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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

    庞衙内很忧心,这官场和他想象中的一点儿都不一样,他觉得他要是自己单打独斗的话就算有个厉害的爹也挡不住别人坑他。

    当个官而已,套路怎麽这麽深啊?

    苏景殊看他一脸懵乐的不行,连忙解释刚才是说着玩的,这次是特殊情况,以後再有类似的事情还是得按部就班的找证据抓人。

    庞昱:……

    庞衙内真诚的问道,“请问这次特殊在哪儿?”

    苏通判回以同样的真诚,“特殊就特殊在京城没空管地方这些小事。”

    庞昱深吸一口气,“你管抓了盐监衙门一半的官叫小事?”

    苏景殊重重点头,“跟官家和王相公想做的事情相比,咱们这边的事情小的不能再小,绝对是不值得注意的小事。”

    一边是整个大宋,另一边只是小小的登州里更小的盐场,就算盐场的税额占了登州总税额的半数,那点税对整个大宋来说也不够看。

    京城那边要麽忙着变法要麽忙着反对变法,地方除了造反能让他们关注一会儿其他基本都是地方官自行处理。

    再说了,他抓人也不是没有证据,只是拿到证据的手段稍微有点见不得人,这年头办案没那麽多讲究,只要最後结果是好的,过程能不能见人不重要。

    庞昱憋了半天,最後只憋出来一句,“多大仇啊。”

    “不是和我有仇,是他们犯了衆怒。”苏景殊耐着性子给不知民间疾苦的庞衙内讲道理,“我刚到登州的时候,这边几乎每个山头都有落草为寇的强盗,官府逼的他们当良民活不下去,他们只能铤而走险去当贼当匪。”

    要不是登州太乱,他一个刚当官的通判也镇不住场子,朝廷也不至于把许遵这种再进一步就是大理寺一把手的官员派出来当知州。

    他这样刚进入官场的年轻人到地方当知州通判什麽的是好事,又有实权又能历练,干得不好可以说是年轻,干得好就是国之栋梁,实在太差劲还有朝廷派人来帮着收拾局面。

    对许大人那种早年在地方历练过十几二十年的人来说,京城才是他大展拳脚的地方。

    看现在朝中的情况就知道,被贬到地方的大佬们基本上都是出去当知州。

    一把手主政经验丰富才能更好的恢复民生,换成没经验只会想当然的年轻人,会不会被底下人联手忽悠先不说,时不时冒出个不可行的政策就能让治下雪上加霜。

    别说不可能,坑都是他亲自踩过的,要不是有许大人在後面拽着,他能踩了一个坑爬出来立刻再踩一个坑。

    纸上得来终觉浅,光读书真的不太行。

    本朝怕地方生乱在财政上控制的很严,各种税收上来後只留够地方自用,剩下的不管是钱还是粮还是丝还是绢都要运到京城。

    登州百姓免税三年,官府衙门这三年的花销都得从别的地方调度,留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只有三年,不管是州衙还是县衙都忙着脱贫攻坚,毕竟这三年有什麽花销都可以找上面申请,三年後再想干什麽就只能用本地的赋税。

    所有人都在努力干活,就他们盐监特殊是吧?那麽爱拖後腿怎麽不上天呢?

    他们好不容易把躲在深山老林里的百姓劝回来重新当良民,一个不注意盐监这边大有把煮盐的百姓给逼上梁山的架势,要不要这麽恶心人?

    掉进钱眼里了是吧,那就看看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庞昱听的似懂非懂,他不清楚登州以前是什麽样,只知道登州匪患最严重日子最难过的时候这边当家做主的是他那已经见了阎王的表哥。

    算了,他闭嘴。

    希望登州百姓不知道他和上任知州的关系,不然他一个人出门都感觉心里发毛。

    从盐场回州城坐马车要走一下午,一行人在路上简单吃了点东西继续赶路,走过一个山头苏景殊就给庞昱说这个山上有过多少瘦的皮包骨头的劫匪,路过村子的时候也不忘和他说村子里一年收成有多少,而养活一个人又需要多少粮食。

    马上就是九月,九月是种麦子的时候,到时候他还能带庞衙内到田里看看,劳动最能改造人,干农活包治百病,争取几年後给庞太师送回去一个截然不同的儿子。

    庞昱一脸茫然,“啊?”

    种地、种地这种活儿也得他来干?

    那什麽,景哥儿当官的同时还得种地?地方官那麽穷的吗?

    不是说地方官的俸禄比京官高吗?

    很多没有背景的官员为了养家都会在地方多干几年拿补贴,等什麽时候不缺花销了才会回京城发展。

    当官那麽忙哪儿有时间种地,这是在忽悠他对吧?

    “我们只是去看看,真正干活的还是那些农人。”苏景殊摸摸鼻子,种地是个技术活,就他们俩这样子顶多干两三天就受不,下地纯属是添乱。

    想干活可以去州衙门口的农田,就别祸害百姓的地了。

    庞昱松了口气,“我就说不能真的去种地。”

    他们是死是活不要紧,主要是庄稼不能被他们糟蹋。

    俩人乱七八糟的说了一路,庞昱全程都在担心盐监衙门反应过来後会不会带人追上来,直到回到州城才松了口气。

    第一次办差就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不愧是他。

    苏景殊:……

    倒也不用吓成这样。

    苏通判直接将人带回衙门,许知州在他们进城时便得到消息,这会儿已经换好官服准备开堂问审,主打一个速战速决。

    被抓到州衙的官吏没有一个是冤枉的,先前的榷盐政策让登州这边“商贾不来,盐积不散,有入无出”,好不容易改了政策让煮盐的竈户自行交易,官府只需收税即可,如此也能减少官府的工作量。

    政策是好政策,架不住盐监的人都不是人。

    以前竈户只能把盐卖给衙门,衙门给的价钱只有市价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等到卖出的时候又比市价高出好几倍,最後导致私盐泛滥官盐卖不出去。

    存放制好的盐需要仓库还有损耗,越卖不出去损耗越多,朝廷要求主管屯盐的官员出钱来补这些损耗,盐官自然不乐意,于是越发欺压竈户。

    要自己掏钱补贴损耗的是主管屯盐的官,掌管价格的是另一批官,那边死活不肯降价,官盐卖不出去出不来政绩前途也要受影响。

    哪边都没好处,满盘皆输。

    苏景殊以为只要朝廷停止榷盐政策就能打破这个恶性循环,和京城那边沟通这件事情的时候特别积极,毕竟这是他到登州後独自办的第一件大事,是用来证明他能力的大事,不积极不行。

    也是他天真把问题看的太简单,如果足够冷静的话,最开始就应该能看出来登州竈户的困境不只是政策的问题,更大的问题出在盐监的官员身上。

    压价收盐,高价卖盐,宁可看着仓库的盐堆积成山卖不出去也不肯松口让出一点点利益,和那些将牛奶倒入海里的资本家何其相似。

    封建社会都搞不明白还搞什麽资本主义解决産能过剩,拜托,他们哪儿有産能过剩,老百姓都快饿死了好不好。

    只改政策半点用处都没有,盐监不管百姓死活,上有政策他们下有对策,明明朝廷规定竈户可以绕过官府卖盐,落到实处又成了另一种模样。

    竈户可以自行卖盐,怎麽卖在哪儿卖交几成税都是他们说了算,想卖盐得先喂饱他们,否则谁也别想光明正大的卖官盐。

    自古民不与官斗,竈户祖祖辈辈被衙门拿捏,遇到这种情况也想不起来要反抗,只能任那些丧尽天良的贪官污吏欺压。

    许知州判案干脆利落,盐监的官员不做人,他们也不用当这些畜生是人,按照罪行轻重挨个儿处置,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谁来都别想找他求情。

    庞昱看着知州大人和通判大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审完案子,一瞬间有种身在开封府的错觉。

    不对,开封府的公堂上经常有犯人不自量力和包大人据理力争,许大人和苏大人根本不给犯人留辩解的机会,念完罪行後立刻拖出去刺配,拖出去的时候还提前把嘴堵上。

    嘶,比包大人还凶残。

    想想那些人干的糟心事,凶残也是应该的。

    煮盐为业已经够辛苦了,盐监身为管理盐场的衙门却监守自盗要堵死竈户的活路,被杀被刮都是罪有应得,现在只是抄家流放刺配充军,这才哪儿到哪儿?

    要他说,大宋的律法还是太宽松了。

    他们景哥儿第一次扛大梁办差就让这些家夥搅和的乱七八糟,只是把人抓起来按律判刑也太便宜他们了,要是他来当家做主,他就把那些人全部贬到盐场当劳工,让他们好好体验一把被欺压的“快乐”。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和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个道理。

    流放?美的他们。

    写卷宗的活儿被许遵揽下,苏景殊留在那儿也帮不上忙,正好天也晚了,索性收拾东西下衙回家。

    庞昱对周边不太熟,习惯性的跟着小夥伴走,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饭桌上。

    苏景殊揉揉耳朵,阴恻恻的回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太粗暴,不过沙门岛比盐场残酷的多,肯定能让他们明白什麽叫恶有恶报。”

    狱卒都是本地穷苦出身,最看不惯的就是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

    欺人者人恒欺之,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庞昱喝口水润润嗓子,继续问道,“你和许大人一下子处理了那麽多官,盐监的事情谁来管?”

    缺一两个人也就算了,这一下子缺了半数的人,衙门都快散架了可如何是好?

    “我去管。”苏景殊叹了口气,“趁现在有空赶紧把盐监的乱象整顿一波,等到九月种麦子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他有预感,方田均税法和青苗法会紮堆砸下来,能推行下去皆大欢喜,推行不下去的话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肃清衙门只是得罪部分官员,丈量土地得罪的却是所有家里藏有土地的富家大户。

    大宋的户籍制度本来就复杂,开国时不立田制给现在留了个大坑,富家大户鲜少有实诚的将名下所有土地都登记在册的,绝大部分都是上报一部分瞒下来一部分。

    名下田産越多要交的税越多,家族里有人当官可以免一部分税,但是当官之後可以给家里弄到更多的田産,如此一来还是要交税。

    越有钱越抠门,富家大户一个比一个不好相处,真要知道衙门想重新丈量土地怕是得拿着锄头棍子和官吏衙役干架。

    法不责衆,闹事的人太多的话州衙也拿他们没办法。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说,他现在只想赶紧把盐场的事情处理完。

    官府衙门却什麽都不可能缺人手,尤其是大宋这种一份差事拆出两三个职位的官僚体制,去掉那些蛀虫反而效率更高。

    实在忙不过来也没事,官学里那麽多学生不是摆设,没被官场污染过的读书人办起差来更有冲劲儿。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

    庞昱想想他的纨绔同学们,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可不一定。”

    要是挑出来的官学生都和他一样怎麽办?会不会把他们家景哥儿气到弃官不干?

    苏景殊面无表情,“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不行,他得给这闲着没事儿干的家夥找点事情做。

    官学就在旁边,庞昱这个观察推官没法帮忙处理州政,去官学里选人应该没问题。

    这家夥上学的时候惯爱胡闹,翻墙逃课都是他玩剩下的,登州官学很少有明目张胆逃学的学生,但是也有浑水摸鱼的人在,他没功夫亲自去挑,正好让庞昱这个观察推官帮着观察观察。

    庞衙内拍着胸口接下活计,“放心,交给我肯定没问题。”

    以他在国子学那麽多年的经验,能让他觉得可以交朋友的大概率都是纨绔和混子,第一次见面就看不顺眼的八成都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相信他的直觉,让他选人是找对人了。

    苏景殊:谢谢,感觉有被骂到。

    一顿饭吃的甚是心累,可惜心累的只有苏通判一个。

    庞昱蹭完饭後风风火火离开,他明天就去官学为国选材,去之前得找老管家请教请教怎麽看上去像个官儿。

    明明他比景哥儿还要大几岁,但是今天去盐场完全没人注意到他。

    他们都没穿官服,第一眼看到的不应该是更成熟的他吗?

    定是景哥儿在登州两年练出了气势,给他两年他也行。

    庞衙内自信不已,然後把他的想法告诉老管家。

    在庞家待了大半辈子的老管家:……

    算了,衙内开心就好。

    第172章

    *

    本朝崇文,官学私学都非常昌盛。

    官学有朝廷安排的大儒来教导学生,私学有不肯入仕的大儒或者致仕的高官经办,有些比官学名气还要大。

    朝廷有学官来监管和考核学子的品行和学业,不过管的大部分都是官学的学生。

    办私学的多是名士大儒,地方官拉拢他们还来不及,一般不会越殂代疱去监管考核。

    这年头天分好的学生上学不花钱,学官也要根据考核结果来决定补贴和奖励的多少,哪些学生品学兼优他们心里都有数。

    庞昱回家後苦思冥想,想到睡着又醒过来还是觉得不太行。

    挑人这种事情有学官出面已经足够,他可以在旁边协助,但是不能让他来挑,不然容易让那些品学兼优的学子有意见。

    那什麽,毕竟他的名声不怎麽好,学问也的确比不上那些寒窗苦读的正经学子。

    拼爹这种事情只能和纨绔拼,在正经人面前就算了,如果他又有本事又有个好爹倒也还行,偏偏他自己没啥本事,太嚣张容易给他爹招来祸事。

    年轻的时候他这种有家族铺路的衙内看着前途无量,往後就不行了,纵观朝堂衆臣,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最後都得靠自己,没见哪个实权大臣是因为父辈祖辈才身居高位的,没人能给他铺一辈子的路。

    他不是怕事,他是担心闹出乱子耽误正事。

    没办法,他爹官职高能给他铺路,景哥儿他爹、嗯、景哥儿他哥、嗯、他觉得还是他这个好友更靠谱。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对他来说有点难,但是不拖後腿还是挺简单的。

    庞衙内洗漱完毕走出房门,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庞衙内。

    苏景殊把选人的事情交代下去就不管了,信不过庞衙内也得信得过坐镇州衙的许知州,他先去盐场救几天的急。

    倒不是他自告奋勇往身上揽活儿,而是这事儿本来就该归他管。

    朝廷按照盐场的大小规模派驻都监进行管理,盐场所在地的知县主簿以及京城派遣的账监官负责日常盐务,到州这一级则是通判负责到盐场催促买纳以及检察奸弊。

    再往上转运储存贩卖其实是发运使转运使的活儿,大宋的物资调度都是以路为单位,盐也一样,登州盐场的盐怎麽贩卖要听京东路转运使的安排。

    不过转运使发运使要管的事情太多,具体处理盐务的还是盐监衙门的官。

    登州的盐场是京东路规模最大的盐场,如今盐监衙门掌权的官有半数都被抓走,县衙撑不住场子,只能他这个通判过来快刀斩乱麻。

    不快不行,他怕京城那边得到消息後直接派人过来接手盐场。

    官员犯事儿之後是贬是杀得由中央说了算,他们现在先把人抓起来其实很不合规矩,卷宗送到京城後复审结果和初审一样也就算了,万一复审的官员不同意他们的判决估计和阿云案一样折腾半年都定不下来。

    他们抓人的确有确凿的证据,但是盐监是个油水丰厚的衙门,能到这儿来的都有点背景,备不住就有护短不讲理的高官非要捞人。

    问题不大,他这里也能找讲理不护短的高官防止对方捞人。

    捞人和捞人完全不一样,因为党争被排挤的可以捞,作奸犯科欺压百姓的凭什麽捞?对得起那些被他们欺压的百姓吗?

    他和刑部大理寺审刑院的官都不太熟,不过没关系,包大人和他们熟就行,他现在只需要防备有人去京城告他黑状。

    朝中宰相都不同意变法,老王为了绕开政事堂特意申请成立制置三司条例司,条例司成立後设置了不少相度利害官前往全国州县查访新法的实施情况。

    京东路、淮南路、河北路是推行新政的三个试点,登州归京东路管,很快就会有相度利害官过来明察暗访。

    名义上是查访新政的实施情况,实际上估计是跟钦差一样什麽事情都能说两句,在不确定派到他们这儿的相度利害官是什麽脾气之前再怎麽防备都不为过。

    他不怕钦差过来说抓人不合适,再怎麽不合适也是依律行事,这件事情他们占理,他怕的是京城来人看到的是个乱七八糟的盐场。

    衙门出问题丢的是整个登州官场的人,他不要面子的吗?

    苏通判很糟心,靠人不如靠己,他就不信他管不好一个盐场。

    如今京城被老王重用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年轻人有锐气适合干这种革新的活儿,首先年轻敢往上冲,其次资历浅有干劲,最後官职低上升的空间大,所以制置三司条例司下的干活主力军基本上都是近几届考上来的进士。

    他也是新进士,他也年轻,他也资历浅有干劲,他的上升空间也很大,四舍五入他就是老王最喜欢用的那类人。

    没毛病。

    连个盐场都弄不明白,接下来怎麽把老王那思想超前的新政落到实处?

