
“你今晚干什么了,把自己喝成这样。”
“五瓶白酒。”林光逐说。
方旬险些踩下急剎车,弯唇没忍住笑了笑,说:“厉害啊,能喝。”
又问:“所以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我……”林光逐看着窗外,轻声说:“我去见了爷爷奶奶。看见他们,很心烦。”
林光逐家里那档子事儿,不光是方旬知道,稍微关注点新闻的人都知道——老一辈两个人商业联姻斗了一辈子,自己都像个小孩,还怎么养小孩?养着养着就把小孩给逼死了。
一个稀巴烂的原生家庭,直接导致林光逐的父亲不堪折磨自杀,又导致林光逐在单亲家庭中长大,从出生起就受到众人口诛笔伐——
一个精神病家族,生下来只会是精神病。
三代人都不幸。
“爷爷奶奶,我爸我妈都不幸福。你说,结婚的结果是不是都一样?我身边的长辈没一个有好结果,这世上到底是谁的家庭在幸福。”
不等方旬回答,林光逐继续:
“我们也一样,不幸福。”
方旬听前面还能安静做一个倾听者,听到最后一句话,指尖用力攥了下方向盘。
“怎么就扯到我们身上了?”
林光逐声音淡淡:“我们不是假结婚么。”
车子开过了两个路口,时间太晚了,所有的红绿灯都转为黄灯。方旬才勉强按捺住急促跳动的心跳,说:“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假戏真做。”
这一瞬间万籁俱寂,只剩下轿车车轮在柏油路面快速驰骋的呼啸声。方旬等了又等,也没等来旁边出声音,他几乎以为林光逐睡着了,偏头又看见这人正好端端直挺挺坐在副驾上,漂亮的桃花眼微敛,一声不吭抿唇盯着前方。
“……”
你这不是醒着的嘛!
……
……
方旬觉得自己一定是犯了太岁,才会在刚成年的那年遇上了林光逐这么个能治他的人类。一开始还把他认成代驾,聊着聊着又知道他是谁了,到关键时刻林光逐又死活不出声了。
真是气死他了。
搁别的人类,早在塔斯曼海域时,方旬就能把人扔海里去喂鲨鱼。
他没那么好的脾气,也没那么好的耐心。因此停在地下车库时,林光逐被他扶下来说“我能走直线”,他又好气又好笑撒开了手。
“你走。”
林光逐真的开始走,走S线。
方旬跟在后面,林光逐往左边倒时他就慌张到左边想接,往右边倒时他又跟着跑到右边。几十米的路程走得那叫一个大汗淋漓,最后他无奈拉住林光逐,蹲到人身前。
“上来。”
林光逐接受良好,迅速趴到了他的背上。
方旬闻到了苦橘香水味儿,还掺杂着酒精味,两者相冲在鼻尖,潮湿又热腾腾。很快他又感觉到林光逐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双腿紧紧缠在了他的腰上,他都不用手托,这人就能把自己锁在他的身上。
肢体纠缠,有人无意,有人春心萌动。
方旬郁闷嘟囔了一句,“我怀疑你在故意装醉。”
林光逐埋在他的脖颈间,突然问:“你和你白月光什么时候认识的?”
方旬一惊,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窝,一颗心也跟着沸腾起来。
“……两年前。”
他等着林光逐继续问。
“两年啊,那不是很久。不过两年前你还没开始唱歌,那你们也算是相识于微末了。”林光逐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情绪,“能和我讲讲他么,我有点好奇。”
你好奇的是你自己啊。
方旬憋了半晌,轻吐一口气,说:“我们不能算相识于微末。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出色……”
“哪方面出色。”林光逐垂着眼打断。
方旬顿了两秒,“漂亮,经济自由,有很多人尊敬喜爱他。他还很聪明,目标明确* 。在别人都还在晕头转向的时候,同样年纪的他就敢一个人出国追寻理想,敢想也敢做。”
身上的人停顿了几秒钟,笑了笑,声音淡淡说:“你说的这些特征,我都有。”
你当然有,因为我说的就是你,笨蛋。
方旬坏心眼道:“噢,他还杀伐果断,冷酷无情。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人见人爱的大好人,实则浑身长满了刺,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还会在心里悄悄蛐蛐蠢人。这些特征你有吗?”
林光逐:“那没有。”
方旬挑眉,心道你再给我装。
反问:“你怎么突然开始好奇这个。”
林光逐没正面回答,而是又抛来一个问题:“那个人……他喜欢你吗?”
这是个好问题。
因为方旬也想知道。
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狭长,进了楼栋后就是电梯间,方旬松开了一只手,按了下电梯按钮,林光逐像没骨头似得腿往下滑,方旬连忙险而又险地捞起他的腿弯。
说:“以前喜欢。”
林光逐:“现在?”
方旬眼神闪了闪,变得黯淡:“我也不知道。”
这声音里的落寞听起来太明显,林光逐眉头紧皱,深深闭上了眼睛。感觉酒劲在一小时的车程后,愈加凶猛地朝着他整个人席卷而来,眼前更昏昏沉沉。
“你家有醒酒药吗?”
方旬被这一句话问得呼吸都骤停了瞬,半晌才能接话:“有是有。你现在想去我那儿?”
“我没带钥匙,钥匙在包里,包在医院。”林光逐后知后觉说:“对啊,那怎么办。”
方旬:“……睡我家?”
林光逐:“你不方便。”
方旬唇角扯了扯,背着人走入电梯,音量都变大,“我怎么就不方便了。”
林光逐:“你家不方便,就一张床。”
林光逐又说:“帮我开个房吧。”
方旬:“简单。你睡床,我睡沙发。”
林光逐:“那多不好意思。”
转言:“谢谢了。”
方旬见他这样说,语气却没半点儿“不好意思”,顿时有些不满,打开1601的门往里走道:“你难道就不跟我客套一下吗?一米八的床,挤我们两个人绰绰有余吧。”
……林光逐又没声儿了。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那么方旬已经在峡谷鲨红了眼,遥遥听见天空飘来一声:
——Double Kill!!!
到家泡好醒酒药后,方旬想喂林光逐喝下,脑子里都浮现出老婆柔弱无依,老公悉心照料的一套剧本,可林光逐接过水杯后手非常稳,神色如常仰头饮下,甚至还能评价:“苦了点。”
“……”
方旬:“你肯定在装醉。”
林光逐:“我本来就没醉。”说着起身往浴室走,“我想先洗澡,可以嘛。”
你都把门给关上了!
方旬来到浴室门口,还是有点不放心,“你一个人行不行,要不要我帮你。”
林光逐:“我是三岁小孩?”
方旬已经弄不清楚林光逐到底醉没醉,看着很正常的一个人,甚至比他工作时遇到的一些没喝酒的人都正常。他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心里跟小猫爪子挠挠似的,一会儿担心人在浴缸里晕过去溺了水,一会儿又浑身燥热,人鱼和心爱的人共处一室,并且这个心爱的人还在洗澡,他还什么都不做,连床都不能上!
这对于他来说,某种意义上算是一种甜蜜又残忍的酷刑折磨。
他每隔几分钟就要喊一声林光逐。
确保人没事。
林光逐也耐心极好,每一次都乖乖应声。大约二十分钟后,裹着浴袍出来了,方旬的浴袍尺寸对于他来说有些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两条又白又直的长腿被盖在浴袍之下,皮肤上还有被热水烫红的淤青。
方旬的眼睛都看直了,又想细看那淤青,又不敢多看,僵了僵移开目光,有些口干舌燥。
走进浴室没一会儿就叫出声来。
“你是拿一百度的水洗澡吗?好烫!你还是喝醉了,腿都烫出淤青了自己都不知道。”
林光逐在外困惑说:“你为什么把结婚证裱墙上。”
方旬:“……”
差点忘了这回事儿。
他不仅将结婚证裱墙上了,床头柜里还有一堆林光逐的活动照……
方旬第一次发现,人在洗澡的时候竟然能够这样的无助。除了结婚证和活动照,他自己都记不清这个家里留下了多少他暗恋林光逐的痕迹。
“你别乱翻我东西啊。”他关掉水,向外说。
林光逐声音平静:“好恶毒的一句揣测,我要找律师告你。”
方旬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洗漱,家里唯一的一件浴袍穿在林光逐的身上了,他又没睡衣,只能穿着件白T与干净外裤出来,清清爽爽就像个清澈帅气的男大。出来时看见林光逐正举着手机对着结婚证拍,他稀奇问:“拍这个干什么?”
林光逐收起手机,神色淡淡。
“你什么立场来管我?”
