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男孕诡事(六) 他一个男人,居然跟怀……
雨南一带偏僻的杨家村, 世代就是以捕蛇为生,他们从小和蛇打交道,知道在哪儿放地笼收益最高, 知道哪种蛇最毒,捏得住七寸,根本不怕那小尖牙,再厉害的长虫到手里也得脱去一层皮,城里面还有人喜欢养这种东西,把蛇当成矜贵的宝贝,杨真最喜欢有钱人来订货,那能卖个最好的价钱。
杨真讨厌吃蛇,早就腻了, 爸妈靠卖蛇的钱送他去镇上读书,他没读完初中,读书太难了,那厚厚一本书放在手里能压瘪他的脑子。
杨真他只喜欢听些精怪的故事,他知道,自己生来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蛇佬的孩子还是蛇佬,他们村里最多的就是山,地多水多, 不读书,他爸说那就种地。
他爸说, 现在的女人早就变了,没个吃饭的本领根本讨不着媳妇儿,就连村里的姑娘都没一个能看上他的,他长得板正, 不是歪果裂枣的,怎么也能看得过去,结果呢,那些丫头看了城里买的碟片眼光就被养叼了,也不看看她们自个啥样,又没有跟纸上的女人一样有丰胸肥臀,瞎!等她们过了二十五岁嫁不出去就是剩女,给他都不要。
他现在已经二十三了,他妈一直吵着要抱大胖小子,杨真嫌烦了就扛着锄头上山,他当然不是去种地的,杨娟在背后嚷嚷,他没听,他是被昨夜里听到的响雷给吸引过去的,没准能碰着啥宝贝呢?他活了这么久头一回儿听到这样大的响雷。
书上说,有异象就有机缘。
杨真熟练地避开了放蛇笼的位置,摸着一条小路爬上了山顶,这一瞧还真是有点吃惊,好大个坑嘞,山顶全是烧焦的糊味儿,还劈掉了好几棵树,这威力猛啊,杨真寻思应该拿把铁锹来的,他想往坑里挖一挖。
既然遇上,机会也不等人。
杨真抡起那把生锈的锄头,往坑里挖了一锄头。
是一些碎石,不好挖,杨真就用手去清理,掀开顶上的那些石头,他福暖四季眼睛一亮,直接笑了出来,手指摸过去,拿起了一片晶莹剔透的碎片,仔细一瞧,好像蛇的。
他熟悉,这是蛇腥味,还有血的味道。
他把石头都挪开,就看到坑底躺着一条白蛇,娘嘞!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鳞片这么好看的蛇,白得比蚌壳里的珍珠还要纯。
蛇像是被雷劈了,一动不动,快死了的样,杨真双手捧起这条蛇,把它带下山。
得找人治一治,杨真一想,就去找了村里手最巧也最漂亮的姑娘杨菇。
“你平日里牛鼻子,现在蛇能不能救?”
杨菇原本还不待见他,看见是救蛇才放他进门,她是读过书的,跟家里说长大要当医生,还不肯结婚,再过两年她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了,这小姑娘读书就是容易读傻,家里瓶瓶罐罐的很多,贴着的字杨真也不认识,这里头还有她自己上山挖的药,杨真看她给蛇身上涂涂抹抹,上完药就把蛇放在菜篮子里。
这篮子是她自己编的,她的手糙,做工却细得很。
杨真立马问:“救活了没?”
杨菇回:“死不了,你哪里恁来的?”
她都没看杨真一眼,看着那篮子里的蛇跟老母亲看娃似的,杨真可不乐意:“干你什么事。”他立即把菜篮子抢回自己手里,他们都没见过这样的蛇,他可不能被别人给抢了去。
杨菇警告他:“白蛇可是蛇里最有灵性的,你要干坏事,可是要遭报应的。”
杨真呵呵一笑:“你还惦记着做医生?嫁不出去可不要回来求我。”
杨菇直接把他赶出了门。
杨真提着菜篮子走了,呸!这个娘们,平日里就瞧不起人,他对一条蛇能干什么坏事,这吓唬人的话谁不会说?
他上了一趟山,锄头给丢了,就提回了一个菜篮子。
杨娟一眼就知道这篮子是谁编的,当即就骂他:“你还惦记着那杨菇呢?这小姑娘心比天高,嫌咱们穷,是不会看上咱家的。”
杨真回道:“妈,这杨菇有什么好的,我可不喜欢了。”
杨娟有点纳闷。
杨真乐呵呵地回到自个房间里,倒头就在床上睡觉,他在心里想着那个田螺姑娘的故事,睡着了脸上也在歪着嘴笑。
白蛇醒了,它从篮子里探起头。
杨真就做了一个古怪的梦,他梦到今早刚上的山头,丛丛的叶子把他挡住,他听见对面冒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的声音有些飘渺:“恩公,你救了我,我要怎么报答你?”
杨真一听,可高兴坏了,真跟那田螺姑娘似的,“先让我看看你。”他说,急忙忙地拨开那些叶子。
女人没藏起来,他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纯洁得跟个仙女似的,女人用手挡着脸,那模样太娇羞了。
女人说:“恩公,你想要什么?”
就算她挡住脸,但杨真也知道,这个是无比漂亮的女人,比杨菇还要漂亮十倍。
“做我的媳妇儿。”杨真笑着,“我就缺一个媳妇儿,你做我媳妇儿,再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女人紧张起来:“恩公,我可以给你的别的,你要钱,我可以给你金子。”
杨真不高兴:“我就要你做我媳妇儿,你答不答应!”
女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她脸白得像纸,最后点了点头。
女人看上去是答应了,杨真就醒了,他房间里什么也没变,只是那篮子里的蛇却不见了。
“这咋搞?”他摸着脑袋在房间里翻找,媳妇儿没讨着蛇还跑了,要是它赖账,他可就两亏了,越想越急,连他妈的喊声都没听见。
杨娟跑进他屋里,“娃,喊你半天了,还在这干什么?”
杨真很烦躁:“妈,别吵我,我找宝贝呢!”
“外面就来了一个宝贝。”杨娟想笑可心里却觉得古怪,“你从哪里认识的漂亮女人?”
杨真愣了愣,“在哪儿呢?”
“就在门口呢。”杨娟说,“我叫她在堂里等着,不会是来讨债的吧?”
杨真高兴得大喊大叫,“咋会,她是来给我当媳妇儿的!”
杨真急冲冲地赶过去,就看见了一个娇小的女人正等着他,她一回头,可把杨真迷到三里外的山里去了。
他长这么大就去过镇上,这女人的皮肤白得跟刚出生的小羊崽似的,长得可水灵,娇滴滴地低着头,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恩公。”
“我以后就是你男人了。”杨真说,扑过去就抱起了女人,直接往房间里去,他心肝都激动得在颤,这细腰盈盈一握,软得跟水一样,这才是他想要的女人。
和这个女人一比,那杨菇就是泼妇,摸了一把她的手,就要挨一拳头,把他揍得找不到北,没个女人样。
而这个女人呢,她挣扎了一会儿,力气小得跟小猫抓似的,杨真掐一把,她就软了,他要做什么,她都拒绝不了,直接高高兴兴地在屋子里给办了。
杨娟在外头都能听见声儿,这可把她高兴坏了,赶紧告诉杨大力这个好消息,他们有儿媳妇了。
那个女人不像是村里干过农活儿,但她这样的女人最好对付,娇身惯养肯定是跑不快的,杨娟想着,这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不让她跑出去,关个几个月,大了肚子,有了孩子,她就是杨家板上钉钉的儿媳妇。
女人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也老实,第二天,杨娟就去镇上买了喜糖,给村里人发糖吃。
村里人都知道,杨真有了一个顶顶娇俏的女人,杨真走在村里都觉得有面子,可女人说什么也不跟着他们捉蛇,她也不吃蛇肉,杨娟当她是城里迷路的小姐,心情好给她尝尝新鲜,谁知喂给她,她就直接吐了出来。
女人一吐就吐了好几天,找人一看,原来是怀上了。
杨娟没高兴起来,这刚来一个月就怀了一个月的胎可不蹊跷,她悄悄对儿子说:“她不会是给你戴了绿帽子吧?这城里的小姐也浪得很,怕是偷情被赶出来,找你当爹呢!”
杨真不这么觉得,他知道是蛇来报恩的,得意地说:“一发就中,说明你儿子能耐啊!”
“去你的!”杨娟说,“我去叫她起来干活儿,怀了孙子又不是变成玻璃,没这么矜贵!”
杨娟把正孕反难受的女人喊起来洗衣做饭。
女人来了他们家就没有说过不字,她捧着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脸上没有一点母性,反而只是念叨着,快点出来,快点生出来,好像生出来就能解脱似的。
肚子的月份大了跟揣着两个西瓜似的,她腰细,肚子又大得吓人,走路几乎走不稳,女人没办法干活儿,杨娟这个做婆婆的去村里找人,给孙子算了一个好日子,说是这日子出生的男娃最有出息,杨娟高高兴兴地等着,可是到日子了也没见女人肚子有动静。
女人说还没有到生孩子的时候,但错过时间可就没好运气了,杨娟赶紧去村里讨来一碗催生药,把女人带到偏房里,灌着女人喝了下去。
没一会儿,女人就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她疼得跪在地上磕头,杨娟只好用绳子把她捆在床上。
疼,疼啊……
“哪个女人不生孩子的?”杨娟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哀叫,把门一关,就由着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痛。
“妈,这样成么?”杨真听见那惨叫声,听得心里不适,有些头皮发麻。
“生孩子慢着呢,疼是肯定的,怎么,心疼了?”杨娟横了杨真一眼:“那你怎么不心疼你妈?”
偏房的门也被锁上,只能听见女人的尖叫声。
生孩子确实慢,杨真觉得无聊,跑到院子外揪叶子,可这时,他却看见了一条白蛇,不是山上发现的那条,这条蛇更粗,一样特别。
他还没走过去一探究竟,就听见了他妈的尖叫声。
杨真跑回去,他妈就站在门口,往里面一看,能把人吓惨。
女人躺在床上,挺着硕大的肚子没了动静,她身下全是血,瞪大着眼睛,凄惨的,已经死了。
“妈,她怎么死了?”
杨真知道他这下可亏大了,没了媳妇儿也没了孩子。
“我哪里知道她这么娇贵,这点痛都受不住。”
杨娟说,“就是命贱,生不出来,我孙子都被她闷死了。”
女人这一死,身体居然诡异地化了,化成了一条白蛇。
这可把母子俩都吓一跳。
“招邪了!招邪了!”
杨娟大喊。
杨大力拿着棍子赶过来,但是那条蛇已经死了。
这娶回来的媳妇根本不是人!杨娟又急又怕,揪着儿子的耳朵抽他的背。
杨真这才将遇见蛇的事说出来。
听完,杨娟才稍稍放心,这蛇是来报恩的,现在死在这里也算是偿还了恩情。
杨真一家将蛇给埋了就当是息事宁人,哪知道,后头的事比撞邪还要可怕。
杨真又做了一个梦,这次他梦见的是阴沉沉的天,还看见了那条白蛇。
杨真问它:“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媳妇儿?我还没孩子呢。”
蛇吐了吐信子,但它和原先那条截然不同,这条蛇大得多,一把抓住了他,也不是那个娇滴滴喊他恩公的女人。
杨真冷汗淋漓,连嗓子都是疼的,他被吓醒了,他梦见那条蛇直接钻进了他的嘴里,把他的脸都撑烂了。
他倒了大霉,自从那个女人死后,村里也开始闹蛇,蛇会自己钻进农户家里,去咬人,杨菇家围满了被咬伤的人。
蛇像变了性子,他们只好在院子外铺满生石灰,以前捕蛇,现在也要避蛇,这些蛇倒是能解决,可是杨真却一天比一天难受,他吃什么吐什么,胳膊越来越瘦,肚子却越来越大。
他一个男人,居然跟怀孕了的女人一样!
第42章 男孕诡事(七) 男人生孩子,倒是奇事……
杨真肚子里真的有东西, 他看见自己的肚子在动,还是个活的,被撑起的肚皮上顶起了一个鼓包, 细看,是个蛇头!
他肚子里有蛇!
杨真被吓得从床上滚到地上,一摔,疼的还是他自己,一想到自己那么多天上的是一条蛇,他就想吐,趴在床底下吐又不出来,瘦得肋骨都要露出来了。
可杨真那肚子却比怀孕的猪还要肥,他晒得黑就是只黑猪, 现在这模样不能再出去见人,捧着那芝麻点大的面子,成天缩在家里,肚子只增不减,日子一天天地越过越难受。
他不仅丑,连他爸妈见了眼里都有害怕,半夜那丑肚子还疼得他睡不着觉,哎呦哎呦的一直呻吟,这是白蛇在报复他, 他气得挺着肚子在屋子里砸东西,他妈只能拦住他, 家里那点东西可不经他造的。
他这不是病,出镇子找医生没有用,只能找村里的杨婆婆看邪。
杨婆婆是村里那个岁数最高的老人,也是唯一没有收过杨家喜糖的, 她当时就严肃地对杨娟说,既然娶回了家,一定要让杨真好好善待这个媳妇,杨娟当时乐呵呵地应付了两声,她只知道自己捡了一个便宜,根本没听进去,现在想起来,后悔得抽自己的脸,早知道这儿媳妇是个邪,她当初就不该让自己儿子要了她。
现在想明白已经晚了,杨娟只能厚着脸去请杨婆婆来,村里的老人都是看着杨家人一辈辈长大的,乡里情得顾,她求了好久,终于把杨婆婆请去屋里。
杨婆婆看了一眼杨真的惨状,操起自己的拐杖就去打杨真,别看她七八十的年纪了,力气可不小。
杨真揣着个大肚子根本躲不掉,拐杖一下接一下抽在他背上,他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怀了不是人的玩意,他脚也肿着,走不动,躲不掉,只能托着肚子往角落里爬。
杨娟在旁边急得团团转,也不敢上去拦着,毕竟要是把杨婆婆给气走了,那她儿子就彻底没救了。
杨婆婆还要抽他的肚子,还没抽到,杨真就开始抱着肚子大口抽气,他邋遢的脸皱成烂煤球。
疼,又开始疼了。
杨真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别打了!饶了我吧!啊……饶了我吧。”
杨婆婆杵着拐杖,指着他的脑门,气汹汹地说:“你是造了孽了!你这个鳖孙子!”
