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第241章 搓衣板 众人被雷劈了一样……

    再三确认贺肖还在高烧中, 没有清醒的迹象,蒋提白胸中犹如悬空一般跳得虚弱,沉默地摸上额角, 头上有束缚感,刚才被敲晕的伤处被简单处理过了,手感簌簌响,像是布条垫了纸巾,他气笑了, 这条件堪比难民。

    床边十分吵闹, 蒋提白心境再如何,也暂时放下,往声音传来的地方一瞥,是林况两手拿着老式木搓衣板, 对着褚政的头比量道:“我管你想不想, 反正老大说了, 你得去瞧瞧。”

    褚政单手高举一个枕头,正和林况僵持不下, 他烦得想死, 对林况危险地眯眼道:“要实在缺人,你去也一样。”

    “你想得美,”林况被褚政的顽抗搞得有点火大了,“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你自己什么德性自己不知道?”

    “好好好,你们都不相信我,那我更不用去了, 你把东西放下。”

    “不放,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林况呵呵, “起码你要相信你自己,你应该还能派上用场。”

    褚政白眼快翻到天上,林况实在难缠,蒋提白对他说什么都跟圣旨一样。

    褚政现在终于有点后悔刚才自己先下手为强打晕了黄渔,如果黄渔醒着,说不定忽悠几句还能帮他一起敲晕林况。

    “也不是我一个人留在这,不是还有江远吗?”褚政抱着最后的期望假笑,下巴指指正给柳晨锐包扎脑袋的江远,“有尊敬的江大哥在这里照顾,我能对蒋提白做什么?”

    “他……不算。”

    褚政再也忍不住了,捏着枕头低吼:“放着好端端的江远不用,非要我这个一只手的去掺和,林况,你用你仅有的智力思考一下,这合逻辑吗?”

    “那请问留你一只手的在这干嘛?你会包扎伤口还是会打水救人?废物利用一下,哪里不合逻辑?”

    林况可没忘就在刚才,褚政单手偷袭,抢先敲晕黄渔的模样,看起来实在狠辣,不仅敲了两下还游刃有余,面带奇怪的笑容,总之,这家伙太无耻了!

    对比褚政,江远姑父显然还保留人性,这样的江远在褚政面前,大概率是白送。

    当然,贺肖跟江远还是不同的,贺肖虽然有人性,但他的战斗力是没人性的。

    没等想完,林况手臂上倏忽一凉,生存点被无情地扣了。

    林况心脏顿时揪成一团,极为悔恨自己口不择言,低头一瞧,旁边是柳晨锐毫无知觉的腿,重点是柳晨锐脚上靴子鞋带系得死紧,林况立刻试图挽回:“……好好好,你要留下照顾伤员也不是不行,你总得会包扎伤口吧?只要你能单手解开柳晨锐鞋带,再单手系一个蝴蝶结,我就不打晕你。”

    话音未落手臂噌噌猛烈地发凉,林况倒嘶凉气,瞪眼举起了搓衣板,“晚安——”

    “住手!好了我不用去了!”褚政松口气放下枕头,“麻烦你往后看看,他们醒了。”

    林况眼皮底下的确有东西晃动,是柳晨锐的脚,真醒了?林况迟疑放下搓板。

    但褚政的枕头放下了,话还没放下,冷笑一声,点头做恍然状,“原来如此,况况,你真不笨,口口声声说要帮你的老大,现在好了,人家都回来了。原来你就是害怕挨这一下,不想去帮忙,在这跟我俩拖延时间,装模作样……”

    林况闻言抽空又提了一下搓衣板,褚政的话徐徐停止。

    林况才懒得理褚政的挑拨离间,太幼稚!

    这就是为什么,同样被砍了手,自己的手回来了,褚政的手却废了,因为姓褚的就是个见利忘义的自恋狂,他懂什么叫硬汉?

    老大可是最了解我的,他明白如果需要,我林况可以自己在自己脑袋上拍断一百……十……拍断四五个搓衣板吭不了一声,不是,是完全不在话下!

    林况转身时不忘带搓衣板,心里琢磨,他们醒得比之前说得早多了,应该不是自己技术有问题,而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假如老大需要,也可以给他再来一下……

    还是蒋提白眼尖,率先推开靠近的搓板,哑声对林况道:“你去陈雨依她们那看看,找朱酒贡。最好把她们都带来。”

    幸好林况就没脱他的“防护服”,咬咬牙往门外走,柳晨锐捂着头站起来,说了句:“我跟你去。”被林况硬生生推了回来。

    柳晨锐没勉强,他的脑袋阵阵发晕,缓缓在房间里转悠,回过神弯腰查看贺群青的状态。

    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叫蒋提白心中一动,视线在贺群青和柳晨锐之间扫了一圈,蒋提白突然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柳晨锐头上被敲的地方还疼得厉害,一边又思绪万千,闻言不自觉看了眼时间,刚说两个字:“大概……”猛地住了口,警惕看向低着头的蒋提白,后半句迟来了:“天亮?……你应该比我清楚?”

    蒋提白抬起眼瞧他,反正显而易见,柳晨锐已经知道贺肖这毛病的真正原因。

    也是,柳小警官能不知道吗?贺肖都和他单独待了几个白天,两个单纯的傻瓜,在一起什么聊不到?

    可自己现在偏偏不能跟他们耍手段套话,不然后果还得自负。

    蒋提白不问了,没有棘手的试探,柳晨锐倒也松口气,刚要转身离开,见蒋提白沉默扶额的模样莫名可怜,不自觉站住脚步。

    他开口怕被蒋提白听出问题,犹豫片刻,选择拍打蒋提白肩头以示鼓励。

    不过拍到第二下的时候,蒋提白虚弱无力地躲开了,声音从唇缝里像是口申口今地溢出来:“……请你走开。”

    本来就没关严的门哐一下弹开,含糊的声音由远及近瞬间变得清晰,几道人影相互连拖带拽地进了门里。

    柳晨锐直起腰,看清门口几个人气喘吁吁,还有两个倒在地上的,是被陈雨依和金梓语合力拖进门的,被拖进来的其中就有林况,以及犹在梦中的朱酒贡。

    林况很快爬了起来,只是有点发冷似的,一言不发蹿回了他的床上。

    柳晨锐去查看朱酒贡,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脚步一顿,本想不用管了,不经意却看到旁边金梓语盯着朱酒贡的目光有些呆滞,陈雨依态度也奇怪,竟然将人扔在地上好像没看到。

    这时朱酒贡剧烈咳嗽起来,一头长发散乱得犹如女鬼,在地上扫来扫去,甚至她开始又笑又哭,俨然是个精神病。

    已经转身要走的柳晨锐鬼使神差又走了回去,蹲下仔细一看,还真不是自己眼花——朱酒贡的脖子上竟有一道明显的手掐痕迹,而且看这双手掐住脖子的力道,简直是下了死手。

    不过朱酒贡有自.残的前科,柳晨锐第一个念头甚至是她自己掐自己,但证据确凿,下一秒就被他否定了,这明显是别人掐的。

    没等想清楚,那边金梓语慌了,率先在胸口画起十字,“对……对不起,是我刚才要带她走……不小心太用力了……对不起!”

    柳晨锐:“……”荒谬!

    但是……还真有那个可能……

    “说说你们这边吧,”陈雨依挨个儿打量他们,“你们这又是怎么了,刚才有东西进来了?”

    一片沉默中,林况出声了:“我们是……失眠了。”

    “???”

    ……

    ……

    “他要醒了。”

    一把刺哑的女声从远处飘来。

    贺群青恍恍惚惚睁开眼的时候,就感到房间里十分拥挤,他蓦地坐起来,身上完好无损,提前看过来的蒋提白叹了口气,示意他再躺回去。

    “没什么事,不舒服就多躺会儿。”

    所有人都在这,贺群青当然不可能再睡,有些尴尬地问:“怎么回事?”

    褚政:“为什么都不说话,谁来说?我来?”

    “我来吧,”坐在对面下铺床边的陈雨依迟疑地搓搓手,她看起来情绪着实不高。

    但陈雨依讲解一向体贴,来龙去脉说得很仔细,顺便把蒋提白之前说的内容也加了进去。

    总归就是这个副本的真相和线索,其实是在玩家睡着后的“梦境”里才能找到。

    如果玩家睡不着,睡着的是NPC,那他们就可能会被拉进错误的“怪诞世界”去。

    这个错误层面的世界,在中午老板们午睡的时候产生了,也好比此时此刻的员工宿舍里,清醒的玩家们,被外头混沌的“黑水”包围。

    此刻外面有乱跑乱吃人的黑洞、变形相互啃咬的店老板们,这一切怪异都毫无头绪,就因为他们处于错误的“空间”中。

    这意味着他们得再深一层。

    “……怎么再深一层?”黄渔脑袋抽痛,龇牙咧嘴地捂着脖子,这点实际还没讨论到贺肖就醒了,他琢磨,“是不是下回,我们直接出那个门就可以了?门一打开,我们都听到有人在说话了,这没问题吧?”