方旬脚步一滞,走到林光逐身前,抱臂弯腰细细打量,无论他怎么看,林光逐现在都是一副清醒到能去参加记者大会的模样。除了语言比平时更不客气,挑不出一丝错处。
贺霞说林光逐酒品不好,方旬半点儿也没感受到。
还是没喝多,他心想。
客厅的窗户没关,偏冷的春风吹不散浑身的莫名燥热感。方旬竟觉得有些失望,别人见过林光逐喝醉的模样,他没见过。
他一次都没有见过。
他又去房间抱出一床备用的被子,打算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上,抱完被子去拿枕头。林光逐站在房间门口抱臂看着他来来回回,等他弄完了,略带伤感说:“你不想和我睡一张床吗?”
“…………”
方旬“腾”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黑着脸咬着牙,微笑着说:“是你不和我客套。我刚刚说我睡沙发,你连哼都没哼一声。”
林光逐看着他,“那我现在跟你客套一下。”
方旬迎上这道淡淡的、没什么特殊情绪的视线,只觉得明明这个人没喝醉,自己却在情感上被折腾掉了半条命,在爱情的游戏里败到溃不成军。他生气,却也拿林光逐没办法,只能又把被子塞回了柜子里,进了房间。
床的另一边,林光逐掀开被子,钻了进来,姿态优美又冷静,独留方旬一人暗地里抓狂。
独属于人类的味道近在咫尺,带着点儿沐浴露的潮湿,又伴随着氤氲的水汽。心爱的、想亲吻的,想按在怀中死死贯/穿的人就在旁边,他却看得见摸不着,已经开始后悔进屋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睡沙发呢!
关灯以后,卧室里变得更加安静,这种香味也就格外招惹人心。
方旬根本就睡不着,身边绵长又均匀的呼吸声将他一下子扯回两年前,在塔斯曼海域的某个孤岛上,他们亲密接触着,磕磕绊绊初尝禁果,那种感觉食髓知味,叫人魂牵梦萦。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大概也就十分钟的样子,身边人动弹了一下,出声。
“方旬,我睡不着。”
方旬耳朵根一烫,从脖颈连着耳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冲着林光逐的那半边身体都因为这一句话酥麻了瞬。
他精神高度紧绷,转过脸看向右边。
屋子里很黑,人鱼的视力比人类好太多,他能清晰看见林光逐侧身对着这边,漂亮的桃花眼对不了焦,手掌枕在白皙的面庞下。
顿了几秒钟,林光逐往这边靠了靠。
呼吸时的热气打在方旬的眼睫上。
“我睡不着,你睡得着吗?”
霎时间,方旬的耳根已经不仅是烫了,几乎是痛。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根与耳廓,摸到了状似鱼鳍一般的凸起——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仅仅因为和林光逐睡在一张床上,仅仅因为林光逐说自己睡不着,他就好像被身边这个人类催/情一样,都快进入假性发/情期了。
好在他深呼吸缓了下,鱼鳍自动消了下去。
“已经到你平时睡觉的时间。”方旬听见了自己比平时更加沙哑的声音。
“对,到了。”
林光逐回了一句,就闭上了眼睛。
方旬:“…………”
天空中仿佛再一次传来游戏三杀的声音:
Triple Kill!!!
——不是,你就这样不管不顾闭上眼睛了。
那我呢?
我更睡不着了!
方旬试图催眠自己,旁边没有人,整个房间只有他自己,林光逐不在他旁边,更没有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可每当他即将陷入周公怀抱时,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会亮起。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锲而不舍给他打电话发信息。
终于在手机第五次亮起时,方旬眉头紧皱撑着床支起身,侧着身去够手机。
拿起来一看。
十几个未接电话,若干短信。
都来自于公司的工作人员。
特别是他的经纪人李乐天,光李乐天一人就打了足足七八通电话。
方旬的眼睛暂时难以适应手机的强光,眯着眼低头看消息。
李乐天连发数个震惊的感叹号:【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是你疯了还是林光逐疯了?你是不是偷拿了林光逐的手机?!】
【不是,你们怎么回事啊。】
【大半夜的是不是想微博崩掉啊。】
【你要搞事至少提前和我说一声吧?】
方旬眉头皱得更紧,回了个:
【看不懂,说人话。】
李乐天:【你去看微博热搜,就现在!现在!哈哈哈哈你他妈的被官宣了!】
方旬觉得李乐天大惊小怪,又咋咋呼呼。
他打开微博热搜一看。
热搜第一,带着个鲜红的“爆”字:
#林光逐方旬结婚#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与网络上的喧嚣形成了两个冰火极端。方旬僵硬点进热搜第一,林光逐的微博后面带上了“当事人”的小标签,最新一条微博先是在一小时前发送。
只发了张图片。
是他们的结婚证。
热搜之下是炸了的网友们,大半夜的被这个雷霆一般的“自爆”炸到满微博乱窜,满屏只剩一个字:“啊?”就连微信也是娱乐圈同僚们发来的嘘寒问暖,人精们在这个时候不提正事儿,但话语里半分都遮盖不住他们熊熊燃烧的好奇心。
——“他酒品一般,实在一般。”
——“林光逐喝多了乱咬人。”
方旬突然想起来刚刚自己从浴室出来时,人类青年正站在墙旁边,单手举着手机拍摄结婚证,浴袍往下褪,光/裸的手臂在灯光中愈发显得白皙。
一张照片拍摄完成,青年低头操作手机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就好像刚做完了一件小事,浑身都裹挟着艺术家冷淡的气息。
只有从发根到耳际的生理性绯红色,才隐晦预示着酒精的威力有多恐怖。
“关灯啊,我要睡觉。”身后传来一声催促的声音,如果不是确信林光逐已经醉到开始胡作非为,只是听着声音,方旬压根听不出来。
一只手从脸侧越过,毫不客气地拍掉了他的手机。
唯一的光源被熄灭后。
方旬下意识地转过了身,林光逐将下颚抵在了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又拱了拱。
方旬都被蹭出了生理反应,耳廓上的蓝金色鱼鳍“唰”一下子冒出,琥珀色的瞳孔也晕开一抹情动的幽蓝。
他定在原处一动不能动,此时身后的任何动静都能让他产生过度的反应。
寂静中,他感受到林光逐一反常态地贴近了他,温软的唇紧紧贴着白T,一点点往上蹭,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
被蹭过的皮肤,都像被磨人的勾子狠狠勾了一下,勾到他心脏都痉挛。
终于,林光逐像是找到了满意的地方。
凑上来,轻轻咬了咬他的喉结。
第四十八章 吻痕
这绝对不能算一个吻, 它比吻更显情/欲。
方旬能感觉到林光逐唇瓣的温度。
一开始还只是轻轻咬着他的喉结,到后面越来越重, 几近吮吸着,不满足般,舌尖掠过他喉结凸起的地方,很快那里就浮红。
“你……种草莓呢?”方旬撑住床,往上坐了些,嘶声说:“别闹, 我明天还要出镜。”
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即推开林光逐。
他一个正常人, 不能和醉鬼动真格。
可他抬起手,落下时却不受控制地搭在了林光逐的后脑勺上。指尖微颤时,能感触到后者柔软的发丝从指缝中滑过。
他在黑暗里能清晰看见林光逐的脸,后者眼底迷茫,面带潮红,咬完了他的喉结, 又一脸正经将他的白T往下扯,继续咬他的锁骨。
他一动不动, 皱眉看着林光逐挑逗般的放肆行为,全身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眼前这个人。也许是靠在他身边的这个姿势太累了,林光逐默默爬到了他的身上, 面无表情安静坐了片刻, 又突然间毫无预兆地直挺挺向前倒下, 额头重重磕到了他的鼻子。
“操。”方旬捂住鼻子,也不知道是被撞的,还是被烧的,鼻腔一阵一阵潮热。
醉鬼就是醉鬼, 喝醉酒的人比清醒的人要重许多。
方旬能感受到人类浑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的身上。
磨磨蹭蹭,在他身上动来动去。时不时大腿还往下滑,又重新搭上来。
“你里面……”
方旬感觉到了不对劲,伸手往下摸了摸,摸到一片光滑的肌肤,烫手般撤回了手掌。
“……没穿?”