杨婆婆说是杨真坏了蛇的好事,他们这块地上能养出这么多蛇,就是风水好,所以也能养出精怪,她年轻的时候在笼子里放出去了两条白蛇,现在老了,去田里浇粪的时候又看见了。
这两条白蛇一细一粗,是对姐弟。
细的那条已经能成人形,它有了很高的道行,看过杨婆婆家挂着的画像,就化成了一个女人,是个跟白素贞一样的美人,它给杨婆婆送上了一块金子,是来给她道谢的。
因为它要渡劫了,要失败了,可就没机会再来见她了,蛇记仇也记恩,两条蛇都有灵智,化人的那条已经要渡劫了。
两个月后,杨婆婆半夜被雷声震醒,就知道是那劫数开始了。
那夜之后,杨婆婆再也没有看见过白蛇,直到杨娟请村里人吃喜糖,她碰巧看见了新娘,一眼就认了出来,白蛇成了杨真的老婆。
白蛇告诉她,它化蛟失败差点死掉,杨真把它从石头里挖出来就插进它的劫数里,一人一蛇的气运纠缠在一起,那它就可以通过报恩的方式来挽救自己的道行,报完恩就有成蛟的机会。
杨真的愿望就是要妻子给他生个孩子,白蛇照做了,只要它用人身十月产下一子就可以脱离此地回山中温养。
可谁曾想,它就死在了产子的那一天,气运败尽,魂飞魄散,这条蛇再无还生的机会。
“那白蛇在你屋里忍辱负重,可到头来却是凄惨下场。”杨婆婆恨铁不成钢,“你若好心待它,助它成蛟,你还怕享不了福么?你们这就是造孽!”
“我们要是早知道,也不会搞成这个样子的,肯定……肯定会把它供起来的啊。”杨娟脸上挂着两行泪,跪下来求婆婆,“您说,怎么才能救我这没用的娃?”
杨真抽着气,那肚皮上居然挤出了一个蛇脑袋。
杨婆婆拐杖差点都没拿稳,她扭头就走。
杨娟夫妻立马赶过去,“您不能放着不管啊?我就这一个儿子。”
杨婆婆跑到门外说,“你儿子肚子里的是那白蛇的弟弟,它姐姐死在你们的手里,怎么能不怨?刚刚它是在警告我不要插手,我说什么都在它的眼皮子底下,老婆子我还想再多活两年呢!”
说完,她一老太太谁也拦不住。
杨娟求了一路,哭着喊着,杨婆婆最后叹了口气说:“去我家吧,别让它听见了。”
白蛇钻进了杨真的肚子里扮作了蛇胎,就想让他和它姐姐一样死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转胎,让白蛇的胎转到别人身上去,也让白蛇报了这个怨。
还必须是个男人,杨婆婆还说,要提前把那死掉的白蛇尸体挖出来,放到那偏屋的床底下,这样那肚子里的白蛇才会被床上的人吸引过去,杨婆婆把办法告诉了他们,就不参和了。
知道了办法,可一样难办,上哪里去找个男人来呢?要是换成女人可比这容易,毕竟女人不都是要生孩子的么?
可杨婆婆还直接将这件事告诉了村里的所有人,没有男人愿意往她家里来,杨娟实在是没办法了,除了孩子爸,没有别人,这对她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直到,一对兄妹敲开他们家的屋门,给他们送来了福音……
左贺趴在床底,用木剑伸进去推了推,还真弄出了一堆骨头,个头不大,正是蛇的尸骨。
左贺说:“事情已经清楚了。”
陈鹤年却说:“还少了样东西。”
左贺:“少了什么?”
陈鹤年说:“蛇胆。”
“蛇胆?”左贺没听明白,他看着陈鹤年,而陈鹤年已经拿起镜子,朝着镜子里的蛇问:“你姐姐的蛇胆在哪里?”
左贺问:“说这个,重要么?”
“当然重要。”陈鹤年回道,他挑起眉说:“因为我看上了,从现在开始,那颗蛇胆就是我的,我的东西自然不能让别人拿了去。”
说完,他手指敲了敲镜子,继续问白蛇,“我猜,就在杨真的肚子里对不对?世代捉蛇的人怎么不会知道蛇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呢?这么宝贝的东西自然会吃进他们宝贝儿子的肚子里,我猜对了么?”
镜中奄奄一息的蛇露出怨恨的眼神,它受得伤可不浅,比起姐姐它的道行低得多,就是一条四脚蛇,再经不起什么争斗了。
所以,陈鹤年还没怎么动它,可慢慢的,它的身体却一点点在消散。
蛇就这样从镜子里消失了,陈鹤年拿着镜子看了好几眼,确实消失了。
这蛇一定不是死了。
镜中鬼说:“它已经不在镜子里,这和我可没关系。”
左贺握着剑的拳头一紧,警惕地瞥向周围,“那它能去哪儿了?”
“别看了,没在这屋里。”
陈鹤年先愣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明白了,他说:“这不是它的真身,它本体还在杨真的肚子里。”
陈鹤年回到房间里提箱子,顺便把褂子丢给了左贺。
左贺问:“去哪儿?”
“产房。”陈鹤年说:“它受伤了自然就回到本体里,这样,杨真就该生了。”
男人生孩子,倒是奇事一桩。
二人不紧不慢地朝大房走去,在路上就已经听到了惨叫声,叫得人心里发憷,那是杨真平日里待着的屋子,走到门口,姜皖正站在那里。
姜皖回头看了一眼:“事情解决了?”
陈鹤年说:“没有。”
“等那条蛇出来,我还要找它讨东西。”
“怎么出来?”姜皖笑着说,“男人下面又没洞,还真生出来不成?”
杨真当然生不出来,他坐着不成,躺着不行,站又站不起来,杨娟扶他,反而被他压倒。
杨娟看见陈鹤年好好地出现,小腹平平,就知道事没成,她现在没时间管外人了,杨真痛得大喊大叫,杨大力出去喊人了,只有她能照看儿子。
疼,实在是太疼了,杨真仰着脖子蹦起来的血管有半个拇指粗,他的肚子里的内脏在被胡乱的搅,一条蛇在里面横冲直撞,疼得他全身都湿透了,但是他生不出来啊——!
他肚子就是个硕大的椭圆,因为蛇在大力的扭动,而变得扭曲,肚皮已经绷到了极限,硬得像块石头,他滚也滚不动,四肢又根本撑不起那么大的肚子,左右辗转,哭着喊妈也无济于事。
“妈,疼啊……”
“好疼啊……”
杨真的嗓子都跟拉断的弦一样,张大着嘴,脸已经全白了,嘴巴也没了颜色。
杨真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实在没办法了,他只能用脑袋去撞墙。
“我的儿,我的儿啊……”杨娟只能拉住他,“你忍一忍,再忍一忍。”
“忍,忍不了——”杨真在哭,他用手捶自己的肚子,一捶疼得他吐血,他指甲在地上抓挠,往墙边爬,哆哆嗦嗦的,恨不得直接撞死在墙上,也省得被蛇折磨得生不如死。
磕破的脑袋的痛远远不如肚子带给他的,杨娟只能去用绳子将他绑起来,杨真疼得没有力气,阻扰不了。
“我要疼死了,我要疼死了,妈——”
杨真的双手都被困在身后,他嚎啕大哭,动弹不得,肚子的蛇却在疯狂蠕动,撞到胃就想吐,还在挤他的肠子,可人又昏不过去,他头抵在地上挣扎,双眼充血,脸色惨白,不像个人,跟条粗壮的爬虫一般。
姜皖笑盈盈地说:“生孩子要花的时间可长着呢,女人能生,这男人如此刚强不就该生个七八个?”
她看着戏,瞧那杨真满嘴的血,她反而更高兴。
左贺提着剑,他皱起眉,正要进去,却被两只手一齐拦下。
左贺说:“我只是想给他一个痛快。”
姜皖说:“给个痛快?你有什么立场插手这件事?自己的报应活该自己受,等那条蛇出来,杀不杀那才是你的事。”
“况且你没看他妈还没放弃么?你要出手,她还得赖你杀了她儿子。”
她这话说得可有道理,陈鹤年没说话,左贺被拦着也放弃了刚才的想法。
“有些人可比厉鬼还凶残,杀人害命还不用偿还,得意地活在这世上。”姜皖冷冷地看着杨娟和杨真:“男人就是贱,帮着男人的女人一样贱。”
此时,杨真已经头破血流,可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痛觉被放大了好几倍,他已经叫不出来了,牙齿都要咬碎,肚皮上的血管完完全全露了出来和吸血虫一样,已经快撑爆了,他的身体快被劈成两半,一刀又一刀捅在他肚子上。
“儿!儿啊!你再忍一忍啊!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杨娟急道,可杨真已经瞪着眼睛已经没有了反应。
杨娟喊了好几声,都没听见杨真应,她颤抖着挪过去,去探杨真的鼻子,这一摸,她儿子已经没了呼吸。
她顿时不能接受地尖叫起来。
杨娟颤抖着倒在地上。
“要出来了。”陈鹤年面不改色地盯着尸体:“捉蛇。”
死掉的杨真,肚子上鼓出了一个尖,他的肚子直接裂开了一个洞,血汪汪地往外涌,蛇也从里面钻了出来。
白蛇身上都是血,但它的鳞片依然漂亮,它的眼睛跟人一样,有怒火有怨恨。
杨娟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蛇,她被蛇眼睛一盯,吓白了脸。
蛇的嘴里还叼着一块儿内脏,正是陈鹤年想要的蛇胆。
蛇身全都从肚子里钻了出来,左贺动作最快,用剑平着去敲蛇的脑袋。
可这条蛇灵活得不像话,直接绕在左贺脚底,从缝隙里钻了出去。
陈鹤年手一扬,挥出银针,连带着红线一块插了过去。
这条蛇本该插翅难逃,谁知它背上突然冒出一道白影。
白影朝着陈鹤年他们吼叫,露出尖牙,顿时在屋子里掀起一股狂风。
那要化蛟的蛇死了也有一定威力,不过也只是仅剩的一点气息,阻扰不了太久。
蛇趁着这些时间已经溜出了房子,白影也散去了。
风一停,陈鹤年说: “追!”
三人跟跑出房间,迎面就撞上了出去叫人的杨大力。
“婆娘!婆娘!”杨大力急匆匆跑进房间里,就看见了一具尸体和瘫倒的杨娟。
他儿子没了,婆娘也神志不清了。
陈鹤年三人走出院子时,看见村子外面堵满了人,他们没有进屋,就带着草帽站在门前,占满了一条山道,这么大一阵仗,怪能唬人的。
这村子里的人都来了,天已经黑了,雨还没有停,那些人的脸都看不清,都很严肃的,黑漆漆的脸,刀削的眉,被淋湿的衣服和一股带着敌意的凝视。
这个村子里的人也知道转胎这件事,他们更知道杨娟他们想牺牲陈鹤年,一个外人怎么比不过村里的乡亲?他们盯着陈鹤年,仿佛已经随时准备扑上去把他给抓起来。
陈鹤年三人默契地低着头,只想先离开这里。
可杨大力很快从屋子里追出来,他转手就提了一把杀蛇的刀,大吼着:“你赔我儿子的命!”
他朝陈鹤年周围的人喊道:“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这些乡亲顿时朝陈鹤年他们走去,怒气冲冲地鼻孔里喷气。
陈鹤年嘁了声,真是经过粪坑也能沾到屎,恶心人。
那些乌泱泱的人想要将他们围住,人太多了,手里还拿着棍子,镰刀,雨蒙蒙的都难找山路,姜皖直接踹飞了一个人,他们乘着这个机会冲过去,后头还有人在追,跟甩不掉的脏东西似的。
第43章 男孕诡事(完) 啊,我晕了。……
已经下了很长时间的雨, 地上的湿泥巴让人跑不动,运气不好滚下坡可有得疼,还好陈鹤年三人个个都是练家子, 地盘比寻常人要稳,他们抓住机会一闪,几道影子晃悠悠地扎进丛里。
陈鹤年三人蹲在斜坡的草下面,弓下身,借着地形和天气把自己藏了起来,只有村民的吆喝声和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叶子上,透着草根的缝隙去看,一双双脚从面前经过, 脚印反复碾过去,泥巴都踩烂了,杨家村的人正在沿途找,手里还举着手电筒,那光多次晃过他们的头顶。
人多半是不会讲道理的,面对这么多人,能逃就逃,要真动起手,又不能放鬼咬他们, 尤其身边就有个南派的人,这道上就南派和北派两个正统, 除了派弟子下山除邪,还专门打击用玄学道法害人的行为,被他们逮住,就会被抓上戒律山受罚, 扫那千山阶,山上那些老头七老八十了活得比二十岁小伙还能干。
这些人很快就把村子给围起来,他们清楚每一条出口,女人守在房子附近,男人堵在道上,陈鹤年现在还不能动,有两个人离他们很近,这些人的嗓门也是练过的,他不想在人身上浪费时间。
陈鹤年忽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向自己的脚底,只见一条细长的影子突然飞来,他右手一掐,恰好捏在了的手心里。
“蛇。”陈鹤年直接捏住了蛇头,按住它想要撕咬的嘴,蛇尾拍打在他的手臂上,湿泥巴味儿里他闻到了蛇腥,那蛇很细,藏在叶子里根本看不清,他反手砸在一边,“我又不要你的胆,滚。”
那还是一条竹叶青,漂亮是漂亮,可毒得很。
被陈鹤年甩出去的蛇都被摔懵了,在一边摇着脑袋,可转眼又看见了一条黑红纹的蛇冒了出来,三人都在斜坡上猥琐地动起手。
“有蛇!看脚哇!别往草里头伸手啊——”遭蛇的不只有陈鹤年他们,路边上找人的男人鬼喊辣叫,也是见了鬼了,地上都是长虫,山上的蛇怕是都跑下来了,跟毛线团铺路似的,奔着人来的,见人就咬。
雨还变大了,大晚上更加看不清,那些人比陈鹤年他们苦多了,眼睛不够尖,再有经验的老手也在阴沟里翻船,被蛇咬了,叫着翻身直接摔坡里去了,那声音听上去可吃了不少苦头。
“直接走。”姜皖把她阿姐给放了出来,那些蛇被煞气熏得不敢靠近,杨家人乱成一团,陈鹤年正好可以乘此时机离开,上了山,就把那些人给摆脱了。
陈鹤年全身湿淋淋的,头发衣服都要滴水,身上被雨弄得凉透了,都成了落汤鸡,扶着枝条跳上高地,到了山上的平地,三人站在一棵大树底下避雨,还好天上没打雷闪电,不然他们迟早被劈死。
姜皖拧了拧头发上的水:“现在往哪儿走?等到早上,他们肯定会守在客车那里,我们不能走那条路。”
左贺提议说:“我知道有一条不经过杨家村村口也能出去的路,我是从那里来的。”
他指了一处方向,姜皖觉得可以,转头问陈鹤年:“你怎么想的?”
陈鹤年皱着眉,他不喜欢身上这种湿漉漉的感觉,姜皖二人说话的时候,他没吭声,翻开了自己的箱子,他将罗盘揣在手里,喘了一口气,直接指了一个方向:“往这里走。”
他指的方向是往更深的山里走的,那蛇咬着蛇胆,罗盘依然可以追踪它的轨迹。
姜皖看得明白:“你还要追那条蛇?”
陈鹤年说:“当然。”
“那可有点费劲儿。”
陈鹤年眼里执着,是咬住猎物就不松嘴的类型。
左贺见状,说:“那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我要离开这里。”
陈鹤年问他:“你不杀那条蛇了呢?”
“不过是个可怜的精怪。”左贺回答:“我若刚才抓了住它,也只是带它回山上按戒律受罚,但现在它已经跑了,便算我技不如蛇,就此作罢。”
陈鹤年点头:“好,那你走吧。”
但左贺没急着走,反而走近一步,看着陈鹤年。
“你要做什么?”陈鹤年狐疑地看过去,就见左贺指着他的箱子说:“走之前,我要向你讨回一样东西。”
陈鹤年顿时脸色不好:“你还想找我要东西?”