    众人都没回答,也没人反对,等于先赞同了黄渔的说法。

    贺群青默默点头,陈雨依说的,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在柳晨锐的世界,他们一开始就在一个“假”的世界里,那一切都是异灵的场域,所以世界的恶念才那么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而那个副本的真相是在世界彻底翻转后才被找到,这次副本和那个世界非常相似,不过这一次他们很“容易”就发现了真相的世界,也算有经验了。

    说到容易……

    贺群青目光在蒋提白几个人脑袋上巡视一圈,再看情绪不高的陈雨依。

    的确,也没有那么容易。

    但朱酒贡是怎么第一个到那边的?

    贺群青很快也找到人——顶着一头乱发的女人侧躺在林况的上铺,眼神迷离地看着他们讨论,好像还不太清醒,举止怪怪的,竟然像是……喝醉了?

    难道朱酒贡比蒋提白还要早一步发现玩家需要睡着,所以提前把自己灌醉了?

    还是碰巧而已?

    毕竟朱酒贡这个女孩确实有点说不出的疯癫,很难说她是怎么想的才会这么冒险。

    “既然时间还早,不然再去一次?”陈雨依问。

    “我不行了!”黄渔抱住床柱,“求你们,几位大佬,我今天再挨一下就痴呆了。天都快亮了,还折腾什么,明天中午再说可以吗?”说到这,他哀怨道:“……还有,能喝酒为什么不早说?难道在特殊副本里自相残杀是固定节目??”

    贺群青见状想了想,调整着位置重新躺下,说了声:“我能睡着,那我先去看……”

    手臂忽然被一股大力攥住,那力道急切到透着恐怖,贺群青吓了一跳,抬眼蒋提白却是笑眯眯的,胳膊上攥着的力量也瞬间松了,只是不让他躺下。

    “从现在开始,我们谁也不能单独行动,”蒋提白咬文嚼字起来,表情也是再正经严肃不过,“之前是事发突然,现在我也不能再挨一下了。”

    蒋提白这话说着不像骗人,他脸色十分苍白,瞳仁看起来黑得昏沉,好像随时会一头栽倒。

    贺群青醒来后还没仔细看他,这一对视才意识到蒋提白真伤得不轻,也不知道他怎么能下这么大狠心?

    还没回答,走廊外一阵咕咚的响动。

    众人都是一惊,竖着耳朵听着,房间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开门!开门!”

    贺群青浑身绷紧,还没松手的蒋提白立刻看了他一眼。

    门外声音却没停,听起来还有些耳熟,哀求道:“快开门,我们回来了!”

    竟然是张沛和郑英华,贺群青这才发现这两名中级玩家不在宿舍里。

    林况扬声道:“你们之前不是急着出去找线索?找到了吗?”

    “我们的错,真的,拜托快开门!”

    听声音两人还是生龙活虎,林况便在蒋提白授意下给他们开了门。

    两个大男人仓惶滚了进来,其中一人怀里还抱着一大团东西,他们急着喘气,一时没办法细说,门一关,张沛就松开了怀里的东西,让他们自己看。

    那团衣服鼓鼓囊囊滚落在地,竟然会动!

    林况脸色发绿,脚下不自觉后退,磕巴道:“你们……难道你们把那东西……”

    不会把哪位店老板带进来了吧?!

    忽然,那团衣服自己松散敞开,里面伸出来一只脏兮兮、顶部五根小指头忽然开花的……婴儿手?

    紧接着,在众人被雷劈了一样的目光下,一个眉毛粗重,神情憨傻,嘴巴冒泡的小孩竟然从衣服中飞快爬了出来!

    林况还是跳了一下,爬上了床架,金梓语捂嘴是愕然,黄渔和褚政这样的老玩家,则如同看到了世界上最最晦气的事物,躲闪的同时一齐叫骂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候张沛,现场一片混乱。

    朱酒贡从上铺伸出头,往下看了几眼,发笑道:“恩?这不是我的打工搭档吗?潘福,你返老还童啦,好幸运啊!”

    短暂的混乱过后,现场大部分人的脸都黑了。

    褚政和黄渔怕的当然不是婴儿,让他们头皮炸裂的,是他们瞬间想到的——这个婴儿或许是玩家!

    副本里突然出现一个嗯嗯叫的婴儿,可比现实中可怕一千倍,简直就是活着的坏消息,还是最诡异恶心的那种,褚政一见到这孩子浑身都发痒。

    “你们说,他是被那个黑洞‘吞’了?”蒋提白问。

    “是!我们好不容易逃掉,但之后想救潘福,又回去了,走廊里什么都没了,他就被留……留在……”郑英华不知想到什么场景,舌头都要打结了,半晌才道:“那黑水里,我也没看清,地上好像全是血,他就在地上爬。”

    “等等,老大……”当“潘福”在众人之间漫无目的爬来爬去的时候,林况忍不住问:“潘福变成了这样,是不是意味着他彻底不能用审判书了?他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蒋提白沉默了,现在的潘福或许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潘福!”朱酒贡嘻嘻一笑喊了一声,下面那幼儿不自觉抬眼看她,朱酒贡乐不可支,“他好像还知道自己叫什么,真可爱!”

    听着朱酒贡的声音,众人止不住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寒意。

    不知道这样的年龄变化,和店老板们变来变去有没有关联。

    “总之……总之我们现在知道了,如果被那个黑影吞噬会有什么下场,”林况喉头滚动了一下,“千万别被它追上……”

    “这么说,”朱酒贡恍然大悟,“你们之前抛下我的时候,我也差一点就要变成小孩了!”

    褚政闻言,几乎忍不住要讽刺几句,陈雨依却忽然道:“知道了,下次会救你。”

    朱酒贡瞥了陈雨依一眼,露出并不放在心上的笑容,说了声:“好啊,那谢谢喽。”

    蒋提白眉头微皱,下意识看向陈雨依——总觉得陈雨依今天说话做事都变了风格,怎么,这两天在现实皈依佛门了?

    第242章 第242章 正午 哪怕这婴儿是玩家……

    天亮以后, 东倒西歪的玩家们让诸位店老板开了眼。

    “你说这是——你的小孩?”一夜过去,一下子长成青年的刘广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朱酒贡怀里的潘福,“昨天把他藏在哪儿了?”

    “藏什么, 一直在的,可能你们是大老板,太忙了没注意。”朱酒贡颠着婴儿潘福的屁股,任由潘福攥住她一缕波浪长发使劲拉扯,她大度地垂眸微笑, 脸上泛起了一抹母性的光辉, 轻轻给了婴儿潘福一巴掌。

    “这孩子长得真像他爸,”炒海鲜的中年老板袁家承,也跟着众人看热闹,观察潘福一阵, 严肃脸变得柔软, 打开了话匣子:“老潘, 是姓潘吧?那个人我真没看出来,人生地不熟的, 抛弃老婆孩子就算了, 竟然还把这么多人同时打晕了!姑娘,你老公以前就干过抢劫的勾当吧?”

    袁家承身后一个人影往后缩了缩,玩家们余光看过去,是袁家承的侄子陈立安。

    十三四岁的小少年神情欲言又止,恐怕在场的只有陈立安真心害怕这个“抢劫犯”的名头了。

    新晋单亲母亲朱酒贡听到这样的话,低头掐掐孩子的小脸, 反驳道:“别在小孩面前说这话……他说过,会改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员工们闻言,或看向别处, 或更深地低下了头。

    一旁刘广上下打量这性感漂亮火辣的委屈小媳妇,脸上的笑容莫名扩大了。

    “行了,那你还上班吗?”朱酒贡打工的那家老板不耐烦地问。

    潘福在夜间抢了众人的财物扔下老婆孩子逃跑了,这店里就少了一个人。

    朱酒贡自然求着留下这份工作,还答应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儿,至于孩子,乖得很,一会儿就睡了,肯定不会烦到老板。

    老板见这小媳妇身体娇弱,精神恍惚,不像会干活儿的,现在竟然又多了一个婴儿,一时头疼,于是三言两语,朱酒贡的工资就少了一半。

    老板用这多出来的一半工资,招了褚政为正式员工。

    褚政咬着后槽牙,笑眯眯跟着上工去了。

    贺群青这边在江远催促下吃了一个大白馒头当早餐,断断续续听到附近店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忽然间,婴儿的哭声消停了,周遭重归于死气沉沉。