他顿时倒抽一口气,在寂静的卧室里克制仰了下下颚,高挺鼻梁泌出细汗。
此刻趴在他身上的人是林光逐啊。
只是这三个字,都让他感觉到精神无比的亢奋,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如果有第三人在场,一定会被他人外感十足的状态给吓到——耳廓上的蓝金色鱼鳍高高立起,脖颈与脸庞侧面浮现淡蓝的坚硬鳞片,碧蓝瞳孔酝着潮涌,微微启唇时,两颗尖尖的獠牙抵住舌尖。
这点力气对他而言根本不能算是咬。
“我数三声。你再不下去,你今晚就没法下去了。”他警告意味十足对林光逐说。
林光逐停止漫无目的的啃咬,抬起头看他。黑瞳在夜色中依旧对不了焦,长睫微微耷拉下来,漂亮又冷淡,无辜又可恶。
“……”
“三。”
方旬刚数了一个数,林光逐就低下头,隔着一层粗糙的白T继续咬他,昏头昏脑地逮哪儿就咬哪儿,从结实的胸膛咬到手臂,又到腹部。眼看着林光逐还有向下的趋势,方旬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呼吸变得急促、困难。
他黑脸骂了声,手掌将林光逐掀到一边,翻身压了上去。
又单掌撑住床头坐了起来,拽着白T近乎粗鲁地脱掉这层碍事的衣物。
手指急躁扯住林光逐浴袍的腰带时,方旬突然间顿住,咬牙切齿地凑上前问。
“你他妈到底醉没醉?”
“……”
万一林光逐是个喝醉了就不记事儿的主儿,他俩睡了,明天这人不理他了怎么办?
方旬感觉自己都快被折磨疯了,根本分不清林光逐醉到什么程度。
明明肉眼看起来很正常,但就在刚刚,这人把结婚证都给发微博上了!
在清醒状态下,林光逐绝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等了好几秒都没等到回答,方旬眼睁睁看着身下的人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艰难想往上够,似乎是还想要继续咬他。
林光逐长着一张得天独厚的面容,肤色冷白,气质冷淡,无论在做什么事情,都好像能一丝不茍,仿佛一位手持红酒杯的薄情艺术家。
此时却发丝纷乱,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在他怀里,大半个白皙肩头都裸/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用渴求的眼神看着他。
随着动作,浴袍的腰带被蹭得越来越松,领口敞开,锁骨下的那一片白到晃眼。
方旬缓缓送出一口气,僵着脸替林光逐将浴袍腰带重新系起来,又把脖颈最脆弱的地方凑了上去,妥协般低声说:“给你咬。”
“……”
“咬了我不能再咬别人。”
“……”
“林光逐,你知不知道我爱惨你了?我豁出过一条命,情绪全由你掌控,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方旬发现林光逐完全没有响应的能力,更觉得今晚什么都不能干,干了他就完了,爽一晚上,然后各种意义上的完蛋。
可他真是烧得慌,手臂搂着人类的后腰将其提溜起来,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给人咬,喜欢的人就在怀里动弹个不停,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怀中的人才消停,似乎是感觉到了困倦,坐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下颚搭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声均匀。
方旬抬手,看了眼手臂上密布的牙印,愤懑又欲求不满拍了拍林光逐的背。
“啃舒服了?这就睡了?”
他停顿片刻,认命将林光逐放倒,又把被子盖到林光逐身上。盯了人好几秒钟,终于没忍住凑上去狠狠亲了下人类的眼尾处,然后黑脸捡起地上的白T走到浴室里冲冷水澡。
这一个半小时他明明动都没动,却好像去了半条命,头痛欲裂。
浑身都是被啃出来的小草莓,
他倒要看林光逐明天要怎么赖账。
**
第二天,林光逐被手机铃声吵醒,接通电话后听见张谨言迟疑的声音:“你在干嘛?”
林光逐闭着眼,“睡觉。”
张谨言更迟疑:“……中午十点了。”
林光逐伸手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睁眼时看见黑色的被子,停顿了几秒,旋即猛地清醒坐起——这不是他的房间。
他拿着手机在卧室里晃了一圈,又探出头往客厅外看,认出了这是方旬的家。
客厅里空无一人。
张谨言凝滞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你微博账号被盗了?”
“什么?”
“你昨晚发了你和方旬的结婚证照片。”
林光逐每个字都听得懂,连起来却听不懂。隔了好一会儿,他:“我发的?”
张谨言:“你自己扔了个地/雷你不知道?”
林光逐:“稍等,我看一看。”
他切出微博界面,看见了热搜第一,以及之下的几个热搜。呆滞看了几秒钟,他点进热搜第一“林光逐方旬结婚”,更懵了。
张谨言的声音也懵,“你俩……”
“假结婚。”林光逐打断。
张谨言松了一口气,“那你们……”
林光逐:“我先看一下微博,等会儿给你回电话。”说着没给张谨言说话的机会,皱着眉挂断了电话,愣愣坐在沙发上察看微博。
他的微博界面卡卡的,大号主页打开后空白了好几秒钟,右下角的私信999+。
粉丝新增、转发等也999+。
经过了一晚上的舆论发酵,此时他和方旬的结婚证照片高悬在热搜第一,微信里也是无数同事发来的新婚贺词,暗戳戳八卦打听他和方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微博评论区乱成一团,实时微博不断有新增,林光逐点进去看了眼,网友的震惊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得出来——
【卧槽,啥?发生什么了?】
【他俩怎么会结婚,破次元壁啊。】
【真的假的……当事人发的结婚证,不应该有假吧?但这张结婚证怎么跟玩具一样,这上面是哪国的文字,有没有人能翻译翻译。】
【我靠第一次跑在了吃瓜前线,早上起来坐地铁看见热搜,我特么以为我在做梦。地铁上网又卡,热搜点不进去,急死我了。】
【急急急,营销号怎么不出声啊!经常放瓜的那几个狗仔呢,全哑巴啦。】
【两边的公司也在装死。】
【方旬今天早上还是正常出工诶,出工图都被站姐拍到了,早上七点他去了公司。林光逐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看粉丝群的姐妹说林光逐已经好几天没去工作室了。】
林光逐张了下嘴巴,难以置信关掉微博重新打开,视野里还是一片乱象。
他呆坐了起码半个小时,才想起来看看其他几个相关热搜。
也不知道是不是赶巧了,他之前和方旬一起录制的综艺节目正好是今天中午十二点更新。微博评论区还有人怀疑这是某种另类的宣传方式,亦或者是在宣传后续录制的某档节目。
网友们的反应如出一辙——
假的吧?
等等,像真的啊。
不对,假的吧?
真真假假,反复横跳。
由于过于震惊,以至于大家都怀疑真实性。
林光逐在一片震撼询问的微信消息中,好不容易才翻出了方旬的微信。
页面上空空荡荡。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天晚上,方旬说自己回了杭州,隔几小时他发过去一个定位以及一串错字百出的话。
然后就没了。
林光逐看着这几条消息,艰难从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扒回了点儿昨晚的记忆,他好像确实上传过一张照片到微博。他到现在还清晰记得,发完后收到的第一条微博评论是:“?!!!”
于是他当时非常满意地关掉了微博。
想起这些,林光逐眼前都发黑:“…………”
他兀自冷静了会儿,打了一大段字,发给方旬时删删改改的只剩下一个符号:
【?】
另一边。
工作室里的氛围很奇怪。
今天方旬的工作是录制演唱会后采纪录片,通俗点来说就是将写歌、筹备舞台等工作进度录制下来。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站在录音室的立麦前心不在焉地翻看手中的台本。
录音室外加上摄影师足足有七八个人,或坐或站,安静得不象话。
录完一段歌后,方旬从录音室里走出,看见好几人抬眼看到他,做贼心虚一般急匆匆收起手机,笑得很尴尬。有人收手机的动作较慢,屏幕上微博的橙黄□□面十分明显。
方旬:“……”
午饭时候,李乐天趁着摄像机还没开,悄悄凑到方旬身边问:“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方旬:“热啊。”
说着不经意般扯了扯衣领,脖颈侧面的牙印随着衣领的扯动,暴露在空气中。
李乐天看着他的脖子,喃喃说:“我操。”
方旬挑眉看过来,弯唇松开了手。
李乐天声音都有些颤抖,“……是林光逐?”
方旬莫名其妙地看李乐天一眼。
“不是林光逐,还能有谁。”
李乐天哑然,小声喊:“昨晚发结婚证的真的是林光逐本人?我以为你偷偷拿他手机发的!”
方旬:“……”
方旬皮笑肉不笑:“你看我像那种人?”
李乐天肯定地点头:“像,你可太像了。”
又是发结婚证,又是牙印,李乐天这一刻就像瓜田里乱蹦的猹。他自己的微信都收到好多询问的信息,同事与亲朋好友们将他看作离瓜最近的唯一人脉,然而他其实也稀里胡涂,啥也不知道,站在一旁干巴巴好奇。
“昨晚到底怎么了?”李乐天问。
“别提了。”方旬叹了声气,眉头紧皱。
李乐天:“…………”
你好像很不满意?