    京东路离京城不远,很多政策都会现在这里推行,效果好才会推行全国。

    大宋开国之初便定下强干弱枝的策略,将地方的财权军权各种权收归中央,知州知县那些一把手是不管财政的,和钱相关的都分出来单独有州通判或者县主簿来管。

    朝廷讲究不与民争利,朝中对官榷法的争论也没停过,每次争论之後政策都要变一变。

    很多朝臣都认为民间通商应该由商贾自己做主,朝廷只负责收税就行,不可厚敛于民,插手太多是与民争利。

    但是不是所有的商贾都有正确的三观,没有官府在上面镇着最後大概率会变成饿死一堆人来喂饱一个人。

    这种事情就是管的严了不行不管也不行,得时刻调整着来才行。

    小小苏大人拿出刚到登州的架势去盐场,州城那边有许遵盯着,天天来回跑太麻烦索性直接住在盐监衙门里。

    盐政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只要弄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然後把能钻空子的地方都堵住,就算不能让所有的官都廉洁奉公也能让他们不敢像以前那麽放肆。

    大宋的户籍种类多样,登州这边以煮盐为业的人户叫竈户,开国之初一旦被定为盐籍就要终生在盐场服劳役,每天每月每年需要完成的人物都有定量,完不成就要拿家産去填补。

    随着政策的变化,竈户不用把一辈子都耗在盐场,逐渐改成定期服劳役,盐场也会雇人来补上人力空缺。

    衙门找那些没地可种的百姓给他们分配“盐额”指标,有盐官来负责检查官盐的质量,干多少活儿就给多少钱,这个钱由衙门出。

    由衙门出钱就有漏洞可以钻,一般来说只要不克扣的太厉害监察官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不是所有官员都有高俸禄,小官小吏也要养家。

    登州莱州这边的盐场都是朝廷全权打理,制出来的盐分批运走,也就是“盐纲”。

    纲运也是一种劳役,干活的主要是兵卒和民夫,盐纲的纲和《水浒传》里的花石纲是一个意思。

    倒霉催的杨志押送花石纲出事押送生辰纲又出事,走投无路只能落草为寇,可见这押纲官不是那麽好当的。

    不管押送什麽,基本上所有的押纲官都要对押送的物资担保,当押纲官的前提是万一押送的物资出事家里有足够的资産来赔。

    干活就干活吧还得自掏腰包来填补亏损,看上去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但是还有那麽多人争着抢着要干就说明这个差事没那麽简单。

    路上出事是小概率的事情,和押送途中捞好处的机会相比,那点风险不算什麽。

    就……

    前头那些只是小打小闹,真正能钻空子的还是後头的售卖阶段。

    登州属于産盐区,産盐区的私盐价格低而且容易买,百姓大多不愿意花钱去买官盐,官府这边考虑到财政收入便强制百姓定时定量认购官盐并纳钱。

    官府财政好看了,被强制买官盐的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还有就是春天将官盐贷给百姓,然後让百姓在在缴纳夏税的时候将盐钱一并缴纳,因为春天是养蚕的时节,这种制度又叫蚕盐制。

    还是那句话,每个政策出来时初衷都是好的,执行结果是好是坏还得看基层官员的水平。

    登州这边申请取消榷盐制度让百姓自行决定官盐的买卖,说是自行决定,其实只在销售阶段让引入盐商这个角色,其他过程还是由官府来管。

    毕竟盐和其他东西不一样,这玩意儿就算背上与民争利的名头也必须得掌握在朝廷手里。

    取消官榷的目的是缓解百姓的压力,官府这边将盐税摊派到夏税和秋税里一并征收,之後要管的就是盐商而不是制盐的百姓。

    盐商去官府衙门拿钱去换盐引,然後到産盐地用盐引来买盐,这法子也不是他们这时候才有的,只能算是在以前的法子上加以改良。

    之前让盐商拿物资换盐引,部分官吏和不法商人沆瀣一气,一两银子的物资能开始十两百两的证明,最後导致盐场的盐让盐商低价拉走,军需那边物资却缺了很大的口子。

    以物易物容易出现价格上的问题,为了不再出现那种情况,他们这边只能用现钱来买盐引,杜绝官商勾结虚报物资的价格。

    结果可好,衙门这边为了多卖钱不管盐场有多少盐乱发盐钞,咋滴?他发多少盐钞盐场就能凭空冒出来多少盐?在这儿搞通货膨胀呢?

    纸币发行都没搞明白就在这儿搞盐钞通货膨胀,他们怎麽不上天呢?

    苏景殊要气死了,他来登州时和包大人同行,路上听包大人讲了许多政策到民间後走歪的例子,所以他自个儿挑大梁的时候慎之又慎,就差近些年的榷盐政策给翻烂了。

    盐钞最开始是陕西那边发行的,那边是边州,中原运盐过去很麻烦,全靠中原运盐每年光拉货的牛和驴都能累死上万,因此百姓吃盐经常买西夏的青白盐。

    当时的兵部员外郎范祥让盐商去边境州郡花钱买盐钞,四贯八百钱换一帖盐钞,一帖盐钞能换两百斤官盐,买到盐由商人自行贩卖,官府衙门不再过问。

    这年头还没有统一物价一说,盐价时高时低,于是京城那边又设了个都盐院由陕西转运司自行派遣官员主持供应出卖事务。

    京城的盐价每斤三十五钱以下,盐场那边就先压着不卖盐让盐价上涨,如果每斤超过四十钱就放出大量的盐来降低物价,算是变相的将盐价控制在每斤三十五钱到四十钱之间。

    陕西那边以盐钞换钱来充当军费的法子已经推行了数十年,盐商按钱领券,官府发券多少视盐场産量而定,至今那边还在用这个法子。

    同样的法子别人能用他们也能用,苏景殊确定陕西那边到现在还在这麽干後认认真真的写了份计划书,将榷盐制度下登州竈户的惨状以及登州可以效仿陕西钞盐制的理由一二三写的明明白白。

    这个制度是大宋盐业管理的创新,对推动盐业发展和经济繁荣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陕西路的成功值得他们学习,新的盐钞制度也非常值得推向全国。

    朝廷接受不了直接推行到全国层面没关系,可以再在他们登州开个新试点,登州试行成功就推广到整个京东路,京东路完了就整个北方,整个北方都推广了离推行全国还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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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景殊当时想的可好了,沿海一带受困扰的不只登州一地,他先把登州的盐政盘活,然後去指导隔壁莱州,最後带领整个沿海的百姓都过上不愁吃不愁穿的好日子。

    他堂堂苏洵之子苏轼苏辙之弟,区区盐政不在话下,棘手的盐政都解决了,其他问题还能难得到他?

    计划书後面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的未来展望,交上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夸他写的好让他大胆尝试,结果呢,上来就给一棒子打的他找不着北。

    白纸黑字写着发券多少视盐场産量而定,卖券的时候把这几个字吃了吗?

    登州盐场的産量是高,但也没高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地步,盐监衙门在海边那麽多年会他们这儿每年运出去多少盐?

    一年卖完十年的産量,後面九年怎麽办?闹呢?

    亏他还想着试点成功就申请连隔壁莱州盐场的榷盐制一起取消变成自由贸易,看登州这情况,不被朝廷问责就不错了,还想带飞隔壁难兄难弟?做梦去吧。

    难怪他的计划书交上去没一个人拦他,都等着看他跌跟头长记性呢。

    他不要面子的吗?

    第173章

    *

    绿树荫浓夏日长,马上就是下衙的时辰外面还是一片亮堂堂。

    刑部衙门照常忙碌,何尚书揉揉眉心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他告老还乡的意愿刚被官家打回来,唉声叹气的样子弄得衙门里的人都不敢在他面前转悠,生怕被他拉住就是小半晌的促膝长谈。

    眼看着何尚书要走,在门口徘徊已久的王侍郎看看不远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同僚们,终于咬牙迈步进屋,“大人,有个案子需要您看一下。”

    何尚书眉头一跳,看他这反应下意识有种不祥的预感,“登州的案子?”

    王侍郎讪讪点头,“大人神机妙算。”

    要不是因为卷宗来自登州,他们也不会推来推去,更不会磨蹭到下衙才送过来。

    年前一个案子闹得京城大半年没消停,好不容易大家夥儿都去关注王相公的新政,还没消停几天就又送来一批卷宗,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许遵许大人爱较真,万一又是个容易起争执的案子可如何是好?

    先前的案子最後闹到朝堂公议的地步,甚至成了官家和王相公推行新政的契机,同样的事情要是再来一次天知道会弄出多大的动静。

    不敢想不敢想,还是尚书大人先看吧。

    王融放下案卷後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要当个摆设。

    何烈:……

    何尚书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坐回去,打开卷宗开始看。

    王侍郎以为他们家尚书大人会重演上次脸色逐渐发黑的过程,没想到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何尚书看着看着竟然笑了起来。

    王融:???

    大人被气疯了吗?

    何大人没有被气疯,他现在只想仰天大笑。

    许遵啊许遵,你这老小子也有今天?

    何烈把卷宗递给旁边的王融,乐呵呵的说道,“来,你看看。”

    登州那边给他们找了那麽多麻烦,这下可好,老小子自己也栽沟里了。

    虽说那边出差池他们这边也闲不下来,但是看在那老小子恼羞成怒的份儿上忙一点也不是不能忍。

    瞧瞧这下狱名单,得罪的人还不少嘞。

    王侍郎一目十行看完卷宗上的字,再看看很有幸灾乐祸架势的尚书大人,表情愈发古怪。

    许大人这次得罪的人是有点多,但是大人,您笑的是不是太开心了?

    何尚书笑眯眯的抿了口茶,看外面天还亮堂着索性加班把事情处理了。

    这次犯事儿的是官员,刑部复审後还得和吏部打招呼重新派官。

    盐务大权集中于三司,除三司外,太府寺的榷货务也参与盐务,登州盐场又是个大盐场,一下子缺了那麽多人手还真不太行。

    许遵性子直眼里容不得沙子,但是以前也没这麽直接过,他都是先把候补的官准备好了然後再抓人,这次不打招呼就抓人下狱大概率又是苏家那小子的主意。

    啧,就惯着他吧。

    王融看着嘴上说着年轻人太急躁不好身体却诚实的提笔批阅卷宗的尚书大人,内心表示大人您也没好哪儿去。

    不知道是谁因为告老还乡失败就半死不活郁郁寡欢,也不知道是谁又开始看到登州来的案子到了下衙的时间都不回家。

    年轻人有干劲不是坏事,说实话,这次还真不能怪人家苏三元不讲情面。

    盐官油水足,平日里悄咪咪吃拿卡要也就算了,他还真没见过哪儿敢拿盐引盐钞搞事情的。

    陕西那边拿盐钞换军资已经换了二十多年都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是地方盐官不想吗?肯定是风险太大不敢这麽做啊。

    看苏三元年纪小想给他个下马威,觉得小年轻刚进入官场没多久肯定不敢把事情捅出去是吧?犯事儿之前好歹打听打听苏三元在京城的名声,人家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吗?

    自作孽不可活。

    王侍郎凑过去看他们尚书大人怎麽批,顺便看看这次被抓的都是谁家的人才,以後打交道得避着点。

    正常人不会在只有一斤盐的时候卖给别人十斤的量,能干出这事儿的肯定不聪明,盐务都是肥差,想调到那边当差大部分都需要运作,由此可见,登州盐场的裙带关系略有些严重。

    想想上任登州知州是谁,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地方财政归京城管,州衙在盐务上没有多少权力,先前肃清官场的时候一不小心把那边给漏了。

    要是从此夹着尾巴做人也还好,偏偏他们死性不改,现在落得个抄家下狱的下场也怪不得别人。

    朝中吵的正厉害,这时候被抄家下狱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搞不好背後的人也要被弹劾治家不严吃挂落。

    多大本事就办多大事儿,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下可好,一起倒霉吧。

    王融在刑部待了几年,长的见识比之前十几年都多,原本以为在地方遇到的离奇事情已经够多,到刑部後才知道京城的离奇案件比地方还要多。

    换个角度想,开封府平时处理的案子比刑部接受的更离奇,这麽一想就好受多了。

    开封府衆:……

    和刑部衙门相比开封府的加班行为要严重很多,衙役小吏到点就走,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却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们本来就住在衙门,走和不走也没区别。

    展昭巡街回来迫不及待冲进书房,“大人,刑部衙门又收到了登州来的案子。”

    虽然不知道是什麽案子,但是提前和包大人打声招呼肯定没坏处。

    “听刑部的差役说何尚书今天到现在都没离开衙门,看来又是个棘手的案子。”展昭喝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说道,“何尚书最近不是心情不好吗,看了卷宗後那架势像是能再干二十年。”

    他出门巡街正是下衙的时辰,一路上听刑部的衙役官吏谈论,除了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案子外其他的都听到了。

    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子安写信打过招呼了,不是什麽大事。”

    处置几个贪赃枉法的官吏而已,虽然被处置的贪官有点多,但是也不用那麽大阵势。

    展昭平时不怎麽管朝堂政事,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不适合他这种单纯的人。

    上次登州的案子他就没弄明白怎麽会闹出那麽大的阵势,不过他弄不明白没关系,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明白就行。

    也不用和他解释,他等结果出来那天再打听。

    包大人:……

    公孙先生:……

    这事儿不用等,以何尚书的速度明天就能出结果。

    公孙策幽幽叹气,“先前还担心那小子栽跟头後会一蹶不振,现在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那小子不会一蹶不振,他只会想法子让别人一蹶不振。

    这抓人下狱的架势很有他们包大人的风范,有这次的事情在前,以後应该没谁再敢看他年轻就糊弄他。

    明面上登州一把手是知州许遵,实际上朝中都知道许大人过去是收拾烂摊子顺便给小年轻保驾护航的。

    如果没有猜错,盐监那些官员不光是要给新上任的通判下马威,而是试探官家对地方的容忍程度。

    朝中商议推行新政只在政策层面,真正落实还得看地方官员的态度,基层官员有心从中作梗的话再好的政策也推行不下去。

    盐务的乱象由来已久,之前朝廷也曾试图改动,只是争议太大就搁置了。

    朝中士大夫多认为官榷是国家与商人争利,认为利不可专,欲专而反损,时常建议朝廷与商贾共利。

    但是吧,盐业是国库收入的重要来源,不是争利不争利的事情,而是让利与商人会让国库撑不住,所以三司的官员每次都持反对意见。

    即便不可厚敛于民也不至于连盐业都让出去,真要让商贾把持大宋的食盐销路,朝廷还有法子拿捏那些商人吗?

    商贾重利,不能什麽时候都指望他们有良心。

    当年包大人受命去陕西考察范祥变革盐法的成效,回来後便说推行钞盐後国库的收入虽然减少,但是从长远看却是利大于弊。

    天子富有天下应当体恤百姓,让商人插手食盐贩卖不代表盐商能占据主动地位,朝廷要做的是防备商贾钻漏洞,而不是因噎废食所有的事情都由官员来做。

    术业有专攻,当官当的好真不意味着卖东西也卖的好。

    如今朝廷卖盐是强制摊派给百姓,百姓忍气吞声只能去买,不代表人家真心愿意买朝廷的东西。

    事关国库收入,每次都是吵着吵着就没了结果。

    这次不一样,主持新政的王安石王相公支持招揽盐商卖盐,他认为这样虽然会在短时间内让国库的收入减少,但是长此以往还会再多回来。

    财政不能光节流,还得想法子开源。

    别在他面前说什麽“天下之财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他们又不是天地,怎麽知道天地间只有那麽多财?

    农人今年种地一亩收成两百斤,明年种地一亩地收成四百斤,这有定数吗?妥妥没有啊!

    一亩地收成两百斤朝廷收三成和一亩地收成四百斤朝廷收四成哪个能让国库收入更多不用他强调,会算数的都能算出来,比起勒紧裤腰带降低税收,不如想法子提高粮食産量。

    农税如此,其他税自然也是如此。

    见鬼的天下之财有定数,要他来说,天地间的财富分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是他们没有找到利用的法子而已。

    因为在这事儿上观点不同,王介甫和司马君实已经从无话不说变成见面就想吵架,俩人谁都说服不了谁,官家召见的时候都特意避免让他们俩见面。

    登州盐场的变动是效仿范祥在陕西的变革,却也契合王相公的想法,要是能在登州推广开来,接下来很有可能就是推行整个京东路乃至整个大宋。

    虽说苏家父子四人现在有两个都明确表示不赞同王相公的想法,还有一个没有发表意见是因为在史官编书接触不到新政,但是身在地方的苏景殊不太一样。

    一来他是官家钦点的三元,二来是这小子真的觉得王相公的想法有道理。

    赞同一部分,并非全部赞同,但是在如今朝中这种非黑即白的情况下,不旗帜鲜明的反对就是赞同。

    公孙策想起朝中现状就想摇头,幸好需要上朝的是包大人不是他,不然怕是连吃饭都吃不下去。

    没办法,官家私底下召见的时候可以把政见不同的臣子分开,上朝的时候大家都站在一块儿想避都没法避,

    两拨针锋相对的再加上一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房顶都能让他们掀翻。

    展昭原本没打算听那麽多,听着听着一不小心就听完了,“先生,我怎麽感觉景哥儿在登州比在京城还能得罪人?”

    “你的感觉没有错。”公孙策老神在在,“他们苏家的人和谨小慎微四个字都不沾边,想想他爹他哥在京城干的事情,啧,一脉相承。”

    展昭想起昨儿又跑去王家和老王大吵一架的老苏,表情逐渐微妙。

    那什麽,景哥儿还是待在登州吧,京城这种是非之地越晚回来越好。

    案卷在刑部衙门转了一圈又去御前转了一圈,复审结果和初审保持一致,那些犯事儿的官员毫无意外的被押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劳改,一点捞出来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留。

    本身就是被放弃的棋子,试探出官家的态度就是他们的价值,价值耗尽被放弃也是理所当然。

    苏景殊在盐场待了近一个月,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在盐场搞通货膨胀的糟心玩意儿骂一顿。

    不幸中的万幸,那些糟心玩意儿卖盐钞参考的是前些年的産量,只要盐场的産盐量冲上去,那些卖出去的盐钞就不是大问题。

    以前天天埋怨大宋的生産力水平低,现在生産力水平低反而帮了他一个大忙。

    当然,更应该感谢的还是把粗盐的初步提出放在初中化学课本里的祖国麻麻以及把卖盐卖糖种棉花种玉米种土豆等一系列当成基建必走流程的网文作者们。

    知识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进入了脑子,并在奇怪的时候派上了奇怪的用场。

    不管怎麽说,卖出去的盐钞能和盐场的産盐量对上就是最好的。

    想给他挖坑,呵,他像是乖乖被坑的人吗?

    苏通判以雷霆手段震慑住盐监衙门,好吧,主要还是産盐量的大幅提高有震慑力,只要买了盐钞的商人能在盐场领到足够的官盐,衙门里的人全换了都没事。

    活儿随便来个人都能干,盐没了那是真的没了。

    时间过的飞快,苏景殊处理完盐场的事情回到州城在家睡了足足三天才缓过来,吓的庞昱一天三次过来看,生怕一个不注意小夥伴就在睡梦中嘎了。

    “官场的水真深。”庞衙内皱紧眉头,“官官相护真可怕。”

    苏通判伸了个懒腰,“不慌,我们努努力,争取早日混进官官相护的团夥里。”

    走反派的路,让反派无路可走。

    庞昱顿了一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麽接,于是当刚才什麽都没听见,“我感觉地方官不好当,还是京城更安全。”

    在地方当官需要有心眼才混得下去,还不如在京城随便找个清闲衙门窝着。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安生活着就好。

    “衙内此言差矣。”苏景殊晃晃脑袋,煞有其事的说道,“我感觉我们还是适合当地方官。”

    老天给了他们聪明的脑袋瓜,还给了他们可以撑腰的大腿,这样的资本不到地方作威作福(划掉)为民做主实在浪费。

    反正官场上什麽垃圾人都有,他们又没有作奸犯科的想法,妥妥的替天行道圣体。

    不要气馁,不要迷茫,他们能行!