    贺群青手下穿肉串的动作不由一顿,看向门外空处。

    婴儿停止啼哭后,心里有种不太好猜想的贺群青放下手里的肉块和竹签,抓起水池边肥皂,快速洗洗手上油腻,掀开后厨绿色防蝇帘走了出去。

    不是他怀疑朱酒贡,实在是她行事不按常理出牌。

    虽然到现在为止,朱酒贡没有伤害过别人,她自己倒是伤痕累累。

    对婴儿潘福,朱酒贡也十分热情,早上主动要求照顾婴儿版搭档。

    可说到底……

    走出店门,贺群青遇上了刷地的柳晨锐和金梓语。

    金梓语也正往朱酒贡那边探头探脑,但她真有点怕褚政和朱酒贡。

    恰好贺群青出来,三人干脆一起去看望了。

    下一秒贺群青余光中又多出个人,是蒋提白收拢一个哈欠,慢悠悠跟了上来。

    “嘘,别吵到宝宝。”

    众人一进门,朱酒贡毫不意外,只让他们安静点。

    潘福被放在后厨一个大框里,朱酒贡宛如一名真正的慈母,手臂停在框里轻拍着他。

    连褚政也一脸微笑地站立在旁边,崭新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贺群青和柳晨锐当即加快脚步。

    近处一看,婴孩的脸色倒没有发青,也没有发紫,很正常地在呼吸,应该只是睡着了。

    贺群青这才松口气,自己果然小人之心了,胡思乱想,对朱酒贡太不公平。

    外面小广场上紧跟着传来刘广怒斥他们懒驴上磨、多管闲事的骂声。

    为了不让刘广再嚷嚷又吵醒潘福,贺群青转身就要回去,临出门前感觉某人没跟上来,不由就回头多看一眼。

    要说这一眼就特别多余,蒋提白独留在后厨,弯腰从朱酒贡腿边整筐堆积如山的空啤酒瓶中,抽出了一瓶半满的。

    贺群青:“……”

    蒋提白哼笑一声,低声问了句什么,褚政听了不赞同地皱眉,“他遭遇这么巨大的磨难,连口酒都不能喝?”

    蒋提白:“所以他哭是馋酒了?”

    褚政:“你为什么这么冷血?才给了一口,不信你问问孩子妈,哭得她特别心疼。”

    蒋提白:“到底给他喝了多少?”

    褚政本想再搅和几句,但只能轻轻闭上嘴,毕竟蒋提白踩住他的脚尖在碾。

    “小孩轻易就会酒精中毒,你们不要乱来。”蒋提白警告,“潘福可能还有救。”

    贺群青这时已经走回来,再度查看潘福。

    婴孩外表看不出有问题,但想想这两人竟然给婴儿喝酒,哪怕这婴儿是玩家变的,也实在丧心病狂,有想赚生存点的嫌疑。

    褚政受够了这几个人无理取闹,“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得了那么多?搞不好下一个变成这副德行的就是我们。”

    蒋提白将那半瓶啤酒藏回一众空酒瓶里,说了句好吧,“那留着给你喝,说不定你变成婴儿,这胳膊就能动了。也可能不会动。”

    “……”好恶心啊这个人!

    褚政飞快变得老实。

    他也明白自家老板底线在哪,大概率不会欺负一个婴儿,但还是会狠狠欺负他,于是褚政抠抠眼角干巴挽回,“是孩子妈干的,我没碰他一根手指头。”

    “你最好没有。”蒋提白说罢,瞧了朱酒贡一眼,后者面露难色听完他们对话,最后悄声道歉道:“对不起大家,我想错了。我只是担心他再哭会让NPC来伤害他,要是大家都反对就算了……当然,如果能搞来安眠药是最好的。”

    婴孩最后被金梓语抱走了,她和柳晨锐先照顾一会儿,之后大家轮换。

    中午,老板们往桌子上一趴,院子里变得悄无声息之际,林况拿着一根木棒进了炒海鲜的店门,看到蒋提白的时候立刻站住脚。

    “老大,你快过来。”林况摩拳擦掌。

    蒋提白一挑眉,从厨房拿出藏起多时的高度白酒。

    林况走近闻到蒋提白身上已经有淡淡的酒气,松口气的同时放下了安眠棒。

    蒋提白:“你好像有点失落?”

    “哪有——”

    临时灌醉显然是行不通,睡不着的人受朱酒贡启发,上午时都主动喝了一些,加上昨晚熬夜,现在立刻有了睡意。

    “你不要去,”贺群青低声对江远道:“需要有人在这里看着‘现实’的情况……也别乱跑。”

    江远十分为难,但他又不好反驳。

    主要还是因为贺肖对他的态度,虽然比起初见有所改善,但也仍保持距离。

    就比如贺肖跟其他人说话都平和稳当,只要对自己说话,就是不容置喙,偏偏还是出于保护的角度。

    江远自己很清楚,估摸大家都很清楚,贺肖对他这种保护不是一般的保护,而是处处保护,简直反过来把他当成了小孩。

    自己明明是四十好几年富力强的成年男人,贺肖却好像总认为他和林黛玉一样毫无还手之力,让江远心情欣慰又难言的复杂。

    “小肖……”

    “还是下次吧,”贺群青想了想,“现在真实情况我们都不知道,我先去看看,晚上会带上你的。”

    江远哪有办法对付大侄子,他只有顺从贺肖的份儿,不然还想怎么样?主动告诉贺肖自己也有能力,可以杀一个两个的?这更不对劲了吧!

    没办法,江远只能答应留守,看着贺群青避开老板们,趴在角落的桌上。

    ……

    众人这次没有碰面,反正早已经商量好了,睡着后直接去楼上那个有狗的房间。

    海珠城小区总共就这么大,能睡着自然就能见面。

    江远盯着墙上黄色的廉价钟表坐立不安,忽然视线内一空,抬眼时老板们再度消失了。

    他本能看向身边贺肖,后者还在,脑袋搭在交叠的手臂上,显然没有睡着。

    院内更加寂静,好像突然少了很多人。

    江远忍不住看收银台后面的酒柜,指腹一下下无声点在桌上,有心劝贺肖不然咱们喝点酒,这样哪可能睡得着?

    忽然极轻的脚步声靠近,江远后背一凉盯住门口,膝盖上的菜刀也被攥紧了。

    高挑修长的人影在门口闪现,正午的强光照在那人浆白的衬衣上,店门口一时亮堂堂。

    单看外表,这人也是玉树临风,就是那只骨节分明、略显强硬的手中散漫地提着瓶白酒,酒瓶里剩一半的透明液体在来回晃荡。

    蒋提白在门口停留了几秒,眯眼盯着黑漆漆的店里,看清了江远,朝他点点头,再看看手腕上不知哪来的一块手表,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走了?

    江远不明所以回看身边,这才发现,本来趴着贺肖的地方没了人影。

    江远:“……”

    臭小子,睡眠质量真不是吹的啊。

    这才几分钟,竟然睡着了?

    ……

    ……

    眼皮上光线大亮,贺群青醒来后花了两秒钟重新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准备做什么。

    条件反射看向胸前,这次身体倒毫无异样,周围环境也不再是那个七楼房间,他还在烧烤店里。

    只是烧烤店墙面天花板都白白净净,像是刚粉刷过,不是他印象里的焦黄黯淡。

    炽烈的日光从透亮的玻璃门外照射进来,店里角角落落宽敞分明,但闷热无比。

    大风扇的扇叶在头顶徒劳无功地旋转,桌椅清漆反光,干净得能照出贺群青的脸。

    那收银箱,墙上的钟表,后厨的门帘,一切肮脏旧物此刻都变得很新,看来烧烤店这时才开业不久,年代又提前了?

    看清周围情况,贺群青准备离开,后厨帘子一掀,出来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精干男人。

    贺群青一下站住了脚步,因为这人长得实在像刘广,既然时间又提前了,这是刘顺余?