李乐天觉得方旬在凡尔赛,唾弃说:“差不多就行了啊!知道你想炫耀,想炫就直接炫。”
方旬看他一眼,绷着脸坐角落里玩手机。
李乐天终于发现方旬真的没有炫耀的意思,也并不是在凡尔赛。见方旬打开手机后一秒坐直,他又好奇凑上去看。
工作室的工作人员们一边吃饭,一边偷看这边的动静。明明只有七八个人在场,各个人手机中加起来足足有三十几个小群在热火朝天,同步吃瓜:
“你去问吧,求你了,就当是为我问的。”
“你疯啦,我直接跑到旬哥面前问,旬哥你好,旬哥你和林老师结婚了嘛,你猜他经纪人削不削我?我还想多上两年班呢。”
“啊啊啊啊我真的很好奇,你问一下结没结婚也没事吧?或者你上去恭喜他结婚。”
“工作室的人都像不上网一样。微博上都炸了,可大家看起来好冷静,现在没一个上去恭喜的,我不敢去做这个出头鸟。”
很快,方旬拿着手机站了起来,走出录音棚。李乐天紧随其后,这两个人走了以后,录音棚里安静了两三分钟,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出声:
“话说……你们看见今天的热搜了吗?”
“!!!”整个录音棚一下子人声鼎沸,七嘴八舌,“操,我以为你们没看见!”
“看见了啊,不敢声张。”
“工作场合当着正主的面不好八卦吧,我特么装淡定啊。谁知道你们也都在装。”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茫然又激动:“所以到底是咋回事啊?!”
他们恨不得把上辈子没吃完的瓜,在今天一口气吃完。
……
……
林光逐收到了方旬的回复——
一个微信自带的黄豆微笑脸表情。
林光逐想了想,心虚发:“你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方旬秒回,速度快到像把他的话复制了一遍。
“你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句末又带上了那个黄豆微笑脸。
林光逐更心虚,喝醉酒把结婚证上传到微博上这件事,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他理亏。
“你晚上什么时候回家?”
方旬回:“九点多。”
林光逐硬着头皮:“我们晚上聊一聊吧。”
方旬:“我们是应该好好的聊一聊了:)”
“…………”林光逐看见方旬第三次带上了黄豆微笑脸,从屏幕里看似寻常的语气里,窥见一丝藏都藏不住的恼怒。
对面有种平静的疯感。
他收起手机,从自己家门口的鞋垫下翻出了备用钥匙,进屋脱掉浴袍换了身衣服。而后给贺霞打了个电话告知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最后风中凌乱坐在客厅里等方旬回家。
天黑后,听见走廊外有响动,林光逐起身打开门往外看,态度格外温柔地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路上堵车?”
方旬盯着他脸上的笑,慢吞吞说:“没堵车,被记者给堵了一个多小时。”
林光逐一时没法接话。
方旬笑了,挑眉说:“去你家聊,还是去我那儿?”
没什么区别吧,就在隔壁。
林光逐往后让出一步,示意他进屋说话。
待他进屋后,林光逐倒了一杯热水,放到餐桌上。见方旬一动不动,林光逐双手将水杯往前推了几厘米,低头诚恳说:“是我的错,对不起。”
方旬一瞬间任督二脉都好像被打通,浑身上下洋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爽。他在林光逐这儿就没受到过这么好的待遇——
还倒水呢?
林光逐每次看见他,都是一副淡淡的看死人眼神,要么就是戴面具般的假笑,整个人就像一团无法被攻克的棉花堡垒,表面软,心肠却硬。
方旬干咳一声,说:“这是一声道歉就能解决的事儿?”
林光逐知道兹事体大,虽说方旬经纪公司的艺人们纷纷有相似的“前科”,都在事业巅峰期爆出恋情或婚姻。但是!毕竟是个艺人,这方面突然被爆了出来,可能会涉及一些代言违约。
损失的金额他一时间不敢细想。
他起身走到电视机柜边,从中取出厚厚一沓子婚前协议合同。
方旬自始至终都看着他,黑色的高领毛衣霍霍得脖子痒痒。
翻开合同时,人类的唇紧紧抿着,还是像昨晚一样红润,方旬突然又想起这人昨夜坐自己怀里,神志不清一直摸索着到处乱舔,桃花眼漫着水光,一次又一次……
不能再继续回味了!
方旬干咳问:“你在找什么?”
“违约条款。”林光逐答。
其他条款方旬记了个七零八落,这一方面倒是倒背如流。
合同清清楚楚写着不能有婚姻之实,但拟合同的时候太仓促。
也没讲好万一有了,该怎么办。
不过……只是咬几口,也算婚姻之实?
方旬感到迷茫。
这边,林光逐总算是翻到了想找的条款。
他拟合同的时候有超出凡人的自信,自信自己绝不可能将结婚曝光,于是:【甲乙双方有任何一方将婚姻暴露于公共场合,都应该主动承担起赔偿对方的损失金额。】
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林光逐认命说:“合同第八科,第三十六项写明。你可以联系律师将损失罗列出来,我检查一遍没什么问题,就把钱打给你。”
“不过我身上没有太多的流动资金。如果金额非常大,我可能要拍卖几个旧作,这得需要点时间,你给我半年,我凑一下钱。”
方旬:“……”
方旬:“???”
方旬顿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嘴角抽了抽:“我们俩现在说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
林光逐抬头看他。
“我说的是曝光婚姻带给你的损失。”
“……我没损失。”方旬说:“我的代言合同的确有‘艺人有负面舆论赔偿’的款项。但负面舆论是指违法乱纪,特别点出爆光恋情不算在内。”
方旬在什么公司?
一家满是人鱼艺人的公司!
用公司老板的话来说,就是:“一群恋爱脑人鱼上岸,你指望他们不爆* 恋情?祂们早上谈恋爱,中午就能让全世界都知道,签代言合同时千万得注意,不然底裤都要被祂们赔精光。”
老板是一个有先见之明的人。
林光逐对这位素面谋面的老板产生浓烈的感激之情,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面,方旬上下打量着他,扶额说:“你该不会担心了一整天吧?”
“确实。”
林光逐没遮掩,“差点以为要倾家荡产了。”
方旬薄薄的眼皮垂下,扯着唇角嘟囔说:“就算真有损失,也不会让你赔。”
林光逐觉得这是在客套。
转言问:“我在说赔钱,你在说什么?”
方旬一顿,抬眼。
“你昨晚干了什么,你不记得了?”
林光逐:“……”
林光逐:“除了发微博,我还干了其他事?”
方旬:“…………”
他就知道——
天杀的,他就知道!!!
还好昨天晚上没上当!林光逐果真转眼就忘了个干干净净,他都不敢想万一昨天晚上真发生什么 ,现在会是个怎样的局面。
林光逐很可能会面无表情让他滚。
真的很有可能!
方旬被自己的这个设想伤到体无完肤,竟觉得后怕。他拿起桌上的水杯,仰头一饮而尽,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知道今天多少度吗?”
林光逐拿起手机看了眼。
“十八度。”
方旬:“室内开空调,穿高领毛衣合适吗?”
林光逐看了眼他身上的穿着,迟疑片刻,不确定说:“应该不太合适吧,有点热。”
方旬微笑说:“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穿?”
“你……”
林光逐:“呃,天生体寒?”
方旬挑眉,一声不吭看着他。
林光逐在方旬极具侵略感的视线中,感觉越来越心虚,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丝猜测,但一时之间还不能确定。这时候方旬又似笑非笑着问他,“你喝醉酒后会干什么,你自己清楚吗?”
“……”客厅寂静。
他们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不断亮起又暗下,显然此时网上依旧是一群好奇乱跳的猹,舆论尚且没有平息,相关人员正试图联系他俩。
林光逐僵硬几秒,放弃了挣扎,声音都变得无比虚弱:“我咬你哪儿了?”
方旬“哈”的笑了声。
林光逐咽了咽唾沫,试探:“脖子?”
方旬无声看他几秒钟,双手抬起拽着领口,向上一提,速度很快将上衣脱下,衣服松松垮垮挂在两只手臂上就停了,没完全脱掉。
林光逐看了眼,眼尖瞄到对方宽阔胸膛上密布的吻痕 ,牙印一直从脖颈蔓延到胸腹。
他霎时间心尖重重一跳,下意识垂眼盯着桌面,心底早已经翻起惊涛骇浪。
“……”
“……”
有一道直勾勾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说不上此时是什么感受,隔了几秒钟,他又听见对面忽然笑了一声。
方旬用很轻的音量问他:“林光逐,这个你打算怎么赔?”