“是的。”左贺说:“我看见了,也看得很清楚,那是窥心镜无疑,是我派祖师爷的宝物,当年送镜的弟子不幸遇难,镜子从此遗落人间,但这镜子对我们山门意义非凡,还请你归还。”
陈鹤年冷哼一声:“如果我不呢?”
左贺说:“我会尽力将其拿回来,拿不回来,那我只能回去禀告山门,再做处理。”
陈鹤年说:“你还想和我打不成?”
左贺认真地点头。
陈鹤年笑了:“给你也不是不可以,我呢,对别人传家的东西不是很感兴趣,你可以拿回去,但你要讲公平。”
“你可只这镜中生出了镜中灵?”
“那只鬼?”左贺说:“看到了。”
“看到了就好,省得我还要和你浪费口舌。”陈鹤年脸上突然发怒,一把扯住了左贺的衣领,像是要揍他,哼着气说:“它意外落到我的手里的那一天,直接砸了我的店,你知道我损失了多少钱么?”
“多少?”
陈鹤年抬高了音量,很有气势:“二十万,弄得我花了全部积蓄才把店子修好!”
“还有,这么久的时间也没人管它,我养着它,利息也得翻倍,所以是四十万。”
陈鹤年朝他伸出手:“你得赔完钱才可以把镜子拿走。”
左贺这下就有点难办了,他口袋空空如也,如实说:“既然是它闯的祸,自然要赔的,只是我现在没这么多钱。”
“等我禀告山门,一定会还清的。”
“那不行。”陈鹤年说:“我要是镜子也没了,钱也没到手,我不就亏死了。”
“我绝不骗你。”左贺立即说:“我可以发誓。”
“不,我不要你发誓。”陈鹤年说:“我这有一个解决办法。”
“你说。”
“我那店里还缺一个伙计,你来帮我做事,打工还钱,等够了,你就可以把镜子赎回去。”
陈鹤年又笑了:“我们要干的活儿没什么区别,在我身边可少不了你历练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左贺想了想,“我答应你。” 说完,他又严肃地拧起眉,“只是,我帮你做事,不该做的我不会做。”
不等陈鹤年接话,姜皖先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直拍自己大腿根,弯着腰指着左贺说:“你们那里的人都和你一样么?”
“老天奶啊!这你也信,就他那个破店……”
陈鹤年回头瞪了她一眼:“笑个屁,赶紧走。”随后,他就将箱子丢到了左贺的怀里,“拿稳了,里面可都是宝贝。”
左贺给他提着箱子,看向他手心:“你那罗盘……”
陈鹤年扭了扭手腕,有点烦了:“闭嘴,别又想打它的主意。”
左贺摇头:“我只是好奇,这罗盘做工精细,我在山上都没见过这样精巧的。”
陈鹤年不吭声了。
姜皖又哈哈笑了起来。
这雨又不停,身上冷,还饿,左贺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干饼给两人垫了垫肚子,陈鹤年跟着指针转,爬了一座山又一座,人都累了。
这蛇忒能跑了。
到了早上太阳都冒出来了,陈鹤年才从那地里泥巴上看到蛇的痕迹,没被雨水重刷过的。
走了很长一段路,他们看见的是障气重叠的山谷,走进去几乎什么也没看不清,所幸,陈鹤年罗盘没有被干扰,找准一条方向,到了一处洞口,那条蛇穿过了一条狭窄的甬道。
三人胆大地穿过去,阴冷的洞穴什么也没有,走到尽头,眼前便豁然开朗。
现在他们脚踩的地方风清日朗,石头对面是平地,粉红的一片装满了眼睛,那是大片的桃花,至少有上百棵,还开得正好,地上没有潮湿的痕迹,掉在地上的花瓣都是干净的,很美。
美得叫人觉得心惊。
左贺有些惊讶:“原来真有桃花源。”
陈鹤年说:“有个屁。”
“现在是七月。”
七月,开个屁的桃花。
走近,那些桃树上还挂着铃铛,他们一靠近,铃铛就自己响了起来,没有风,不是邪就是祟。
姜皖直接上前拽了个铃铛下来,一敲,她就立马松了手,里面有只虫,硬壳的,长得还有点像知了。
罗盘的指针还在前头,陈鹤年说:“不管了,先过去。”
那些铃铛声吵到了他,他们加快走了几步,桃树只种在边缘的地方,穿过桃林就看见了梯田,只是刚才的味道更浓郁了,不是花香,而是别的香气。
“等等……”左贺突然开口,他的声音都有些发虚,“香有问题。”
“别闻。”他刚说完,人就摇摇晃晃地倒下了,软绵绵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还好他是抱着箱子倒下的,陈鹤年这才放心,他正要去看左贺的情况,就听见了脚步声,很清脆的,所以他没动,扭头和姜皖对视了一眼。
“啊……”姜皖立即叫出了声,她捂着胸口,话音好生痛苦,低着头,眼睛却在偷偷往周围瞟,“有毒,我……我好像要死了。”
然后,她啪的一下,就倒在陈鹤年的脚边,僵直得像具尸体。
陈鹤年啧了声,姜皖这一倒,直接占了他躺下的位置,他嫌弃地瞥了一眼,站在两人前面,有大鬼的庇佑他并没有被这香味所害,但这个时候,他也该晕倒才行。
陈鹤年听到脚步声已经停止了,他就用手捂着头,咳嗽了两声,眼睛抽空在地上给自己挑位置,这草地也有土,他还是有点嫌弃的,这就这样站着“晕”了好一会儿,直到挪到了一个顺心的地儿,才缓缓坐下,用手枕着脑袋,趴在地上去了。
“好毒。”
他说。
第44章 桃花源(一) 劫财还是戒色? ……
慢吞吞地从矮树墩下面晃过来两道影子, 个子不高不矮,小声地走到陈鹤年他们附近,没有靠太近。
“咯个是外头儿的人啊?”听声音是两个姑娘, 正在少年年纪。
“王麻子去叫阿奶了,咱们过来先瞧一瞧。”
“翠翠,好奇怪哦,那穿的是么子?”她们歪头晃脑地,身上还有什么东西铃铃地响,说出来的话是地方口音,不难听。
“外头儿的人都是这样子么?”
“是嘞。”叫翠翠的那个胆子更大,她直接走到了陈鹤年的跟前,蹲下来去看。
“你莫挨。”同伴赶紧说。
“我不用怕。”翠翠笑着说:“你快看嘞。”
她指着陈鹤年:“这个好俏。”
又一指:“那个也不错, 一个个长得都好称头哦。”
同伴撇撇嘴:“别昏头咯,现在咋搞?”
翠翠打趣地回:“你觉得哪个称头,就把哪个扛回去做男人,反正你也到年纪了。”
“咋个可能!”另一个姑娘叫出声,她有点羞,倒不是嫌弃地上的人:“做梦哩!”
翠翠说:“梦还做不得嘞?”
“梦是能做的。”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她们嘻嘻笑了起来。
“我们也是运气好。”翠翠看着地上闭着眼睛的男人,明明每个人都有鼻子有眼,怎么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呢?和寨子里的男人不一样, 他一个男的,长得可白了, 睫毛长鼻子翘,那嘴巴还薄,漂亮的嘞!
翠翠长这么大还没碰过这样水灵的男人,她伸出手, 想去摸一摸,结果那看上去不省人事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她被吓到了,顿时抽了口气。
“你要耍流氓?”这小姑娘的一举一动陈鹤年都知道,他也没什么大反应,就用眼睛盯着这个姑娘。
翠翠顿时喊叫了一声,她手伸进腰间的小花包里,人往后倒,手掏出了东西往前撒。
一手掌的粉末全都朝陈鹤年撒了过去。
翠翠撒完粉,陈鹤年当然是立马用手挡住了脸,这是桃花磨成的粉末,跟桃树林是一个味儿,有点香,粉末吸进鼻子里还有点呛人,但总体没什么危害,他扇了扇风,慢悠悠地爬起来。
翠翠看见和河底黑石头一样的眼睛沾满了桃花粉,是黑天上粉色的星星,他的眼睛更漂亮,小姑娘瞪大眼睛,一屁股坐在地上,傻愣愣地呆在那里。
“翠翠!”另一个姑娘赶紧跑到翠翠旁边,把她扶了起来,那姑娘紧张地对陈鹤年说:“你你你——你为什么没晕过去?”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陈鹤年反问。
他可比这姑娘高多了,她们不得不仰起脑袋去看。
“那算你厉害!”小姑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鼓起气势,凶巴巴地说:“但你给我等着,等阿奶来,给你点颜色看!”
翠翠拉了拉身边的同伴,想叫她先别这么凶。
谁知,地上的人又醒了一个。
“你们讲不讲理?我们可什么都还没做呢。”右边的姜皖也睁开了眼,她笑着说:“倒是我们的人被你们弄晕,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呐?”
小姑娘看傻了:“你也没事?”
“我们两个没事,但他有事。”姜皖指了指左贺。
“其实他也没得事,就是睡上一觉而已。”翠翠轻声回答。
“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骗人。”姜皖说。
翠翠被两双眼睛盯着,叹了口气,“知道咯。”她从另一个花包里拿出了一颗小黑丸,说,“给他吃了吧,他会很快醒的。”
“翠翠!”另一个姑娘不太满意她这举动。
翠翠说:“没得事,阿奶马上就到咯。”
说完,她把小黑丸丢了过去。
姜皖接住,直接就喂进了左贺的嘴里,药丸估计很苦,塞进他嘴里时,左贺的脸都皱了起来,这小姑娘一点也不心虚,大概不是毒,他没准是被苦醒的,左贺醒过来的一瞬间就想吐。
“发生什么了?”他睁开眼睛看着两人,茫然地问:“我吃了什么?”
姜皖叫他去问那姑娘。
左贺看着面前脸生的人,她们身上穿着海蓝色的衣服,下身是百褶裙,脖子上挂着月牙一样的银饰,长头发系着银铃铛。
瞧左贺视线移过来,翠翠就解释说:“给你吃的不是毒药,只要你们不干坏事,我们不会害你们滴。”
陌生的地儿,陌生的人,到底是谁害谁?
“是么?”陈鹤年说,“刚刚不是要动手动脚的么?你们想趁我们睡着的时候做什么?劫财还是戒色?”
“我才没!呸呸呸——!”翠翠辩解说,“你身上都脏了,哪个稀罕碰嘛!”
脏了?是有点脏。
陈鹤年立即扫向自己的身体,他裤腿上还有草根泥巴,他便不愿多看一眼,已经默默臭起脸。
翠翠故意笑道:“还是臭的嘞!刚刚给你粉,就香啦,你可不用谢我。”
这两个小姑娘脸上笑嘻嘻的,长得挺白,脸上红彤彤的,年纪不大,倒显得天真质朴。
陈鹤年没忘了正事,他低头看了罗盘,想往里头走,但翠翠一拦,“阿奶来之前,你们不能进。”
陈鹤年说:“我们来这里找一样东西,找完东西就走,谁也不碍着谁。”
“咋个可能有你的东西。”翠翠仰起鼻子,做了个怪脸,“这里只有虫,你要么?”
说完,她伸出手,袖子里就钻出一只硬壳的小虫,小虫背上还有翅膀,飞了起来,飞到陈鹤年的脸边。
翠翠故意说:“我养滴虫,喜欢不?”
陈鹤年面不改色,眼睛瞥了一眼,两只一掐,就直接捏住了那只小虫。
翠翠捂住嘴,吃了一惊。
陈鹤年威胁道:“我可以捏碎它。”
“哎——!”翠翠立马急了,“别别别——!这只虫笨了点,也没毒,可我最喜欢咯,小哥哥,你松松手吧。”
她那哥哥,叫得像蝈蝈。
陈鹤年铁石心肠,不松手,说:“这里是哪儿,你们是什么人?”
另一个姑娘脾气有点大:“这里是我们的家,你要整哪样嘛?不放手,信不信我毒死你!”
“毒?”陈鹤年抓住这个字眼。
“是咯。”姑娘说:“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毒,怕不怕?”
雨南,虫子,毒。
陈鹤年想了想,居然觉得还有点熟悉,他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听得不多,没有太多印象。
“好凶的姑娘哦。”姜皖撇撇嘴,“我也有吓人的东西,你要不要看一看?”
也不等两个姑娘回答,她就叫黑煞飞了出来,那股煞气可冲人,弄得人头昏脑涨的。
姜皖笑眯眯地问:“你们怕不怕鬼阿?”
黑煞一出现,晴朗的天仿佛都要黑了,小姑娘顿时尖叫起来,她们吓得往回跑,恰好后面来了一群人,他们穿得一个样,为首的是个中年女人,最旁边的是两个裸着前胸的大汉儿。
“阿奶!阿奶!你可算来咯!”小姑娘叫着躲在女人的身后。
被叫阿奶的人敲了敲手里的木杖,木头上的铃铛也在响,被姜皖使唤吓唬人的黑煞就没有再往前了。
“震山木。”陈鹤年一眼就看了出来,声音也沉了下去,毕竟,能拥有这样木头的人在道上都有地位。
他松了手,小虫也飞了回去。
这里的大人来了,姜皖就将黑煞收了回来,笑着对女人喊了声:“前辈,你好啊。”
左贺也跟着礼貌地喊了声前辈。
陈鹤年没开口,他心中暗自警惕,这女人一直在打量他,太明显了。
女人摆了摆手,自己往前走了两步,她沉默地瞥过陈鹤年他们,眼睛比一般人的眼睛还要昏黑深沉。
女人哼了一声,对着陈鹤年说:“周羡之是你老子?”
陈鹤年愣了愣,第一次如此惊讶,他第一时间没有因为老子这个词生气,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能直接报出他师父的名字。
女人气沉沉地说:“说实话,快说!”
她又敲了敲拐杖,眼神有点急,急着要证实点什么。
陈鹤年回答:“您说错了,我只是他的徒弟。”
“徒弟?他还会收徒?”
“你这命数,也难怪。”女人语气可不好,但她知道得可不少:“那周羡之人呢?是死了么!”
陈鹤年回:“尚且还活在人世。”
女人有些不满:“他倒是好,只叫个徒弟来。”
“怕是人老不中用,不敢来了吧。”
陈鹤年说:“确实老了。”
女人一听,直接瞪了他一眼,陈鹤年显得无辜又茫然。
“罢了,跟我来吧。”
女人转过身,带着一众人往里走。
陈鹤年满腹疑问地跟上她,沿着一条小路走,下面全是黑木盖的古楼,这里是个很大的寨子,规模不错,蜿蜒的屋檐挂着摇曳的铃铛。
“阿奶阿奶,你说的是哪个人哇?”翠翠也很好奇,跟在女人身边问。
女人回了两个字:“故人。”
她的声音里有故事。
故人?
陈鹤年听她形容师父的词,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师父其人虽然实力不错,但名声可不好,他待人坑蒙拐骗的,和别人打交道时都用的假名,道上的人称呼他为三阴手。
为什么叫三阴手?