    庞昱半死不活的掀起眼皮,“你睡觉的时候制置三司条例司发了诏令,让各州府着手推行均输法。”

    苏景殊:……

    偶尔气馁一下也不是不行。

    “不过这个法子只针对东南六路,暂时和咱们没有关系。”

    诏令说京城和东南六路严重脱节导致商贾囤积居奇趁机牟利,为了改善这种情况,特意加强发运使司的权利,命薛向薛大人为淮南、两浙、江南东西、荆湖南北六路发运使全面主持均输法。

    茶、盐、酒、矾税收和坑冶、市舶等各项收入都交给发运使管,大大加强了发运使司的权利。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衙内,说话不要大喘气儿。”

    庞昱抹了把脸,一脸麻木,“官家还从内藏库中拨出五百万贯钱和三百万石米给薛大人,说是让发运使司根据地方情况来购买物资。京城直接和发运使司对接,不让商人赚差价。”

    苏景殊:???

    这麽有钱?

    第174章

    *

    京城人口过百万,只靠开封府周边根本养不活那麽多人口,虽然不至于後世说的那样“一国养一城”,但是也的确是大宋各地的物资来供应。

    不是说百姓缺什麽就让人去采买什麽,而是地方有什麽就供应什麽,别管有用没用都运到京城再说。

    朝廷规定他们每年必须送多少东西过去,种类数目列的清清楚楚,想不送也不行。

    这样一来那些畅销的货物运到京城就会被一抢而空,京城百姓用不上的就都落入了那些囤货的大商人手里。

    京城卖不出去不代表其他地方卖不出去,一来一回一转手就是好几倍的利润,当然,那些利润官府拿不到一点,百姓也拿不到一点,全都落到商人的口袋里了。

    其中最惨的就是东南六路的百姓,那边粮食産量高,京城的粮食供应大部分都是从那儿采买。

    问题是,朝廷买粮不管丰年灾年都是那个数目,丰年不会多买,灾年也不会少买。

    丰年还好,粮食多了就自家留着或者卖给民间的粮商,要是遇到灾年,很有可能连自家的口粮都留不够,粮食交不上去?卖地当佃农。

    粮食産量不高的地方也没好哪儿去,再穷的地方也有特産,有特産就得供应京城,东西实在不方便运输也没关系,地方官还有折变、支移等各种手段,算下来比直接交粮还可怕。

    这事儿朝廷以前不是没管过,只是里头的水太深,官员商贾都能从中牟利,其中不少商人背後都有高官撑腰,所以每次都是刚开始就被叫停。

    反对的人太多,皇帝摇摆不定的话的确容易被拿捏住。

    这回主持推行新法的是当今官家,以官家和老王的脾气被商贾拿捏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能委屈那些赚差价的中间商大出血了。

    仁宗朝江淮两浙荆湖发运判许元提出“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的法子,地方遇到灾年的话就不收粮改收钱,然後用收来的钱去没有灾荒的地方买粮。

    虽然征收的数额没有变少,但是运输成本减少了,也省得商贾在其中赚差价。

    除此之外,官家任命的东南六路转运使薛向薛大人是有名的理财能臣,让薛大人全面主持均输法算是用对人了。

    苏景殊没见过薛大人,对薛大人的了解仅限于听说。

    衆所周知,大宋的读书人清高的毛病很严重,恨不得把清正廉洁四个字写在脸上的那种。

    虽然实际上没几个人能做到。

    但是吧,就算实际上做不到,表面功夫也得有。

    钱?噫,都是铜臭味儿,拿走拿走拿走。

    文臣清贵,要当就要当不染尘俗的官。

    薛大人的理财能力强到什麽程度呢,朝中清流想起来他就弹劾他是聚敛之臣,骂他欺压百姓对百姓敲骨吸髓,身为读书人却没有丝毫读书人的风骨整个人都掉钱眼里去了云云。

    只听朝臣的评价,薛大人那是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没点能耐都招不来那麽多骂名。

    如果薛大人真的掉进钱眼里欺压百姓那骂他是应该的,问题是人家没怎麽欺压百姓,就是天赋点在了赚钱上,到哪儿哪儿的府库都有盈余,因为人家会赚钱看上去不那麽符合大宋读书人的刻板印象就骂也是没谁了。

    反向安利,不愧是大宋。

    官家和老王能把薛大人拉出来主持均输法,这部分的任务大概率稳了。

    可惜均输法目前只在东南六路施行,不然他还挺想看看薛大人办差是何等风采。

    庞昱掰着手指头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完,然後郑重其事的说道,“接下来有什麽难办的差事都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得罪人的准备了。”

    苏景殊叹气,“偶尔还是要低调点的,能不得罪人就尽量不得罪。”

    庞昱:???

    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完了是吧?

    “咱俩还是有点区别的。”苏景殊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爹没有被我连累的机会,你多少还是得顾忌一下太师的处境。”

    庞昱想想京城里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老苏,一脸怜悯的拍拍可怜的小夥伴,“没关系,虽然你不能连累你爹,但是你爹可以连累你。”

    苏景殊:白眼.jpg

    说是这麽说,其实也不用那麽紧张。

    他家没有高官,就算老苏能喷也只是嘴炮而已,民间的嘴炮强者多的很,他爹除了文采好了那麽亿点点外没什麽惹人注目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们家老苏是白身,就算儿子得罪人找他也没用,见过弹劾官员的没见过弹劾白身的,咋滴,还能因为他教子不严把他关进大牢?

    至于兄弟间那就更没关系了,二哥被贬遍全中国也没耽误三哥青云直上一路干到宰相。

    庞衙内不一样,庞太师在朝中政敌多的数不过来,他们玩过火了让庞太师被政敌扣上个治家不严教子不当的罪名那是真的能影响仕途的。

    怎麽说呢,偶尔也要考虑一下身後靠山的死活,争取不当猪队友。

    话说回来,官家现在真的好大方啊,这是抄家抄出了灵感,准备一旦国库的钱不够用就去砍几个贪官?

    也不是不行。

    很快,小小苏大人就意识到官家现在不光是有钱那麽简单。

    不知道官家受了什麽刺激,现在跟天降横财的暴发户完全没有区别,生怕别人不知道国库有钱一样。

    条例司颁布均输法的具体条例不过两个月,青苗法就紧随其後下达到河北、京东、淮南三路。

    东南六路推行均输法给薛向拨了五百万贯钱和三百万石粮当本钱,河北、京东、淮南三路推行青苗法又让诸路以存在常平、广惠仓的一千五百万钱当本钱,如果常平、广惠仓里存的是粮谷,还能去转运司兑换成现钱。

    一路一千五百万,三路就是四千五百万,天上掉金山也不能这麽豪横啊。

    东南六路的事情和登州没关系,如今推行青苗法,包括登州在内的京东路各州就是先行试点,别的州衙看到诏书後是什麽反应不清楚,反正登州这边都惊呆了。

    许遵当了几十年的官,别说在地方,就是在京城都没见过朝廷那麽大手笔的拨钱。

    现在是有钱了,以前是想拨也没有。

    朝廷花钱的大头一是官员俸禄二是军费三是赈灾,仁宗年间西北战事不断再加上国内天灾横行国库年年赤字,这两年虽说情况好些,但是满朝文武对先前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经历心有余悸,朝廷哪天不抠门了才反常。

    现在这一下子几百万几千万的放出来,国库还好吗?

    他们知道襄阳王瞒下来的金矿産量大,抄襄阳王府让国库难得富裕了一回,但也不能这麽花啊,朝中诸位相公真的没意见?

    一路一千五百万贯,京东路下辖十六州二军,不管怎麽分,分到登州的钱数都不会少。

    许知州:……

    苏通判:……

    登州其他官员:……

    这钱拿着真的烫手啊。

    情况特殊,许知州召集底下各县官员到州城开会,青苗法的具体措施已经颁布下来,他们得好好商量这笔钱要怎麽用。

    毕竟连财大气粗的庞衙内都说不出这次的拨款是“区区这麽点钱”,要是钱拿了事儿还办不成,到时候他们全州都跟着丢人。

    不过苏景殊觉得这法子没那麽容易推行,他们登州上下一心或许可以交出一份让官家和老王都满意的答卷,别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他们周边的地方官一把手支持新法的其实没几个,不过明确表示反对的也没有,整体趋势就是观望。

    别的事情为了不得罪人可以观望,推行新法这种事情要是不明确支持的话那就真的和反对没有区别了。

    官场上都是人精,且推行新法本来就是得罪人的活儿,顶头上司不重视的话底下官员肯定怎麽对他们有利怎麽来,派下来的活儿糊弄过去就算了。

    这个时候掐尖冒头肯定拉仇恨,不过没关系,他和许大人来登州就是为了得罪人的哈哈哈哈哈。

    新法和旧有的常平法类似,唐时朝廷为了贴补国库亏空推行过类似的政策,遇贵量减市价粜,遇贱量增市价籴,也就是丰年适当擡高价格买粮防止谷贱伤农,荒年适当降低价格卖出粮食来平抑物价接济百姓。

    政策的确有,效果却没多好。

    本朝也有常平仓,制度和唐朝一脉相承,就是连着唐时的毛病也一并继承了下来。

    粮仓只在州县治所所在数量少也就罢了,常平仓的钱粮还经常被三司和转运使挪走导致地方没有钱粮往外借,除此之外还有最常见的官商勾结以及高价卖出低价买入,反正就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现在民间的常平仓大部分都是摆设。

    制置三司条例司这次推出的新法来源于旧法,但是实施起来和旧法有很大的不同,最显眼的就是以前的常平仓不要利息,现在的青苗法要收两成的利息。

    大宋民间高利贷多的数不清,近些年天灾不断,民间百姓大多都需要借贷来活命,还的时候本钱翻倍的都有,遇到丧天良的让还三倍也不稀奇。

    和那些动辄翻两倍三倍的高利贷相比,新法收两成的利息和不要利息也差不多了。

    但是两成的利息和不要利息毕竟不一样,对迂腐的读书人来说,赈灾救民是官府的责任,哪儿还能收利息?

    不用想都知道朝中那些自以为占据道德制高点的读书人看到“利息”俩字是什麽反应,王相公辛苦了,官家辛苦了,绕过政事堂成立制置三司条例司来全权主持变法工作真是个伟大的决定。

    庞昱来登州後很是下劲的学了一阵,现在对着公文政务不再像以前一样一无所知,“雱哥儿说过他爹在鄞县当知县的时候这麽干过,青黄不接时将钱贷给百姓,等粮食收下来让百姓用粮食偿还,听说效果非常不错。”

    “若非如此,条例司也不会让咱们把常平广惠仓里的粮食全部兑换成现钱。”苏景殊皱起眉头,“只在县城还好说,现在一下子推广到三个路,感觉有点快。”

    好在他们只需要管登州一州。

    庞昱不太明白,“青苗法说的很清楚,每年正月三十日以前贷请夏料,五月三十日以前贷请秋料,夏料和秋料分别于五月和十月随二税偿还,各收息二分,不同的户等能贷多少钱也标的明明白白,有什麽不妥吗?”

    “按理说没什麽不妥。”苏景殊拿出纸笔写上五等户的借贷额度,说道,“大宋的户籍制度衙内清楚,主户分五等,客户想借钱必须有三等以上的主户做担保。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有客户想借钱,给他做担保的主户偷偷将利息提高到四成怎麽办?”

    不要高估地主豪强的良心,就算十个人里有八个人都按规矩办事,剩下那两个害群之马也能让政策毁于一旦。

    百姓大多消息不灵通,要是哪儿政策宣传不到位或者是被有心人胡乱解释,地方那些原本借一需要还三的大户再假装好心站出来说以後从他那儿借钱借粮借一只需要还一点几,贫民肯定被他们玩的团团转。

    如此上瞒下欺,国库给地方的拨款一大半都得落入那些丧天良的家夥手中。

    再有,政令明确说明这个钱是用来赈济贫民的,要是地方官府为了政绩不分青红皂白强迫治下百姓借贷好拿利息,那些本来不用借贷就能生活却被自愿借钱的百姓谁来管?

    政策还没开始推行他就能想到不下十种阳奉阴违往自家口袋里扒拉钱的法子,等政策开始实施冒出来的乱子只会更多。

    庞昱听的神情恍惚,“有没有可能是你想的太多了?”

    还有,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那些钻漏洞的法子是没干过的人能想得出来的吗?他的小夥伴还清白吗?

    庞衙内忧心忡忡,再看向他的小夥伴时眼神就开始不对劲了。

    官场是聪明人的棋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越聪明越容易被带着走歪路,所以他爹放他出来完全不担心他会变成欺压百姓的贪官恶吏。

    简单点说就是:当贪官需要脑子,他没那个脑子。

    庞昱:……

    虽然这话让他很不开心,但是知子莫若父,他爹还能害他不成?

    庞衙内本来还有点埋怨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的老父亲,意识到他身边有个在危险的边缘大鹏展翅的小夥伴後才知道什麽叫姜还是老的辣。

    幸好他爹的儿子是他,要是换成景哥儿,他爹妥妥得愁到头秃。

    孩子太聪明不好,他这样笨笨的就很好。

    原本想着到登州是为了给小夥伴撑腰,但是转过来一想,他爹就算是当朝太师也不能明目张胆的给儿子走後门,这麽安排之前他爹肯定和官家通过气。

    也就是说,他可能不是来给这家夥撑腰的,而是来盯梢的。

    原来如此!

    庞衙内恍然大悟,明白过来自己的真正差事後干劲十足,拉着不省心的小夥伴就开始劝。

    ——崽啊,咱当官不能走歪路,人在做天在看,盯着这边的人那麽多,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啊崽!

    苏景殊:???

    你在说什麽屁话?

    小小苏大人一脸懵逼的看着仿佛老父亲附身的小夥伴,一瞬间以为自己是个被纪检委审查的贪官。

    他踏踏实实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不信的话出门打听打听,登州上下谁不说他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好官,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俩人在房间里吵个没完,直到沈仲元从外面进来才停下。

    老沈不知道这里刚发生过怎样激烈的口水战,面带喜色的说道,“大人,五爷回来了。”

    白五爷走的时候说最多俩月就回来,结果一走就杳无音信,马上都两个俩月了才又冒了出来。

    幸好他身上没什麽差事,不然光弹劾他不干活的奏疏都能堆满书房。

    “人呢人呢?怎麽不进来?”庞昱听到白玉堂回来眼睛都亮了,白大侠回来意味着他有机会跟着江湖高手出门巡街,天知道他在京城看到展护卫带人出门有多羡慕。

    可惜在京城他只会是被抓那个,想凑都凑不过去。

    庞衙内迫不及待要去看久违的江湖高手,看到院子里满满当当的江湖人後紧急刹车,终于知道白五爷为什麽不直接进屋了。

    那麽多江湖人在外面站着,就算这儿是衙门也够吓人的。

    庞昱收回伸出去的脚,转头小声问道,“什麽情况?”

    “不慌,过些日子这些都是同僚。”苏景殊笑眯眯的走出去,“来都来了,那就让豪强大户感受一下什麽叫人民群衆的汪洋大海。”

    庞昱:???

    同僚?认真的吗?

    苏景殊暂时没空和他解释,让老沈给这些新来的临时工安排住处然後拉着白五爷回屋说悄悄话。

    进了他们登州衙门就不再是人人喊打的江湖混子,而是衙门派出去的情报员。

    衙门的官差衙役是不够用,但也没谁规定不能另外请人,青苗法这种和钱相关的政令不用想都知道底下肯定会有官商勾结阳奉阴违,他提前准备些会拳脚功夫的情报员不过分吧?

    某些心怀鬼胎的家夥可以欺瞒官府,却不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还有谁比成天无所事事只想劫富济贫除暴安良的江湖人消息更灵通吗?

    朝廷对不服管教的江湖人士深恶痛绝,但是花大力气就整顿江湖人又不值得,别的地方他管不着,登州这边就让他试试能不能变废为宝。

    他们的六扇门计划还没有正式啓动,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五爷回来的正是时候。”苏景殊看到那麽多人兴奋不已,“过两天让老沈和他们说说接下来要干什麽,没什麽别的事情的话就可以让他们开始干活了。”

    只是去基层转悠而已,对这些想混江湖的人来说跟和谁吃饭一样简单,连岗前培训都不怎麽需要。

    白玉堂一路风尘仆仆,看到苏景殊这麽开心故作不在意的摆摆手,“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五爷能带过来的人比这多。”

    他离开登州的时候没想那麽多,就是想趁有空回家探个亲,顺便在爹娘兄长面前炫耀一下他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官职。

    白家是商户,家里有钱是真,在朝堂上没有半点底蕴也是真。

    不过他家没人想去官场发展,他这个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回去也就只能是炫耀炫耀,顺便给家里省点税钱。

    官身不光听着好听,还能荫及亲属,虽然不到免役免税那种地步,但是有总比没有强。

    白家是金华府有名的积德行善之家,从未干过欺压乡里的事情,白五爷也不会仗着官身纵容家里欺压乡里,不过能合理合法的帮家里省钱的机会不多,不回家嘚瑟嘚瑟实在对不起他在京城干的那麽多活。

    他本来的计划是回金华府待几天就走,毕竟家里的生意他从来没管过,回去除了添乱还是添乱,还不如在外面破案办差开心。

    金华府那边要回,松江府也不能落下,几位义兄现在都是官身,他还不知道几位兄长当官当的怎麽样,信上说不明白,想谈心还是得见面才行。

    去都去了,顺路干点别的活儿也不是不行。

    “这些已经够了,登州就这麽大地方,人太多反而容易被察觉。”苏景殊乐滋滋回道,“待会儿让这些人登记一下,咱们州衙现在有钱,可以申请单独开出个账本来给他们发俸禄,五爷放心,不会让他们白忙活。”

    苏通判未雨绸缪,在知道京东路是推行新政的三个试点之一时就开始做准备,不求能将官家和老王的设想完美实现,至少他们登州境内不能出现太离谱的疏漏。

    推行新法最重要的是防止基层官员欺上瞒下,这年头没有监控也没有执法记录仪,州衙也没有那麽多人手处处盯着,想不出差池只能另辟蹊径。

    也就是他们这里还有个武侠背景,不然他还找不到那麽满腔热血的年轻人。

    想成为大侠的热血青年很多,但是天底下的大侠一共就那麽几个,不是所有想成为大侠的人都能成为大侠。

    当不成名满天下的大侠没关系,能在一州之地出名也不错。

    白五爷离开登州的时候他只说让他尽可能多带些人回来,最好是那种平日里无所事事但是人品又挑不出大毛病的人,人品不好就算了,宁缺毋滥。

    万万没想到白五爷能给他带回来那麽多人。

    幸好州衙现在资金充足,要是让他自掏腰包来给这些情报员发俸禄的话,他大概率得重拾写话本的旧业才能养活这麽多人。

    白玉堂伸了个懒腰,提前给干劲满满的小小苏大人打预防针,“这些人在登州待不了太长时间,只能用来应急。”

    年轻人去哪儿都要和家里打招呼,出远门还要和当地衙门报备,要不是他对陷空岛附近的江湖人士最熟悉也不会特意去那边招人。

    他带来的这些过个两三年肯定还要回松江府,回头让老沈直接在登州本地挑,专门设个部门来管这些负责在民间搜罗消息的江湖人,这样他们离开登州也不怕下一任知州通判无人可用。

    现在这些一个个的出门时昂首挺胸,走到半路就开始有人抹眼泪想爹娘,想爹娘也不是不能回家,可那些臭小子也不说回松江府,就是要一边抹眼泪一边跟他走,弄得他哭笑不得。

    苏景殊搓搓下巴,“问题不大,咱们争取让他们来了就不想走。”

    就算要走也得干够两年再说,服务期未满都不许跳槽。

    第175章

    *

    白玉堂带来的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王相公的用人准则非常值得借鉴,这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比混迹官场或者江湖的老油子好用的多,最重要的就是他们大部分都还有良心。

    良心未泯,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要别热血上头看见不平就直接动手一切都好说。

    苏通判从白五爷那儿了解完情况心里大概有了数,出门和初来乍到的“江湖少年”们打声招呼,然後去隔壁找许知州汇报一下。

    人数有些超出预料,计划需要稍微变动一下。

    变动不大,只需要知州大人批一点点小钱钱就可以啦。

    院中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走进衙门,把街溜子的气质藏的严严实实,看上去都乖的不行。

    以前进衙门都是闹事被抓进来,这次不一样,表现得好以後都能和现在一样光明正大,表现的不好就和以前一样当过街老鼠人人躲。

    他们觉得他们是助人为乐,架不住被帮助的人不这麽觉得,经常莫名其妙的好心办坏事,办完之後回家还得挨爹娘一顿胖揍。

    对此,精力旺盛的少年郎们一致认为是他们松江府地方太小,等他们到了大地方就能过上传说中除恶扬善人人称赞的好日子。

    跟着五爷走,扬名不用愁。

    白玉堂一路上哄孩子哄的心累,好不容易回到州衙有人接手这群看着人高马大实际都没长大的臭小子,这会儿是一眼也不想往外看。

    再然後,他就看到了缩在门板後面的庞衙内。

    白五爷:???