    自然地,贺群青视线寻找,很快在门外台阶上看到个四五岁的幼儿,背对店门在看热闹。

    小广场上吵吵嚷嚷的,刘顺余因此被吸引出来,看也没看就对贺群青说了句:“没事你坐着。”

    贺群青显然被当成了客人,也没说话,自然跟了出去。

    他首先看向门口台阶上安静坐着的幼童,长相和他爸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广场上人不少,有一伙年轻身影显得很急躁,由远及近来得飞快。

    为首的男人面色阴沉,两眼布满疲劳过度的血丝,不知道安排了什么工作,三言两语后,其他拿着文件袋、记事本的同事们就纷纷钻入居民楼的楼道,几乎是下一秒,楼道中就响起哐哐的诸多砸门声。

    围观的居民们都只是好奇看着,没人敢多说话,直到这伙人不见了,众人才交头接耳起来。

    贺群青试图弄清他们在聊什么,但他稍一靠近,这些居民就万分警惕,一副不想招惹事端、更不和陌生人说话的模样,嘀咕着散开回楼上去了。

    这时,贺群青视线被楼道前的公告栏吸引了。

    上面一张叠着一张,有新有旧,都是寻人启事,以及一张重复的通缉令文书。

    其实也不算重复,通缉令上的悬赏金额随着日期在不断地提高。

    二者偏偏在一个公告栏里,让人很难不多想。

    ——不过这似乎能完美解释自己昨天听到的那些气势汹汹的喊话声。

    脑海中的印象逐渐和耳边楼道里传出的声音重叠,这伙人恐怕真的就是昨天在七楼门外敲门和质问的人。

    贺群青赶忙仔细翻看公告栏里的内容。

    失踪的人多数是外地过来打工的,失踪的地点,没写海珠城小区,但都在“海县”范围内。

    失踪的时间跨度有五六年,可非常明显的,最近两年的失踪告示特别密集,好像“凶犯”彻底猖狂了。

    海县警方将这些看似有共同点的外乡打工人的失踪告示和同一个凶犯的通缉令,贴在一个居民小区的公告栏里,丝毫不怕引起民众恐慌,这种做法很……

    “不对劲。”

    柳晨锐来了,他盯着最新的通缉令。

    “‘海珠大盗’……”

    这个时代刑侦技术很不发达,偏偏本地出了这么一个不明身份,但凶名在外的连环杀手,所以只能用代称通缉。

    从这个古怪的民间称呼上,也能看出这件事早闹大了,而官方认定这个凶手和海珠城内某些人,或过去的标志性案件有关,不然不会这样对海珠城小区的老百姓施压。

    再详细的案件情况公告栏里当然没有,柳晨锐闻声看向楼上。

    公告栏里没有,好在楼上现在就有一群不速之客都了解内情,不如去问问……

    贺群青忽然目光一顿,掀开两张陈旧的寻人启事,看到下面一男一女失踪人员并排贴着。

    这两张纸已经泛黄,想来贴上去的时间最早。

    “这衣服……”柳晨锐也凑上来查看,停顿片刻,他了然,“这是昨天你和朱酒贡身上穿的衣服,这么说,这两人确定是遇害了。”

    而他们遇害的地点正是海珠城小区楼上,起码尸体在这。

    这么说,警方没有判断错误,这一系列案件的真凶就隐藏在这群居民里。

    “只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蒋提白忽地靠近,按下了贺群青详看那两张告示的手。

    新的失踪人员的脸便落下来盖住了旧的。

    蒋提白语气轻,态度极好,吐出的每个字都好像在对谁谆谆教导,贺群青摸上脖颈后被他呼吸扫到的地方,莫名有些不自在。

    蒋提白自在得很,挤进了贺群青和柳晨锐之间,“对我们来说,答案很明显,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肯定和一层的这些店老板有关系。”

    当然,从玩家的角度,这样的想法是开挂一样,刚才上楼的那些人,应该就是前来调查的官方人员,可这些人员还在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小心点,那些人火气很大,”蒋提白悠哉道,“还不怎么守规矩。也是,从这些告示来看,这连环大案已经办了好几年,估计这里所有居民都审问过了,但还没抓住人,现在还有新尸体出现,能不急吗?”

    “新尸体?”柳晨锐问,“你怎么知道?”

    “这个,”蒋提白扬起手里一份报纸,“在我老板店里。”

    柳晨锐正要接过报纸,站在中间的蒋提白主动展开,贺群青视线快速扫过头条。

    这报道的内容着实骇人听闻。

    眼下有很多失踪者没有找到,但也有一些已经身份确凿的尸体暴露在荒郊野岭。

    三天前出现的一具女尸,不仅财物失踪,还有身上某些部分被同一把作案匕首削得只剩骨骼。

    这样被以特殊手法谋害的尸体,都指向同一个凶犯——海珠大盗。

    连这个蹩脚称呼的由来都有解释——坊间早有流传,这些受害人有一个共同点,都在海珠城小区附近出现过。

    “所以那些人不是警察,是招来帮忙的民兵?”

    怪不得手段这么强硬。

    三人看向楼上,此时楼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广告。

    贺群青记得很清楚,“现实”里的海珠城,居民楼墙面上挂满了“民宿”和“招待所”的旧招牌。

    既然是常年不破、全民关注的大案,报纸上的新闻总该隐瞒一些重要信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和海珠城小区有关,实在离奇,称得上昏招了。

    “应该不止出现过。这些受害人估计都在海珠城楼上住过。”柳晨锐皱眉,“那我们这次要找的凶手,究竟是一个,还是一群?还是一群包庇一个?”

    蒋提白微笑:“我怎么都可以。”

    贺群青看他收起报纸,跟另一头的陈雨依和林况打了个手势,陈雨依就带着林况和其他人先进楼道里了。

    “我们走,”蒋提白说完,贺群青这边目光还没回收来。

    蒋提白:“你在找谁?”

    贺群青迟疑:“怎么没见到朱酒贡。”

    蒋提白闻言叹息,“管天管地,管不了朱小姐掐指算命,她现在在哪儿都有可能。”

    循声向楼上走,路过挨家挨户敲门的民兵时,蒋提白忽然咦一声,仔细盯着那吃了闭门羹的男人。

    这人正是为首的民兵小领导,贺群青忍不住问蒋提白:“怎么了?”

    突然在这停留,搞不好也得被请去调查。

    “你看他,”蒋提白眯眼,“有点像……黑水里的某张脸。”

    第243章 第243章 传出狗叫的房间 眼下景象……

    贺群青闻言心中一惊。

    他虽然记忆超群, 但也没有第一时间将眼前鲜活的男人和黑水联系起来。

    仔细一看那人五官,脸上轮廓,果然和黑水中一张始终痛苦怒号的脸极其相似!

    黑水中的人脸和陈雨依说的一样, 是高度重复的,所以那张脸无论在几楼,只要黑水涌来,总会出现在其中,如同一个旁观者, 也像被困在水里的怨灵。

    这么一来, 贺群青上了心,将其他跟随的民兵面孔都一一看过,心惊的感觉更重。

    “难道这些人,之后全部遇害了?”贺群青压低声音问。

    最糟糕的一些副本里, 不就是和玩家相遇的人其实全部死了吗, 那整个副本世界都是毫无希望的, 特殊副本就喜欢这么玩。

    蒋提白缓缓倒嘶口气,像是感到棘手, 也像是释然了, 还开玩笑道:“我突然有个灵感,那黑水会不会是……”

    “那边的!”为首的男人忽然手指他们大喝一声,像是闭门羹受的气要朝他们撒了,“你们做什么,来参观的?没听说过这里死过人,还敢跑过来?好好, 你们都过来!先登记再说!喂!”

    不等他继续吼,蒋提白已经拉着贺群青一溜烟儿上了楼。

    那些人公务繁忙,倒没有第一时间追上来, 贺群青回头一看,柳晨锐在楼梯拐角处停下了,听着下面的对话。

    贺群青一拽蒋提白,三人一起听了起来,下面一层传来对话声:

    “队长,队长算了,不然敲下一家吧?”

    “下什么一家!今天就要一家一家问,所有人都得开门!”

    下属不说话了,队长停顿片刻,又开始深深地埋怨,他的情绪早都失控了,越说越生气:“……他们到底在搞什么?你闻不到吗?这味道,尸体的臭气!好像这里面每家每户都死了人、停了尸一样!真见鬼了,这些老年痴呆,从来就不配合,他们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事情有多大吗?”

    味道?

    民兵再度提到,整栋楼都臭。

    贺群青不由再度闻起来,自己身上也闻了闻,没有任何异样的气味。

    不过昨天他和朱酒贡的身体呈现那种诡异的状态,他同样没闻到气味,可见是他的问题。

    贺群青不由看向蒋提白,后者却抬手点点太阳穴的位置,意思是那人压力太大已经疯了。

    他们在楼中做贼一般穿梭,贺群青几次碰上了林况几人,大家都是再度分头行动。

    走廊里各种纸盒报纸的废品仍然堆积如山,各家各户房门紧闭,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躲避民兵的问话,连老板们都不见踪影。

    最终一无所获的众人赶在民兵前,在那有狗叫的门前会合。

    铁门紧闭,门里安静极了,蒋提白打个手势,林况就去楼梯口监视去了。

    这边蒋提白熟练掏出撬锁工具,陈雨依压低声音:“你们谁见到朱酒贡了?”

    大家都摇头,陈雨依目光便落在心烦意乱的褚政脸上,“你又怎么来了?”