因为他有三阴。
第一阴,独门绝技为阴手。
第二阴,专克阴邪。
第三阴,人很阴。
碰上他的人都被各种手段扒光了底裤,周羡之气死人不偿命。
他师父很早的名字就叫周羡之,也只叫周羡之,但这个名字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这个被称作阿奶的女人并不年老,大概也就是四十岁的年纪,她的手臂很有力量,还显得有些神秘,陈鹤年在背后悄悄地打量着她,直到看见她腰间挂着的银铃,才从记忆里找到些思绪。
这样的银铃,他师父手里也有一个。
他师父爱喝酒,有次喝醉了才说起过,他说他去过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在雨南深处,那里有最宁静地山水,而漂亮的地方也有漂亮的姑娘。
可他从不多说,他很少提及关于周羡之这个名字的过往。
这女人姓赵,是这里奶奶辈的人,她的亲孙女就是赵翠翠。
赵奶奶将三人带回自己屋子里,她似乎很有威望,对门口围着的人说了两句,那些人就立马离开了。
房子里,两个主人,三位客人。
既然是客人,赵翠翠就去倒了茶。
五人都坐在圆桌边,赵奶奶放下拐杖,对陈鹤年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眼睛黏在我身上你也看不出来什么的。”
陈鹤年移开了视线,他喝了口茶,打量了她们的屋子,木头做的房子,很古朴隐秘的一个地方。
陈鹤年放下杯子,他郑重地说:“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你们吃过早饭了么?”
他说,因为现在肚子有点饿,所以很严肃地皱起眉:“我饿了,先给点吃的吧。”
第45章 桃花源(二) 陈鹤年身后怪异地长出了……
陈鹤年说完, 给赵翠翠都看傻了眼,险些以为听错了,她抬着头嘴里还嘟囔着, 觉得这人可一点也不客气,毕竟,哪有刚进门的客人过来就主动讨食的?
不说正事反而要先吃东西,原来这是个便宜客人。
赵翠翠说:“阿奶可是很忙的。”
陈鹤年嗯了声,他嘴皮都懒得张开,声音低沉沉的:“可我饿了,现在就要吃东西。”
赵翠翠哼了声,觉得他这人不知变通。
可陈鹤年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苦了别人也不能苦了自己的肚子, 坐下来喝口油茶时觉得是真饿,肚子干瘪的,再不吃点东西,等叫出声那才是丢面子。
桌上除了陈鹤年,都没声了,左贺倒是贴心地没让他的话落地上。
“我们两天翻山越岭,没吃过什么,确实需要食物。”左贺文质彬彬地说,“前辈, 唐突了。”
他沉静的脸很认真,这道上的前辈, 性情难测,身为小辈自然是要是尊敬态度。
赵奶奶倒没摆出架子,只是笑了,她笑得莞尔, 小幅度地用手拍了拍桌子,她动作不大,脖子上的琉璃珠不曾晃起过。
赵翠翠喊了声:“阿奶。”
赵翠翠一喊,赵奶奶就笑止了,她轻轻摇头,对孙女说:“翠翠,咱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去屋里拿点干食来。”
“好。”赵翠翠立即点头,可她嘴却张得大,有些意外,她阿奶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居然没直接将他们赶出去,还对他们笑了,所以,什么是故人?居然这般特别?
听了阿奶的话,赵翠翠从房间里端来了两盘点心,上面放着的是炸麻花和炸年糕,个头不小,有一只手掌长。
陈鹤年用筷子夹起一块儿尝了尝,有点甜还有点咸味儿,吃起来很脆,多吃两块儿确实可以解饿。
赵翠翠拿了三双筷子,只有姜皖没吃,她就问:“小姐姐,你咋个不吃一口?”
姜皖回道:“我不用吃东西,不会饿。”
赵翠翠说:“那尝一尝也没得事嘛,我们家里自己做的,可好了。”
赵翠翠有点热情,姜皖没拂了她的面子,吃了。
姜皖和左贺就吃了一个意思意思,陈鹤年却是真不客气,吃了不少,吃多会觉得干巴,赵翠翠又给他们添了茶水。
赵奶奶等他们吃好了才开口:“垫了肚子,等中午再多吃点热食。”
陈鹤年说:“多谢。”
赵奶奶瞧他饱肚后的惬意,说道:“你跟你师父还真是一个样。”
陈鹤年问:“何以见得?”
赵奶奶在他身上看故人,陈鹤年不介意,但他有点纳闷,他师父那胡子扎巴的瘪样和他可一点也不像,说话的声音也不同,那是哪一点勾起了她的回忆?
陈鹤年沉默一会儿,他想,那就只可能是他说的话了,他问:“我师父见你时,也是向你讨食?”
“是。”赵奶奶说着,冷冰冰的脸都平和了:“你师父来这里时,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年纪也不大,昏倒在门口,我好心把他带回家,他醒了连谢谢都不说,就说饿,要吃东西。”
陈鹤年听了,顿时皱起眉,问道:
“那你和我师父,是什么关系?”
赵奶奶坦荡地笑了:“周羡之徒弟,你不必胡乱猜想,我和他没什么特别的,只能算是过客。”
她说得这样肯定,陈鹤年才松了口气,他差点以为那铁树不开花的师父在这里留了一段情,将人抛弃了,不敢出现就让他来挡情债,那就是个人渣了。
细细一想,赵奶奶都已经是当奶奶的人了,想来也不太可能。
“但我救了他,你师父就欠了我一个人情。”赵奶奶话锋一转,“他离开时和我约定了时间,会回来完成他当年许下的承诺。”
“你师父没来,就只能是你了,而现在已经就到了履行诺言的事。”
“什么诺言?”陈鹤年心里大彻大悟,所以,他师父给的纸条,是叫他来到这里收拾烂摊子。
陈鹤年在心里狠狠骂道:周羡之,你真是个坑货!
赵奶奶说:“你师父半点也没和你说过?”
“说过一点。”陈鹤年谨慎地说:“既然是我师父许诺过的,做徒弟自然会代为履行,你要我做什么?”
“你不用慌张,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你能做得到。”赵奶奶说:“先在这里住着吧,时间到了,我会告诉你的,你们会安然起来。”
陈鹤年最烦打哑谜的人,但既然是他师父有过交情的人,他也不好甩脸色,只能先应和了。
“这里很安全,外人是很难进来的。”赵奶奶说,“你可以安心,不会有别人来打扰你。”
她似乎说完了,站起身,拿起了拐杖:“寨子里还有事需要我做,你们陪着翠翠,和她说说话,姐姐们,别惹麻烦,一切听她的就好。”
说完,赵奶奶就走了,她头也不回地出了房子。
赵翠翠送完奶奶,回头就笑了起来,问他们说:“外面的人都和你们一样俏么?”
姜皖率先答:“当然不,我们是个中翘楚。”
“好嘛好嘛,那外面的人也没啥子不同嘛。”赵翠翠灵巧地晃着手指,“你们吃完了去换身衣服吧,我可以带你们去寨子里逛。”
“小姐姐,小哥哥,你们跟我来。”
“我家的屋子可大嘞,你们三个人住在这里都没得问题。”
赵翠翠把他们领到住房门口,那是并列的两间房,这是吊脚楼,下头是扎堆的木头,连着河水。
赵翠翠推开门,让他们看了房间,一个房间里有两间床,床是竹床,有些硬,垫了一层薄薄的毯子,现在天气热了起来,这样的床可以纳凉。
叫他们先进房间里,赵翠翠很快又取了衣服来。
陈鹤年确实想换身衣服。
赵翠翠还给他们拿毛巾,打了水,叫他们擦擦身子。
陈鹤年和左贺进了屋,两人背对背先脱掉了衣服,隔着一扇竹子屏风,能听见拧毛巾的水声,陈鹤年擦干净身子,换着他们这里的衣服。
“你师父叫周羡之。”左贺突然开口,“哪个周羡之?”
陈鹤年回:“不关你的事。”
“好吧。”
沉寂了一会儿,又传来了左贺的声音,“我师父以前有个师弟,他名字也叫周羡之。”
陈鹤年不耐烦地啧了声,可左贺的嘴根本没停:
“师叔很早以前就离开戒律山了,师父再没有见过他,我只从师父口中听到过,很多次。”
陈鹤年系腰带的手一顿。
“我是想说。”左贺说,“你好像是我的师弟。”
“我是你的师兄。”
“胡讲。”陈鹤年大声说,“你叫我只能叫老板,懂不懂规矩?”
左贺不吭声了,能听见配饰在响。
陈鹤年被他那师兄弟的称谓搞得心情浮躁,一串银饰怎么也弄不上去,就差没气得摔在地上,他实在弄得烦了,转过身来,“这个往哪里戴的?”
左贺已经穿戴整齐了,他从对面走过来,接过陈鹤年手里的东西:“应该是腰上的。”
“我帮你系。”
左贺动作麻利,也不客套,直接一样接一样往陈鹤年身上装。
“喂。”陈鹤年没好气地说,“别给我套近乎。”
左贺点头,“我知道了。”
可他一点也不像知道了,左贺的眼睛里都莫名透出了一股长辈的关怀,这小犊子自己年纪不大,弄得别人身上长鸡皮疙瘩。
“滚。”陈鹤年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这里的人穿的真麻烦,身上戴那么多银器,也不嫌重得慌,陈鹤年那身衣服短了一点,肩膀上还有一条小银蛇的小装饰,下身是长摆,长摆下才是紧瘦的裤腿。
总算穿好了,陈鹤年和左贺就出了房间,赵翠翠和姜皖还在屋子里编头发,弄了半个时辰好了,赵翠翠又盯上了他们两个男人的。
左贺说他山门规矩不能批发,赵翠翠就只能盯上陈鹤年,期待地问:“我给你们再扎个头发,咋样?”
陈鹤年不给面子:“不怎么样。”
赵翠翠直接搬出她阿奶来:“阿奶都说了,你们要在这里住,要陪我玩的,现在就不乐意了嘛?”
她挑着眉,稚气未脱,像是那种经常和长辈告状的小娃娃。
见陈鹤年还是不为所动,她又放低了语气,求着说:“小哥哥,你来嘛。”
姜皖也附和说:“你就答应嘛,好哥哥。”
两人一会儿来软的一会儿又威胁,陈鹤年被两人架着坐下,赵翠翠神采奕奕地盯着他的头发看,拿着梳子上了手,陈鹤年的发质很细很软,和纱一样,她说:“阿奶说过,头发越长,活得也越长。”
“我师父也说过。”陈鹤年说:“但这句话是假的。”
“自己信就好了嘛。”赵翠翠问:“你师父是什么人呐?好看嘛?”
陈鹤年说:“丑。”
赵翠翠撇撇嘴:“那你一点也不知道尊敬老师,哪有徒弟这样说师父的?”
“对了,你们外面的学堂,是咋个样?老师会教书,都教的什么书?”
陈鹤年没回答,另外两个人也没吭声。
赵翠翠说:“咋个不说话?”
陈鹤年说:“没上过学,无非是师父言传身教。”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姜皖。
姜皖回答:“我也没上过学,我回答不了。”
姜皖又看向左贺。
左贺几乎承载了所有希望,他没人可看了,可他也半斤八两,实诚地说:“我在很小的时候被师父捡上山,十八岁之前都没有下山过,你问的应该是那些常人的学堂,我也没见过,不过我看见过。”
赵翠翠接着问:“他们啥样?”
左贺努力回忆说:“人很多,身上穿的衣服是一样的,很……热闹?”
他其实不确定,更多细节他也不知道,他们这类人呢,接触到的永远是这世上最阴暗的,他们没有普通人那样宁静的生活。
左贺问:“我想,天下学堂相差不大,你没去外面看过么?”
“是啊。”赵翠翠沮丧地叹了口气:“没出去过,我们这里的人好久好久都没有出去过咯。”
“我做梦都想出去玩,阿奶就出去过,她出去以后,还带了好多好玩的东西咧,所以啊,我很想出去看看。”
简单地说了两句,赵翠翠已经给陈鹤年扎了一缕辫子,陈鹤年说什么也不让她继续了。
“好咯。”赵翠翠只好作罢,还给陈鹤年额头系上一根黑绳,绳子上有碧绿色的石头,镶着银边,抹额隆起了他前额的头发,他发尾本身就是翘的,正披洒在肩膀上,站起来,修长的身形,出彩的衣衫配上酷哥儿,是这里最漂亮的海子。
“看嘛看嘛。”赵翠翠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们最适合穿我们家的衣服咯,骚得丽!”
“跟我去寨子里头吧!你们想不想吃鱼?我可会做红烧鲫鱼,可好吃勒!”
几人随同她出了屋子,这里的寨子很大,梯田整整齐齐,一处连一处,山谷上有层云照着,头顶的太阳还有点晒人,但是身上穿着的衣服凉凉的,正舒服。
陈鹤年他们经过了别人屋子,遇见的都是年轻人,她们多半会好奇地看过来,而等陈鹤年看过去时,女孩又会害羞地扭过头。
这里比普通农村要漂亮,走到半路上,有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她手里还有一朵小黄花,风尘仆仆地吹着气,递到了左贺的面前。
“给我?”左贺确定再三。
小姑娘点了点头,还有点害羞,赶紧塞进了左贺的手里。
“谢谢。”左贺刚说,小姑娘就急着,笑着跑开了。
左贺有些意外,他还没反应过来,赵翠翠就笑着说:“在我们这里,送花呢,就是喜欢你的意思。”
左贺脸色顿时一变:“这可不行!那我不能收!”
“没得事。”赵翠翠说,“我们都知道,我们这里滴姑娘也不是随便的人,我们呢,是不会和外人成亲滴,只是单纯觉得你好看,所以才给你花。”
左贺这才放心。
后来,还有许多姑娘给他送花,她们笑得腼腆,又很高兴左贺收下她们的花。
左贺手里已经有一捧黄花了,这样一看,显得他好花心。
“怎么没人给你花?”姜皖对陈鹤年说,她手里也有两朵,唯独陈鹤年手里空空如也,她疑惑地说:“难道,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你这一挂的?”
陈鹤年面无表情:“我不需要。”
正好他不想手里捏根花,碍事。
赵翠翠却笑了笑,她说道:“因为他太俏咯,姑娘们都不敢喜欢的,就怕他不接花,送花的姑娘就没得面子咯。”
接着,她走到桥边,挑挑选选,摘下一朵花来。
赵翠翠走到陈鹤年面前,她说:“可是我现在是这里最大胆的人,你这么俏,怎么能没有花嘞?我的眼光好,挑滴花也最好。”
“小哥哥,小姐姐,你们不要觉得我烦,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走的。”
赵翠翠把花递给陈鹤年,她微笑时,眼睛里没有别的杂念,那是纯粹的对美的喜欢,和她名字一样,翠玉一样真挚,她的年纪并不大,带着少年璀璨的明亮。
一朵花而已,陈鹤年决定收下。
因为花总会枯的,不是什么麻烦事。
陈鹤年接过了花,他正这样想着,红绳却有了反应,他捏着花的手指都绷紧了,顿时有股潮湿的感觉爬上了他的后背,一团黑影就生了出来。
陈鹤年身后怪异地长出了好几条黑色的柔软浮动的触手,触手从后探出,绕过他的身体,往前伸得越来越长。
赵翠翠捂着嘴被吓了一跳,“这是啥子东西?”