    大白天的见鬼了?

    白五爷寻思着他还不至于赶个路就累到头晕眼花,就算带着一群不省心的愣头青也不至于,“庞衙内?”

    庞昱苦着脸点点头,“白大侠,好久不见。”

    白玉堂坐起来,满眼好奇的问道,“衙内怎麽到登州来了?游玩?”

    庞衙内捏紧拳头,义正言辞,“我来监督苏子安。”

    白五爷顿了一下,想想小小苏大人来登州後的行事作风,额,的确得有个人来防备他闹出更大的动静,“衙内辛苦了。”

    庞昱捏捏耳朵,干巴巴的回道,“不辛苦。”

    白玉堂:……

    京城那边咋想的,派庞衙内过来真的不是想火上浇油?

    不懂,不过问题不大,相信他们苏大人心里有数就够了。

    心里有数的苏大人找到许知州的书房,汇报工作的同时看看许大人这边准备的怎麽样了。

    新法规定每年正月三十日以前贷请夏料,五月三十日以前贷请秋料,夏料和秋料分别于五月和十月随二税偿还,如今已是九月,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主要是宣传工作,到年末可以贷请夏料时才时最忙的时候。

    这年头大部分地方的百姓和官府衙门都处在对立面,官吏高高在上,百姓对官衙避之不及,很倒霉,他们登州就是这麽个处境。

    宣传工作不好做,後面的新法推行更不好做。

    但是不好做也得做,谁让他们就是干活的命呢。

    苏景殊找过来的时候,许遵正准备让人去找他,“你来的正好,过来看看还需要再建几个常平仓。”

    大宋各州都有常平广惠仓,这些粮仓名义上是为了赈济百姓,其实很少能够落到实处。

    打仗的时候常平广惠仓里的粮食会被调走运往前线,太平的时候地方官为了彰显政绩宁可让仓库里的粮食烂在里面也不愿意让朝廷知道他治下的百姓贫困到需要常平仓接济的地步。

    青苗新法看上去是要避开常平制度的缺陷,但是谁也不知道旧有的缺陷能不能避开,也不知道新法会不会出现新的毛病。

    算了,京城怎麽安排他们就怎麽干,有什麽问题就和京城那边说,一边干一边改就是了。

    就像现在,登州那麽大地方就只有五六座常平仓够干什麽?真要让百姓只能到县城州城借粮不如直接不借,人都饿死在半路上了还借什麽借?

    在宣传工作完成之前,他们必须得多建几座常平仓,至少不能让想借贷的百姓一走走半年。

    苏景殊看着桌上画出圈圈点点的舆图,心道幸好没让他一个人来干活,不然他手忙脚乱也干不好。

    不过这次的突发情况应该不怪他,因为制定政令的老王还有条例司的其他官员都没有考虑到这方面,只能说他们许大人厉害的不能再厉害。

    也是,老王上次用这法子救济百姓的时候还只是县官,一县之地再大也大不过州城,也就显不出常平仓数量少的问题。

    府州县都有常平仓,登州治下四县,一县一座常平仓根本不够用。

    蓬莱下辖三乡一镇,黄县下辖三乡一镇,牟平下辖三乡二寨,文登下辖三乡,按照登州的户口数以及面积,至少每个乡镇都得有粮仓才行。

    建粮仓花不了多少钱,只要这青苗新法别推行个两三年就叫停,建这些粮仓就不是浪费钱。

    问题是,青苗新法真的不会推行个两三年就叫停吗?

    不是许遵对老王没有信心,而是庆历年间推行新政的情况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他想不担心都不行。

    苏景殊倒是不担心,主要是他担心也没用,不如努力做好该做的事好让老王和官家在朝堂上多一分底气。

    许遵揉揉额角,扔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担忧,继续操心该怎麽让青苗新法别走歪。

    他可以确定政策是好政策,但是推行政策的官是不是好官还真说不准。

    唉,不能指望大宋所有官员都和他一样廉洁奉公恪尽职守,要是所有的官都能和他一样优秀且自律,大宋早就收复燕云踏平草原了。

    幸好小小苏大人不知道许大人已经想到了哪里,不然就算撒泼打滚也得让许大人在优秀且自律名单里加上一个他。

    回归正题,新粮仓的选址和宣传工作要同步进行,苏景殊在登州待了那麽久,哪儿特别穷哪儿不那麽穷,哪儿有特産哪儿只能喝西北风,对每个县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粮仓的选址不用愁,只要他们建的足够多就能让登州境内所有百姓受益,主要还是政策的宣传问题。

    巧了,苏通判最喜欢干的就是这种活儿。

    别的事情干不了,这种挨家挨户上门宣传的活儿再干不了还能得了?

    划片区,选负责人,网格化管理。

    基层官员的良心靠不住没关系,工作留痕,实行责任终身制,用法律底线来管理基层官员的道德底线。

    完美。

    许大人放心,宣传工作交给他绝对某门忒。

    苏通判拍着胸脯保证肯定能把差事办好,说话的功夫已经想好宣传稿要怎麽写,要不是隔壁安置新来帮手的动静有点大他都把为什麽来找许知州给忘了,“大人,我招了些人手来帮忙干活,他们的工钱走公账还是私账?”

    许遵擡眼,“就是你上次说的类似皇城司禁卫的差事?”

    苏景殊点头,“是的是的,就是干那些活儿的人手。”

    未来主管江湖事宜的衙门要叫六扇门,不过他们现在要干的活儿和破案关系不大,反而更像老朱家的锦衣卫。

    大宋版的锦衣卫是皇城司,直接用皇城司禁卫来打比方没毛病。

    许大人应了一声,“回头和师爷说一声,工钱由州衙出。”

    干公家的活不能让官员自掏腰包。

    两个人又在书房说了一会儿,然後才分开各忙各的。

    苏景殊让沈仲元和钱粮师爷对接一下,然後回书房写宣传稿,不是他信不过官差衙役的宣传水平,好吧,他就是信不过。

    这年头的宣传手段很单一,贴个告示就算宣传了,不存在挨家挨户讲解政策这种操作。

    治下人口那麽多,挨家挨户讲解也不现实,但是每个村儿挑几个人出来到乡里或者县里开会,然後派官差跟他们回村召集全体村民开会还是可以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把後世的法子挑挑拣拣拿过来用就是。

    沈仲元忙的脚不沾地,衙门里大部分人都打起精神随时准备下乡,所有清闲职位的官吏都被调到其他岗位上干活。

    再强调一遍,他们登州州衙可以有闲职,但是不能有闲人。

    除了白玉堂和庞昱。

    白五爷白天还能去街上溜达溜达当巡街,庞衙内那是到了衙门也不知道该干什麽。

    书到用时方恨少,为什麽同僚干的活儿他都看不懂,纸上写的不都是一样的字吗?

    庞衙内出离愤怒,如果吃书能让他瞬间明白书里写的东西,他能拿书蘸酱吃一书房。

    衙门里没有人陪他一起闲,只有他自己闲着越待越不对劲,良心未泯的庞衙内实在受不了别人忙着他闲着的日子,索性去隔壁官学上学去了。

    什麽时候开始学习都不晚,他就不信他学两年出来还能跟不上节奏。

    苏景殊:……

    太师知道儿子在登州头悬梁锥刺股好好学习一定很开心。

    青苗新法的具体措施已经写成告示张贴出去,现在正是农忙时节,官吏大张旗鼓下乡耽误秋收秋种,具体的讲解政策还得等到冬日农闲。

    冷是冷了点,好歹能把人凑齐。

    州衙这段时间的忙碌很有成效,各县各乡的富户名单都在许知州手中,他们不干欺压富户的事,也绝对不会允许富户欺压贫民。

    中秋节前後,太子殿下派人往登州送了封长信。

    他按照小夥伴的建议尝试着让他爹和王相公跟政事堂的相公们坐下来好好说话,但是效果好像不怎麽好。

    更可怕的是,他现在感觉王相公的规划蓝图好有吸引力,不怪他爹扛不住诱惑,他也扛不住。

    苏景殊看完信,欲言又止。

    别说大小金大腿都扛不住,按照老王的说法,他一个不纯正的古代人也扛不住。

    小金大腿没有直接把两拨人拉到一起,而是私底下先找老王谈心,然後再去找韩相公谈心,最後才把两个人拉到官家面前让他们敞开天窗说亮话。

    去找老王的时候没有问太明显,就是先从家常话开始,为了避免尴尬还特意拽上了旬假回家的王小雱。

    三个人乱七八糟的说了半晌,老王实在没空和太子殿下继续聊天,于是恭恭敬敬的将人哄走,第二天直接写了个劄子让他自己读。

    小金大腿写信的时候抄了一份随信寄到登州,试图让他的小夥伴也感受一下老王的洗礼。

    苏景殊:……

    工具人王小雱都看不下去了。

    太子殿下也是,哪儿有上来就问大宋乱成这样怎麽还能维持百年国祚的?

    得亏他是当朝太子,换个人问出这麽个问题都得被下大狱。

    赵顼:紧张,脑子不听使唤,嘴也不听使唤,实在控制不住啊。

    太子殿下的意思很明显,老王那麽聪明的人当然不会察觉不到,劄子里看着像是回答太子殿下胡乱问出来的问题,其实是在解释他为什麽觉得推行新政能拯救大宋。

    劄子最开始先轻飘飘的写了大宋建国百年为什麽平安无事,额,这俩人也真是的,大宋开国以来有过安生日子吗?这能叫百年平安无事?

    深呼吸,太子殿下说他当时脑子抽了,看在他勇于承认的份儿上原谅他。

    问题是太子殿下脑子抽了说出的话离谱,老王你就惯着他顺着往下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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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相公像模像样的解释了大宋开国百年安稳无事的原因,然後笔锋一转说现在内忧外患问题出在哪里。

    朝堂很乱,最乱的是财政,财权牵一发动全身,制度不合理只能越来越乱。

    大宋开国时战事不断,太祖皇帝打了那麽多年的仗,还要应对来自北方辽国的威胁,没有足够的赋税根本撑不起庞大的军费开支。

    开国时很多政策都继承唐朝,赋税制度也不例外,地方收完税留下他们用的那一部分,剩下的全部上交中央。

    只是虽然朝廷明确规定地方留下自用後剩下的钱再上交中央,具体该交多少却没有规定,这就给地方官员留了钻空子的机会。

    直到真宗年间大宋和辽国签订澶渊之盟,许是为了筹集赔款,也可能是为了别的,总之就是朝廷把那个漏洞给堵上了,从此地方交给中央的税收都有了一个固定的额度,在这个额度下地方不能再上下其手。

    朝廷的所有政策都有缘由,鉴于补漏洞就在澶渊之盟签订之後,苏景殊合理怀疑就是为了筹集赔款才这麽干。

    财政,啧,剪不断理还乱,他们王相公这是“虽千万人吾往矣”,明知道阻力山大也要咬着牙往前走。

    为什麽仁宗皇帝那麽优柔寡断都能任用范文正公等人推行新政?因为再不动弹大宋就要无了。

    真宗年间天灾比较少,澶渊之盟签订後北方战事也消停了下来,那些年的大宋勉强称得上是太平无事,不少州县上交完中央的那部分後还能留下好几年的预算储备。

    地方有余粮余钱证明地方官治理的好,很多官员主动将多出来的那部分运到京城,与此同时也衍生出地方的钱不够地方官还没要往京城运粮运钱的情况。

    到了仁宗年间,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北方和西北边境都不稳定也就算了,水旱蝗灾也轮流出现。

    打仗要钱,赈济灾民也要钱,国库的存银不够花,朝廷被迫开始大规模增加税收来支撑边境战事和赈灾,也就在那时候民间开始“盗贼一年多如一年,一夥强于一夥”。

    仁宗至和年间之後战火渐熄,可之前为了对抗辽国和西夏扩充出来的近百万军队不是说没就没的,裁军两个字说起来简单,被裁撤的那些士兵怎麽安置?大宋还经得起大刀阔斧的折腾吗?

    在庆历年间范文正公推行新政之前,朝臣大部分都觉得或许能挣紮挣紮,可庆历新政的失败让他们实在不敢再有大动作,老王回京之前,政事堂的总体方针就是节流节流再节流。

    前些年打仗加赈灾花了太多钱,遭灾的地方也需要休养生息,地方财政过度透支,中央不能再从地方要东西。

    苏景殊在京城的时候听包大人说过,仁宗皇帝去世前那几年国库年年赤字,但是再加上地方自留的那些,总体还是入大于出的,只是为了地方能留足银子让百姓少点压力,皇帝宁肯中央赤字也不肯让地方将多出来的那些钱上交到京城。

    怎麽说呢,虽然仁宗皇帝身上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是某些时候还真不能说他干的不好。

    朝中绝大部分读书人都认为天下之财有定数,钱不在官便在民,官府的钱有盈余就意味着百姓手里的钱变少,从百姓手里抢钱那叫不要脸,是纯纯的暴虐之举,所以国库没钱也不想法子增加收入,而是走节流的路子来让账本看上去不那麽难看。

    不过老王的观点和那绝大部分人背道而驰,之前也说过,他不觉得天下之财有定数,钱不是省出来的,光节流解决不了问题。

    劄子洋洋洒洒写了近万字,大部分篇幅都用来解释他认为该怎麽把大宋这乱成一锅粥的财政给理清。

    有能力的官员都在京城,钱财留在地方地方官也不敢乱用,不如收回京城以朝廷的名义大刀阔斧的革新。

    官家不想收复燕云?太子殿下不想开疆拓土?财权都不在手里哪儿来的钱去收复燕云开疆拓土?

    按照他的计划,朝廷收归财权拿大钱办大事,地方留够一年预算就行,多的全部运到京城由朝廷支配,不出五年大宋的军队就能踏平西夏夺回燕云。

    官家:心动。

    太子殿下:心动+1

    苏景殊:……

    老王下笔如有神,将朝廷收归财权後开疆拓土的场面描绘的异常诱人,看的小金大腿当场倒戈,什麽稳紮稳打什麽小心谨慎都忘的干干净净,只想跟在老王身边摇旗呐喊。

    大宋有救!大宋很行!大宋千秋万代!大宋一统江湖!

    ……个鬼哦。

    苏景殊看的眼角直抽,本来以为到这里已经够离谱了,万万没想到後面还能更离谱。

    老王写完他的收归财权开疆拓土计划後终于想起来这道劄子是给太子殿下解释大宋开国以来为什麽太平无事的,于是在最後又贱兮兮的说了句大宋能支撑百年而不灭国主要是因为隔壁契丹人和党项人太菜以及大宋有上天庇佑没怎麽发生天灾。

    ——天下无事,过于百年。虽曰人事,亦天助也。

    菜菜的辽国和菜菜的西夏:???

    有上天庇佑没怎麽发生过天灾的大宋:???

    老王,你的良心不痛吗?

    第176章

    *

    苏景殊面无表情,他感觉京城的人一个个都有病,尤其是老王。

    看看他说的都是什麽话,传出去的话契丹人和党项人肯定告他造谣,大宋这些年被天灾折腾的死去活来的百姓也要骂的他不敢出门。

    辽国和西夏太菜?打的大宋手忙脚乱差点迁都避祸的那种菜?

    大宋有上天庇佑?水旱蝗灾轮流转就差天直接塌下来的那种庇佑?

    就……

    可以胡说八道,但也别这麽胡说八道,传出去真的很容易挨骂啊王相公。

    小小苏大人看的心累,想想远在京城亲身经历这一切的王小雱,又感觉只需要看信的他还算幸运。

    这都这麽跟什麽?

    苏景殊连回信的欲望都没有,甚至想让政事堂的相公们反对的更激烈点好把宛如脱缰之马的老王还有官家父子拉回来。

    虽然皇帝是天子,但也不能真的上天。

    然而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没过几天,小金大腿的下一封信就让小小苏大人更加绷不住。

    怎麽说呢,历史上变法失败不是没有原因的,责任不能归在某一方,这绝对是各方都有责任。

    赵顼和王安石谈过心後心潮澎湃,缓了好几天才压下激荡的心情。

    激荡的心情压下去了,接下来要去政事堂找点跟头栽。

    然後被老王带出来的雄心壮志就全消失了。

    一点不剩,消失的干干净净。

    政事堂的相公们都很忙,小金大腿跑了几趟才逮到个韩相公。

    其他人忙起来好几天都见不着人影,好不容易逮着个韩相公还是人家到衙门取东西才凑巧逮到的,早知道衙门那麽难抓人他就该直接从他爹书房堵。

    太子殿下带上小本本试图记下韩相公的反对意见,韩相公也是好脾气,没有因为太子殿下看上去像闹着玩就三两句话将人糊弄走,而是耐着性子给他讲朝臣为什麽反对官家和老王的新政。

    要是换成富相公,扭头就走都是看在朝堂纷争不波及小孩子的份儿上。

    因为官家推行新政的态度过于强硬,富弼富相公已经开始自请外放,眼不见心不烦,他不在京城待了行不行?