第四十九章 演唱会上给白月光打电话……
林光逐又倒了杯水, 默默将水推给方旬。
“喝水。”
方旬垂睫看了眼水杯,说:“我猜你现在打算就这么混过去, 当无事发生。”
林光逐:“你……先把衣服穿好。”
等方旬不情不愿套回上衣后,他干巴巴说:“既然没有造成什么经济损失……”
方旬打断:“有心理损失,你昨晚的行为对我造成巨大的心理创伤。”
林光逐深吸一口气,重新说:“虽然没有造成经济损失,但毕竟对你造成了心理创伤。你看多少钱能……”对面突然笑了声,声音不高不低, 恰恰好穿插在他说完“钱”这个字时。
他发现没那么简单能糊弄过去,叹气说:“那你想怎么办, 咬回来吗?”
方旬沉吟:“也行。”
林光逐猛地抬头,匪夷所思看着方旬。
方旬似乎真的在琢磨这种补偿方案的可行性,拖着椅子往这边靠近了些。
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啦”一声聒噪的噪音,林光逐的耳膜仿佛被刺了一下,下意识往后仰。
方旬似乎觉得他这种反应十分有趣, 又压着唇角往这边靠。待他们两人膝盖相抵时,方旬才开口, 声音带着笑:
“你把结婚协议翻到最后一页。”
林光逐硬着头皮依言照做。
离婚协议最后一页最后一条,是方旬当初签这个合同时唯一的要求。
“你来听我演唱会。”
说着,方旬不知从哪儿抽出一张演唱会门票, “四天后。我想在大屏上看见你的脸。”
林光逐皱了下眉, 接过门票。
“我昨晚失误上传了结婚证, 网络上本来就已经乱糟糟的。这时候我又出现在你演唱会的大屏上……不太合适吧。”
顿了顿,他问:“非要出镜?”
方旬想了想,态度无比认真对他说:“不然你给我咬回来?”
林光逐:“…………”
**
三月初。
天气已经彻底转温,很多人经过寒冬的冷空气摧残后, 会在春天恢复精气神。住院部里却格外死气沉沉,无论穿得多厚,病人们依然会在暖风中遍体生寒,被家属们裹得严严实实。
贺霞被迫在病号服外多套了一层外套,看见林光逐的手机屏幕亮起,“小张给你打电话了。”
林光逐背对着这边冲咖啡,轻轻应了一声。
没有转回身接电话的意思。
等手机屏熄灭,贺霞茫然问:“你和小张闹矛盾了吗?”
“没闹矛盾。”
林光逐说:“最近想和他保持距离。”
林光逐与张谨言是多年的竹马朋友,贺霞也算是看着这两人一起长大,更知道张谨言多年来的心思。
她静了几秒钟,笑了笑问:“是因为你结婚了?”
“不是这个原因。”林光逐冲好了咖啡,捧着一次性杯子坐会病床边,没多解释。
贺霞便明白了。
林光逐自小就是个主意很大的人,对于自己的社交圈、工作、学业都有非常明确的规划。
她猜想很可能是张谨言吐露了心声,林光逐便划清楚界限,用行动来婉拒人。
母子俩保持着默契,不多聊这个话题。
早餐过后,贺霞焦急拍了拍床侧,林光逐迅速拿起垃圾桶去接。贺霞对着垃圾桶干呕了数声,什么也呕不出来,面色干黄又躺了回去。
她也能感觉出来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
也许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得以解决,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圆满了。又也许是将死之人将这辈子想见的、不想见的人全都见过了,她一下子像被抽走了一根脊梁骨,如今连走几步路都心力交瘁。
看见林光逐眼眶湿润,安安静静抽出纸巾擦拭床头柜,她无奈说:“不许难过。”
林光逐“嗯”了一声。
贺霞笑:“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听演唱会吗?”
林光逐直言:“我不想去。”
贺霞:“为什么?”
林光逐沉默几秒,闷闷不乐道:“我想待在医院。”
医生说贺霞的时间不多了,这种情况下他哪儿都没心情去,只想待在贺霞的身边。
贺霞看他数眼,笑着说:“我没有听过演唱会,现场听歌会更有意思吗?”
林光逐若有所感抬头看贺霞。
“你想去?”
贺霞点头:“想。”
林光逐迟疑了几秒,他觉得这种时候是关键时刻,以贺霞的身体状况最好不要去人多的场合。可是询问医生过后,主治医生给出的建议却是: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林光逐一下子就有了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种话就好像是对病人的临终关照——想吃什么就去吃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反正病人也没剩几天了。
当夜林光逐问方旬多要了一张演唱会门票,第二天在医院租了个轮椅,推着贺霞走出医院。迎上春日和煦的阳光时,贺霞轻轻后靠在轮椅靠背上,浑身都暖洋洋的。
她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她更知道林光逐舍不得她,可生老病死人力无法与之抗衡。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陪在林光逐的身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最后一次陪儿子看看世界。
她对林光逐说:“开心点啊。”
林光逐扶她上了车,将轮椅折起来放进后备箱,抿着唇说:“我看起来不开心?”
贺霞笑着说:“你现在这幅表情被拍到演唱会大屏上,别人会以为你和方旬婚变了。”
林光逐关上车门,笑得牵强。
演唱会现场人多,他故意与大部队错开了进场时间。等奥体中心外人群散落时,他才在车内联系了李乐天。
【我到了。】
李乐天回复很快,说安排人在奥体中心里接他们走vip通道入场。
推着轮椅往里走时,还没真正走进去,林光逐就感觉到了地面在震动,音响声隔着很远都能听见。如今贺霞免疫能力低下,他不放心拿出医用口罩给贺霞戴上,自己也戴上。
进场前经过厕所,他问:“要不要先上个厕所?等会儿不方便出来。”
贺霞摇头:“现在不用。”
厕所门口有大约二十几人排队,大多都是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正拿着荧光棒满脸兴奋与激动,也有人在发应援物。贺霞被这气氛带动起来,也激动拍了拍林光逐的手,“快,我们也去领一个。”
林光逐:“……”
林光逐推着轮椅过去,人生头一次在厕所门口领东西。发放应援物的女孩看见轮椅,说话都小心翼翼,蹲下来指导贺霞怎么开荧光棒。
“阿姨,您也是方旬的粉丝啊。”
贺霞点头:“对!对,我是。”
女孩道:“我这次是和室友们一起请假过来的,太激动了!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没睡好,我们聊了一晚上,这些应援物做了快一星期,结果没十分钟都快发完了。”
她旁边的室友突然用胳膊肘拐了拐她。
她莫名其妙看室友一眼,继续对贺霞说:“阿姨,里面已经开场十几分钟了。您快过去吧,都错过好几首歌了。”
贺霞没忍住笑,说:“那你们怎么还在外面?”
女孩苦恼又崩溃抱头:“啊啊啊我陪室友上厕所,结果被堵在外面了。入场通道里全都是人,现在再过去就是人挤人啊。”
话音落下,她室友猛地咳嗽:“咳咳咳!”
女孩又莫名其妙看室友一眼。
等贺霞与林光逐离开十几米后,室友才震惊出声:“……卧槽。”
女孩:“干嘛?”
刚才站在这里的起码有五六个人,在贺霞来之前,大家都兴奋聊着天。可贺霞来之后,众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只有女孩一个人叽里呱啦说话,不顾室友们疯狂对她眨动的眼睛。
“刚刚那个好像是林光逐诶。”
“我也觉得像。”
“所以我刚刚都不敢说话,一直在偷看。”
女孩茫然:“谁啊?”
“就那个推轮椅的男生啊!你没看到轮椅后面还站着个人?卧槽,你真没看见?”
女孩:“…………”
女孩呆滞:“啥?”
好像错过了一个亿。
她完全没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啊!
难怪室友一直用胳膊肘拐她……
她定了定神说:“那个男生戴着口罩和帽子,可能就身形比较像?现在这种情况下,林光逐不可能来看方旬的演唱会吧。”
她们默默看向入口处,有很多没有买到票的粉丝也赶来场外支持,奥体入口处依旧聚集着许多人。虽说人影错乱,但轮椅实在是太显眼了,她们眼睁睁看见有工作人员从通道里跑出来接引轮椅上的阿姨,与推着轮椅的男生。
对话片刻,男生冲这个方向指了指。
工作人员点头表示了解,扯开vip通道的拦截线放两人进去。而后小步跑到了这边,在一片瞠目结舌的注视下问:“请问是林老师的朋友吗?他说有几个朋友被堵在了外面,入不了场,希望我过来接引大家走快捷通道。”
“……”
众人:“!!!”