“嘘!”姜皖警告道:“先别动。”
陈鹤年也不知道它出来做什么,大鬼也不算完全出来,它只是冒出了许多触手,他们都个个仔细地盯着,那触手长到桥边,居然是奔着花去的,触手似乎也做了挑选,到了合心意的花边,勾住花茎,将花给摘了下来。
一下子,桥头边的花丛都要秃了。
一数,整整十八朵!
揪下了花,触手就收了回来,没彻底消失,变短了许多,就围在陈鹤年的身边,花也那样举着,不算很丑,但绝对很怪。
是人都瞪着眼睛看着:“这是在干什么?”
陈鹤年捂着抽痛的额头,咬咬牙说:“我也想知道它在干什么。”
第46章 桃花源(三) 触手,整整十八根。……
触手, 整整十八根,黏滑的表面冒着黑气,它们每一条摆弄的方向, 大小都不同,看着就黏糊糊的,大鬼就以这样的方式出来,在陈鹤年面前晃悠,它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陈鹤年其实已经看懂了。
它这只能通过感知外界增长情绪的鬼,正模仿那些姑娘,也要给别人送花呢。
但为什么要给他送花?还要搞得这么大阵仗,陈鹤年觉得有点冒犯, 别人都在看他热闹,要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也没法解释。
姜皖说:“现在,你的花是最多的了,恭喜啊,那鬼可还真是贴心呢。”
她像是看明白了,拿陈鹤年打着趣,陈鹤年抿着嘴,对鬼说:“你回去。”
“回去。”
陈鹤年试图口头上让鬼停止这样的举动, 但那些触手没有缩回去,只是停止晃动了。
陈鹤年的后背冒出大片黑气, 连空气都变冷了几分,他还以为它是察觉了自己的想法,要闹脾气了,但好像不是。
陈鹤年眼睛循着触手扭动的方向看了看, 原来是捏在它的手里的花都急剧地开始枯萎,跟着了火一样,花瓣在一点点变黑,萎缩变硬。
它在试图注入自己的阴气来维持花瓣的鲜活。
“没用的。”陈鹤年说,“你只会让它死得更快。”
阴气越重,花果然枯得更快。
陈鹤年倒是把这点给忘了,大鬼身上的阴煞之气是最纯正的死亡之气,碰到花蕊自然会导致它们加速死亡。
花瓣已经完全枯萎,触手不得不松了手,落下的花都成了黑色的灰烬,完全看不得了。
只有陈鹤年手里那朵还算正常,触手停在那里,垂下了顶端的圆头,沮丧地,怏成了晾干的萝卜条。
陈鹤年轻声咳嗽了一声:“回去吧。”他很高兴,但不能太明显,花没了对他来说是好事,毕竟,总不能让他这幅模样横穿这个寨子。
触手歪头听着他的声音,听完又怏下了头。
陈鹤年想,这不会还需要他来安慰吧?那可是一个难题,他可没有安慰过人,现在更不会安慰一只鬼。
触手没叫陈鹤年为难,它丧气地缩了回去,一点点回到了后背的黑影里,只留下一根,环在陈鹤年握着花的手臂上,一环缠一环。
它安分了,陈鹤年才大声说:“没事了,继续走吧。”
左贺戒备着握剑的手收回腿边,姜皖没当回事,而赵翠翠也不害怕,她笑了起来,“小哥哥,原来你还能变身啊?”
“那是什么啊?是虫么?”
“不是。”
“是蛇?”
“不是。”
“那是什么?”
“不说。”
陈鹤年没这个耐心,人在桥上走,眼睛就在往水里瞧,寨子里的吊脚楼就是建在水边的,这里水域很多,不算很深,水位最高的地方也就两米,大多地方水很清澈,里面有鱼,大鱼小鱼交错着游。
赵翠翠见他不说,也不想自讨没趣,她大步走着,走在最前面是领路的。
虽然她不问了,却没少多话的人,左贺那张严肃的脸很快出现在陈鹤年身边,他说:“与鬼结契,危险重重。”
“你定的是什么契,可有能法子能解?”
“我不知。”
“不知?怎么会?”
“闭嘴吧。”陈鹤年淡淡说,“用不着你来操心。”
左贺有点烦人,陈鹤年不想被他打搅,就加快两步跟上了赵翠翠,他手臂现在还被那根触手缠着,触手是黏在他身上的,黏糊糊的,这感觉让他不太适应。
赵翠翠带他们过了桥,经过梯田,到了一条小河边,草边上有石头堆起来的小阶梯,下面是河床,很多石头。
河里还有一男一女,年轻稚嫩得很,他们看过来,赵翠翠走过去介绍:“那是我的好姐妹,曼曼,另一个是王麻子。”
水里头的男女仰起头,“阿奶没说啥?”
赵翠翠说:“是客人咧。”
“哦。”
周曼曼正是一开始那个要毒死他们的姑娘,现在和王麻子笑着朝他们说:“你们好啊。”
赵翠翠跟曼曼说:“借我一个鱼篓呗,想给客人做鱼吃。”
“用吧。”周曼曼回答,看着陈鹤年他们又笑:“他们这样子,能捉得到鱼么?”
“这不还有我么?”赵翠翠很爽快地笑,下面的水到了人的膝盖,她已经欢快地下水了,溅起了一个小水花,她在水下喊:“要吃鱼得动手抓,快下来吧!”
陈鹤年没动,他只是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姜皖和左贺下水了。
“他咋不来?”赵翠翠问。
“他怕水。”姜皖如是说。
周曼曼听笑了:“哪来的旱鸭子,这都怕!”
“没得事。”赵翠翠说:“咱人多,也够了。”
陈鹤年就坐在岸上看那水波被荡起一阵儿又一阵儿,他倒不是喜欢一个人冷清清的,只是这些事对于他而言,有点麻烦。
而他讨厌麻烦。
他在岸上,能闻见阳光烧水的蒸汽味,接近晌午,太阳也越来越来烈,他两侧是草丛,阳光就打在他头顶,有风吹得暖暖的,就是眼睛都要花了。
他手上的触手突然动了。
陈鹤年有明显的感觉:“你又要做什么?”
它从手臂上移下来,陈鹤年盯着它的一举一动。
触手伸到了自己脚边,陈鹤年就坐在石头上,然后,它咚一声直接扎进了石头里,一定是弄出了一个洞。
陈鹤年说:“这石头你看不顺眼?”
触手扎出一个洞也没停,还在往旁边划,一个圆弧接一个圆弧,能它划完,它就浮在表面端详着,在等着什么。
原来是在等风,一阵大风吹过来,不仅吹掉了石头屑,还把岸上姑娘们送的花都吹进了水里,河水上被天意洒下了小黄粉,石头的粉末散干净,陈鹤年也知道它在做什么了。
原来,它在石头上刻了一朵花。
一朵不够,它还是在刻,还是十八朵,一朵也不少,简直是在陈鹤年身边弄了一个花圈,把他变成圈里的“唐玄藏”了。
陈鹤年目光一滞:“你这是又从哪里学的?”
它是个执拗的鬼,触手圆润地弯回他的面前,顶端只有一根手指的宽细。
陈鹤年没忍住,伸出一根手指,这样的它一点也不可怕,触手感应到,立马伸过来,用顶端碰了碰他的指头,很滑,是凉的。
这一碰,它就打了转,离远了,它的身形顿时胀大了好几倍,黑色的触手冒出了白色的烟,顶端变得好红,它带着一身尖锐的刺,扭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鹤年被它刻下的花朵包围着,他坐在花圈里,不管往哪看,眼睛总是能看见。
好烦人。
这鬼好烦人。
陈鹤年屈着膝盖,那脸埋进臂弯里。
直到一泡水溅在了他的脚边,水声叫他抬起头,有人从水里上来了。
“不无聊么?”姜皖问他。
“你怎么上来了?”陈鹤年歪过头。
“怕你无聊。”姜皖回答:“也不全是,那两个小姑娘说要比谁抓得鱼最多,输了的晚上要在这寨子的所有人面前表演跳舞。”
陈鹤年说:“我没参与。”
“胡说。”姜皖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才发现下面是镂空的,又站了起来,怪异地看着地上的刚刻的图案,然后接着说:“我们可是一起的,输了你可跑不掉。”
陈鹤年瞪了她一眼。
姜皖觉得冤:“怕什么?左贺他眼尖下手又狠,咱们输不了的。”
“这里其实还不错,就当放松休息,也不赖不是?”
陈鹤年说:“不怎么样。”
看到田地,高山,看到湛蓝的天,陈鹤年就会想到以前的家,他只记得有许多田,田里一到夏天,里面就有蝌蚪,蝌蚪在稻谷下面游,圆脑袋,小尾巴,剩下的,就只有害人的黄皮子,它们从田里钻出来,梦里也是奔着把他撕碎来的。
陈鹤年没说话,没过多久,水里的男男女女都上岸了。
王麻子和左贺手里提着鱼篓,往岸上一比,赵翠翠这边要多了一条,全是黑色的鲫鱼,活得好好的,是徒手抓的。
赵翠翠高兴地说:“好咯,中午可以吃鱼咯,回去做饭吧,我们这还有酸汤呢!可好喝!”
“晚上见哈!”周曼曼和王麻子先离开了。
赵翠翠把鱼篓直接背在背上,“哎?”她突然朝地上一指,“这地上咋长花嘞?”
其余人都凑上去看,看完又看向陈鹤年,陈鹤年被盯久了,有点不高兴,他站起来。
“别看了别看了!”姜皖立马叫了起来,指着陈鹤年,“石头看见他都开花了!我们再看还得了?”
陈鹤年恨不得把姜皖直接推进水里去。
左贺说:“别说了,他会不高兴的。”他以一副宽慰的神情对陈鹤年说,“其实喜欢这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刻这些,你的手一点都没抖,很厉害,适合学我南派的剑法。”
陈鹤年终于忍不住了,呵了声,板着一张脸,扭头就走了。
他走的急,后头赵翠翠再追:“真生气了?”
“下次就当没看见,成不?”
陈鹤年依然不说话,他那嘴巴是个铁嘴,别人是掰不开的。
身后的人还一句接一句叽叽喳喳的,回到赵翠翠的家里,就开始忙活起午饭来,赵翠翠说阿奶中午不回来,她招待客人决定做个三菜一汤。
赵翠翠叫他们在桌上等着就可以,一切都由她自己包办了,左贺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就跟在厨房里打下手。
一道红烧鲫鱼,放了姜葱和红辣椒,一盘小青菜,一碗小炒肉,还有她说的特制酸汤。
先喝汤能开胃,菜都已经上来了,赵翠翠又急冲冲地跑回厨房,再出来还端来了一个小盘子,也是一条鱼。
赵翠翠把那碗鱼摆在了陈鹤年的面前,陈鹤年说:“什么意思?”
这条鱼还去掉了头,只有鱼身,怎么?咒他呢?
赵翠翠擦净手,上桌说:“他们提前告诉我咯,你挑食,这么多人吃一条鱼,你肯定不会伸筷子咯,所以给你单独做了一条,吃吧,我们这里的鱼可好吃了,我的手艺也是寨子里数一数二滴。”
左贺端来了米饭,姜皖拿了筷子。
这么一看,陈鹤年什么力也没出,要不是他心硬,估计现在就要开始内疚了。
“快尝尝!”
催促下,陈鹤年伸筷子去挑了鱼肉,放进了嘴里 ,鱼肉不腥,很鲜,也很嫩。
“还行。”他评价了一句。
这顿饭让他有了胃口,在别人屋子里,这感觉还是第一次有。
陈鹤年吃着赵翠翠做的饭菜,他想,那条蛇要是跑远了,他可就真的抓不着了。
第47章 桃花源(四) 要在别处,陈鹤年会直接……
陈鹤年心里还惦记着蛇胆, 纯粹因为它值钱。
蛇化蛟难遇,这些精怪修行又多发生在深山老林里所以稀奇,这种蛇的蛇胆吃了据说可以百毒不侵, 延年益寿,他自己不吃,拿出去卖一卖,到手里的钱够养活陈鹤年大半辈子。
结果呢,现在他师父的任务在前,绊住了他的脚,那条四脚蛇却能连跑带爬的,不知道会去哪儿,距离太远, 他的罗盘也没办法再追踪到蛇的踪迹,到手的鸭子就被他便宜师父给坑没了,他心里早已大逆不道地把周羡之骂了百八十遍。
在这寨子里,弄得陈鹤年没了脾气,他吃过了饭,赵翠翠就叫他们一起打年糕,用糯米粉揉成了黏手的一团,在弄木头打松打软,她说晚上不在家里吃饭, 得去寨子里吃大锅饭。
赵翠翠说他们赶上了时候,今晚有个祭祀活动。
她们是巫民, 是偏僻的蚩南一族,外面的人都没听过,她们生活在这里,会养虫, 养蛊,问她会用什么蛊,她不会多说,因为这是她们的“家里事”,外人不能过多了解。
弄好了年糕炸一炸,赵翠翠心细,说他们要是吃不惯大锅饭,就可以拿这个垫肚子。
这个寨子里的人都在一个地方去,他们落落大方,穿的都是最“正”的装扮,赵翠翠头上戴了繁琐的银花,像极了雪山上的冰棱,细细的一条,吊在银月亮底下,走几步路就踮起脚,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
就连牵着走路的小孩也是这样的打扮,孩童们嬉笑着,他们的眼睛炯炯有神,和墨柱石一样,眼底泛着光,他们已经不在乎别的外人,打闹着就从陈鹤年他们的胳膊下钻了过去,急急地在往前赶。
赵翠翠把他们领到一处平地,用石头砌成的,中央明显是个大型的圆,这里的地势还要低一些,在太阳没落山的时候就摆起了桌椅,他们坐在最前面的桌子上,旁边还有周曼曼和王麻子,后面坐的大部分是孩子。
“阿奶也会来的。”赵翠翠说,“你们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干,就看个热闹好咧!”
“翠翠。”周曼曼喊了声,赵翠翠回头说:“你们好好坐着。”
说完,她就和周曼曼拉着手站了起来,往中间的高大石柱去,席上的姑娘们都动了身。
桌子都摆在边缘,中间有很大的位置,那些姑娘们都聚在一起,男人们走进来时,手里还握着一样乐器,洞口很小,木管很长,长得快有半个人那样高,上面还绑着红带子,被人双手抱在胸前,吹了起来。
姑娘们跳起舞来,是亭亭玉立的银树,一双手能托得住光辉,她们一起转起裙摆,脚下有湛蓝的海天,嘴里唱的正是寨子里代代传下来的山歌。
“山风吹来呦——
踏上哈尼梯田,把歌唱呦……
山风吹来呦——
遍地春。”
这清冽爽朗的语调,高唱起来,仿佛真有风吹了过来,经过了草原,高山,吹动了她们身上的银饰,佩环碰撞,空灵的声音是祖先的喝彩声,唤醒上天,携一片彩云,来送给美丽的姑娘。
一跳完,席上就开始呼和鼓掌,姑娘们欢欢喜喜地跑回座位上,脸蛋红红的,冲着身边的男人笑。
男人去点燃了石柱上的火苗,成了一棵火树,上头还挂着一块儿布,碧蓝色的布条绣着白印花,在荡,聚在一起的人叽叽喳喳的,等天黑了,火也烧得旺的时候,公厨子就上菜来了。
长条的木盘挨个摆上桌,只是一看里面装着的吃的,陈鹤年三人都罕见的沉默了。
周曼曼笑着说:“见过没?这些东西才是宝贝,你们在外头儿肯定没吃过吧?”