    曾公亮曾相公最近也自闭的很,他当初举荐王安石是为了分韩琦的权,现在可好,不光韩琦的权的确被分走,整个政事堂的权都被他分走了。

    知道朝中现在管制置三司条例司叫什麽吗?叫第二个中书!

    一个中书不够咋滴?需要他们弄出第二个中书来推行新政?

    这让他们这些老臣的脸往哪儿放?

    官家设置制置三司条例司全权主管新政事宜有他的道理不假,但是这麽绕开政事堂来制定政策也的确是在打那些老臣的脸,要不是有韩琦一直在中间调停,朝中绝对不会像现在这麽安稳。

    韩相公这些日子也是心力憔悴,看到精力旺盛的太子殿下没说话就先叹气。

    官家别的地方都听劝,偏偏在新政上执拗的令人头疼,希望太子殿下回去能劝劝。

    少部分朝臣反对可能是利益相关,可大宋的朝堂并非都是蝇营狗苟之辈,那麽多参与过庆历年间新政的官员也都持反对意见说明这次的新政肯定有问题。

    老生常谈的话他就不说了,太子殿下聪慧不用多说也能明白,实在想知道政事堂为什麽不支持条例司的政策可以去问问官家,问问他们到底打算怎麽做,问完之後再来找他也不迟。

    赵大郎带上空空的小本本回去找他爹,不问不知道,一问差点把他吓死。

    均输法在东南六路推行,在东南六路作出明显成效之前朝廷不准备往其他地方推广。

    青苗法不一样,老王在鄞县当县令的时候试过,陕西转运使李参在任上也试过,前面那些官府用有息贷款的法子赈济百姓同时打压民间高利贷的尝试都很成功,所以他们准备在京东、河北、淮南三路推行三个月就推广到全大宋。

    赵顼:三个月?!!爹你再说一遍多长时间?!确定是三个月不是三年?!

    太子殿下惊呆了,他长这麽大也算是博览群书,就没见过哪朝哪代推行新政这麽仓促的。

    大宋是三个月後要亡了吗?三个月够干啥啊?

    民间第一轮借贷都没开始,地方的反馈也没送到京城,这就要推广到全国了?

    不怪朝中反对如潮,他要知道条例司准备试行三个月就推广全大宋他也反对。

    爹啊,磨刀不误砍柴工,大宋的情况还没严峻到连三年都撑不住,何必着急到这个地步?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政事堂的相公们虽说有些顽固但也不是不讲道理,新政这事儿真的不用这麽着急,与其天天愁的睡不着累个半死推进度不如慢着来顺便养好身体,只要他能长命百岁就能一直给王相公撑腰,政事堂再怎麽反对最後不还是要听他皇帝的?

    冷静!稳住!快把脑子找回来啊!

    太子殿下可算明白小夥伴为什麽说现在的情况是恶性循环了,他爹越急政事堂越反对,政事堂越反对他爹越急,连带着老王为了得到他爹的支持也跟着越来越急。

    着急着着急着就把脑子给着急丢了。

    不行,身为大宋的顶梁柱,他不能任由他爹不要脑子撒欢,就算挨骂也得把他满脑子奇思妙想的老父亲给拽回来。

    韩相公放心,在地方关于青苗法的反馈送到京城之前,他一定死死拽住他爹。

    苏景殊看着信上那力透纸背的“三个月”,捂着胸口不想说话。

    三个月?三个月够干什麽啊?宣传工作都做不完好不好!

    小小苏大人苦着脸去隔壁找知州大人求助,他人微言轻没关系,登州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就行。

    求官家务必稳住,别的事情可以着急,青苗法真的急不来。

    民间借贷还款本身就需要时间,老王他们以前在地方的那些经验不能适用于全大宋,每一路每一州情况都不一样,好歹让他们把政策推行下去找到改进的方向再说。

    许大人快给京城写奏疏,官家他疯了啊!

    时隔好几个月,苏景殊终于加入小夥伴们大喊XX疯了的行列。

    许遵:……

    许知州看着连说带比划的苏通判很是淡定,三言两语将人劝回去继续干活,京城那边有政事堂的相公们盯着不用他们操心,不信可以三个月後再看,青苗法能推广到全大宋算是他输。

    苏景殊不知道该说什麽好,大人,都火烧眉毛了怎麽还打赌呢?

    他经历的事情少稳不住很正常,许大人当了那麽多年的官比他有经验,他说没问题应该就是真的没问题……吧?

    小小苏大人忧心忡忡回去,现在还不到百姓申请借钱的时候,官府借钱之後可能会出现什麽问题都说不准,但是他能先给小金大腿说他能想到的钻空子途径。

    禁止说他有当奸臣的潜质,他这是合理推测,叫准确预判坏人的路让坏人无路可走。

    唉,当官真难。

    苏通判写完回信依旧忧心不已,又提笔给他们家老苏写封家书顺便打听京城的情况。

    虽然他们家老苏的信里个人情绪严重,但是老苏就是老苏,那麽多人的信里只有他爹的信将情况介绍的最明白。

    二哥在史官干的怎麽样?三哥在老王手下还是天天忠言逆耳吗?老爹没有再写文章骂老王吧?

    人为什麽没有分身术?只有一具身体真的很不合理啊!

    日子在焦虑中一天天过去,苏通判很快没空操心京城的情况,随着天气转凉,他们的宣传任务也渐渐开始。

    许遵知道他的通判大人喜欢剑走偏锋,只是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想法也和寻常人不同。

    偏偏他说的挺有道理,想反驳都找不到理由。

    人都有逆反心思,在百姓普遍不信任官府的情况下由官吏下去宣传政策事倍功半,但是换个角度来想,官府的告示不可信,百姓自己不小心听来的消息呢?

    就那种,出门喝茶的时候不小心听到隔壁桌几个人悄咪咪说话,说的还是和钱财相关的事情,不信有人能抗住这种宣传。

    别说,这法子还真有用。

    登州人口多,近两年匪患渐消,官道上的茶摊也开始热闹起来,再偏远的村寨也要和外界交易,出门在外看到个歇脚的地方大部分都会坐坐,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官府准备借钱给贫民渡过难关的消息就散了出去。

    官府那边没有贴出正式的告示,最开始只是少数人偷偷聊,後来传播范围变广,贫民有没有找官府借钱的打算暂且不确定,那些日常放高利贷的富家大户先急了。

    官府收利放贷他们怎麽办?朝廷自诩不与民争利,怎麽这会儿又想和他们争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州衙这边还好,县衙里隔三差五就有人悄悄去打探消息,那些本地出身的差役更是家里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很好,重点观察对象名单来了。

    大宋民间的高利贷非常普遍,但是普遍不代表这东西合法,放印子钱在律法中属于“私铸钱”“行滥钱”的范畴,民不举官不究,一旦闹到官府衙门,借钱的放钱的都得受罚。

    以前是朝廷睁只眼闭只眼,现在朝廷准备把这个“生意”揽到自己手上,那些放印子钱牟利的大户自然会新生不满。

    有意见也没用,百分之三百的利息缺不缺德?

    知道干的是缺德事儿就低调点,主动跳出来闹事的话也别怪官府不讲情面。

    苏景殊本来觉得青苗钱收两分利息很过分,但是和民间那些高利贷相比两分根本不算什麽,大不了就先用青苗钱把民间高利贷打压下去,然後再想办法降低利息。

    两分息,唉,两分也是高利贷啊。

    登州境内各种小道消息涌现,心思活络的已经想法子打听其他地方情况,官府出钱贷给百姓的事情并不多见,该不会是他们登州知州的主意吧?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京东路其他州县的告示都贴出来了。

    咋?朝廷真要和他们抢食儿?

    登州大户惶惶不安,在冬天到来之际,官府的告示终于姗姗来迟。

    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庞昱蹲在廊下啃玉米,一边啃一边听白五爷骂人。

    以前没机会和江湖大侠相处,来登州後才知道能飞檐走壁的白大侠也会经常被气的想杀人。

    差事不好办,办不好差的不只有他自己,嗨呀,心里好受多了。

    庞衙内将啃完的玉米芯放在另一个盘子里,拿出一根新的接着啃。

    登州果然是个好地方,州衙门口那几块地就是他过冬的动力,太好吃了嚼嚼嚼。

    玉米是刚种出来的,常见的玉米红薯棉花之类的他大概知道几月种几月收,像甜菜西红柿那些拿不准的就随便洒,几月份出苗全看种子心情,出苗之後他再做记录。

    留给他们吃的鲜玉米不多,或者说,州衙旁边那几块地里种出来的东西基本上都不能放开来吃,那些东西大部分都要存起来当种子,等种子囤够数了才考虑其他用处。

    难得庞衙内喜欢啃嫩玉米,于是今年留下来打牙祭的分例大部分都送他那儿去了。

    没办法,孩子大老远来到登州,总不能在吃上亏待他。

    苏·成熟的大人·景殊如是道。

    沈仲元抱着一堆公文进来,绕开院子里的白五爷走到廊下,“这都骂了一下午了,怎麽还没骂完?”

    “骂一下午是因为五爷只回来了一下午,你明儿再来,到时候五爷可能就是骂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庞昱往旁边挪挪,给老沈留出过路的地方,“沈大人,要来一根吗?”

    沈仲元笑着拒绝,他两只手都占着,没有第三只手用来接。

    苏景殊揉着脑袋出来,满脑子都是白五爷的骂骂咧咧,“过两天让五爷带人去抄家,让他把火泄了就没事了。”

    庞昱的小胖脸露出怜悯的表情,“希望五爷手下留情,别直接将人打死才好。”

    虽然被圈出来的都是鱼肉乡里为富不仁的大恶之人,但是他们是正经官,正经官不能动私刑,死多简单,活着生不如死才好。

    嗯,他就是在幸灾乐祸。

    白玉堂骂的嗓子冒烟,端起水壶吨吨吨润完嗓子继续骂,“你们不知道他们有多过分,五爷正那些保正说怎麽找官府借钱,结果一群恶仆拎着棍子就冲上来,混账玩意儿他娘的连小孩都不放过,打出好歹来他们有几条命赔?”

    他锦毛鼠白玉堂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人物,身上的官职也是走了明路的,凭什麽说他冒充朝廷官员?

    幸好这次下乡他跟着去了,不然那些官差还回得来吗?

    逆天悖理!倒反天罡!他们想造反啊!

    “事情已经报到知州大人那里,五爷消消气,因为几个不长眼的家夥把自己气坏就不好了。”苏景殊递上一壶热茶,顺手把五爷手里那壶凉的换下来,“老沈这边已经统计的差不多了,所有放过印子钱的人家都册上有名,以前的事不再追究,今後要是再放那就依律处置。”

    《刑统》上写的清清楚楚,判刑也是光明正大的判。

    白玉堂撸起袖子咬牙切齿,“很好,到时候就让他们看看五爷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

    展昭在京城亮出名字就能让恶人落荒而逃,都是御前护卫他这里可好,亮出名字对面直接抡棍子,说出去还不够让人笑话的,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病猫啊?

    院子里的其他人很想笑,但是看白五爷气成那个样子想笑也只能忍着,他们怕笑出来会把五爷气到连夜离家出走。

    苏景殊这边热热闹闹,许遵那边也没有清静的时候。

    不得不说,把差事下发到乡里比全权交给县令效率更高,看在他们登州的新法後来居上的份儿上,累点就累点。

    白护卫带来的这些年轻小子是真好用,精力旺盛不嫌累,让干什麽干什麽,关键是还好养活,给他们发俸禄他们还会脸红。

    啧,苏通判和白护卫怎麽和他们说的,招人的时候该不会说的让人家打白工吧?

    不妥不妥,不给工钱的那叫劳役,这些年轻小子不是登州人,服劳役也不该在登州服,让他们干活必须给工钱。

    苏子安之前也和他说了这部分支出由衙门承担,这是只顾得和他说忘了和这些干活的小子们说?

    这种事情都能忘,年轻人还是没有经验,登州没他不行。

    许知州捶捶老腰,俯身案前继续写他的奏疏。

    他前两天刚刚带人去蓬莱治下的村寨查看,派差役跟着乡老到所有的村寨里敲锣宣传很费事儿,效果也是真的好,这麽一圈走下来消息想藏也藏不住,直接堵死了富家大户为了放印子钱故意隐瞒消息的路。

    就是有一点,客户想借钱需要上三等的主户担保这条规矩不太妥当。

    不是所有有资格做担保的主户都能没有代价的给居无定所的客户做担保,万一客户还不上钱,给他做担保的主户也要吃挂落。

    有风险肯定得有收益,不然这事儿没人愿意干,也就意味着客户想借青苗钱十有八九得拿出一部分好处来给那些替他们做担保的主户。

    登州在籍的百姓中客户足有四成,近半数的百姓都得先有担保再借钱。

    衙门现在防备的就是富家大户横插一脚加利息,这麽一来还怎麽防?

    这事儿得和京城反应反应。

    客户没有定産,借了钱不确定能不能还上,朝廷要主户给他们做担保可以理解,但是朝廷推行青苗法最主要的目的是救济贫民而不是做生意,不能过于关注赚钱还是亏欠。

    主户客户都是大宋的百姓,就算客户还不起钱,官府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不成?

    百姓起早贪黑辛勤做工到头来养不活自己那是官府无能,理政的官员不能让治下百姓吃饱穿暖那是他们没本事,就该由他们来开仓放粮赈济贫民,而不是卡着标准让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连借钱都借不到。

    去民间走一圈就能看出来,主户再怎麽贫困也有田産可以依靠,真正需要青苗钱度过青黄不接的多是客户,要是在借钱的时候必须得给人好处才能借到,朝廷何必推行这青苗法,直接让他们和以前一样找黑心的富家大户借印子钱不是更方便?

    政令得改,不改不行。

    自条例司开始推行青苗新法,条例司衙门八个检详文字官有一半都持反对态度,朝中就更不用说了,连向来支持王相公的御史中丞吕公着吕大人也开始动摇。

    许遵之前一直支持王安石,到现在也依旧期待王相公接下来的做法,但是支持不代表无脑支持,哪儿有问题得说出来才是真的支持。

    当然,他也不敢保证他的意见就是对的,具体什麽打算还得条例司内部商量,实在不行让政事堂的相公们把把关也没坏处。

    年轻官员有干劲是好,可这种事情不能只有干劲,很多时候还是得让浸淫官场多年老臣来参详。

    政事堂的几位相公都在地方干过很多年,不管是赈济救灾还是抵御外敌都经验丰富,看问题的眼光也很毒辣,闭门造车出门不合辙,新政可以碰壁,但是不能明知道有问题还有闷头往前走。

    许知州书房里的烛火亮到半夜,上了年纪就喜欢絮叨,一不小心就写多了。

    京东、河北、淮南三路的青苗新法进行的如火如荼,州县的反馈也如同雪花般飞到条例司衙门。

    王安石的眉头越皱越紧,青苗法的推行不可能毫无阻碍,地方送回来的反馈却大多都是捷报,纸面上没有写到困难或许就是最大的困难。

    他在鄞县试行青苗法的时候都有人欺上瞒下,京东、河北、淮南三路那麽多州县怎麽可能都进行的那麽顺利?

    王安石心中烦闷不已,只是让他更加烦闷的还在後面。

    当天下午,检详文字官苏辙请辞。

    老王:……

    条例司八个检详文字官,六个是他推荐的,一个是陈升之推荐的,只有苏辙是官家亲自任命的。

    那小子平时对他就各种有意见,而今条例司成立不到一年就要请辞,让他怎麽和官家怎麽交代?

    说他们的新法已经不得人心到连自己人都不相干了?

    青苗新法的反馈还没送上来完,谁都不许走。

    苏辙的调任申请被拒绝,只能亲自到老王面前和他讲道理。

    他们俩本身理念就不一致,在青苗新法上分歧更大,早在三路试行青苗法之前他就说过借钱给百姓不是好事,非要他留在条例司只能还是天天吵架。

    别说什麽他是被他爹影响,这事儿和他爹没关系,他是真心觉得这法子不可行啊。

    第177章

    *

    老王心中烦闷,小苏的心情也没比他好哪儿去。

    他在地方干的好好的,回京城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在地方当官和在京城当官完全不一样,京城的官员得有地方理政经验才不会纸上谈兵,他连地方官怎麽当都没弄明白怎麽当京官?

    朝廷诏令不得不从,回京城就回京城吧,可能干个几年就又把他派出去了。

    虽然这麽说有点不识好歹,但是他真心觉得史馆的差事不适合他们兄弟,那地方更适合无心权势一心搞学问的读书人。

    他没那麽清高,被欺负过的人都知道权势这东西有总比没有好。

    条例司是个好地方,朝臣弹劾的时候把这儿捧的跟政事堂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条例司里的官也都是宰辅之臣。

    问题是,他实在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从调进条例司到现在,这儿颁布出去的每一条政令他都觉得不妥当。

    每一条,没有例外。

    王相公看重吕惠卿,所有的政策推行之前都要和他讨论,虽然吕惠卿和他是同榜进士,但是他们俩的关系并不算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没谁规定同榜进士必须能说到一起去。

    吕惠卿对王相公的所有想法都无脑赞同,为了推行新政在朝中舌战群臣,他理解不了那种狂热,也没打算去理解。

    在青苗新法推行之前王相公就让他畅所欲言,他也说了他的顾虑。

    把钱借给百姓本意是救济百姓不是牟利,这一点他明白,可他们没有办法保证天下所有官吏都没有私心。

    律法对贪官污吏的处罚很严重,挡得住官吏结党营私作奸犯科吗?

    条例司的官员基本上都在地方干过,只干过两三年也是干过,不会不知道借钱容易还钱难的道理。

    官吏作奸犯科防不胜防,百姓不讲道理更没法防。

    这麽说吧,假如一户人家到官府借了青苗钱却不好好种地只乱花钱,等到交税还款时家里没有余钱,负责要债的官吏怎麽办?