    话没说话,已经被褚政打断,“是我自愿来的,可以了吗,我完全自愿的。”

    陈雨依嗤笑一声,正想再说什么,房间里的狗听到门外动静,再度传出汪汪的疯狂叫声,只是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得一愣。

    ——昨晚,在这扇门外,那狗叫声清晰无比,十分凶悍,只是有点蹊跷,一会儿叫一会儿不叫。

    可此刻,正常人都能听出差别,门里传出的压根儿不是狗叫。

    非要解释,那这汪汪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嗓门粗哑的小孩在模仿狗叫而已。

    蒋提白手下一停,再一拉,老式防盗门吱呀开了,里面的小孩又叫两声,猛地发觉不对停了下来,屋内一阵慌张的窸窣碰撞声,之后便彻底寂静了。

    铁门里还有一扇木门,蒋提白这一次推门的力道大了许多,门哐一下大敞。

    强烈的馊臭瞬间扑面而来,那腐败难闻的气味众人躲也躲不掉,捂着口鼻跟随蒋提白进了屋子。

    整间屋子囤积着垃圾,众人勉强走进去,也是满地的粪尿和装着奇怪东西的塑料袋,脏污的环境令人本能地汗毛倒竖。

    更有一个巨大的铁笼,被压在数不清的破衣烂衫下面,周边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扇小门,正是一个污黑的狗窝。

    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紧紧地抱着腿,试图缩小身体藏在狗窝深处。

    不速之客已经进了门,他现在可不敢再乱叫了。

    蒋提白在笼子前转了一圈,弯腰看了一眼里头,将位置让给了下一个人,但大家都轮转看过,最后这个艰巨的任务还是交给了外表可亲的金梓语。

    “小朋友……”金梓语蹲在狗窝前,在大家灼灼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哄劝,里面的男孩变得愈发胆怯,“我们是来救你的,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问了一阵,男孩始终不回答,但也没有攻击的表现,黄渔和褚政开始心不在焉,深一脚浅一脚转到别的地方去了,这两位大爷可没有耐心应对这种棘手的事情。

    尤其褚政,单对付屋里的环境已经头冒青筋了。

    金梓语小心朝对方伸手:“小朋友,你能出来吗,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

    谁也没想到,最骗人的这句找警察倒立刻起了作用,男孩又盯着金梓语一阵,缓缓点了头。

    金梓语回头看向其他人,蒋提白对她竖了一下大拇指,让她继续努力。

    “老蒋,你过来。”陈雨依道。

    贺群青见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线索,也跟了过去。

    蒋提白接过陈雨依从狗窝附近的垃圾堆里找出的一个相框,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随即失笑,“原来是这件事把店老板们联系起来。”

    陈雨依抚着下巴琢磨,“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应该和连环杀手有关系啊,内情到底是什么,这个小孩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看看就知道了,”褚政的手伸过来客客气气抢走了相框,定睛一看,立刻哦了一声。

    他们表现得如同瞬间了然一切,贺群青可没了然,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看漏了什么,于是他目光从陈雨依手里看到蒋提白手里,又看褚政手里。

    褚政则只是随口吹牛,他也没看出这狗叫的孩子和照片有什么关系,于是他火速把照片塞进贺群青手里,擦擦手重新捂住口鼻,嫌恶地走了。

    贺群青拿起照片仔细端详。

    照片里头是一副热闹而和谐的场面。

    背景正是楼下的小广场,傍晚时分,橙色日光十分柔和,白色灯泡也点亮了,没到吃夜宵的时候,但小广场已经塞满了人,不仅外头所有临时桌椅坐满了,店门内也是人影绰绰,还有坐在两旁排队嗑瓜子的。

    镜头的主角两只手提着五瓶啤酒,穿梭在食客中间,竟然还抬起胳膊指挥远处端盘子的店员。

    她腰间紧扎的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记账本,本子上细绳连着一支笔,笔吊在口袋外头,随着步伐那支笔好像在飞,这年轻老板娘忙得无暇顾及。

    照片里的夜摊显然比现在要热闹上许多倍。

    当贺群青视线从那意气风发的女人脸上移开时,也看到了后面入镜的餐馆招牌,结果左左右右,整整临街一层,所有的店铺竟然相连,都是同一家,叫亨顺烤肉。

    贺群青这才明白陈雨依和蒋提白说的,老板们之间的联系可能是什么。

    假设很久之前,下面一楼的所有餐馆,都是同一个老板开的,生意非常火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亨顺烤肉不干了,就被现在的老板们接手瓜分了。

    而既然这是在副本里,贺群青也开始有了一个合理的猜测:是现在的店老板们一起做了什么,导致了亨顺烤肉倒闭。

    那边小孩已经爬出了笼子,柳晨锐看着他,也是脑筋搭错,问了一句:“你不会就叫亨顺吧?”

    那孩子浑身一震,呆呆看向柳晨锐,似乎真的开始思考什么。

    但半晌,他低下了头,金梓语转而安慰他,开始问他叫什么,姓什么。

    可那孩子除了狗叫似乎已经不会说话,呜呜了几声,金梓语半晌才明白:“你是说,鱼?余?你叫宇宇?还是你……姓余?”

    蒋提白观察一阵终于开口:“他姓余。”

    众人绕了一圈,再翻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担心午休时间快结束,陈雨依只能催促大家先走。

    忽然走廊有了动静,林况在外面大叫一声老大。

    林况这一声真有些惊慌,很少听到他发出这种急切至极的声音。

    贺群青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听到林况的喊声,心中本能升起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以至于他第一个就冲了出去。

    没想到第一眼,真看到了一副让他脑袋嗡一阵响的画面——

    林况脸色涨红地死死拽住了一个人的手臂,而被他拽住的人,竟然整个身体,已经深深没入了一团黑漆漆的未知空间中——正是那个黑洞!

    或许因为林况另一只手抓住了铁门,以至于那黑洞竟然跟他拔河起来。

    但一股极强的吸力,让林况的双脚也跟着开始离地。

    贺群青顾不得浑身汗毛倒竖,脸色发沉,猛地抓住了被林况拉住的那人的手。

    腰上一紧,一只手臂已经用力勒住他,蒋提白皱眉朝身后:“过来帮忙!”

    不用他说,柳晨锐也赶过来,很快大家七手八脚,竟然一点点将已经被吞进黑洞里的人影拽了出来——

    贺群青太阳穴突突跳,心中跳得更厉害,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里拽着的手腕,竟然一点点地变得细瘦!

    而随着这人影缩水,黑洞的表现也诡异起来,那黑色竟然有些稀薄,深处隐隐约约露出另一个人类的影子!

    【多管闲事——】

    前一晚最后听到的诡异声音,这次用更加阴森的声音威胁道:【我要杀你们全家!】

    贺群青脸色更加难看,猛地一用力,干脆将那手腕连人,整个从黑洞中拽了出来!

    这一刻,他只来得及看到那从黑洞中跌出的人极度惊恐的脸,下一秒,眼前光线一亮,黑洞和其中的人影一同消失了,午睡时间,结束了。

    贺群青不自觉喘着气,不是拔河过于劳累,而是眼下景象让他十分缺氧。

    林况也呆呆站在他身前,贺群青扶着林况的肩,林况向旁边走了一步,露出一名脸色惨白的少年来。

    身上套着过于不合身的衣物,瘦得像刚被吸干的衣架,下巴尖尖淌着汗珠,一双桃花眼透着惊恐,十五六岁的少年嘴唇哆嗦看着其他人半天,对贺群青说了句:“小,小肖?”

    贺群青眼前有点发黑,但还是强自镇定,不提别的,只道:“不是说了,不让你来?”

    “江远?”褚政差点没咬到舌头,不自觉露出了笑容,“大哥,还得是你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江远惊魂未定,来回摸摸身上,再低头一看,喉头重重滚动。

    他也明白,自己刚才差点变成了屎尿不知的婴儿,多亏被救了回来,不然之后也是等死。

    这时候听到褚政的挖苦,江远惭愧又无奈,尤其看贺群青脸色不好,急忙解释:“不是,小肖,我的确不想给你们添乱的,只是我……我被人打晕了,醒来已经在楼里,没办法才来找你们!”

    听到被人打晕,笑容缓缓从褚政脸上消失了。

    陈雨依可看得清楚明白,眼下江远有惊无险,笑容就从褚政脸上,来到了陈雨依脸上。

    陈雨依:“啊,所以你们都是被打晕了来的,被谁打晕,不会是单亲妈妈吧?”

    第244章 第244章 熔合① 我懂我懂,你敞……

    见江远脸色苍白, 连连搓脸的恍惚模样,贺群青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江远整个人如同踩在棉花上,他频繁低头查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 那种骤然损失了大量脂肪和肌肉,浑身轻飘飘又极度无力的惨状,让他一时适应不了自己的身体。

    不过听到问话,他赶忙摇头,庆幸的是自己本人的意识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陈姐!蒋大哥, 小肖!你们, 你们看!”金梓语脸色说不出的古怪,众人往她怀里一看,那里露出一团脏拖布模样的东西,正在抖如筛糠。

    竟然是一只狗!

    那姓余的小孩, 竟然真的变成了一只狗!