十分钟后,林光逐几个大粉群热闹起来。
“报!有人在奥体中心看见林光逐了。”
“真的假的……”
“不知道,我刷到微博了。”
“有照片嘛。”
“没有,但是好多人都看见了。她们说在入口排队的时候看见林光逐走了vip通道进场。啊啊啊我本来要买票去看方旬演唱会的,但是票太贵了没舍得买,早知道就买了呜呜呜!”
“啥??林光逐在?!我特么现在就在奥体中心啊!他坐在哪儿?买一张票看两个喜欢的人,太划算了吧。”
林光逐入场比较晚,就像那个女孩说的,他已经错过了好几首歌。
进场时,整个奥体中心都回荡着一段抒情歌的调调,四面的大屏上映着方旬的脸。
大屏分辨率极高,人像纤毫毕现。林光逐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方旬的脸那么能扛镜头,骨相立体皮相却清透俊美,合眼时轻声吟唱,沙哑有磁性的声音透过立麦,传遍全场。
像海妖的蛊惑,诱人一步一步潜入深海。
尖叫声,合唱声,欢呼声。
气氛十分热烈。
林光逐仰头看着大屏,很难将私下里认识的方旬,与此时屏幕中这个光芒万丈的明星联系在一起。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等唱到第二遍副歌时,旁边传来贺霞兴奋的跟唱声。
林光逐咂舌偏头看。
就看见自己的妈妈已经完全沉浸在其中,被右边不认识的小女孩拉着手,一排人举着荧光棒伴着节奏左右摆,时不时还互相激动拍肩膀。
贺霞e到他害怕。
没一会儿就和女孩们打成一片,突然神秘兮兮扭过头小声说:“粉丝说曲目顺序被改了。”
林光逐:“嗯?”
贺霞:“她们说,演唱会开始前一般要放一段视频,大致是筹备演唱会的过程之类,总之就是烘托气氛的,这次没放。而且方旬的演唱会开场曲目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歌,都是买了版权唱《美人鱼》,这次也没唱,她们说版权肯定过期了,没来得及再买。可惜了!”
林光逐笑了,“你好像个真粉丝。”
贺霞压低声音,用杭州话说:“我是丈母娘,也可以是粉丝。”
见贺霞高兴到连方言都出来了,林光逐握拳抵唇掩饰笑意,眼角弯弯用杭州话回了句,“你难道就不能是婆婆?”
贺霞说了句什么,太地道的杭州话林光逐听不懂,大致能听出贺霞在讲他听不见重点。
这首歌唱完以后,场馆的灯突然熄灭了。
方旬似乎下台换衣服。全场陷入黑暗当中,只有荧光棒与四面八方的手机屏幕在发亮,像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小星星。
“嗡嗡——”
手机震动。
林光逐低头扫了眼,有些惊讶。
是方旬打来的微信电话。
他能清晰听见四周的尖叫声,那种奇异特殊的感觉更甚,心跳突然跳得很快,他捂着手机,稍稍弯下腰接通了电话。
方旬连着唱了几首歌,嗓音已经有些微微的哑,问他:“你到了吗?”
林光逐回:“到了。”
方旬没说话了,林光逐放下手机看了眼,电话仍然显示接通中。他将听筒再一次送到耳边,刚要出声询问,又听见方旬的声音。
“你们知道我会选哪儿。”
隔了好几秒钟,他才从周围的欢呼声中,判断出这声音不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
他愣愣抬头,看向舞台正上方巨大的led屏幕。
在黑暗的环境中,唯一亮起的屏幕格外吸引人视线,周围的人慢慢地安静下来,好奇看led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录像——
应该是不同的几个时间段被剪辑到了一起,录像中,方旬有时穿冬装,有时穿夏装,每一次都是坐在类似于会议室的位置上。画外音是李乐天的声音:“成都好啊,成都的火锅你吃过吗?特别好吃。我想去看大熊猫,你想去吗?”
画面一转,另一道陌生的女声:“南京的话可以去夫子庙玩,看秦淮河好风光,怎么样?”
又转为一道陌生男声,“成都和南京都开过演唱会了,这次公司定的地点是长沙。”
“合肥……”
“上海!”
每一次方旬的回答都一模一样,低头翻看手里的文件,声音很低说:“杭州没办过吧。”
两年来数次演唱会、数段季节不同的视频被剪辑到一起,各段提起其他城市的语音交错重迭,不同城市的车水马龙繁华处也透过蒙太奇交叉显现,将整个录像的节奏推向高潮。
突然间,画面骤暗了几秒钟,屏幕中浮现七个字,与此同时方旬固执的声音响起。
“我觉得杭州不错。”
粉丝的尖叫声震耳欲聋,欢呼声过后画面重新亮起来,是黑白分明的会议室。
专辑制作人撑着桌面,抓狂的情绪隔着屏幕都能让人感受得到:“你为什么非要在杭州啊?我真是搞不懂了,杭州到底有谁在啊?!”
四面响起善意的哄笑声。
林光逐也跟着笑了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段明明应该在刚开场就播放的录像,不知何故被推迟到现在才播放。
同理,过往无数次演唱会用作开场的曲目,也被推迟到现在才唱。
《美人鱼》的前奏响起。
这首歌的前奏不算长也不算短,大约三十秒钟左右。因为周围过于寂静,林光逐能够明显听见前排的声音,是一对情侣。
女生说:“林光逐好像是杭州人吧?”
前排人提起林光逐的名字,贺霞十分敏感地动了动耳朵,看向前面的人。
这时候,男生说:“不知道啊,他是吗?”
女生说:“你上网查查呗。”
男生乖乖低头查,几秒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说:“靠,他真的是杭州人!”
林光逐反复确认手中的手机,发现微信电话并没有被挂断。他犹疑举着手机接听电话,又看见四面大屏中,会场的全景镜头被切为特写,特写方旬握着立麦的手,这只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紧攥麦克风时,骨骼凸起处用力到泛白。
镜头的焦距缓慢向后拉。
比起画面带来的冲击性,林光逐首先听见的是四面八方的惊呼声,而后才看清楚方旬摘了耳返,一只手握着麦克风,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正低头将手机紧贴着耳边。
“他在和人打电话?”贺霞听见右手边的几名小姑娘激动对话:“方旬从出道起就说过了,美人鱼在他眼里,是他和他白月光的定情曲。”
“对对,他还说美人鱼只唱给那个人听。”
“他怎么勇起来了,终于敢给白月光打电话了?”
显然大家都觉得不敢置信,按理来说要是换个歌手这么做,喷都要被喷死。但方旬的爱实在是太热烈明媚了,从不在公共场合与镜头前掩饰,因此喜爱他的老粉们都深知他在那段感情中受了多重的伤,直到现在都难以释怀。
有些事物猝不及防骤然来袭,会导致大家接受不了。可打从一开始粉丝们就知道方旬心里揣着一个人,久而久之她们只剩下好奇——
这个人尽皆知的白月光到底是谁?
贺霞僵硬扭过脸,欲言又止看着儿子接听电话的动作。也许是她诧异的视线太明显了,林光逐捂着听筒回过头看她,脸上的表情也很诧异。
贺霞小声问:“你在和谁打电话?”
林光逐坐直,放下捂着电话的手,大脑一片空白。
手机听筒与现场音箱中的歌声重迭,《美人鱼》的歌词在此时此刻无比应景。
【我不管你来自深渊】
【也不在乎身上鳞片】
【爱情能超越一切】
一颗珍珠坠入海面,是人鱼的眼泪——
林光逐的视野里突然浮现出这无比怪异的一幕,他能感觉出来自己还坐在奥体中心坚硬的椅子上,也能感觉到贺霞忧心忡忡拉他的胳膊,询问他:“你是不是不舒服?”
可他视野中并没有舞台,只有波澜壮阔的海平线,潮水在夜色中翻滚,海风的咸腥味扑面而来。他坐在摇摇晃晃的救生艇上,叹气说:“所有的人鱼都像你这样娇气吗?像大小姐脾气。”
“……”
“下次见你时,我要带一个箱子。你哭的时候,我就拿箱子在底下接,靠大小姐量产的珍珠就能发家致富了。”
……他这是在叫谁大小姐?
他又在和谁说话?