赵翠翠也说:“尝一个试试?可好吃了。”说完,她就夹起了一只虫子塞进了嘴里,嚼得嘎嘣脆。
也不能说是虫子,能认出一样,那又圆又胖的应该是蝉蛹,炒得焦黄跟裹了糖油一样,还有长条的,白色的,短的,黑色的。
陈鹤年脸色凝固,想要起身走人,但赵翠翠及时拦住他:“不能走滴,现在提前走以后是要倒霉的,大家都不会高兴滴。”
陈鹤年被拉了回来,轻哼了声,现在想想,难怪赵翠翠会说他们吃不习惯,全是虫,真没一样能吃的,让他看着就觉得反胃。
左贺委婉问道:“你们是没有养家禽么?”
“咋个意思嘛?我们寨子肯定是有肉吃,而这些,都是大锅饭才能吃滴。”赵翠翠有些不高兴,“蝉蛹,竹虫,蚂蚱,桃花虫,这些都可香咯,我平时想吃还吃不到咧。”
“你们确定不试一试?出去咯可就吃不到这样的宝贝咯。”
陈鹤年摇头,他眼神冷硬得像铁,怕是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决定,左贺和姜皖尝试了一口蝉蛹,这些蚩南人都低着头吃得正欢。
陈鹤年总不能呆得像快木头一样笔直着坐着,他朝赵翠翠伸出手:“年糕。”
“不会饿着你滴。”赵翠翠伸手去掏布包,“吃吧。”她拿出来,打开,放在桌上,炸年糕被她用一层干净的布包得好好的。
陈鹤年不去看面前的那一碗虫才能有胃口吃点年糕,他咬了一口,味道和早上吃的不一样,这是甜的,上面像是把糖块熬化了裹了一层。
“咋样?”赵翠翠说:“是小姐姐说的,她猜你呀,一定喜欢甜的,所以我才这样做的。”
陈鹤年没去看她们,回了句:“还行。”然后默默啃起年糕来。
“这都不吃。”一旁的周曼曼撇撇嘴:“还怕虫不成?男儿看着高高的,胆子却比虫子还要小咧。”
“曼曼!甭说了。”赵翠翠怕闹得不愉快,赶紧说:“你该准备跳舞咯,王麻子!你还在等啥?”
周曼曼顿时脸红了,身边的王麻子牵住了她的手。
王麻子说:“曼曼,到咱俩咯。”
周曼曼点头,二人登上台,手挽着手,那石柱上插着火把,天已经黑了,火光很亮,王麻子手里拿着竹拍子在打节奏,一响就踮次脚,跳完舞,周曼曼就踩在了王麻子的肩膀上,她抓住了火柱上的火棍子,似乎为是取下最上面的那块布。
王麻子手抱着柱子,稳稳地让周曼曼站了起来,这样的事他们似乎没少做,看着很稳,周曼曼的手已经够着了布,赵翠翠都准备开始喝彩了,谁知,周曼曼却惊叫一声,怎么都站不稳了,直接从王麻子的肩膀上掉了下去。
王麻子及时抱住了她,才没叫她摔伤,她坐在地上捂住了脸。
赵翠翠听到了曼曼的哭腔,赶紧跑了过去,周曼曼捂住脚,她上手拉起裙摆的一角,就看见她腿上的血管全都鼓了起来,血还成了黑色。
赵翠翠立即明白了,安慰道:“没得事,没得事,曼曼你甭怕。”
赵翠翠和王麻子一起将她扶回去,原本热闹的氛围一下消失了,他们脸上有些紧张,不安,沉默得和天一样死寂。
周曼曼回到位置上小声地哭了,“我的腿动不了,翠翠,彩头也没了。”
赵翠翠说:“我会帮你重新讨回来滴,你莫急。”
周翠翠委屈地吸着酸鼻子:“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明天我还能在婚礼上跳舞么?”
“能的,今晚过去你就会好咯。”赵翠翠笑着说:“咱曼曼会是今年最漂亮的新娘,大巫师会保佑你的。”
有阵风吹了过来,石柱上的火苗都变弱了,台阶上传来了铃铛声,这种铃铛声很特别,摇得令人头疼。
赵翠翠说:“大巫师来了。”
这寨子里的人都恭敬地低下了头,只有陈鹤年他们还大胆地直视着,来了一个人,他身形高大,露出来的身体很少,脸上带着一个傩面具,头顶插着枯树枝做的冠,一身拖地黑袍,手里还拿着一束桃木枝。
大巫师一步一缓,脚下原来绑着铃铛。
周曼曼紧张又懊恼地说:“我失败了,我没有摘下福布,大巫师,对不起。”
这个被称作是大巫师的人,走到了周曼曼面前,伸手扶起了她的脸。
“不是你的错。”
面具下发出了一个沙哑沉重的声音。
大巫师走到石柱下,两手举天,道:“可,再选一位承福之人,赦罪!”
赵翠翠立即喊道:“我来!”
她站了起来,想完成周曼曼没有做成的事,但是那张面具的黑眼睛朝向她许久,却摇摇头。
大巫师没有选择赵翠翠,他目光一转时,惹得陈鹤年脸上多出了冷笑。
“你来。”
和陈鹤年猜想得不错,大巫师手里的桃木枝指向了自己。
要在别处,陈鹤年会直接叫他滚,但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他只好缓和一下态度,真诚地回道:“我不愿意。”
可大巫师震铃一吼,丝毫没有被他的诚意打动:“此乃天命!不可不受!”
陈鹤年反笑道:“大巫师竟然能听天语?难道是因为身上阴气重,去过那阴曹地府?”
大巫师有些怒了:“黄口小儿,岂敢对天不敬?天必降责!”
赵翠翠在旁边拉他的衣角,也许是想叫他说句软话,但陈鹤年不肯,这时候指派他去做事,不是挖好了坑,就是打算给他挖坑,他怎么能蠢到自投罗网?
陈鹤年身边的姜皖呵呵一笑,左贺则摘在了背上的木剑,放在桌上,不卑不亢地说:“我们不过是外人,岂能插手如此重要之事?大巫师,是否欠缺考虑?”
大巫师像是要发难,但是咚的一声,有人重重敲了拐杖,说话之人声音纯厚有力,“他说的是正理。”是赵奶奶带着拐杖来了。
“阿奶。”
这里的人齐齐地喊了一声,赵翠翠顿时喜笑颜开。
“大巫师,你不会不懂,这么多年,祭祀祈福,岂有外人参与的道理。”赵奶奶说,“不过是我的几位客人,来看看新鲜,三日之内,他们自会离去,绝不会再打搅寨子。”
“况且,不正有更合适的人选?”
“翠翠。”赵奶奶说,“你去摘下来。”
赵奶奶一来,赵翠翠似乎也有了底气,她跳起来,跑到了石柱底下,只见她手一挥,袖子里就飞出来好几只虫,虫穿过火焰飞到了顶端,把那块布衔着带回了她的手心里。
她拿着那块儿布走到大巫师的面前,半跪着赤诚地说:“大巫师,天佑我蚩南。”
所有人都看向了大巫师,面具下看不见他的脸,而他接过了那块布,缓缓说道:“天佑我蚩南。”
大巫师没有再找陈鹤年的麻烦,但陈鹤年还是能察觉那面具下迫人的视线。
蚩南一族,和道上的人不同,他们使用的是巫蛊之术,但是这个大巫师身上,陈鹤年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尸气,他简直就像一具活着的尸体,恐怕也沾染阴阳之道,定然不只是巫蛊这么简单,他一定和赵奶奶一样,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体质,这个人给陈鹤年的感觉,是虫子一样的恶心。
但这里的人明显是尊敬他的,他有威望。
散席了,赵奶奶叫他们先走,陈鹤年在大巫师的视线下离开,果然,一离开这个人,他就没有再闻到恶心的味道。
回家路上,赵翠翠还感叹着:“小哥哥,你居然顶撞大巫师,可真是把我吓死了,还好阿奶及时来了,不然他要是罚你,我可拦不住。”
“但是阿奶也说了,你们马上就得走。”赵翠翠高兴也不高兴,“要是你们走了,我可就无聊咯。”
周曼曼立即说:“翠翠,你把我往哪儿放咧?”
赵翠翠哼了声:“你还有两天就要嫁给王麻子咯,马上就有小娃娃,哪里还有我嘛?”
“哪有那么快,至少也得三个月咧。”周曼曼有点羞,捂着发红的脸不说话了。
姜皖听得直皱眉:“你才多大,就要嫁人?还生娃?”
“我已经十六咯。”周曼曼说,“再不生娃就老咯。”
“才十六?”
还以为她们是看着年纪小,没想到年纪是真小,十六,可都没成年呢!
赵翠翠解释说:“我们和外面不一样滴,我们这里的人都是满十六就该生娃娃咯,我比曼曼还大一点,我已经要十七了。”
周曼曼说:“只可惜啊,翠翠哪个男人都看不上,可挑嘞!”
“曼曼!”
“咋?还说不得嘞?”
小姑娘嬉笑着推搡了一会儿,就分开了,回到赵翠翠的家,赵翠翠先回自己屋子里换衣裳,陈鹤年三人就坐在客厅的桌子上。
他们在等赵奶奶。
赵奶奶说他们三天之内就会走,那她一定会在这之前说明要求,陈鹤年三人慢条斯理地喝着油茶,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你们没发现么?”陈鹤年说,“这村子里没有老人,除了她阿奶,连中年人都没有。”
“是的。”姜皖附和道:“他们的座位应该是按辈分排的,越前辈分越高,而赵翠翠十七岁的年纪就能坐到最前面。”
“这意味着……”
姜皖话没说完,陈鹤年接了过去。
“这里的人寿命很短。”陈鹤年说:“他们都活不到中年。”
第48章 桃花源(五) “这次的祭品是我的孙女……
赵奶奶回来得晚, 赵翠翠提前烧好了热水给他们洗漱擦身用,之前的脏衣服现在晾在外头,陈鹤年已经脱掉饰品, 胡乱披着头发,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打开门窗乘凉,他手里还捏着蒲扇,摇啊摇,摇到天上星星都消失的时候,听到了拐杖的声音。
“我的祖先在生死存亡的战争中落败,为了繁衍传承,不得不隐山避世。”赵奶奶回来后,她平静地坐下喝了口茶, 就直接说起了这里的故事。
这个故事,也解答了陈鹤年心里大半的疑惑。
蚩南一族可以从千年前说起,他们的祖先赵阴阳曾是帝王身边的大祭司,在姜王朝,一直负责举行祭天祈福一事,那时候,巫民在大都也有一定地位。
可是姜武王病危时,赵阴阳被疑罪下狱,朝廷开始绞杀巫民, 蚩南一族为了保住族人只能舍弃赵阴阳开始南下,存活的族人继续传承祖辈巫术, 蛊术,善养虫,蛇,族人安然度过千余年。
发生了一场战争, 这场战争波及了全国各地,让世道混乱,饿殍满地,蚩南的族人不得已逃难到这里,高山远陡,是他们想要的一道天然高墙,就此,他们彻底断了和外面的联系,在这处毫无人烟的地方开垦荒地,建高楼,子子孙孙能得以安居。
他们蚩南人又是“蛊人”,赵奶奶说道:“可再擅长养蛊之人也会有被蛊反噬的一天。”
陈鹤年问:“出了什么事?”
“我族险些覆灭。”说着,赵奶奶沉重地阖上眼,“因为一个疯子,他害了我们全族人,他想要长生不老,所以,造出了一只蛊王。”
那个疯子,叫赵长公,有人说他是赵阴阳转世,是个天生的蛊毒天才,二十岁造出的蛊无人能解,在他三十岁时,已经是寨子里的蛊师父,给下一代传授蛊术。
有一天,他在古书里看到了一本落灰的阴阳学书,那是祖先和外面的道士交流之后一流的玄书,他看了,深深地鄙夷其中的鬼仙之道,鬼马蛇神,不如一只虫子来得轻便,别人称他为天才,他也自诩天才,心高气傲,生出了长生的妄想。
他说他要造一只蛊,寨子里的人没多想,由他去了。
赵长公在山上挖出了一个万毒窟,将山上的毒蛇毒虫都抓起来关在其中,又把族中培养的蛊虫置入其中任由厮杀彼此吞噬,直到最后一只蛊虫活下来,就是他要的蛊虫。
他真的造出了一只蛊王,那只蛊虫浑身剧毒,是族人见过的最霸道的蛊。
陈鹤年有了些许兴趣:“养蛊还能长生不老?”
“也许吧。”赵奶奶冷笑了一声,“可赵长公他失败了,他喂了蛊虫自己的血,以为那只虫认他为主,就想将这只蛊虫养在身体里,由此得长生,却直接被蛊王给活吞,吃掉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变成了蛊的躯壳。”
“我族养蛊最忌以人的血肉喂养,他犯了大忌,害了整个族人。”
蛊王吃掉了赵长公,并利用了他的躯壳在寨子里繁衍出了子虫。
子母蛊,母虫能控制子虫,它繁衍的子虫都无声无息地寄生在了蚩南族人的身体里,无人幸免。
它身怀剧毒,杀死它,母虫的毒素就会转移到子虫身上,蚩南族无一幸免,皆会毒发身亡,所以,蚩南族人只能先将蛊王关回了万毒窟,可它醒着,也能控制子虫,为自己获得食物。
母虫吃了人肉,就把人当作了食物,被子虫控制的族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跳进那万毒窟里,吃进母虫的肚子里。
危难之际,出现了一个人,他拿出了一样法宝,他早年培养出的一种血蛊,肯定地告诉大家,只要让母虫吃了,就可以让它昏睡十七年。
他们只能用这个方法缓解困境,只是那只母虫已经尝过了人的滋味,它想要的是人肉,蚩南一族就只能在族人中挑选出最适合种植血蛊的人,成为母虫的祭品。
献祭了活人,血蛊起到了作用,母虫陷入沉睡,蚩南族得以获得喘息的机会。
可母虫还会再次苏醒,悲哀的是,寄生的子虫没有随着第一代人的死亡而消亡,它们会直接传到了下一代的身体里,无解,这成了他们族人的诅咒。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被子虫影响着,就算让母虫昏睡,也没人可以活过三十二岁,因为子母蛊,族人也不能离开虫母。”赵奶奶说,“就这样,我族痛苦不堪地延续至今。”
陈鹤年更好奇了:“那为什么你可以活这么久?”