    正在众人抓耳挠腮之际, 楼梯处再度传来气势汹汹的脚步声, 高个子的男人神色不满地冲了上来。

    刘广穿着围裙,一手提着棍棒, 一看所有人都在。

    想到这些打工仔, 竟然再次偷懒躲闲,干脆替其他老板们一起骂,木棒高指,对着他们唾沫星子一通飞溅。

    少年江远一攥拳挺身而出:“你胡说什么!我们——唔唔唔——”

    还没说完,他就被贺群青捂住嘴拖到大家后面去了。

    江远在贺群青手下眨眨眼,再抬头看看大侄子下巴, 那神情十分严肃,看他的眼神隐隐带制止,冲动消退的江远逐渐有点反应过来了。

    冲动了……看来自己变成小孩, 好像还是受了一点影响……吧?

    刘广眉头紧皱,伸长脖子想看清江远的模样,木棒也落了下来,杵在地上阴森道:“一中午没见,又哪里冒出个崽子。好嘛,你们一群人,就没有一个说实话!这拖家带口的哪个老板要?来,你们跟老子下来!”

    “我们正要说!”陈雨依笑脸追了上去,“老家的小孩想我们了找上门,这也不能撵回去,先在员工宿舍住一下,大不了给老板们交租金嘛!他,反正这孩子已经大了,也能干活!”

    刘广脸色阴沉,看起来更不好说话,只有那喜欢指使算计的笑容倒和他八九岁的时候一样。

    看着刘广愈发成熟的脸,贺群青却本能感到哪里不对。

    江远的事到底没闹起来,老板们巴不得扣光他们的工资,也最好是白做工。

    所以商量来去,有炒海鲜店的袁老板说话,中午多出个被亲爹抛弃的小孩,这事又以交房租为结果不了了之,总算糊弄过去。

    一件事处理完,还有另一件。

    众人埋头做工,到老板们放松之际,江远被贺群青带着去指认朱酒贡。

    “你为什么打晕他?”贺群青皱眉看着眼前的女人。

    朱酒贡的妆有点花了,头发也扎了起来,零星碎发落在脸颊旁。

    打扮虽然变得狼狈,但笑容依旧从容。

    “你们关系真好啊,一波一波地来找我?贺肖,真对不起,我给你俩真诚地道歉,好么?唉……我只是不忍心看江大哥被排除在外。他这么听你的话,你不让他睡,他当然也拿不到什么线索,每次都被你抛下,太可怜了。”朱酒贡幽幽叹息,“小肖,你不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他只能一直这样束手束脚,万一哪天离开了你呢?我只是想帮帮大家……”

    一旁的褚政:“那我呢?你不会是也想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褚政摸着后脑勺肿起来的大包,心中怀疑,这个女人,她这下手的力道根本不像个女人——对吧,怎么想都不对劲。

    褚政实则到现在还没接受,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一击敲晕,狠狠阴了一把的事实。

    朱酒贡:“褚大哥,我刚才不是给你道过歉了吗,你怎么还在生气?”

    褚政考量得很认真:“不然下次我敲晕你,如果你不同意,我之后也给你道歉?”

    “我只是来提醒你,”贺群青阻止两人吵架,对朱酒贡道:“现在江远年龄倒退,你别再对他下手,任何理由都不行。”

    朱酒贡直直看着贺群青,两人对视数秒,她点了头:“当然,我不可能伤害你们任何人,我也不会再打江远强行让他去那边,不过贺肖,你不觉得你控制欲太强了吗?”

    “哪怕你的心是好的,但意外总会发生,人总会失去一些,如果什么都不想失去,最后只会丢失更大的东西,你也不想那样吧?”朱酒贡惭愧笑了一下,愈发靠近他,红唇幽幽吐字道:“不过我做事的确有我自己的原因,在副本里,你也知道的,我总有很多预感,麻烦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为大家好……大家只需要相信最终结果是好的,就足够了。如果吓到你们了,我可以说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这都没什么……”

    贺群青随着她的逼近不自觉后退,感觉很头疼。

    ——朱酒贡一直说的所谓的“预感”,也是叫他一直捉摸不透又不敢轻视的。

    他也明白天底下奇人异事很多,朱酒贡又的确说对了一些事……

    “你让开一些!”江远挤了过来,硬生生推开朱酒贡,少年老成地皱眉道:“你这样表面无辜但很有心机的女人我见过很多,我也预感你居心不良,现在我们跟你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你不要随便替别人着想!”

    贺群青拉住单纯的江远时,外面传来婴儿的哭声,警告也只能终止,贺群青出去察看,在小广场边缘的煎饺店门口,黄渔碎碎念着:“拉了拉了。”把装婴儿潘福的篮子提进了煎饺店里。

    没有半分钟,又是一阵喧闹,黄渔被煎饺店老板打了出来。

    老板歇斯底里地喊黄渔是这龟儿子的龟老子,竟然在厨房里洗屎尿布。

    这之后婴儿潘福就被勒令滚回了单亲妈妈这。

    好在傍晚已经降临,老板们都忙碌起来,对那些幽灵般的食客翘首以盼,顾不上一个小婴儿了。

    褚政这边也得了教训,不会再站在朱酒贡这边,甚至可以说处处和朱酒贡唱反调,主动看顾起了潘福,起码让潘福不丢小命。

    经过昨晚和中午,老人刘顺余的身体越发挺拔,只是神情还是畏畏缩缩。

    再者,刘顺余对刘广的顺从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无论刘广怎么呵斥打骂,刘顺余都不敢回嘴一句,也不敢朝刘广伸手还击,更别提什么反杀,江远都提了好几次想替刘顺余反杀,贺群青摇头表示不同意。

    江远也只能作罢,毕竟他现在听贺群青的话,就像刘顺余听刘广的话一样。

    晚上十一点多,食客们渐渐稀少,刘广如同喂狗一样,端来一盘剩菜,还有些没吃完的烤肉,盛了高高一碗米饭,给刘顺余当晚饭。

    刘顺余看了一眼,说了一句:“我不饿……”

    刘广:“两分钟内吃干净!”

    刘顺余端起碗埋头苦吃起来。

    终于,月上中天,食客们再一次全部离开,打工仔们也收拾好了桌椅板凳,今天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员工宿舍,就在某一瞬间,四周变得寂静,虚弱的月光定格了。

    众人匆忙回到店里,找好姿势准备入睡,灌酒的吨吨灌酒,也隐约听到“梆梆”两声闷响,之后传来呼痛声。

    金梓语带哭腔道:“再来一下,你能不能干脆点?”

    林况也低声埋怨:“又不让使劲,又要干脆点,你怎么不说你的头很硬?”

    肮脏的楼道墙角,一块拖布模样的东西动了两下,又僵硬地凝住了身体,像在听别处的动静。

    正是男孩变的小狗,整个下午没有叫一声,听话地缩在角落,就像不存在一样安静,实在太乖,所以它面前也散落着几块食客扔给它的肉屑残渣。

    可此时,哪怕它以为没有人在看,包括贺群青在内的所有玩家也第一时间锁定了它的位置。

    当楼道中爆发第一声打骂时,那团拖布惊颤一下,飞快抽长了身体,一下扑进了去抱他的金梓语怀里。

    蒋提白言简意赅:“上楼。”

    这孩子早都不是人了,查明这狗小孩的身份显然是第一位的。

    万万没想到,这次他们竟然再次遇上了白天那些民兵。

    这些人真是兢兢业业,相当负责,竟然从白天寻访到晚上,半夜三更了还在这昏暗的楼道里游荡。

    他们正站在一对老板父女的门前,毫无热气的黄色灯光,从防盗门的铁窗里照射出来。

    那民兵小领导精神状态已经错乱一样,竟然扒着铁窗对里面吼道:“你爹不吃,不吃就不吃,你干嘛要扇他嘴巴?说到底是你做饭太难吃了,闻着都恶心,你端出来我看看,到底什么肉,你老爹看一眼就哭了?开门!”

    门里传来刻薄的尖叫:“开门开门,一天到晚喊开门,门开一千遍一万遍有个锤子用!你们这些阴魂不散的,借口鬼混这么好几年了,都要把我们逼疯,还抓不住一个杀人犯,假装什么天王老子,给我滚!”

    哐一声,门摔上了,走廊里光线一暗,贺群青只看到蒋提白手势,众人又躲开民兵,轻手轻脚往楼上走。

    离开两层,蒋提白在昏暗光线中站定,回头低声道:“有件事情还想跟你确认一下。”

    陈雨依:“什么?”

    “那些黑水。”

    “大哥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大家都安静聚拢过来,蒋提白哦了一声,“我认为黑水,其实是这栋楼‘过去’几年和案件有关的那些事件重叠在一起形成的‘影像’。”

    陈雨依:“……不是,你慢点说。”

    蒋提白:“在第一次黑水出现之后,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陈雨依迟疑:“我说……有鬼?”