【怎么忍心断绝】
【忘记我不变的誓言】
【我眼泪断了线】
深深闭眼后又睁眼,林光逐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将连绵起伏的荧光棒看成了海平面。
迎上贺霞担忧的眼神,林光逐抿唇问:“……我刚才有叫谁大小姐吗?”
话音落下。
方旬毫无预兆骤停了几息,场馆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音乐,与面面相觑茫然的听众。他漏唱了几句歌词,再接上时声调都有些不平稳。
【现实中有了我对你的眷恋】
【我愿化作雕像等你出现】
贺霞摇头:“没有啊,你刚才都没说话。”
林光逐沉默了,失神揉了揉太阳穴。
【……】
【再见,再也不见】
【心碎了飘荡在海边】
【你抬头就看见】
方旬的声音底色偏沙哑,最后这几声却唱得很柔和,与这人平时浑身锐气与傲骨的鲜活少年气截然不同。
像是一个在海滩上搁浅的人鱼,看着忘却记忆的恋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挣扎责问着,
不甘挽回着,焦虑又无可奈何。
明显最后几句掺入了非常复杂的私人情感,以至于整首歌的情绪都变得格外浓郁。
这是以往演唱会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状况,最后一句歌原本要重复唱三遍,到最后一遍时,方旬再一次漏唱,直到曲子放完了,他才拿着手机,对着麦克风低声开口:
“你现在抬起头,就能看见。”
“啊啊啊啊啊!”现场安静了一瞬,旋即是仿佛要将奥体中心掀翻的尖叫声,比以往任何一次尖叫都要猛烈。林光逐看见前排那对情侣五分钟前还在查他是哪里人,这时候突然不约而同,双双回头,像是忽然发现了他正坐在后面。
又捂着嘴看他,一脸震惊。
不止这对情侣,右手边那排刚刚还与贺霞手拉手大合唱的女孩们,也纷纷支撑着座椅把手坐高了些,好奇往这边看。
林光逐从前排情侣的脸上收回视线,若有所感抬头,看向正前方的大屏幕。
他在led大屏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正拿着手机贴近耳侧,侧光将他的半边面颊映亮,led大屏中能清晰看见他手机屏上给方旬的微信姓名备注,显示正在通话中。
“方旬在和林光逐打电话!”
“对噢——”前排的女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一脸激动将声音压低,拍打着男朋友的肩膀说:“杭州有林光逐在啊!!!”
第五十章 你的白月光是我吗
演唱会大约在九点结束, 粉丝们滞留在奥体中心不肯走,人流将体育馆围得水泄不通。比起上次误发结婚照带来的舆论, 这一次好事者总算找到了发挥的余地,拿着手机就赶到了体育馆外面,进行现场直播给吃瓜群众看。
“方旬还没离开现场。”
主播兴奋回答弹幕,“也没人看见林光逐出来,他俩现在可能都被堵在里面了……他们正待在一起吗?这我怎么会知道哈哈哈!”
“不过体育馆只有两个出口。今晚这两个出口都堵着一大堆代拍和粉丝,他俩只要出来, 就一定会被人拍到。”
……
……
二月底,林光逐自爆式在微博曝出结婚证, 奉献了一个大瓜。三月初,方旬紧随其后,网友们被接踵而至的新闻打了个措手不及。
微博热搜连着爆了好几条,这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开年大瓜。当夜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为本就火爆的舆论再添一把烈火,将扑朔迷离的局面推向顶端——
几名与方旬同公司的流量演员参加颁奖典礼走红毯, 在演唱会结束时,位于北京的颁奖典礼也恰好结束。散场时, 这几人聚在一起手舞足蹈说着什么,被站姐的远距离摄像头捕捉到。
很快就有人对口型扒出了他们的聊天内容。
流量小花先开口:“你们看见热搜了吗?”
爆剧男演员:“早看见了。我就知道旬哥今晚要搞事儿。”
另一人好奇凑近:“你怎么知道的?”
“他在杭州开演唱会啊,杭州啊!这不是明摆着嘛, 他就是冲着林光逐去的。”
黑料颇多的主持人也凑了过来, 嘶声问:“所以传闻中的白月光真的是林光逐啊?”
短短十几秒钟的视频, 一经上传播放量直飚百万。几位刚刚还在颁奖典礼风光体面明星,下了红毯立即聚在一起吃同事的瓜,这场面格外搞笑。连带着这几人都一起被端上了热搜。
半小时后,主持人在众多网友闻讯而来的哈哈大笑中发了一条带哭笑表情包的微博:
【已老实, 求放过.jpg】
【莫名其妙蹭上了热度,大家别问后续了,我真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
晚上十点的医院仍旧灯火通明。
几位病人家属拽着换药的护士一起聊天:
“微博上已经有人在总结时间线了!”
“我早就觉得他俩不对劲,同款的耳钉也太巧合了吧。一个说是白月光送的,另一个嘴上说弄丢了,但保不齐就是送人了……这不就正好对上了嘛!林光逐贴身的耳钉送给了方旬。”
“方旬说自己的白月光两年前失忆出国,但是——但是!方旬两年前压根就没待在国内啊,他在国外,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说的‘白月光出国’,是从他原本待的国家回到了中国。”
“……林光逐两年前不是组织航海队去国外寻找人鱼嘛,当时还闹得挺大的,官媒都报道了。他没找到又回国内了,这里的时间线也对得上。”
几人越聊越觉得无限靠近真相,情绪越来越兴奋。护士正要再说话,突然间噤声看向门口,尴尬点头笑道:“张医生,这么晚还没下班呢。”
张谨言抱臂靠在门框边,沉默几秒钟,笑了笑说:“两年前出发寻找人鱼的航海队,我是其中一员。”
“!!!”几人刚激动起来,
张谨言又说:“没那回事儿,你们想多了。我们当时一到塔斯曼海就上船出海,在波塞冬号上待了几个月,靠岸后直奔机场回国。林光逐那时候都不认识方旬。”
见几人又面露失望。
张谨言心感不适,站直了说:“网上的说法,看看乐子就行了,别太当真。”
走出长廊,他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给林光逐发了条微信。
【你和方旬以前认识吗?】
林光逐回复很快。
【不认识。】
张谨言心里暗暗松下一口气,也许是网络上很多人讲起来时都振振有词。要不是他就是当事人之一,他差点儿也信了——
信林光逐两年前出国时遇到方旬,两人来了一场异国恋后分手,方旬念念不忘追到国内。
听起来很纯爱。
可他分明记得,两年前的波塞冬号邮轮上,绝对没有方旬这一号人。
他又发:【现在时间还早,你和阿姨晚饭吃了吗?没吃的话我去奥体接你们,一起吃顿饭?】
这次林光逐隔了几分钟,才回。
【不了。奥体很堵,下次吧。】
……
……
林光逐脑子里很乱。
和现在的微博热搜一样乱。
演唱会结束后,原本观众应当能够有序离场。可事发后,不少观众都滞留在奥体,就导致出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就连附近的交通都堵。
他和贺霞在体育馆待了将近半小时,都没能走出去一百米。
更让他无奈的是,周围陆陆续续有人认出了他,正在各个角度拿手机偷拍他。
他倒不是怕被拍。
他单纯不想站在女厕所门口被拍。
贺霞进去了大概五六分钟,他站在门口,微信时不时就会弹出新消息。
有同事发来的,也有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甚至还有加上微信后没聊过几句的项目合作方。
他实在不知道回什么好。
事实上,他本人也很茫然。
方旬的白月光……难道真的是他?
他感觉自己也快要被微博营销号洗脑了。
现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是直接发消息问方旬——
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以前认识吗?
你曾经说过《美人鱼》只唱给一个人听,我是你口中的那个“唯一”吗?
林光逐打开方旬的微信页面。
指尖悬在对话框上,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万一他不是,那* 就还真……挺尴尬的。
尴尬之余,也会有些失望。
而且最重要的是,林光逐是一个遵循逻辑的人。在他的逻辑体系当中,他一个正常人,绝对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失忆。
他回国的时候做过体检,脑袋没有创伤,身体其他部位也没有伤势。
……人总不可能睡一觉起来就失忆了吧?
退一万步来说,两年前的波塞冬号上足足有上百人。就算他失忆了,其他人总不能和他一起失忆,将方旬的存在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都不叫失忆了,这叫灵异事件。
除非——
林光逐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设想。
如果方旬是人鱼,那么现在的一切不合理,就通通说得通了。
《航海日记》第八条,人鱼吟唱时,能够改变人类的记忆。
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鱼吗?