“因为你师父,周羡之。”赵奶奶回答,“那时,我正好十六岁,刚刚失去了最亲的人……”
这里的孩子意识到长大的第一刻,就是埋葬阿爹阿嬷的时候,那一天,她给阿爹阿嬷的坟墓铺满了鲜花,然后自己一个人走了很长的路,走到了自己能走的尽头,她唱着阿嬷教给她的歌,有流不干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一个大人,她有一个很大很空的房子,屋子里没有再等她的人,以后她会嫁人,然后生一个小娃娃,可此刻,只有她一个人。
蚩南人喜欢站在山包上享受地下的软泥,毛毛的草,和高处的风,她放声歌唱,一直唱到黄昏,她很累,嗓子很疼,可她还是想要继续唱,声音哑了很难听,连天上的太阳都要被她唱掉了。
她难过地呛了几声,结果背后的山包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姑娘,歇歇吧,再唱,嗓子就真要坏了。”
她被吓了一跳,连哭都顾不上了,听声音,那根本不是寨子里的人,还很虚。
她胆子大,翻过去看,一看不得了,是个男人,还是个腌入味了的瘪老干。
她叉着腰,瞪着他:“你是哪个?在这里多久咯?”
“很久了。”男人躺在地上,“我都睡着了,结果被你吵醒了,还听见你在哭。”
她顿时有点羞:“那你咋个不吭声!偷偷摸摸的!”
男人说:“别的姑娘在哭的时候,我要去打搅,是要遭报应的。”
“你……我不管。”她说:“你把刚刚的都要忘掉,都要忘干净!不然啊……我放虫子咬你!”
她捏着虫子想吓唬他,结果男人没了一点动静,男人没说几句话就闭上了眼,不是睡着,而是昏了,他的身体和他的声音一样虚,嘴唇又白又干,皮都要烂了。
她只好把这个男人扛回了家,给他灌了好几口水。
这个男人叫周羡之,他破破烂烂的,也是逃难的,他说,他外面全是仇人,能找到这里是因为他的一颗琥珀石,石头朝着一个方向发热发亮。
琥珀石里有一只虫,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而且还是蒹葭!蒹葭,雌雄双虫,没有合体它们就不会死去,是用来养蛊的宝贝。
她有葭虫,蒹葭感应,才让周羡之找到这里。
周羡之把琥珀给了她,对她表示感谢,她很高兴,给了他食物和栖息之地。
但周羡之是个古怪的人,他年纪也就比她大个几岁,却不爱动弹,她想带他出去逛寨子,他不愿意,他说自己孤僻不喜欢接触太多人,可他明明话很多,巴巴的根本说不完。
周羡之说了很多关于外面的事,她都在认真听,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好,那么奇特。
她很高兴,拉着他晚上去山包上看萤火虫,他们坐在地上,她特意唱了一首歌。
周羡之觉得动听极了,说她是只花鹦鹉,可她没见过鹦鹉。
让他看虫他也没看,就盯着她说:“你这样善心又漂亮的姑娘,到哪儿都应该过得好。”
周羡之问她:“你想出去么?”
她没回答,换了一个说法:“我出不去。”
他说:“你不是说蒹葭可以克制那条恶心的虫子么?你还不能出去么?”
“只有我一个人,哪成呢?”她说:“我都没有在外面生活过,我会害怕的。”
她盯着周羡之,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着他:“你能带我走么?要是你带着我,我就不怕咯。”
周羡之可见的慌乱了,她看见了他眼里的犹豫,就扭头一笑:“开个玩笑嘛,没得事,这里就很好啊,不出去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对不起。”他悲伤地说,“我不能。”
“为啥子?”她明知道没意义,但还是忍不住问个明白,“你是觉得我很麻烦么?”
“不!你很好!是我。”他回答:“我出去,也许会死,你在身边,我们只会死得更快。”
她问:“因为你的仇人?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
他回答:“因为命,就和你们一样,生下来就得忍受。”
她释然地笑了,“好嘛,那你不要出去了嘛,这样,你以后也不用担心受怕啦!”
可他摇头,“有人告诉我,待在山上就能一世平安,可我一辈子都只能在山上吃斋念佛,换你,你会愿意么?”
周羡之学的是阴阳,她学的是巫蛊,所以他不会在这里感到快乐的,她看明白了,“那你还是走吧。”
周羡之向她承诺:“我会回来的,也许是在二十年后,我会回来还你的恩情。”
她无声地点点头,最后笑着问:“能和我拉个手嘛?我还没有握过男人的手。”
周羡之拉了她的手,却哭得两眼通红。
她最后送走了周羡之,送他离开的时候她也掉了眼泪。
后来,她就嫁了人,有了恩爱的丈夫和一个可爱的女儿,蒹葭蛊虫让她以一种活死人的模样存在,成了村子里的最老的人,所有人都会叫她阿奶,她接过了祖先留下来的镇山木,看遍了群书,她学了周羡之的阴阳之法。
她又埋葬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她无法再忍受……
“还有三天,又是给母虫献祭品的时候了。”赵奶奶悲哀地说:“这次的祭品是我的孙女翠翠。”
第49章 桃花源(六) “一个小时。”陈鹤年说……
听到此, 他们脸色都有些低沉凝固了,现在再瞧外头的黑天,就跟虫嘴张开的黑窟窿似的, 越瞧越难看。
“此蛊如今可有解法?”陈鹤年是最先开口的,他心里觉着,这巫蛊之术自然只有由他们蚩南人自己想解决办法,外人无法插手,他这样问,多少还寄托了一点希望。
可赵奶奶却在摇头。
“至今无解。” 她说:“如今,让母虫沉睡的血蛊已经由大巫师种在了翠翠的体内,这种血蛊,大巫师十年也只能培育一只, 还需在族人中挑选出适配的人,所以翠翠,是这次轮回唯一的祭品。”
“那真是……”陈鹤年斟酌,“令人惋惜。”
赵翠翠是个天真爱笑的姑娘,可现在她已经是刀尖上的肥肉,才十七岁就注定要被喂虫子,心软的人听了都得掉几滴眼泪。
“事已至此,那你想怎么做?”陈鹤年知道,赵奶奶绝不是单纯和他们夜话诉苦, 他说得更准确点,“你想要我做什么?”
赵奶奶笑了, 这一笑令陈鹤年都担心有口大锅要扣下来,她说:“是你能做到的事,我想要你们带翠翠离开。”
“离开?”
“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 叫她走得远一些。”说到翠翠,赵奶奶说:“翠翠其实是我收养的孩子,她阿嬷生她的时候就去世了,是个可怜孩子。”
“我把她一手带大,最了解她的脾性,她什么都会,出去了,总能有办法活着,你们能给她安顿一个落脚处,就足够了。”
陈鹤年不解:“可她体内有蛊毒,又怎么活着离开?”
赵奶奶早有计划:“我会布巫阵,将我的蒹葭蛊给她,你们先不要走太远,我会在第二天布阵。”
左贺问:“可这样,前辈你就会死?”
赵奶奶只淡笑声:“我已经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再长也没什么用。”
左贺又问:“没了祭品,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全寨子里的人都会死?”
“早该灭亡了。”赵奶奶眼睛变得冷冰冰的:“祖辈的祸事,由后辈承担其后果,若是,只能牺牲族人性命苟延残喘,我族,也没有继续的意义。”
“那我该如何带她出去?”陈鹤年说,“这么重要的事,只怕,不会有人希望她走。”
“大巫师主持献祭,而我就是看守祭品的人。”赵奶奶叫他们宽心:“我们商定好,在翠翠参加完寨子里的婚礼之后,就举行献祭仪式,所以明晚你们就得走。”她说,“献祭这件事,只有大巫师和一些长辈知道,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会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事。”
“因为,我曾亲手把我的女儿送到母虫的肚子里。”赵奶奶说,她平静地看着杯中的油茶,可脑子里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阿嬷——!”
那呼喊声比刀尖还要锋利,只有她的女儿这样叫她。
“阿嬷,我不想死!”
“阿嬷!为什么一定是我?为什么一定是我啊!”
“阿嬷,你不是我的阿嬷么?你不是最疼我的么?”
女儿哭着喊着,被捆绑着,挣扎着,但她没有出手解救,为了族人,她狠心地把女儿推向了火坑。
在她女儿被选中的时候,赵奶奶心痛,心痛也只能舍去,将女儿交到了大巫师的手里,女儿死去的时候,她已不是那个会因为生离死别而放声大哭的小姑娘。
这一年,在赵翠翠被选中的时候她比之前还要平静。
可她意识到,她错了,有谁在乎过那些祭品的想法呢?他们不想死,却要逼着他们去接受。
“已经一百多年了,有那么多被活活献祭的人,这样做,就是对的么?”赵奶奶叹道:“一族人不正应该同生共死么?”
“就算我一个人的错,我去阴曹地府下十八层地狱也好。”她的握着拐杖的手徐徐颤抖,可突然目光变得狠厉,站起来,冷冷地说道,“我现在,就只是一个自私的,想要保护自己孙女的老人。”
她两眼通红,转过身去,这话说出来只是对她自己说的而已。
陈鹤年回道:“你族之事,我们没有理由插手,我会尽力完成你的要求,还了我师父的恩情。”
左贺提议说:“我可以送她去戒律山,托一个关系,师门会给她安排一个良处。”
赵奶奶总算安心,颤颤巍巍地走了。
赵奶奶给他们铺完了整条路,时间,地点,通通精打细算过了,这不算是难事,只要将赵翠翠带出这里,送去戒律山就可以了结他师父许诺的债,陈鹤年躺在凉席上思考了一阵,可他睡不着。
他睁着眼看着头顶的房梁,木头时不时掉下些灰屑,直到,他耳朵听到了听到了一点动静,那是罗盘转动的声音。
陈鹤年立即翻身下床,拿出罗盘,指针正在微微移动,这一变化将他身上的阴霾都扫去了,他觉得是那条蛇出现了,而且就在这附近。
“怎么了?”
左贺也是醒着的。
“捉蛇。”
陈鹤年说,两人都下了床,轻声地在房子里走。
怎么会这么凑巧?这条蛇居然来到这屋子里,陈鹤年托着罗盘,按着指针的方向逼近,最后停在一处房间门口,他手掌都贴在门缝上,正要闯进去。
“等等。”可左贺将他给拦住了,小声提醒说:“那是赵翠翠的房间,你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去,你忘了这里的习俗么?”
陈鹤年当然记得,这蚩南还有个破规矩,年轻男子若半夜闯进姑娘房间,就是示爱,必须娶了这位姑娘。
陈鹤年想了想,觉得有必要避嫌,就把镜中鬼给叫了出来,直接让它进去看。
“这也不太好。”左贺说,“岂能叫鬼偷窥?非君子之为。”
“我又不是君子,况且,我这也是担心她的安危。”陈鹤年觉得他是根葱,又长又直,“那条蛇要是伤人了可怎么办?赵翠翠不就有危险?大黄可以不打草惊蛇。”
左贺一下就被说服了,镜中鬼直接潜了进去。
半夜三更,两人就在客厅里等,这个点,温度有些低,令人身体发凉。
陈鹤年说:“如果它在里面,你去堵窗户,我堵门。”
左贺点头。
没一会儿,镜中鬼飘了回来,冲着陈鹤年摇头:“完蛋了。”
“什么完蛋?”二人刷地一下站直。
镜中鬼笑嘻嘻地对陈鹤年说:“你要的蛇胆现在已经进了那女娃娃的肚子里,我刚进去,那女娃娃已经吞下去了,那条蛇认识这个娃娃,可亲密着呢。”
陈鹤年沉默了好一会儿。
“确实完蛋了。”
他说,像是抽离了七分力,虚虚地,是真的觉得心痛,他快到手的钱没了。
左贺问:“那还抓蛇么?”
“抓个屁。”陈鹤年气愤地走了,他回到床上,彻底失眠,醒来的时候脸上甚至多了点冷酷的沧桑。
是赵翠翠把他们从床上叫起来的,那条白蛇就缠在她的手腕上,她高兴地向所有人介绍说:“认识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小白,只是它之前出了一些事,差点都没命了。”
白蛇在她手上嘶嘶地临危不乱地吐着信子。
陈鹤年手里正捏着针,死死盯着那条蛇,下一秒就可以把它做成叉烧,可谁知道这条蛇还有关系在,把蛇胆给了赵翠翠,直接超越了小虫的地位,成了她的宝贝。
要事在前,陈鹤年只好暂时放过了那条蛇,他扭头给了姜皖一个眼神,叫她开口,他不想动嘴皮,左贺不会撒谎,所以只能姜皖身负大任。
“翠翠。”姜皖会意,笑着过去,直接挽住了赵翠翠的一只手:“我们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赵翠翠停止逗蛇,抬起头:“什么事?快说呀。”
姜皖说:“想带你去外面玩,怎么样?你不是说,很好奇外面么?”
赵奶奶叫他们教唆赵翠翠偷偷溜出去玩一天,这样最不惹她的怀疑,赵翠翠还不知道换蛊的事,如赵奶奶所料,她一下就答应了。
“我很想,很想出去,太好咯!”赵翠翠高兴地笑了起来,她曾说她是这寨子里最勇敢的姑娘,是了,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赵翠翠嘴里哼着山歌,心系着这件事,就连周曼曼白天跑过来叫她帮忙挑选嫁衣,她都心不在焉的,甚至为了出去,她在屋子里的忙上忙下地直接收拾出了一个包裹。
这个包裹最后落在了左贺的肩膀上。
赵翠翠兴奋地说:“但是你们得再送我回来,曼曼明天晚上还有婚宴呢,而且,我不能出去太远,不然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是当晚出发的,挑在别家都在吃饭的点,五个人在桌子上吃了一顿饭,赵奶奶和平时一样,没有过多地关心,然后悄悄离开,给赵翠翠“偷溜”的机会。
路上没有人,他们顺利的到了那片桃花林。
这里的香还是那么浓密,左贺及时抑制了自己鼻息,怕再中迷香。
只是,他们还未走到尽头,就相继皱起了眉,赵翠翠走在最前头,除了她最响的脚步,还有别人,和蚂蚱踩了枝条一样,这瞒不过他们的耳朵。
“外面的世界并不可怕,也许你会觉得陌生,紧张。”陈鹤年突然站住,说道:“但那里有很多好吃的,酸甜苦辣,每种口味都有上百种,大家都靠赚钱生存,有了钱,你就可以拥有很多东西。”
“是嘛。”赵翠翠笑了笑,“听上去真的很好咧。”
“是啊。”陈鹤年眼神变了,审视地问她:“赵翠翠,但是你真的想走么?”