    “……你说好像从电影里看到过,”蒋提白表示自己现在是正义善良的答疑机器,绝对不会挖苦陈雨依记忆力像金鱼之类侮辱金鱼的话,他大喘气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印象,网络上很多年来,一直流传这样一个说法:从高维看三维,动态的三维世界里的某些人事物看起来就会像长条蠕虫,也就是三维生物的生长和行动轨迹留下了时空的印记。”

    “老大,你是说……”林况挠下巴,“这事儿是真的?这个我们睡着的梦里世界是高维时空……不对,是这边低维,那边高维?”

    “我可没说,”蒋提白眼皮无力地眨眼,“我是说,黑水就像是一口气叠加了楼里数年的时光,那里藏着一切秘密。就比如我们看到的人脸,现在想来,有民兵的,有受害人的,有老板的,当然,也会有那个连环杀手的,只是他们相互纠缠,不停地回到同一个地点,影像都重叠在一起,所以我们无法分辨他们的身份,更没有前因后果。”

    “那跟我说电影有什么关系?”陈雨依纳闷。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蒋提白狠狠谦虚了一把,“我其实也还不确定。”

    “不确定你为什么要说?”

    “……”蒋提白深深地注视着陈雨依,在这样深深地注视下,陈雨依瞬间投降:“我懂我懂,你能敞开心扉就好。”

    “……总之这个维度蠕虫的说法,实在太典型,”蒋提白道,“是非常抽象的比喻,人类肉眼观察到的可能性为零,只存在于副本中,也就等同于,它是我们的副本幻觉。还有一个跟幻觉一样不可能被所有人同时观察到的事情——我竟然每天都在剪螺蛳屁股。”

    “……”

    “……”

    “……”

    “嗤。”褚政先嘲笑为敬。

    林况立马摆出比最正经的时候还要正经的严肃神情,“老大,咳,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蒋提白:“关系就是,我之前发现,那个剪螺蛳屁股的机器,越看越眼熟,我以前好像见过,也就是我的记忆中,有这样一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或者说,它们就是同一个。”

    “你是说……这个副本里的有些事情的因素,和玩家的记忆有关?”陈雨依终于明白。

    旁边贺群青上一秒还不太明白,但下一秒,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瞬间让他僵立原地。

    这么说,这个古怪的副本里,的确有一件不可忽视的大事,似乎也和他的记忆有关——

    返老还童。

    第245章 第245章 熔合② 好好先生的面具快……

    贺群青浑身血液发凉, 这种感觉又不像恐惧,而是一种赤身衤果体的狼狈,或者说身怀秘密的人就像一个贼, 成天做贼心虚。

    如今自己想深藏的秘密泼出去的水一样散落在一切处,成了根本不是秘密的秘密,凭蒋提白的脑子,他多久会将这些事物联系在一起?

    “啊,这么说, ”蒋提白的打工搭档窦晴也想起了什么, 神秘地出声:“我这两天看到好几个吃饭的客人都特别眼熟,就像我小时候的邻居叔叔阿姨,只是他们完全不认识我,我还以为是自己在胡思乱想……原来如此!哇——”

    高级玩家不愧是高级玩家啊!

    林况则还张着嘴, 听到这终于忍不住问陈雨依:“姐, 你看的哪部电影那么恶心?”

    陈雨依摸摸林况的头, “现在的情况比我记忆里可要恶心多了,我觉得这应该是你出的力。”

    “所以?”陈雨依重又看蒋提白, “……需要玩家的记忆来建构一个世界, 这就像之前的灵神副本,那一层层世界都是完全不存在的,只是基于一个女人的幻想……我觉得这个还好,比那个真实。那些灵神冒出来才叫乱,我到现在还没分清谁是谁。”

    “哇——”窦晴连连点头,有点害怕又很激动, “对对,我好像也听说过那个副本,哇——”

    林况:“?”

    林况自打进副本以来, 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窦晴这个“外人”,忍不住说:“我发现,你还挺可爱的——嘶!”

    陈雨依五根指尖抠住了林况的头皮,请他不要选择这个时候调情,“这么说,这个世界也可能是完全不存在的,难道这里就是那个杀人犯的脑中世界?一个大幻想?”

    “还是那个问题,这个连环杀手‘海珠大盗’是谁?”蒋提白快速分析了线索:“我们每晚都能听到老板们的声音,他们不管是在梦境外,还是梦境内,都是存在的,但我们来数一下,是不是所有人都在?”

    在蒋提白引导下,大家统计了一番在“梦中”见过的老板和他们的子女们,结果发现,还有两对老板,他们所有人都一直没有碰到过。

    “现在我们分头行动,褚政,你和黄渔,还有张沛你们,去找一找这两家老板在哪,尤其是袁家承,他一直不出现,这就很奇怪。”

    蒋提白拿出了最和蔼最体贴的态度,甚至冲其他人笑了笑,让他们别这么紧张:“剩下的人和我……我们一起去找民兵,民兵其实是这个副本里知道最多案件信息的人,他们或许也知道这孩子的身份。一旦得到了线索或者发生什么意外,我们所有人都要尽量脱身,在七楼那个垃圾堆房间会合。最关键的是,我们谁都不能单独行动,最好时刻保持两个人以上。”

    褚政瞥一眼黄渔,再看张沛和郑英华,感觉这几人其实都和蒋提白不熟,立刻拒绝:“不,让我跟这些废柴在一起,你是不是把我当弃子?”

    “我把你当儿子,”蒋提白保持微笑,又点了一个人,“柳晨锐,你跟他们去,保护好褚先生。他不是废柴,只是有点不方便。”

    褚政和柳晨锐目光一接触,褚政眼眶就莫名地隐隐作痛,他现在非常清楚曾经和自己一起上阁楼的“新人A”是哪位神仙,冷笑一声拉过贺群青,“我和贺肖一组。”

    蒋提白:“不行。”

    “为什么?”褚政面无表情,“贺肖是你爹?”

    “……”一旁被无视个彻底的弃子·牛马·黄渔按摩了几下自己疲惫的肩颈部位。

    啊,对了对啊,他们有钱的秘密应该就是这个,不积口德勾起了别人虐沙他们的欲望,然后趁对方被怒火冲昏头脑再一击反杀,负负得正……

    不然到底为什么,明明大家都是主神的小丑,你们这些富豪玩家却要把当小丑这件事表现得这么明显?

    让贺群青跟褚政走,蒋提白一千一万个不同意。

    “贺肖,”蒋提白好好先生的面具快裂了。

    但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劝:“有柳晨锐就够了,你在这帮我?”

    贺群青还是说:“这边人太多了也不好,等会儿见。”

    贺群青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游离在众人之外,这时候更直接同意褚政的要求,推着褚政就要离开这个随时会让他露馅的地方。

    褚政冲蒋提白得意一笑,看着身后沉默不语的贺群青,眼前闪过贺群青从黑洞中生生拽出江远的壮举——有这样的怪物在身边,那真是安全感爆棚。

    “贺肖,我发现,”褚政摸起下巴,口气完全是在掂量贺群青的利用价值,“你也挺可爱……恩!”

    褚政被贺群青踩住脚后跟,差点摔个狗吃屎,半途又被贺群青扶住了。

    “小心,”贺肖面无表情对褚政:“既然不方便,就消停会儿吧。”

    “……”

    走出五六级台阶,褚政才有些惊讶地打量贺群青。

    “贺肖,我这次真的发现了,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哦,”贺群青心事重重,随口回答:“你也和我见到你的时候不一样了。”

    “……”

    褚政:好,好讨厌,贺肖学坏了!

    他们仔细找了一圈,各个老板家依旧在上演极端的家庭闹剧,长大了的儿子女儿,明明都这么晚了,竟然统一急着给老板们又加了痛苦的一顿夜宵。

    肉腥味一齐飘出走廊,让那些不肯睡觉、来来往往的民兵们站立难安。

    这忙碌的夜晚乍一看事出有因,但细细想来,却透着强烈的异样。

    终于,褚政笑了,忽然说:“玩家、民兵和老板这些人,我们三方的视角中,相互看到的对方,恐怕是完全不同的场景。”

    “你继续说。”

    柳晨锐在楼梯上站定脚步。

    他有点受够了,这些“NPC”极为不正常的表现,让他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情难言地烦躁。

    褚政便说,只有这种可能,不然民兵为什么看不到老板家桌上吃的什么,为什么总能闻到恶臭,民兵好像永远在问询和案件有关的事,但又毫无线索,如同无头苍蝇在这栋楼里乱转,从白天崩溃到夜晚。

    而老板和他们的子女,又在密集的冲突中相互折磨,为了这种折磨,他们甚至逐渐两耳不闻窗外事,到处回荡着他们尖声吼叫和撕打的声音,民兵却管都不管。

    至于他们玩家,就从这些人附近走来走去,但很少会被发现。

    “这就像,这个世界,对我们玩家来说是敞开的,但对其他所有NPC,只是一个更深的梦而已。”