林光逐从前对此深信不疑,经历了两年前那场失败的海域探索后,再不对此抱有任何幻想。
【你是人鱼吗?】
他在对话框里敲下这行字。
正迟疑时,页面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方旬:【你在哪?】
林光逐看了几秒钟,删掉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的话,回:【厕所门口。】
方旬:【外面太堵了。你待在原地别动,我接你一起走。】
林光逐:【别过来。】
方旬:【?】
林光逐:【你来了我更走不了。】
方旬:【也是。】
隔了几秒钟,方旬:【不会堵到凌晨吧。】
林光逐抿唇看着手机,对面宁可闲聊一些无关话题,都绝口不提刚刚在演唱会现场发生的事情。
他想了想,直接问:【刚刚唱美人鱼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另一边。
方旬还在演唱会后台,被这突然间的直球打到心浮气躁,背脊一下子就挺直了。
“林光逐问我了!”
李乐天在联系安保人员疏散现场群众,闻言凑过来看了眼方旬的手机屏幕,无语说:“废话,他肯定要问啊。”说罢拍了拍方旬的肩膀,道:“现在是最合适的表白时机。加油冲吧,是成失败就今天晚上了。”
方旬眉头紧皱。
“我不想微信表白。”
李乐天:“你想当面?”
方旬点头:“微信表白没诚意。”
李乐天眼前一黑,没忍住道:“我的天啊,你居然还担心没诚意?你可是从海里追到大陆,又从国外追到国内。九年义务教育两年你就学完了,你还在演唱会上给他打电话,节目上从来没遮掩过你喜欢他——真要算起来你一直都在表白啊,只是林光逐不知道你喜欢的人就是他。”
顿了顿,李乐天操碎了心,焦急继续:“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有诚意了!就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快表白!”
方旬掀起薄薄的眼皮扫他一眼,垂眼时声音轻轻的,很是落寞。
“他现在不记得我了。一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对你表白,你什么感受?”
李乐天:“……”
李乐天为难说:“你和他重逢的这一个月,他就一点儿都没恢复记忆的征兆吗?”
“完全没有。”
“……”李乐天叹气,说:“那你至少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吧。”
方旬:“我怎么试探?”
在李乐天的示意下,方旬将信将疑把手机递了过去,就看见李乐天非常迅速地输入一句话: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方旬震惊叫出声:“等一下!!!!!”
李乐天憋笑,护着手机刚要看热闹不嫌事大发出去,就看见手机屏幕又弹出林光逐的消息。
林光逐:【网上都猜我是你挂在嘴边两年多的白月光。】
林光逐:【我是吗?】
“我靠……”李乐天明明不是当事人,看见这两条消息时都心脏骤停了一瞬,眼前直冒金星。他咂舌看向方旬,就看见方旬下颚弧度绷紧,整个人也无比僵硬,于是他心惊胆战删掉对话框里的那句话,将手机还给方旬。
“你自己回吧?”
方旬接过手机,无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
思前想后,心脏狂跳,回了句模棱两可,进可攻、退可守的话。
【你希望你是吗?】
一分钟,两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他没回我了!”方旬一下子倒在座椅上,对面占满半张墙的化妆镜十分清晰,映照出他颇为懊恼的神情。
李乐天只有在与林光逐相关的事情上,才看过方旬如此坐不住,焦躁到能螺旋上天。
李乐天连忙安慰:“可能临时有事?”
“外面堵着,能有什么事。”方旬扯过毯子盖在头上,声音在毯子下有气无力:“以前在海岛上时就这样。我从早到晚都在想他到底喜不喜欢我,本来好不容易确定了他的心意,结果他一失忆,一朝回到解放前。”
李乐天:“他以前喜欢你,就算失忆了,他肯定还会再次喜欢上你的。”
方旬更有气无力:“那他为什么不回我了。”
李乐天:“…………”
“别安慰了,越安慰越难受。”
方旬顶着毯子站起身,像个幽灵一样晃荡到沙发旁边,整个人直挺挺面朝沙发倒了下去。他身高腿长,小腿都悬在沙发外,盖着毯子哑声说:“心脏很痛。你对象当年上岸追你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这样痛过?”
李乐天也跟着抓狂。人鱼是一种十分渴求爱的生物,林光逐今晚要是一直不回复,他估摸着方旬都能在演唱会后台活生生把自己给痛死。
正要说话,这时候安保人员打来了电话。李乐天只能无奈先去接电话,这通电话持续了大约五分钟,方旬躺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等电话打完,李乐天急匆匆走回来说:“有人晕倒了。”
方旬扯开毯子,眉头微皱坐起身。
开演唱会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事儿,秩序混乱,踩踏事件,人群聚集窒息晕倒。每一种可能性都是他不想看见的,当即起身问:“严重吗?”
李乐天看着他欲言又止。
几秒后才开口:“在女厕所那边晕倒的。听安保那边的消息,是林光逐的妈妈。”
方旬:“……”
方旬神情严肃起来,“你确定?”
李乐天唏嘘点头:“120救护车都来了,在现场做的胸外按压急救,也有粉丝拍到他跟着上了救护车。安保还说……”
“说什么?”
“好像是,呃,他妈妈好像没呼吸了。”
**
方旬都不敢想象林光逐现在的心情。
大约十一点,奥体中心周遭的路况才稍稍疏通。李乐天开车,他坐在副驾上尝试给林光逐打电话,通话电子音显示对方已关机。
他只能不断刷着新闻,想看见什么消息,又害怕看见。
这种时候被爆出来的,一定不会是好消息。
“开快点。”他脸色发白催促。
李乐天:“再快就要超速了!”
方旬没说话,眉头紧皱依然看着手机。
将车停在地下车库,他打开副驾驶就往外走,没走两步路小跑起来。李乐天刚从主驾驶上下来就瞧不见他人了,呆滞半天后,只能无奈退回车里等待消息。
方旬戴着口罩,压低帽檐。
直奔抢救室。
拦住一位急匆匆的护士询问。
抢救室正忙着,护士还没等他问完,就忙乱摆手说:“我不知道,我不晓得。你去护士台问吧。”说完看见方旬焦急的眼神,护士脚步一顿,心软说:“刚刚救护车是送来几个伤员。你是伤员的什么人?”
方旬下意识:“我是她儿子的丈夫。”
护士没想到是这么个关系,仔细看眼前男人的眉眼,似乎有些眼熟。
隔了几秒钟她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谁,惊讶又哑然说:“你……呃,伤员是什么情况?”
方旬:“晕倒。上救护车时没呼吸了。”
护士毫无印象,摇头说:“现在抢救室里面是立交桥连环车祸的几个伤员,没你说的情况。”
方旬:“……”距离救护车抵达医院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小时,他很难不想到一种极其糟糕的可能性,要是人已经没了,自然不在抢救室里。
显然护士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见方旬脸色难看,护士即便看多了这样的场景已经麻木了,却也有那么剎那的呼吸不上来。她建议说:“你可以去icu重症监护室找一找。”
“……”
方旬道谢后,快步跑向电梯。
抢救室与icu病房不在一个楼层,甚至不在同一栋楼里。等他气喘吁吁赶到icu重症监护室时,护士台有人冲出来将他拦在外面:
“不能进去哈。”
“我是家属。”方旬说。
护士:“家属也不能进,里面都是病情危重的患者,免疫能力底下易感染。”
话音落下,另一名护士从旁经过时停住脚步,凑上来从帽檐下端详方旬的眉眼。
方旬摘了口罩和帽子。
那护士“啊”了一声,诧异说:“你是方旬?”
原先那名护士总算也将他认出来,愣了几秒钟,当即翻看手里的单子问:“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叫做贺霞?”
“对。”
“她在里面。”方旬直到听见这句话,才松一口气。很快又听见护士说:“不过贺女士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刚刚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书。贺女士的儿子签署病危通知书后,去了楼道那边。”
说着她指了指逃生通道。
方旬隔着排排座椅与危重病人家属,转眼看向逃生通道。夜晚十一点,医院外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天色昏暗,楼梯间的门微微向外敞开,煞白的光从里面透出来,冰冷到让人窒息。
有两个面容疲惫的家属拿着烟和打火机,一边交谈一边走到楼梯道里,想进去抽烟。然而推门刚走进去没几秒钟,他们就低着头退了出来,面面相觑几秒钟,神情复杂走向电梯。
旁边的护士显然是知道内情,面带担忧压低声音说:“你赶紧去看看林光逐吧。”
“……”
“我刚刚从下面一层楼上来时,看见他一个人拿着病危通知书,坐在台阶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