    脾气好吧,要不回来。

    脾气不好吧,又会被某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大臣盯着说成酷吏。

    最後弄得里外不是人。

    唐朝安史之乱後时刘晏改革榷盐、漕运、常平等一些列政策来维持岌岌可危的财政,当时也有人提出借钱给百姓朝廷收利息的法子来缓解财政压力,但是刘晏一直不曾同意。

    借贷和豪赌没有区别,不能指望借钱给百姓来让民间衣食丰足。

    那种情况下朝廷都不曾借钱给百姓,大宋的情况应该没没乱到安史之乱的程度。

    旧制已有常平法,他们完全可以继续整顿常平仓,及时调节地方粮价,尽量避免谷贱伤农谷贵伤民,只要常平仓能用到实处他们完全不用给百姓放贷。

    民间放印子钱是丧天良的行为,官府禁止民间放贷反过来自己放就不丧天良了吗?像什麽话?

    该说的他都说了,王相公当时看着好像是听进去了,接下来有一个多月都没再提过青苗法的事情,万万没想到有人为了迎合王相公私自推行青苗法。

    王广廉在陕西奏请几千份度僧牒当本钱借给百姓,春散秋敛,一下子又把王相公推行青苗法的心思给勾了出来。

    然後事态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苏辙:……

    王广廉,你……

    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吧?私自推行没颁布的新法还有理了?

    苏辙快气死了,可他生气也没办法,陈升之陈相公被气走之前他还能去找陈相公提意见,现在连个能提意见的人都没有。

    条例司已经是王相公的一言堂,他留在这里两边都糟心,不如让他去别的衙门办差。

    比起天天在条例司和吕惠卿吵架,他宁愿去史馆和他哥一起坐冷板凳。

    老王:已读,驳回。

    小苏:……

    天天听他忠言逆耳不嫌烦是吧?

    苏辙试图和老王讲道理,奈何老王正因为地方送回来的反馈焦头烂额暂时没空和他吵,只能郁闷的等到下衙再郁闷的回家。

    他回家时还早,苏轼还在衙门忙活。

    史馆里大部分都是闲职,官家觉得苏子瞻只在史馆整理史料大材小用,于是又给多加了几个名头,如今的大苏是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

    他现在不光要在史馆整理史料,兼任的殿中丞还要管理皇帝的车马依仗等杂事,同时还要给皇帝起草封官、任免的官诰状,于是一跃成为全家最忙的人。

    这一忙就闲不下来,兄弟俩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不特意等的话愣是连吃饭都凑不到一起去。

    金乌西坠,京城笼罩在沉沉暮色之中,大苏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家,进门後双腿下意识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小苏掐着点让厨娘做好饭菜等着,这会儿正蹲在厨房门口苦大仇深的喝桂花浆水。

    日子过的苦,只能靠吃点甜的安慰自己一下。

    苏轼干了一天的活儿精神恍惚,看到厨房门口的黑影吓了一跳,以为他们家久违的又来了贼,“什麽情况?又和王相公吵架了?”

    “没有。”苏辙闷闷的回道,“他这两天太忙,没空搭理我。”

    “我想也是。”苏轼在弟弟旁边蹲下,瞥见不远处亭子里热腾腾的饭菜又赶紧站起来,“等下,先吃点东西再听你说。”

    不是所有衙门的食堂都和开封府一样好,回家後不让他加一顿他会瘦成皮包骨头的。

    苏辙跟着他走到亭子里坐下,吃饭只能堵上他哥的嘴堵不上他的嘴,他说他哥听就行,“地方关于青苗法的施行情况陆续真送到京城,那些奏疏要麽是歌功颂德要麽是全盘反对,完全看不出地方到底是什麽情况。”

    政策没下来的时候都有人敢打着朝廷的名义私自推行,政策下来之後那些人为了迎合王相公肯定怎麽得人心怎麽写。

    反正王相公不会亲自到地方看,是真是假他们说了算。

    还有那些反对推行新法的,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官在外也是一个道理,如果地方官打心底里抗拒朝廷的某项政令,就算周边其他地方都推行也没用。

    政令到底能执行到什麽程度朝中的相公们说了不算,得看地方官能执行到什麽程度。

    这事儿不是他看不得别人好只想泼冷水,而是哪哪儿都透着古怪,怎麽看都看不到将来。

    苏轼咽下口中的菜,一边喝粥一边点头,“就是就是,一看就有问题。”

    苏辙越说越气,“还有那个吕惠卿,他现在说话办事完全不过脑子,只要是王相公说的就都是对的,只要是反驳王相公的就都是错的,在朝堂上吵完回条例司衙门继续吵,再这麽下去不用朝臣攻讦条例司衙门自己就得四分五裂。”

    陈相公已经离京回老家,制置三司条例司不能只有一个人说了算,接任陈相公的是韩绛韩大人,韩大人现在的想法也开始和王相公不一致。

    制定新政法令的检详文字官不是一条心也就算了,那些前往各地查访新政实施情况的相度利害官根本没法说。

    条例司的相度利害官都是王相公精挑细选出来的支持新法的年轻官员,地方官的回馈还有好有坏,那些相度利害官回来後说的全是好的,这可能吗?把满朝文武当傻子呢?

    他感觉他留在条例司既折磨别人也折磨他自己,还不如找个借口把他踢出去。

    “确实。”苏轼迅速扫荡完桌上的菜,捧着热茶抿了一口然後叹道,“早走早安生,不然接下来更难熬。”

    苏辙:???

    “什麽意思?”

    王相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准备搞事了?

    苏轼啧了一声,“朝中支持王相公推行新政的官员太少,他觉得人不够用,于是和官家说改动一下科举取士的侧重点,争取下一届的进士中全是支持推行新政的。”

    苏辙听的眼前发黑,“官家答应了?”

    “官家拿不准主意,没答应但是也没驳回。”苏轼指指他自己,“今天耽误那麽久就是因为官家召集三馆两制的官员讨论这事儿,你哥我难得在列,终于算是听了回现场。”

    他们兄弟俩一起回的京城,弟弟在条例司直面朝堂动荡,他这个当哥哥的直到今天才算是真正接触到新政相关的事情。

    要不是这次想变动的是取士之法,三馆的官员依旧没有资格参与这种层面的议事。

    说实话,吵的是真厉害,没亲眼见到之前他都不敢相信那些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们还有另一副模样。

    衆所周知,从王安石王相公主持新政以来朝中就有一部分官员盯着他骂,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拉出来给他扣个黑锅,颇有当年狄大将军刚进枢密院时被弹劾的架势。

    政事堂的相公们反对归反对,却不会直接在朝堂上吵吵,他们都是私底下去官家跟前吵,朝会时担任主力的谏院一把手司马光。

    朝廷取士的侧重点一直在变,嘉佑二年他们俩那一届就和以前大有不同,欧阳公也是亲身经历过庆历年间新政的老臣,很清楚推行新政离不开人才。

    科举取士侧重策论能选出治国之才,但也有个弊端,防范补助那些为了迎合上官而投机取巧的小人。

    有德无才是庸人,有才无德是小人,不怕地方官认死理,就怕他们心思太活络。

    就事论事,他感觉两边都不太行。

    王相公那边是只要有才就行,人品欠缺点也没什麽,司马大人那边是才能略有欠缺没什麽,人品必须得好。

    两边能不能中和一下,他们大宋那麽多读书人,既要又要不可以吗?

    实在吵不出结果就别吵了,大家都那麽忙,按照以往“纲常纪法”的标准来取士就行,既考文才也考策论,再以实际政绩来定升降,多简单点事儿。

    苏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二哥,你直接在衆臣面前这麽说了吗?”

    “官家让大家畅所欲言,他让说我也不能一直当哑巴啊。”苏轼摸摸鼻子,“你说的对,吕惠卿现在真的是听不得别人说王相公半点不好,我这还没怎麽说呢他就长篇大论给我堵了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王相公贬的一文不值了呢。”

    那家夥不好相处,以後少和他来往。

    苏辙无声叹息,局势越来越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着急真的容易出问题,“条例司侧重财政,青苗法尚且一团糟,王相公哪儿来的精力去改动科举?”

    欧阳公近些年为了选拔人才殚精竭虑,就那他和政事堂的相公们依旧觉得人才不够用,还不到重啓新政的时候。

    王相公这……

    “景哥儿最近没有给家里写信,估计是忙的没空写。”苏轼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朝堂上的事情太费脑子,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弟是不是也在因为京城接连不断的新政令而头疼,“登州也在推行青苗法,许遵许大人是个正直的官,他们那边的反馈应该可信。”

    苏辙捏捏眉心,“京东路各州的反馈已经送回来大半,里面没有登州的文书。”

    他在条例司干的就是整理文书的活儿,有登州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会知道,不过看时间应该也快送到了。

    “看看登州是什麽情况,然後再看看王相公的想法有没有变化。”苏轼搓搓下巴,“要是没有变化,那我们也没办法。”

    毕竟当家做主的是王相公,额,等等,最近太子殿下好像有点别的想法。

    大苏身上差事多,最近经常看到太子殿下在各个衙门里转悠,如果他们小弟之前在信上写的是真的,没准儿还真能让官家和王相公冷静下来。

    欲速则不达,新政不能操之过急,他们拿出十年二十年的耐心慢慢来,如果能选出足够多靠得住的人才分派到地方,王相公制定的那些政策大半都可行。

    现在就算了,现在的他和他们家子由看法一致。

    新政?怎麽看怎麽没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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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了,我去书房写奏章。”苏轼甩甩手腕,看着弟弟的苦瓜脸还有心思开玩笑,“别愁了,等哥写完这份奏章,没准儿咱哥俩还能一起离开京城。”

    官家最近贬的官员有点多,他也不是什麽说话客气的人,由此可见,奏章送上去後八成得被惦记上。

    不怕被官家惦记上,就怕被吕惠卿惦记上。

    没办法,那家夥现在逮着谁咬谁,幸好他们景哥儿不在京城,就他们家景哥儿那脾气,俩人凑一块儿不出三天就能对骂到全京城的百姓都抻着脖子看热闹。

    “啊嚏——”

    苏景殊缩缩脖子,每到冬天倍思暖气,虽然冬天好吃的多,但是冬天也是真的冷啊。

    “以前让你学武你不学,现在想学也晚了。”

    白玉堂前不久带人抄了好几家顶风作案的狗大户,气势汹汹好不威风,出完风头後到现在脸上的笑都没压下来,“习武之人不惧寒暑,何需小小炭盆?”

    苏景殊很无奈,习武也需要天赋的好不好,他到京城的时候都多大了,笨鸟先飞只占了个笨,勤能补拙只占了个拙,在天上掉下来个武侠系统之前他都不打算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他这辈子只能接受无痛成为高手,别的就算了。

    而且他来登州那麽长时间,就算不学武每天的运动量也足够,前两天他还量了一下身高,等任期满了回京述职一定能吓爹娘一跳。

    “对了,京城那边又有新消息,条例司颁行了农田水利法,还派出各路常平官专管此事。”苏景殊揉揉脸说道,“兴修水利不是坏事,朝廷给拨钱咱就修,不过怎麽修有讲究,不能让百姓随便乱挖沟渠,还是得官府派人规划了才能开工。”

    京城那边的意思是种地种的好有赏,指出陂塘、堤堰、沟洫利弊有赏,兴修水利有赏,开垦荒废农田有赏,总之就是只要能提高粮食産量就统统有赏。

    只要朝廷出钱,他赏给地上搬家的蚂蚁都没问题。

    欲富天下则资之天下,这叫集中力量办大事,国库里的钱花到基建上肯定不会亏。

    因为官家那边明确说了赏钱和兴修水利的钱由国库来出,可喜可贺,条例司新颁行的这条政策难得没有引来大规模的朝臣反对。

    当然,小规模的还是有的,不过那些反对的重点在于弹劾以王相公为首的条例司官员而不是农田水利法。

    “许大人刚把他改进青苗法的意见送回京城,在京城回复之前咱们就按部就班的来。”

    各乡的粮仓已经准备就位,借贷的细则暂时也想不到该补充什麽,先看看今冬出借和明年五月还钱的情况,到时候再琢磨还能怎麽补充。

    实在不行的话,他就只能参考後世的低保申请标准了。

    青苗法已经步入正轨,接下来不需要他再时刻盯着,正好可以带水利方面的人才去查看地形。

    画图纸这活儿交给他,白五爷可以作证,他画出来的图纸绝对精准。

    白玉堂满口应下,“行,定好时间和我说一声。”

    上山下河的活儿交给他,苏小郎可以作证,他的轻功绝对靠谱。

    两个人在书房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庞昱抹着眼泪跑过来,要不是直接躺地上太丢人他都想当场打滚,“不学了不学了,说什麽都不学了,明明离秋闱还有大半年,他们怎麽都跟明天就要进考场一样?”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庞昱生来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放过学堂里的先生也放过他自己,再学就真的要学哭了。

    官学的学生也是,他在京城都没见过那麽刻苦的学生,读个书而已何至于此啊?

    他这几个月背的书比在京城几年背的都多,明明都那麽用功了,和官学的学生相比还是感觉自己是害群之马殃民蠹虫以及坏了一锅粥的那颗老鼠屎。

    天呐,他怎麽觉得他有资格去官学挑选能用之人的?他配吗?

    当官太难了,要不他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吉祥物吧。

    庞衙内越说越想哭,吓的白五爷下意识纵身一跳翻窗躲出去,只敢扒拉着窗户探头探脑往房间里看。

    什麽情况什麽情况?昨儿还好好的,怎麽今天就不学了?官学有人欺负他?

    庞衙内的身份不是秘密,整个登州都知道他是庞太师的儿子,应该不会有人不长眼去欺负他吧?

    苏景殊也吓了一跳,听完庞昱的哭诉後才知道没人欺负他,他们庞衙内单纯就是被官学的一群卷王给卷哭了而已。

    就说这家夥身边带着那麽多侍卫没人敢触他霉头,官学的学生忙着学习还不够,也没空去耍心机欺负同学。

    “不学就不学,衙内能每天按时到衙门点卯已经很厉害了,咱们是国子监出来的学生,本来就不用去官学。”

    知心弟弟小小苏上线,好说歹说先把人哄好再说。

    衙内不要妄自菲薄,世上没有没用的人,所有人的人都有大用,他只是暂时没有找到擅长的地方而已,在衙门多待几年总能找到喜欢又擅长的差事。

    不要着急,不要气馁,他们京城小霸王庞衙内光出身就能让天下大部分人羡慕嫉妒恨,只要不干坏事就是做好事。

    看朝廷新颁布的政令,种地种的好有赏,开垦荒废农田有赏,随便干点什麽都有赏,实在不行他们去开垦荒田,不认字也能当监工,何况他们庞衙内是国子学出来的学生。

    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农人都能被朝廷奖赏,能说他们没用吗?

    现在找不到自我价值没关系,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准儿睡一觉醒来就知道後半辈子想干什麽了。

    加油衙内,光明的未来正在向他们招手。

    白玉堂看着听的一愣一愣的庞衙内,对他们苏大人的口才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真的,这小子不去当江湖骗子简直是屈才。

    小小苏大人表示都是小意思,有空胡思乱想说到底还是太闲了,正好他们接下来要去勘察地形,跟他们跑两天就没空悲春伤秋了。

    登州这边山还挺多的,之前清剿匪患的时候已经将藏在山里的百姓清出来一拨,不知道後来有没有又回去的,这次顺便再理一遍户籍。

    人口就是生産力,指望百姓多生孩子有点慢,增加户数最快的方法就是把之前藏起来的百姓给扒拉出来。

    同理,增加农田数量的最快方法也是把之前被藏起来的田亩数给清理出来。

    政绩啊政绩,这一波干完等着他和许大人的肯定是步步高升。

    苏通判现在干劲十足,区区新政不在话下,只要他足够勤劳,登州境内就没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有苏通判这个外挂在,登州的基建大业进行的极其顺利。

    因为前些年天灾不断,大宋各地官府都很注意招揽水利方面的人才,即便不为了灌溉农田也要防备着雨季洪灾。

    不只登州,全天下都经常是洪涝和旱灾交替出现,百姓年年祈求风调雨顺,真正风调雨顺的年份却很少见。

    总之就是修建水利没坏处。

    小蜜蜂们勤勤恳恳办差,京城那边也在勤勤恳恳搞事情,临近年关,庞昱收拾行李屁颠屁颠回京城过年,苏景殊这边也收到了亲朋好友送来的信。

    好消息:小金大腿说他磨破嘴皮子终于劝住了官家,青苗法不会只试行三个月就推广到全大宋,怎麽着也得推行个三年再说。

    坏消息:俩哥哥被打包扔出了京城。

    苏景殊:???

    等会儿,认真的吗?

    第178章

    *

    苏景殊很懵,他想不明白好生生的他哥怎麽会被贬出京城,还是俩哥哥一起被贬?

    不是,你们在京城套王相公麻袋了吗?怎麽还能两个都被贬?

    消息太过离谱,小小苏懵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翻下一页。

    俩哥哥一般不会动手,但是他们家老苏讲道理讲不通的时候也略懂点拳脚功夫,听说老王最近忙的头晕眼花,父子三个套一个人的麻袋成功率还是挺高的。

    王相公,王叔父,您还好吗?

    雱哥儿,你爹还能下床吗?

    苏景殊一目十行往下看,弄明白俩哥哥被打包扔出京城的来龙去脉後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只是政见不合被贬而已,还没到套麻袋的地步,感谢老苏,感谢老王,感谢至今依旧秉持君子动口不动手信念的亲朋好友们。

    理念不合吵架就行,千万别动手,动手有风险,这年头的医疗水平真的经不起他们打群架。

    条例司成立以来政策一条接一条,别的都还好,争吵着争吵着就推行下去了,只有青苗法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

    即便京城得到的反馈绝大部分都是正向,反对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最开始反对的点在官府公开放贷与民争利上,现在的反对点在官府为了放贷强迫百姓借钱上。

    没错,青苗法颁布还不到半年,第一轮借贷都没干完,已经出现地方官强迫不缺钱的富户借贷来牟利的情况。

    如果只有几个地方官这麽干还能说是官员团队良莠不齐,半数以上的官员都这麽干就不能只怪官员的人品,还得找找政策的问题。

    朝廷再怎麽强调青苗法不为牟利只为赈济百姓都没用,那两成的利益不是假的,没有官会嫌弃库房钱多,任期满後账上多一文钱都能算他们的政绩,没有官员能扛得住这个诱惑。

    小小苏大人在登州要死要活是为了什麽?