“当然啦。”赵翠翠说:“毕竟我都要死了嘛,要是能看一眼我也能心满意足咯。”
“但是呢,我是不能离开这个寨子滴。”她声音落了下去,“小哥哥,我要谢谢你,你还愿意带我走。”
她回过头,但是赵翠翠不再微笑,她弯下嘴,亮晶晶的眼睛变得悲伤:“我想,这就是命吧。”
桃树林响起了铃铛声,其实那股气味儿陈鹤年早就闻见了,是大巫师,他提前带着人在这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陈鹤年又觉得自己有点低看了赵翠翠,她是天真但不傻,赵奶奶算得过别的,却漏掉了赵翠翠本人。
她自己没打算走,应该早就知道了赵奶奶的计划,所以提前告知大巫师在这里堵人。
陈鹤年也不算意外,对她说:“我答应了你阿奶,要带你走。”
赵翠翠摇摇头,“阿奶现在已经睡着咯,我用了蛊,等阿奶醒过来,寨子还是原来那个寨子。”
“我可是很厉害滴,我看过阿奶的那些书,我的蛊对你们也是有效的,小哥哥,你们也睡一觉吧。”
“我在吃的里面下了我养的蛊。”赵翠翠已经心虚地低下了头,“小哥哥,小姐姐,我对不起你们,但我不是要害你们,等你们醒了,就走吧。”
大巫师出现在了赵翠翠的身旁,身后跟着寨子里的几个男人,他脸上的面具依然狰狞,身上的气味儿依旧让陈鹤年觉得作呕。
赵翠翠确实有点本事,左贺立即有了反应,姜皖也中了招,两人有些不甘心地倒下,初遇蛊毒,他们落了下风,而陈鹤年,眼皮一重就感受到了体内那股阴气,在它冒出来之前,他一把按住了红绳,硬生生把它压了回去。
大巫师的铃铛声离他近了,黑袍已经落到了他的眼前,陈鹤年慢慢伏在地上,艰难地抬着头,一副快支撑不住的模样。
“一个小时。”陈鹤年说,他被人包围着,却笑了。
“我只给你一个小时。”
他这句意义不明的话,说得既自信又深沉,说完,陈鹤年就闭上眼,卸掉了全身的力气。
第50章 桃花源(七) 鬼架起他的手,然后伸出……
陈鹤年正好有点困, 昏迷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就这样任人摆布地睡过去,直到身体有了感觉, 轻盈的,像是浮在云上,很凉还软塌塌的,后背有东西在动,正挠着他的掌心,痒得让他睁眼。
陈鹤年睫毛先颤抖,清醒了,抬起头一刹那就看见一条黑色的触手在他手心里揉揉碰碰。
见他醒了,触手才缩回去, 地上很脏,但是鬼用触手一直将他拖起,没让他沾到地上的泥垢。
这很好,陈鹤年喜欢这样。
一个小时,是他送给大巫师的,陈鹤年给鬼传递了自己的心声,让它他昏迷一个小时后再清除他体内的蛊,睁开眼时,他们的处境就截然不同, 面前昏黑的一片,明显是个牢房, 不是寨子里建的木屋,估摸着是山洞,头顶是石头,地上潮湿的还有小虫子, 牢房的一角还有被压歪的草。
左贺和姜皖还昏迷着,陈鹤年想到了那个包裹,赵翠翠不打算出去还会带什么东西?
他打开里面的东西,表面是银线编成的花,下面有用蓝布裹好的小包裹,他随手打开了一个,就看见了她之前给左贺吃过的黑色小药丸,陈鹤年立即给两人一人喂了两颗。
很快,就有了咳嗽声,呸呸地往旁边吐,他们醒了,这样就好办了。
陈鹤年踢了他们一脚,叫他们赶紧站起来。
“这是哪儿?”姜皖被脏得跳脚。
“大巫师的私人牢房。”陈鹤年回。
“我的剑不见了。”左贺说,陈鹤年头一次看见他脸色如此难看,很恼火的样子。
“不用找了,他特意把我们的工具都给收走了。”陈鹤年说:“那个大巫师显然是不打算放我们走的。”他的箱子也没了,全身上下就只有藏在手腕袖子上的一根针,一条线。
牢房被上了锁,把他们当成阶下囚,但那个大巫师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只鬼。
陈鹤年站在铁门边,指了指上面的锁:“打开它。”
他身上立马冒出一条触手,伸过去,碰了那锁,铜锁立马碎成了小渣渣,再一推,直接将铁门给推飞了,哐啷一声,陈鹤年还听到了回音。
三人出了牢房,这地方不小,面前一排有五个洞口,长得还一样,比兔子还会藏,潮湿气太重让他闻不见阴气,正有点发愁,触手就又伸了出去,它伸进了面前第二个洞口里,来回极快,它回来时还捆了一条蛇,正是跟在赵翠翠身边的那条白蛇。
白蛇和之前不一样,它脑袋上有血,张着嘴,只是用头挣扎,有点不同寻常。
陈鹤年让鬼先把它放下了。
谁知,这白蛇一落地,身上冒出一阵儿白烟,就在陈鹤年面前变成了一个俊美的白衣男人,披洒的千丝长发正流着血,它是为了开口说话才用自己的修为变成人形:“大巫师不是好人,求你们去救她,晚了,她的血就要流干了。”
白蛇说,它正是从赵翠翠那里过来的,大巫师辜负了赵翠翠的信任,直接将她绑了起来,用一把刀割开了她的手腕。
它道行不及大巫师,只能先逃出来。
陈鹤年说:“带路。”
白蛇立即变回了蛇身,滑向洞中。
陈鹤年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一个小时是他估算的最好的时间,大巫师没办法直接处理他们三个,也不会那么快把赵翠翠拿去喂虫子,但他早怀疑这人不对劲,特意深入这里,正是想看看大巫师身上的阴气从何而来。
很快,他就闻见了浓烈的血腥味儿,少年之血阳气最重,穿过了那条像迷宫一样的石洞,他们看见了烛火,然后就是血,尽头是三台阶,中心被挖空成了一个圆盘,这是人为打造的一个祭坛,石头上刻着符文,赵翠翠正处于圆的中心,她被绑着,手垂落在地上,被割了碗,她的血一点点流进圆阵的凹槽中,正慢慢流过石阵上的每一处符文。
陈鹤年左右一观望,就看见了自己的箱子,他的法宝都被拿出来摆着,左贺的剑也正摆在一侧的木桌上。
大巫师同样在祭坛上,原本躬身的他站了起来,黑袍几乎让他隐藏在暗淡的光线里,回过头说:“你们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搅我。”
“不过……你来得也是时候。”
大巫师的脸上已经摘去了那副傩面具,只是他这张脸叫人恶寒,唯一能看清的是眼珠,而他的瞳孔只有小圈的黑,像蜘蛛的眼睛。
这张丑陋的脸,尽管陈鹤年预料过,但还是有点反胃。
赵奶奶曾说,大巫师比她活得要久得多,当时,研制出血蛊的正是他,所以他被敬奉成族里的大巫师,他现在是个活了百年的不死人,露出的皮肤全是凹凸不整的疤痕,像是拿针线缝缝补补过。
他们要先救人,赵翠翠就算要死,也不该是在这里流血而亡。
左贺大跨几步去木桌上拿起他的剑,一个翻身,直接跳了下去,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左手从胸前扯出一张符,钉在木剑的剑尖,就朝大巫师扎了过去。
左贺使用的是正阳符,那张符一碰到阴气就燃了起来,火焰刺破了黑暗,成了红色的一道刃。
大巫师畏惧正阳之气,立即朝后撤去,左贺剑一提,没有和他纠缠,他直奔了赵翠翠,陈鹤年和姜皖紧跟其后,双双跳下了祭坛。
赵翠翠还是醒的,左贺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白蛇爬到了她的身边,舔抵了她的手腕,用自己的修为为她止血。
大巫师并不在意赵翠翠,他的两只眼睛都在看陈鹤年。
“你用的是阴阳道法中被明令禁止的——借寿。”陈鹤年说:“这是换血之法,施法之前需要放干一个少年人身上的血,这样就可以将他们的寿命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们蚩南人,现在的寿命多半为32岁,你刚好可以拿走剩下的16年,真是太妙了,每一次祭品都可以帮你延寿。”
“光凭你们阴阳道法,可不够。”大巫师阴沉沉地笑。
“对你而言,当然不够。”陈鹤年说:“你是蚩南人,哪里知道我们阴阳之道的精髓?而且,你已经触犯了正道的法规。”他扭头问左贺:“这样的人该如何处理?”
左贺正凝重地板着脸,严肃地说:“多次触犯禁忌,你剩余的寿命将会在刑山度过。”
“我师父没有做到的事,我办到了。”大巫师说,他正是赵长公的弟子,但他们截然相反,他一个蚩南人却很喜欢外族的技法:“我师父舍弃的道法和我族蛊术一并结合,才能抵达长生。”
只见他的脖子上的皮鼓起了好几个小包,有虫子在他身上爬,他在自己身上中了蛊。
“我何错之有?”
“蚩南一族的延续出自我手。”
大巫师说:“我是圣,何人有资格批判圣人?”
“圣人?”陈鹤年笑道:“牺牲一人救百人,这就是你找到妙计?”
大巫师轻蔑地说:“正确的牺牲,有它的意义。”
“正确?”陈鹤年说:“好笑好笑。”
“可如果祭品是我,我不同意,你该怎么做?”
“你绑不住我,也杀不死我,而我还能杀死你,这样,你又该如何做你那拯救族人的圣人?”
大巫师一声冷笑:“自大,狂妄。”
“我有能力自然嚣张,可你只能挑选一些,冒傻气的,弱小的,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当你的祭品,十六十七的年纪,逼着他们完成英勇的献祭,这是正确?依我看,不过是对弱者的压榨而已。”陈鹤年说:“你也活得也够长了,剥夺他人寿命,阴差也会将你捉去十八层地狱受尽极刑。”
“我乃天命所授。”大巫师不怒反笑:“不然,又怎会把你送到我的面前?”
“我在书上见过你的命数,太阴之体,有了你的血,我就再也不需要那些祭品。”
“太好了。”陈鹤年就知道他盯上了自己:“那你准备杀了我么?用我的血和肉?”
说完,他又朝左贺问:“如果有邪门歪道者要杀我,我杀了他,算我违规了么?”
左贺摇头,“不算,你还应当受到奖赏。”
“很好。”陈鹤年笑了,甚至,还主动朝着大巫师走近了两步,他摊开双手,干干净净的站着,平静地站着,他的微笑轻率又胜券在握,抬着下巴,无比倨傲地说:“那你来试着来杀我吧,你最好能杀了我,不然,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大巫师被他激怒,冷笑着,直接割开手掌的血,血落在地上,他的嘴巴一开一合,嗡嗡的,赵翠翠流下的血有了反应,血珠飘了起来。
“他早在这里布了蛊,快到圈外去!”赵翠翠铆足气警告他们。
石阵下的缝隙里冒出了虫群,硬的,软的,有脚的有翅膀的,密密麻麻,朝人围了过去。
赵翠翠说:“我的包袱里装了药,只要吃了,三个小时内,都不用怕别的蛊毒了!”
“那真是太棒了。”姜皖歪嘴一笑:“我们已经吃过了。”她抬起手,黑煞腾空而出,叱咤一声,鬼魂的嘶吼声传出来,在动手前,她皱着眉冲赵翠翠:“但你做得太难吃了,就不能换个口味么?”
她这句话直接打破了赵翠翠心里的紧张和压抑,地上的虫子根本不敢轻易靠近他们。
大巫师的脸色变得古怪,赵翠翠说的成真了,他们的身体没有一点不适,后浪推前浪,这大巫师也漏算了一个赵翠翠。
“错及是错,要么死,要么随我去受刑。”左贺出手极快,他挥出剑一跃上前,想要将大巫师擒拿住。
他身位逼近,可这时,却突然察觉到了一股暴戾的煞气,这煞气直接冲散了他胸前凝聚的气,还是从他近身处传来的,他的剑朝前去都没来得收手,那股煞气就如同拳头一样朝他胸口砸去。
左贺没挡住,瞬间被砸飞了两米,撑着手掌翻了个身才悬停身体,他脸都白了,不解地看向陈鹤年:“这是怎么回事?”
但陈鹤年也不懂,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和他想得不一样呢?
他没有动半寸,但是环境的温度骤降,冷得能让所有人的心都凉透。
“它出来了。”姜皖提醒他,但陈鹤年并不需要,他能感受到,阴冷的尸气正悄然侵袭,慢慢爬上他的后背。
鬼的身体已经从陈鹤年的后背中钻了出来,犹如一堵高大的高墙。
鬼浮在他的身后,陈鹤年没在这个时候贸然回头,结果,他肩膀上一痛,鬼咬了他的肩膀,冷气还扑在他的脖子上,鬼的利齿没有刺穿他的皮肤,力度却足够留下个发红的齿印。
陈鹤年像被冰扎了,他皱起眉,而鬼咬下后又舍不得松口,还在反复碾磨,在那处反复刮过,咬一口并不能满足它。
姜皖担心大巫师趁机对他们不利,她想先上去拦截,可那只鬼抵在陈鹤年的肩膀上,却在她动作时悄然睁开眼,它敌友不分,刻薄地对待着这里的所有人,大巫师被逼退到洞口边缘,半跪在地上,依仗着石壁。
鬼的煞气横扫了整个祭坛,冲得人站不稳,胸口阴气积压,尤为难受。
“你倒是管一管啊!”姜皖大喊,她只能先赶到赵翠翠的身边,将她护住。
“废话。”陈鹤年猛地抬起肩膀,回过头,就用手掌朝它削了过去,他虽然没有别的工具,但是他的“三阴手”对鬼来说,也能起到作用,他一掌挥出去,削断鬼身上的一些黑雾。
鬼松了嘴,但是它双目通红,发出一声怒音,它被陈鹤年反抗的举动给激怒了,迸发出一股陈鹤年从未见过的狂躁。
下一秒鬼就生出触手缠上了陈鹤年的腰肢,陈鹤年顿时天旋地转,鬼将他压倒,越多越多的触手往他身上缠,鬼的双手还捏住了他的手腕,一人一鬼,倒在祭坛上。
鬼的力气很大,无法轻易挣脱。
陈鹤年眼睛死死盯着鬼的一举一动,终于被他抓住了异常,弥散的黑雾里鼓起了一个蠕动的小包,鬼的身上多出了一只虫子,虫子出现在了它的眉心,还冒出了头。
陈鹤年愣了一会儿:“蛊?你居然中了蛊?”
鬼压根没有听他在说什么,还凑在他胸前吸气。
“它确实是被蛊控制了。”赵翠翠虚弱地喊道,她看清了那条虫子:“不过,那蛊好像是……是……”
“是什么说啊!”陈鹤年烦躁地吼了声。
“情蛊。”
“……”
陈鹤年哑火:“情蛊?”
“是的。”赵翠翠向他解释:“我不会看错的,那就是情蛊,中了这蛊的人,会把他的欲望激发到最大。”说着,她脸红起来,把头低下去,“不那啥,不满足它,是不会消停的……解法就是……满足他。”
情蛊,顾名思义,能让被中下的人对喜欢之人发情,爆发最粗鲁的性,会想□□。
“什么意思?”左贺咳嗽一声,“满足什么?”
“靠。”姜皖更通透点,但她愣住了:“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这不适合吧。”
“滚。”陈鹤年嗤了声,任谁都能听出他的火气,他真是纳闷了,好端端的,这阴祖级别的鬼怎么能中那么低级的蛊?
况且,鬼和人多半会不一样。
它的欲望不会是情欲,它大概会想吃人。
它脑子里现在或许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他吃掉。
鬼的触手已经撕开了陈鹤年的上衣,他肩膀上交错的齿印也露了出来。
鬼架起他的手,然后伸出舌头在他脖子上舔了一口,留在湿漉漉的黑水黏在他皮肤上。
它要吃人,陈鹤年更确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