    往大了说是为生民立命,往小了说就是为了他的政绩。

    有钱什麽事情都好办,只有地方官府经费充足,之後不管是赈济救灾还是搞基建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青苗法对地方意味着什麽?意味着

    朝廷白白送来的大功劳。

    两成利也是利,本钱朝廷给,放出去半年就多两成,放出去半年就多两成,再正直的官看着这条件都心动。

    最要命的是,这是上头让他们推行的政策,放出去的贷越多收回来的利钱越多,收回来的利越多越说明他们推行新政尽心尽力。

    和到手的政绩相比,支持新政还是反对新政都不重要,干就完事儿了。

    地方官团队那麽大,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升到中央,绝大部分官员都是一辈子在地方打转。

    朝堂纷争和他们没有关系,只要能做出政绩别的什麽都不重要。

    谁都知道放印子钱跟无本生意没区别,虽然青苗钱的利益不高,但是看在能光明正大放贷还不用担心官府派人抓的份儿上,低点就低点。

    哦,不对,他们自己就是官府。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打住,反正就是,在青苗法的推行上,很多时候官府和那些为富不仁的豪强大户没有区别。

    新法是上头让他们推行的,他们把钱散出去是为了让百姓的日子更好过,至于百姓需不需要,那不重要。

    地方的青苗新法推行的如火如荼,奏章雪花般飞到条例司的书案上,只看地方官送来的反馈,简直就是他们条例司的大胜利。

    差点把反对派给气死。

    这都不是与民争利的事儿了,这是贫民富户都不放过,非得把大宋所有百姓都逼上死路啊!

    贫民是借钱还不上,富户是不用借钱强迫他们借,怎麽着?除了当官没活路了是吧?

    祸国殃民!奸人害国啊!

    王介甫!你的良心不痛吗?

    于是京城就出现了这麽个场面,地方报喜的奏章接连不断,朝中弹劾老王推行青苗法误国的奏章数量也再创新高。

    他三哥忍无可忍,直接把老王堵在条例司衙门吵了一架,

    气的本就焦头烂额的老王扭头就走,当天一整天都没再露面。

    再然後,倒霉催的二哥等到的就是出任河南府留守推官的诏书。

    河南府,府治洛阳,离京城开封府不远,就是地位有点尴尬。

    大宋的京城开封又称东京,有东京自然就有西京,陪都西京就是洛阳。

    洛阳身为陪都,留守司衙门甚至就是个小规模的朝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京城该有的领导班子那边都有,就是任职的官员要麽是年龄大马上要退休的老人家,要麽就是和当朝执政党有矛盾但又真的有本事的年轻官。

    有本事意味着可用,和当朝执政党有矛盾意味着用着心里不踏实,如此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索性就打发去西京办差。

    也就是说,河南府的领导班子呈现两个极端,一部分是送过去种花喝茶颐养天年的老干部,另一部分则是有冲劲有干劲有本事但是没有施展空间的倒霉年轻人。

    好在被发配到洛阳的年轻官不会一辈子都留在那儿,大宋的朝廷从来都不是一言堂,执政党再怎麽强势也有和他们意见不统一的实权高官,而执政党也不可能一直都是执政党。

    这麽一想,三哥去河南府当留守推官也不是坏事,就当出去散心了。

    三哥那里和老王相处不来被打发走可以理解,二哥你又是怎麽回事?

    苏景殊理解不了,他三哥在条例司直面老王,发生什麽都不奇怪,二哥回京後干的活儿完全和新政不沾边,怎麽能被贬的比三哥还远?

    看信上的解释,他就参与过一次和新政相关的议事,当时讨论的还是科举改制,和闹的最激烈的青苗法一点关系都没有。

    科举改制只要不是废除科举就激烈不到哪儿去,最多就是换个教材被骂一阵,骂完之後只要当权者态度强硬教材该换还是换。

    比如这次,老王觉得朝中那麽多人反对变法革新不光是朝臣胆小怕事,而是他们思维固化,都被书上写的条条框框给圈住了。

    和那些一根筋的人辩经辩赢了也没用,那些家夥输了也不会觉得自己个儿是错的,不如把力气用来培养新人上。

    他自己来编教材,教出来的学生要是还不和他站一队,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亲自教都能教出来对家只能说明错的是他,而不是那些成天和他唱反调的对家。

    不过老王不担心改了教材之後教出来的学生还不向着他,他对他自己有信心,也对天下读书人有信心。

    苏景殊不觉得王安石是自大,大宋的读书人良莠不齐,差劲的没有底线,而优秀的那一部分放在上下几千年的时间里依旧拔尖。

    毫无意外,老王就是拔尖的那一小撮儿里面的。

    老王想改教材,部分朝臣拦着不让改,官家拿不准主意召集三馆两制的官员开会,他二哥身为与会人员之一,开完会回家就写了份奏疏上交到官家面前。

    一份奏疏得罪两拨人,不愧是他哥。

    他之前就说过,朝堂上的某些人现在已经成了二极管,在他们眼里不存在旁观者清,没什麽中立派,不支持就是反对。

    倒霉催的二哥两边各大五十大板,他知道他哥是觉得直接改教材太仓促,老王手底下的那些人不这麽觉得,他们就觉得这是要和他们对着干。

    这是对家,干他!

    放到反对派那边,一群人发现他哥虽然杂七杂八挑了不少毛病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支持老王改教材,支持老王改教材=对家,很好,干他!

    然後人就被打发到杭州当通判去了。

    杭州身为东南举足轻重的富庶之地,去那儿当官算不上被贬,反正在大衆看来去杭州当通判比来登州当通判过的舒服。

    但是有一点,杭州离京城远,朝中局势变来变去,这时候离开权力中枢的话再想回来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了。

    想想官家对他们家二哥的态度,这个外放地点估计也是官家精挑细选出来的。

    旧爱对上新欢,只能让旧爱退一步。

    眼看着就要过年,这时候把俩哥哥都扔出京城多不礼貌,官家也真是的,反正都要拖延到年後再走,年後再通知不行吗?

    今年过年家里的氛围一定很难受,唉,不知道他写封安慰信能不能安慰到惨遭打击的家里人。

    可惜他现在没法回家,他觉得他本人回去比寄信好用的多,就是来回太耽误时间,人还没到家假期就先没了。

    又是怀念飞机高铁的一天。

    小小苏埋头写信,倒也没有太担心,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麽聚少离多,被贬而已,贬着贬着就习惯了。

    换个角度想,能被贬说明他们俩还有被贬的余地,等到贬无可贬的时候再发愁也来得及。

    新年新篇章,问题不大。

    苏景殊以为俩哥哥离开京城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家里过年的心情,可惜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大苏小苏没有一个因为年後要离京就不开心。

    朝堂水太深,他们惹不起躲得起。

    老苏倒是想跟俩儿子出去溜达溜达,去洛阳还是去杭州都行,奈何家里的生意离不开人只能放弃。

    倒不是离不开他,他对生意一窍不通,家里的生意都是靠夫人和闺女打理,有他没他都一样。

    现在是他离不开夫人和闺女。

    年纪大了孤零零的出门显得太可怜,他还是留在京城吧。

    苏家没怎麽被影响,真正受到影响的反而是皇家。

    官家好不容易把大苏弄到京城,结果还不到半年就又要打发出去,大苏本人没意见他有意见。

    之前是被吵的脑子不清醒,等他反应过来诏书都已经写好了,当时觉得皇帝一言九鼎不能出尔反尔,事後越想越後悔。

    去他的不能反悔,他就是想反悔。

    王相公对苏子瞻没什麽不满,大肆弹劾他的主要是御史谢景温等人,看他们的弹劾就知道那不是弹劾而是污蔑。

    弹劾苏子瞻之前上任的时候走私禁榷货物,他们怎麽不说苏子瞻意图谋反呢?

    川蜀的读书人进京赶考时带着货物沿途贩卖不是一天两天了,进京赶考那麽重要的事情都不忘带上货物,到地方上任就更不能忘了。

    一群碎嘴子的弹劾什麽不行弹劾他走私,没发现当时出身蜀中的官员脸色都变了吗?

    这哪是在弹劾苏子瞻,这分明是和所有蜀中来的官员过不去。

    离谱!过分!没脑子!

    太子殿下看看沉浸在懊悔中的亲爹,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他什麽好,“爹,诏书已经下了,现在後悔已经晚了。”

    “人还没走,一点都不晚。”官家垂死病中惊坐起,不知道是在反驳儿子还是说服自己,亦或是二者皆有,“没人规定皇帝说话不能反悔,这事儿本来就对苏子瞻不公平,他只是不赞同王相公的想法而已,朝中不赞同王相公的多了去了,也没见谁被贬出京城,由此可见朕完全可以下旨让他留在京城。”

    他是皇帝他说了算,反正他舍不得把人弄走。

    “爹,让苏子瞻出任杭州通判的命令是你亲自下的。”赵顼无声叹气,“而且朝中不赞同王相公的已经被贬出去不少了,多一个苏子瞻也不多。”

    什麽叫“也没见谁被贬出京城”?合着条例司成立以来拖家带口离开京城的官员都不是人是吧?

    爹啊,清醒一点,您现在的反应真的有点见不得人。

    苏子安俩哥哥齐齐被贬都没说什麽,看看人家多淡定,身为皇帝就算比不上也得学学吧。

    这大概就是那家夥说的没打到自己身上就永远不知道疼。

    官家不管儿子的嘀咕,他觉得之前答应把苏子瞻贬出京城的自己一定是被朝臣下降头了,现在的他才是清醒的他,不反悔的话他过年都过不踏实,为了能让他安心过个年,那道诏书就当没出现过吧。

    赵顼深吸一口气,“爹,您偏心的有点明显。”

    被贬的不只有苏子瞻还有苏子由,收回成命也得成双吧?

    赵曙垂眸想了想,兀自点头,“苏子由就算了,西京那边也能历练人,他既然不愿意跟随王相公推行新政,去西京待几年也没坏处。”

    他把人安排进条例司是为了给王相公添个助力而不是添堵,这位还是离开京城比较妥当。

    西京离京城不远,有什麽消息很快就能送到京城,苏子由不赞同新政没关系,让他亲自去看看新政的实施情况再来决定还要不要反对。

    太子殿下左右不了他爹的决定,闻言只是点点头,“行吧,我去写信告诉子安这个好消息。”

    官家顿了一下,“那小子最近又给你送信了?”

    “嗯呢。”太子殿下笑弯了眼,“爹您别眼红,主要是,给您写信不太合适,回头让那些清正廉洁御史知道指不定要把他骂成什麽样子,您看登州送过来的公文就够了。”

    官家幽幽开口,“近半年来登州的公文都是知州所写,那小子除了每月固定的奏章别的一个字都不肯多写。”

    太子殿下笑的更开心了,“公文有一个人写就够了,全都写两份您看着也烦是不是?”

    什麽事情不能光明正大的上奏还得偷偷摸摸的写信?居心不良!心怀不轨!妥妥的大奸臣啊!

    赵大郎现在对朝中部分大臣的底线非常不抱希望,连上任路上顺手买点特産都能胡搅蛮缠成走私,还有什麽编不出来?

    管天管地还管人家花钱买东西?

    有病。

    可惜这段时间登州忙的很,小郎的信也越来越少,倒是庞昱给家里写信的时候会顺手给他和赵清介绍一下登州的近况。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他也想去。

    第179章

    *

    局势瞬息万变,板上钉钉的事情也能把钉子拔了。

    苏景殊还没来得及替他哥伤心,被贬出京的俩哥哥就幸存了一个。

    以洛阳和开封的距离,被贬的那个和留在京城也没啥区别,最後远在千里之外的依旧只有他自己。

    小小苏:???

    这也行?

    太子殿下沉重的表示,只要他的皇帝爹拿定注意,再离谱的事情都能行。

    以他爹对苏二哥的喜爱程度,将人留在京城不离谱,把人派去杭州当通判才是出乎他的意料,下诏之後再後悔太正常了。

    他爹要是舍得把人派去杭州那麽远的地方,当初就不会几次三番的试图把人弄回来。

    没弄回来的时候贬远点也就算了,弄回来後再贬……不可能。

    杭州多远啊,在那儿写的诗词想传回京城都得好几个月,哪有将人留在京城方便。

    他能给出的最大让步就是不把人提拔成谏官,贬出京城就算了,看在他是皇帝的份儿上让让他。

    苏景殊:……

    你们父子俩现在已经不讲究到这个地步了吗?

    还把人提拔成谏官,就他二哥那张嘴,不当谏官都能两边得罪完,当了谏官还不得得罪满朝堂?

    怎麽想的啊?

    莫名有种他们家二哥迟早还得被贬出去的感觉。

    官家也是,杭州那麽好的地方都舍不得让二哥去,登州这麽穷就舍得让他来是吧?

    偏心。

    指指点点.jpg

    小小苏放下信件,化悲愤为食欲拉着白五爷和老沈陪他涮火锅,吃饱喝足开始给京城的亲朋好友找不痛快。

    过年不代表能闲着,年後的工作计划做了吗?漏洞百出的青苗法想好怎麽改了吗?明年秋闱後年春闱,教材到底更不更新定下来了吗?

    都没有?什麽都没定下来还有心情过年?

    不得不说,小小苏大人煞风景很有一手,只要他想,再欢快的气氛都能给搅和出凄风苦雨冷煞人的感觉。

    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只是让所有人都过不好年而已,问题不大。

    而且他也不是只会捣乱,随信一起送往京城的还有年礼。

    庞衙内带回去的一回事儿,他让人送过去的是另一回事儿,登州虽穷但是一年四季都有特産,州衙门口的菜地也种出来了新作物。

    感谢天感谢地,秋天收获的土豆可以让他开心一整个冬天,什麽样的坏消息都打扰不到他的好心情。

    炸土豆煎土豆炒土豆,薯条薯饼薯片,薯门永存!

    爹娘哥嫂姐姐的口味都不太一样,他多写几份食谱让家里找口味,等家里的厨娘能把各种土豆吃法复刻出来,那离风靡京城也不远了。

    哦,前提是有足够的原材料供应。

    今年种的土豆不多,顶多够亲朋好友们尝个鲜,他把切块种植的法子一块儿写到信上,登州能种的东西开封也能种,想吃就自个儿种去吧。

    他都计划好了,让小金大腿找个皇庄去种就行,之後要不要推广就去问司农寺的农学专家,反正他们登州这边是准备划出一部分农田来种这些産量高的作物了。

    在真正接触农事之前,他天真的以为只要农作物産量足够高别的就都不是问题,来登州之後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麽简单。

    世上不存在完美的农作物,系统出品也一样,第一茬种出来的没问题,从第二茬开始就不行了,什麽虫害病害乱七八糟的,玉米出苗期需要大量水份,红薯容易生虫,土豆容易生病,産量高也遭不住这麽祸害。

    只靠高産作物不能一劳永逸,终究还是要靠百姓的精耕细作,红薯土豆玉米这些只能用来救急,大宋百姓的主食还得是稻麦。

    就是吧,以大宋某些地方的现状来说,地方官天天干的活儿和赈济救灾没啥区别。

    某些地方,好吧,他说的就是登州,以及登州隔壁和隔壁的隔壁还有不和登州接壤的很多州。

    大宋的现状就是繁华的特别繁华穷的特别穷,而且穷的地方比繁华的地方多的多的多,这种情况下指望百姓精耕细作没用,随便来个水灾旱灾就能让农人一年的辛苦白费。

    高産作物很有用,他们现在就是需要救的那个急。

    不是所有人都能吃上米面,和树皮野菜相比还是玉米红薯土豆更胜一筹。

    正好朝廷拨钱给他们兴修水利,只要水渠到位,就算不下雨也不担心玉米不出苗。

    今冬和明年上半年抓紧时间兴修水利,明年五月贷秋料的时候就能把种子一起发下去。

    所以明年的青苗法和今年的青苗法一样吗?

    苏通判是个急性子,青苗法相关的事情也容不得他们不着急,这事儿他着急没用,只能委屈京城掌权的大佬们牺牲一下放假时间赶紧制定出新章程了。

    腿腿,您觉得这主意怎麽样?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看完信後直接带着信去找他爹,虽然他是当朝储君,但是青苗法相关的事情还是得找他爹。

    对此,官家表示,他也不是什麽信都想看。

    占用假期时间是不可能的,再着急的事情也得等到年後。

    主要是过年前後他的肱股之臣们都在忙家里事凑不到一起,他本来的打算就是年後召集政事堂和条例司的官员坐下来好好说话。

    过年放松几天,他也好真正静下心来考虑接下来要怎麽办。

    这一年来只顾得闷头和朝臣吵架,回头看看的确有不妥当的地方,幸好政事堂的几位相公没有全部被他气跑。

    青苗法往哪个方向改他还没想好,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还钱时的那两分利必须得取消。

    官府可以不借钱给百姓,但是绝不能在需要粮食救命的时候找百姓收利息。

    至于家中贫困到什麽程度才能找官府借粮,还得商量过之後才能决定。

    这份钱不是赈济救灾的钱,赈灾的银两花出去回不来,青苗钱花出去还得要回来,要是二者混为一谈,朝廷又何必费劲去推行青苗法?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仓促推行下去问题太多,新政果然还是得慢慢来。

    赵大郎转身想走,他已经知道在他爹上头的时候说服他改变主意有多费劲,短时间内他不想和他爹讨论新政相关的事情。

    他还是个孩子,他懂什麽?

    切~

    然而他想说的时候他爹不让他说,他想走的时候他爹又不让他走。

    官家成年许久终于迎来了叛逆期,这个叛逆期还全使在亲儿子身上了。

    太子殿下:……

    说真的,他感觉他这个儿子比当爹还操心。

    行吧,让他看看他爹又有什麽奇思妙想。

    事实证明,让王相公和其他几位相公坐下来好好说话正这个法子根本行不通,不管之前说的多好,几个人凑到一起都会演变成吵架。

    冷静是冷静不下来的,只要人凑到一起,在朝堂还是在书房没有区别,总之吵就完事儿了。

    火气上头的人是没有理智的,冷静时分析利弊的能力消失的干干净净,满脑子只有不行不许不可以。

    谁都说服不了谁,谁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把人凑到一起心平气和商量对策是行不通的,最管用的法子就是他两边来回跑当个善解人意的传话人。

    只能他来当,换个人都不行。

    当过传话人才知道传话人有多难当,尤其是一方说不清楚另一个又不乐意听解释的时候,真没人在其中调停朝堂都能让他们吵翻天。

    条例司推行的均输法和汉时理财名臣桑弘羊推行的均输法名字一样,但是内容却有很大的不同。

    王相公他们知道他们的均输法和史上那些均输法名字一样内容不一样没用,读过书的都知道桑弘羊推行均输法虽然帮助汉武帝渡过财政危机但也招来了一身的骂名,很多大臣都觉得两个法是同一回事儿,用那麽多年前的疏漏百出的旧法当新法也不嫌丢人。

    于是乎,吵吵吵吵吵吵。

    用他们家小郎的话来说就是一方没长嘴一方没长耳朵,本来两页纸就能讲清楚的事情最後拖拉到两万页都讲不完。

    汉时的均输法是买贱卖贵,先用地方赋税买当地最便宜的货物然後转运到别处高价卖出,这的确是在和商贾抢生意,桑弘羊挨骂不亏。

    但是他们王相公想推行的均输法和旧有的均输法除了名字相同其他差别大了去了,桑弘羊当时主要是为了让朝廷渡过财政危机,王相公的主要目的是打击大商人囤积居奇以及改善东南六路百姓的生活,前者是赚差价,後者是平物价,但凡两边能成功对接,朝堂上都不至于吵成之前的样子。

    之後的青苗法也是这样,绝大部分持反对意见的朝臣都觉得天底下就那麽多钱,不在百姓就在官府,朝廷要开财源就是与民争利,百姓都过的那麽惨了还想从他们嘴里抢食儿,要不要脸啊?

    嘴上说着是抑制兼并,到头来收的利息没比地主豪强少多少,妥妥就是在找个借口敛财,这能行?

    当然,看这半年的推行情况,青苗法的确存在很大问题,但是不能说新法有错,错的只是那些推行新法的官员。

    王相公在鄞县时亲自推行青苗法没有任何问题,怎麽换成别人就各种各样的事儿?

    由此可见,青苗法本身的问题远没有用人的问题大,毕竟不是每个官员都能和王相公一样坦荡

    可以骂王相公识人不明用人不当,但是不能说他的想法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太子殿下心中感慨不已,然後,他就听到了他爹的魔音。

    官家拍拍儿子的肩膀,唉声叹气,“大哥儿,韩相公、富相公、曾相公等人都有自请外放的意思,正好过年功课不多,你去帮爹劝劝他们,怎麽样?”

    赵顼:???

    “都有?!爹你干什麽了?”

    赵曙一脸无辜,“什麽都没干。”

    他确实什麽都没干,相公们也不是最近才有离开京城的想法,只是临近过节人心浮躁,平时忙的没空管的想法都趁这时候冒出来了。

    他可以直接驳回相公们的外放申请,但是更好的解决办法是让相公们放弃离开京城的想法。

    他听劝,这次是真的听劝,大宋还有救,相公们不要轻易放弃啊!

    太子殿下神色复杂,“爹,这就没意思了。”

    他又不会打人,也不会骂人,要他干活就实话实说,没必要藏着掖着。

    官家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看上去有些茫然,“我和韩相公说,如果青苗法实在行不通,那就再废掉。”

    如果只是反对的声音大他还能扛,现在青苗新法推行下去让百姓的日子更加难过,还有改的价值吗?

    弹劾的奏章并非都是无的放矢,有些说的很有道理,即便青苗法的本意是为了抑制兼并,在没有足够多的可靠之人去推行的情况下也只能起到好心办坏事的用处。

    他不敢保证改动後的青苗法会不会往好的方向走,也不敢保证替换之後的官员能不能摒弃私心,更不敢保证穷苦百姓能不能在新法感受到朝廷的恩泽。

    他什麽都不敢保证,又何来颜面要求朝中大臣按照他的想法走?

    以前总觉得仁宗皇帝手底下那麽多宰辅之臣还顾虑这顾虑那太软弱,真轮到他自己当家做主才发现瞻前顾後是应该的,不瞻前顾後那叫愣头青。

    万千百姓的衣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没那麽大本事一直保持果断。

    实在不行的话,停一停也没什麽。

    太子殿下:……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半途而废的试探走来了。

    小郎啊小郎,你是爹爹肚子里的蛔虫吗?

    半途而废要不得,爹爹现在缺一碗他和小郎联手酿造的心灵鸡汤,喝完信心就回来了。

    他爹才三十出头,接手的大宋还是个烂摊子,年轻的皇帝在对抗朝堂的路上会犹豫很正常。

    不要自我怀疑,也不要气馁,大宋还没烂到经不起一点折腾的程度,他们有试错的机会,人生在世哪能一点挫折都没有,失败是成功之母,试着试着就成功了。

    年轻人要有干劲,他们又不是知错不改,这不是正走在改进的路上吗?

    政事堂的相公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他们嘴上说着要走,现在这种情况只要爹爹不强硬的将他们贬出京城他们肯定不放心离开。

    爹爹不着急,不就是去劝相公们放宽心继续坐镇京城,他去就是了。

    唉,大宋没了他可怎麽办哦。

    半个月後,收到小金大腿碎碎念的苏景殊神色复杂。

    就是说,你们父子俩的角色是不是拿反了?

    还有太子殿下,您没发现哪儿不对劲吗?官家这是忽悠你干活呢。

    第180章

    *

    苏景殊不确定官家是不是真的有叫停青苗法的意思,但是他可以确定官家表现的那麽可怜是在忽悠人。

    犹豫或许是有的,可真的犹豫到想放弃的程度吗?未必。

    成年人的世界真复杂,小金大腿还是太单纯了,不像他,他这种在大人的世界里摸爬滚打过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官家的真实用意。

    小小苏看的直摇头,看完後趴在桌上瘫了一会儿,然後猛的坐起来,让厨娘准备点下酒菜,他要去找知州大人喝酒聊天。

    後院,围坐在亭子里煮酒赏雪的白玉堂和沈仲元:……

    看看酒,再看看菜,好吧,是人不对。

    两个人的目光太显眼,想当看不见都不行,苏景殊溜达过去,一脸深沉的说道,“我现在需要一碗鸡汤,心灵鸡汤,许大人亲自熬的那种。”

    白玉堂和沈仲元不知道所谓的“心灵鸡汤”是什麽,但是听他们苏大人的意思肯定不是厨房里炖的鸡汤。

    搞不懂。

    厨娘的动作很快,苏景殊没在後院待多久就提着食盒出门了,留下亭子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等人走远才继续喝他们的。

    人闲下来就喜欢唠嗑,混朝堂的感觉和闯江湖完全不一样,忙的时候没空想,闲下来回头一看,嘿,他们可真厉害。

    听说有地方因为推行新法导致民怨沸腾,再看看他们登州,呜呼,更厉害了。

    闯江湖行侠仗义只能救几个人,跟个靠谱的官干活可以救万民,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机智的江湖人了。

    哦,除了展昭。

    没关系,五爷可以後来者居上哈哈哈哈哈哈~

    苏景殊拎着食盒去隔壁拜访知州大人,进屋後放下食盒就冲向火炉。

    冷冷冷冷冷冷!

    他不去亭子里喝酒主要是不想挨冻,大冬天的四面漏风,他又没有内力护体,几条命啊这麽冻?

    这项集体活动的参与条件太高,他选择退出。

    冬日天寒,许遵也是难得清闲,原以为大冷天不会有人来拜访手边放了一堆翻开的书,万万没想到都下午了还有人来。

    来的这臭小子甚至比他都熟悉他家。

    “大人您歇着,我来布置就行。”苏景殊对许大人的府邸的确很熟,不需要许大人开口准备什麽,他自己就能吩咐府上的下人把好酒拿过来。

    他们两个谁跟谁,完全不用那麽生分。

    许遵摇头失笑,差事来的仓促,来之前官家也和他说了任期结束就回京,所以他的家眷都留在京城,只简单收拾了些行李带上几个老仆就来了。

    这位被各方关注的小通判年纪还没他儿子大,小孩子刚入官场没经验,多少人给他打招呼让他照看着点儿,他也不好驳那麽多同僚的面子。

    来之前只觉得是个不懂事需要他手把手带的小孩子,来之後才发现这孩子的难带程度比什麽都不懂的白纸高多了。

    同僚们给他打招呼绝对不是怕这小子在官场上因为什麽都不懂栽跟头,而是怕他心思太活泛太能得罪人而栽跟头。

    同样是栽跟头,两种栽跟头差别可大了去了。

    孩子太聪明就这点不好,去哪儿都不省心,走远一点都担心他太过敏锐顺藤摸瓜然後不小心把自己给搭进去。

    不过除了平时多操点心外别的也没什麽,孩子有赤子之心总比进入官场就开始钻营强。

    说句招人恨的,虽然他来登州没带儿子也没带学生,但是这日子过的比儿子学生都在身边还舒坦。

    难怪这小子那麽讨人喜欢,他身边有个事事贴心的後辈他也喜欢。

    许大人笑眯眯的看着苏通判张罗席面,等酒菜都摆好了才慢悠悠走过去坐下,“苏大人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没事儿就不能来了吗?”苏景殊一本正经的回道,“咱们忙活了一整年,就年底这几天能松口气……”

    “能松口气?”许遵笑道,“我看未必。”

    真要能松口气,这小子也不会放假还来找他。

    苏景殊摸摸鼻子,殷勤的给消息灵通的老干部端酒递筷子,然後虚心求教,“大人,京城现在什麽情况,您能给两眼一抹黑的笨瓜分析一下吗?”

    虽然青苗法在实施过程中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他还是觉得政事堂的相公们不至于为此自请离京。

    要麽是小金大腿理解错了,要麽就是京城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以官家的性子,他更倾向于前者,而且还是官家故意引导小金大腿理解错的。

    但是他人不在京城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情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半途而废要不得,青苗法真要推行半年就叫停的话後面肯定会有更多反对的声音。

    上次开始没多久就叫停的才过去几年?

    两次新政查重率太高,谁敢保证这次不会走上次的老路?

    青苗法可以改,但是绝对不能叫停,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叫停。

    他现在脑子乱的可以,急需老成持重的许大人给他来颗定心丸,不然天天担心正在推行的政策会不会叫停非得纠结死不可。

    许遵抿了口热酒,对苏景殊的反应没有感到意外。

    年轻人沉不住气很正常,别说眼前这小子,他这个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家夥偶尔都怀疑新政到底能不能作出成效。

    “京城没有别的情况,还是两边吵来吵去,只要官家的立场坚定,朝中吵成什麽样都不碍事。”

    苏景殊试探着问道,“如果官家的立场不坚定呢?”

    许遵:……

    官家的立场不坚定啊,回头看看庆历年间的新政就行。

    等等,官家什麽时候不坚定了?

    许大人略有迟疑,“以官家的性子,应该不会重蹈覆辙。”

    他们官家看着没脾气其实很有主见,认定的事情就算再多人反对也不会变,京城最近应该没发生什麽能让官家産生半途而废想法的事情。

    ……吧?

    许遵和京城联络频繁,但是他人毕竟不在京城,消息再灵通也不可能什麽事情都知道。

    本来觉得不会有什麽意外,让这小子一问还真有点不确定了。

    不行不行,他们得对官家有信心,就算官家靠不住,京城那些宰辅也得让他能靠得住。

    放宽心,问题不大,就算别地儿的新法推行效果不好,有他们登州这样成效还算可以的地方在就能说明新法的方向没有错。

    别地儿成效不好只能说明地方官的水平不行,官不行他们就换,大宋那麽多读书人肯定能选出足够多能将新法推行下去的官。

    条例司制定出那麽多新政策,意见最不统一的就是青苗法,也只有一个青苗法。

    青苗法推行了半年,能出现的问题也暴露的差不多了。

    某些官员为了政绩强行将青苗钱摊派给治下百姓那就罚那些官员,某些富户仗着客户借钱需要他们作保来把持青苗钱的借贷那就罚那些富户,谁搞事就罚谁。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死夫,那麽重罚之下也能挡住绝大多数人使坏的小心思。

    年前收税的差事刚刚结束,百姓还青苗钱和交税放在了一起,寻常人家没那麽多现钱,交钱交税都是用粮食来抵。

    用粮来抵钱,粮价怎麽算?官府故意压低粮价多收粮,百姓反抗的了吗?

    他自认为管理登州时尽心尽力,可即便如此依旧有官吏暗地里使小动作,他们这儿尚且如此,别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不是他对别的地方有偏见,而是以推行新法後的成效来看,能比得过他们登州的寥寥无几。

    大多数官员顾虑太多,要麽是不赞同新法,要麽是急于作出政绩,还有那些担心新法被叫停于是浑水摸鱼的,这边出点问题那边出点问题,总体来看就是一团糟。

    也更显得他们登州出彩。

    毕竟不是所有州县的地方官都能一条心,也不是所有地方的知州和通判都能不闹矛盾。

    苏景殊对此表示赞同,就是就是,看他们爷儿俩相处的多好,什麽争权什麽互相看不顺眼都不存在,俩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登州的政务能处理的那麽干脆利落,他苏通判功不可没。

    不怀好心的富户想用朝廷的钱来赚差价?不行!

    百姓还贷时遇上薛定谔的粮钱换算比例?不行!

    小小苏大人内心张牙舞爪,仿佛已经将登州境内的不法行为全部肃清,然後他就听到知州大人说哪哪儿又出现了官员擅自提高利息的素材。

    “登州境内还好,你安排的那些江湖少年们消息灵通,州衙严打几次後就没有再敢明目张胆往刀口上撞的。”许遵敛了笑容,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河北那边负责试行青苗法的官员叫王广廉,别处只是小官小吏提高利息,他堂堂河北路的转运判官这麽干未免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人是王相公提拔上来的,提拔上来後转头干出这麽个荒唐事,可想而知朝中现在弹劾王相公的奏章有多少。

    苏景殊眨眨眼,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被自己人给坑了?”

    熟悉,这剧情太熟悉,庆历年间闹成那个样子就是被自己人给坑的,这次怎麽还不长记性?

    吃一堑长一智,长出来的脑子呢?

    “大人,王广廉私自提高利息是知法犯法,不能没有处罚吧?”

    许遵点点头,“罚了,直接一撸到底让他回老家闲着了。”

    对官员来说最严重的惩罚不是被贬出京,贬的再远也还是官身,直接一撸到底就不一样了,连官都不让当,可见这人差劲到什麽程度。

    人家都是衣锦还乡,王广廉被撸了官职打发回乡,啧,但凡要脸就会愧于出门。

    新政的整体效果不好官家和王相公都憋着火气,这时候自己人跟着捣乱比底下人不听使唤还让他们生气。

    既然手里有点权力就开始飘,那就能让他这辈子都挨不着权力的边儿。

    苏景殊倒吸一口凉气,如此杀伐果断,不愧是他们官家。

    小金大腿也是,写信不能单说官家,也说说朝中其他人,起承转折都得有才能算是好故事、啊不、好信件。

    得先有老王麾下的人搞事情才能接上官家开始自我怀疑,前情提要都不说他上哪儿知道官家为什麽自闭?

    还是话本看少了。

    苏景殊心里碎碎念,决定待会儿回去写信暗示小金大腿写信写全面。

    家里的信最近在有意避开这个话题,王小雱在忙别的事情写信频率大大降低,其他好友的消息还没他灵通,左挑挑右拣拣,最後能用得上的人脉就只剩下一个太子殿下。

    其实朝廷的邸报写的更清晰明了正,就是太慢,这个月拿到的邸报上写的可能是半年前的事情,还不如靠亲朋好友去打听。

    幸好还有知州大人在。

    许遵慢悠悠说完,让略有些焦躁的年轻人放宽心,“新法推行时日尚短,不可草率断言利害,王相公都不着急你着什麽急?”

    苏景殊小声嘀咕,“我感觉我没着急,就是有点好奇。”

    许遵顿了一下,假装信了他的鬼话,“好吧,你没有着急,只是有点好奇,所以难得歇两天还巴巴的到这儿来。”

    也不知道是谁说放假就要在家睡大觉,迈出门一步都是对假期的不尊重。

    苏景殊:……

    那什麽,倒也不用记这麽清楚。

    “大人,吃菜。”

    他着不着急不重要,重要的是拥有决策权的大佬们着不着急。

    反正大人消息灵通,近些天京城又发生了什麽事儿都说说呗,他闭嘴只听行吧?

    此时,许大人口中一点都不着急的王相公并没有那麽淡定,要不是局势还没有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甚至想托病闭门不出。

    新政的结果和他预想中的相差太大,弄得他开始拿不准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觉得他在地方那麽多年算得上是个理政经验丰富的官员,事实证明他的经验还不够丰富,还得再历练几年才行。

    可现在没有时间再给他去历练,这时候离开京城只会让全天下的官员觉得他推行新法失败落魄而走。

    愁人。

    老王窝在书房不出门,偶尔连吃饭都叫不出来,王小雱肩负全家的期望去开导他爹,感觉这个任务比让他考状元都难。

    他爹的脾气拗起来谁劝得住?

    反正他劝不住。

    王安石坐在书房里深思,瞥到在门口探头探脑大儿子又叹了口气,“什麽事?”

    “没什麽事。”王雱摸摸鼻子,想想刚收到没多久的信件,心里稍微没那麽虚了,“爹,我就是来和您说说话。”

    说说话,散散心,别在衙门里黑着脸回家还黑着脸,怪吓人的。

    “爹,您最近是不是很迷茫很彷徨?是不是不知道前路在何方?是不是……”

    老王:……

    老王面无表情伸出手,“方便把信给爹看看吗?”

    听着是在询问,其实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王雱有些忸怩的看了他爹一眼,苦着脸将藏在怀里的信递过去,“我感觉我这次发挥的很好。”

    语气非常自然,前面的铺垫也不违和,为什麽老爹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他背後有高人指点?

    老王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知子莫若父,他这个当爹的还能不知道傻儿子是什麽样?

    王雱把信交出去後也不纠结了,趁他爹看信的功夫凑过去说道,“爹,景哥说不能民间借贷收两倍三倍的钱官府收两成就算少,主要还是看百姓能不能负担得起,要是百姓连两成利都负担不起,对他们来说多还两成还是多还两倍没有区别。”

    王安石迅速扫完信上的内容,似笑非笑的看向他家傻大儿,“你怎麽看?”

    “我觉得景哥说的非常对,如果官府足够靠谱就可以将青苗钱分成不同的部分,用来活命的钱不收利,用作其他事情的收利,也省得您老被骂与民争利。”王小雱一本正经,还想再说点什麽,就看到他爹穿上外袍要出门,“欸?爹你干什麽去?”

    他还没说完呢。

    老王皮笑肉不笑,“去找你苏伯父吵个架。”

    虽然苏明允对他误会颇深,但是不得不承认那家夥骂的大部分都是对的,他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找老苏吵个架清醒清醒回来继续发愁。

    王小雱:???

    王小雱:!!!

    王小雱大惊失色,“爹!冷静!苏伯父是无辜的啊!”

    什麽情况什麽情况?信上也没写什麽,怎麽就发展到要吵架的地步了?

    王雱急的埋头乱转,吵架吵上头了可能发展成打架,俩爹谁打得过谁不确定,他这身板儿肯定打不过苏二哥。

    吵架这种事情不能上门啊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