    褚政忽然期待起另外一边试图去接触民兵们的蒋提白会有什么收获了,不会已经被一群不能以常理理解的疯子鲨了吧。

    第246章 第246章 熔合③ 看谁都想抓起来……

    “这就像, 这个世界,对我们玩家来说是敞开的,但对其他所有NPC, 只是一个更深的梦而已。”

    贺群青边听褚政分析,边竖耳朵听着其他动静。

    他也站在楼梯旁,视线随着褚政的声音落在一侧走廊中。

    眼前这一条走廊难得的安静,只是光线极度昏暗,深处一丝光亮也不剩。

    黑暗形成了一面屏幕, 盯得久了, 空气中闪出雪花样的麻点,分不清是灰尘还是幻象,直到一瞬间,贺群青分清了, 那站着个人。

    贺群青浑身一凝, 小心如褚政立刻息了声, 看向贺群青盯着的方向。

    大家都不说话,那无声无息的人影和他们相望数秒, 认出了他们, 抬起鼓鼓囊囊的衣袖朝他们招手,转身又跑回黑暗中,这下贺群青也听到走廊另一边还有更多放轻的脚步声。

    “我信了,”黄渔松开拳头,“林况比鬼还邪门的说法。”

    黄渔转头看看贺群青,又看看柳晨锐, 最终选了柳晨锐,悄声询问,“你们和林况是朋友吧?他到底有什么隐疾?”

    黄渔眉头紧皱, 神情忧虑中透着严肃,“难道他被什么人狠狠伤害过,才得了恐惧症?”

    “什么?”柳晨锐突感牙痛。

    “哦?”褚政听到立刻便在意起来,“多厉害的伤害让人非得穿很多衣服不可?不然就没有安全感,还会晕倒啊?”

    柳晨锐觉得这两个人都很做作,尤其是褚政,他对林况比自己对林况更了解,什么都知道却在这里演,一定没憋好屁,于是干脆推开黄渔上楼,“别急,我帮你们去问问林况。”

    “诶别别,晨锐,不是,柳哥,”黄渔投降地追上来,“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奇,但是,遇到过什么都不稀奇,没关系啊,你有没有听过,挫折是强者的垫脚凳,PTSD是玩家的最佳标签,我听了只会更佩服林况。”

    垫脚凳?

    ptsd?

    什么跟什么?

    褚政笑眯眯:“他都把玩家当玩具。”

    柳晨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褚政一步跨过三个台阶,以便追上柳晨锐,这样就可以在后面讨人嫌:“我是好不到哪儿去,但你不是也要找林况告状?打小报告可不是真纪律。”

    柳晨锐猛停下脚步,一个带寒意的眼刀朝褚政剐了过去,“……你什么意思?”

    褚政这才暴露出真实目的:“怎么,你不是当兵的?”

    “……”

    “那你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柳晨锐,大家都这么熟了,你没必要这么神神秘秘吧?”

    贺群青越过褚政一推柳晨锐,“走吧别在意。”

    褚政挑眉:“贺肖——我早都说了,我是你的崇拜者,你不对我好一些就算了,还砍了我的手,难道不是‘狠狠地伤害’了我?而且这两天,我从早到晚,满脑袋都是你砍我的样子,我应该是不正常了,请问你觉得斯德哥尔摩和ptsd哪个更严重?”

    贺群青听了,极为认真地回头注视褚政,“我不清楚哪个更严重,也不懂你为什么满脑袋都是我,你想再来一次?”

    “……” 褚政默默抱紧了自己。

    嘶——这家伙。

    这么一打岔,柳晨锐长呼口气,转身上楼了,同时他心想,褚政欠揍的时刻虽然已经过去了,但以防万一,还是希望老天能降下一道善解人意的旨意,让有需要的人可以随时随地随意地殴打名字叫褚政的可恶的残疾人士而不受良心的谴责。

    柳晨锐摇头,站在楼梯口的脚步停顿,七楼又脏又长的走廊已经在眼前展开。

    估计是那垃圾屋实在太拥挤,他们这么多人进去也是受罪,蒋提白一行人就等在走廊上。

    蒋提白身后有铁笼狗窝的房门大敞着,门里虚弱的黄色灯光勉强填充了一截走廊,门里门外都是一幅梦魇时才有的景象,柳晨锐经过时往里瞥了一眼,就问:“民兵那边怎么说?”

    贺群青也觉得奇怪,蒋提白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来汇合了。

    蒋提白目光主动迎向贺群青,像专门在这等他一个人似的,听到问话虽然不太想回答,但他现在老实得很,“不管我说什么,人家都让我先别说,我只能说了房号,那队长说一会儿上来找我们所有人问话。”

    柳晨锐皱眉:“你不是说那些人已经疯了吗,还会上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蒋提白懒洋洋的,“但我也没想到那人会这么说,这点倒挺有意思。你们呢,贺肖,找到……?”话没说完,想问的人已经走了。

    柳晨锐拦住蒋提白:“只剩袁家承叔侄,还是没见到他们。”

    贺群青压根儿没注意蒋提白准备问他话,他看着陈雨依方向,不自觉走了过去。

    陈雨依几乎隐身在走廊边缘,让人不放心。

    靠近了才发现,她身后还有人,林况正百无聊赖地盯着楼梯口。

    陈雨依自然也看见了他,或者说打从贺群青出现,她的目光就没从他脸上移开过,幸好这里很暗。

    这时贺群青也发现,随着陈雨依抬起手,她唇边很快亮起一点红光,发臭的空气迅速被香烟气味覆盖。

    “哪来的?”贺群青有些惊奇,因为这栋楼再荒凉不过,要说楼下餐馆里有酒还好说,香烟始终没见到,短短几分钟,陈雨依又从哪儿变出来的?

    “从队长那偷的。”陈雨依一乐,掏出一个皱巴巴软烟盒,里面塞着个塑料打火机,烟只剩一两根儿,“看他们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就碰碰运气。”

    贺群青观察她高兴的神情,终于问:“陈姐,你之前打电话,说要告诉我——”

    “小肖,”陈雨依左右看看打断他,蒋提白已经闻着味儿走过来,她马上把烟盒塞进了贺群青口袋里,才对他道:“那个,其实,我是骗你的。”

    陈雨依叼着烟大力拍了拍贺群青肩膀,凤眼笑弯了,“我不那么说你怎么可能来?不过说好一天就一天,以后你有你自己的判断,我也不指望每次大家都能整整齐齐一起进副本,但哪怕偶尔,偶尔能有你在,这就好,小肖,这就够……”

    “够?”蒋提白在一旁狠狠皱眉,“偶尔?怎么够的?”

    陈雨依:“请你转过去谢谢,我们大人在单独谈话。”

    “怎么,我难道不是你那个‘整整齐齐大家’的一员?”蒋提白面无表情,“你不要擅自以退为进,还不如激将法。”

    陈雨依:“怎么激将?”

    蒋提白:“比如朱小姐把江远大哥误杀了。”

    贺群青:“喂。”

    蒋提白:“把我杀了,比如谁把我杀了。”

    陈雨依:“这是激将法?你有那么重要?”

    金梓语听到吵嘴,走过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摇头又点头,蒋提白倒吸口气,扶额闷哼:“我自己杀,行吗,”他揪住贺群青衣领,给他顺顺花衬衫,“你要是不来,我自己杀自己,我录下来,我以后跟你陈姐挤一个赛道,这样可以吗?”

    “好好,以后笑话就更多了,”陈雨依看到金梓语,目光一搜寻就问,“你怎么也在这傻乐,那小孩呢?还有朱大小姐,她又跑哪儿去了?”

    几人想到刚才说朱酒贡误杀江远的话,都是一激灵,不过找人的时候蒋提白没忘问陈雨依要烟,后者一边摇头一边猛吸唇缝里这根,烟屁股都差点进了真空机,她抽不动取下来一瞧没了,直接一扔了事。

    蒋提白垂眸看看可怜的烟屁股,鞋底默默碾灭那红点,“下次我也不给你。”

    陈雨依远远呵一声,“都下次了谁稀罕。”

    朱酒贡倒也没有跑远,就在垃圾堆成山的房间里,众人找进去的时候她正哄着叫小余的狗孩子玩。

    见小余直勾勾望着窗外的游乐场,她就说:“以后姐姐带你去那边玩,那里有海盗船,摩天轮,碰碰车,阿拉伯飞毯,还有旋转木马,都是好玩的,好吃的,我们从早玩到晚。”

    小余没回应,不知道能不能听懂,蒋提白冷不丁出声:“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小余不是一个正常孩子,外边也不是一个真正的游乐场。

    不过仔细想想,朱酒贡在这个副本里的很多行为都挺多余的。

    朱酒贡笑了,回头盯着蒋提白认真观察一番,见他不是真的生气,才说:“骗骗他也挺好,起码被骗一刻,就有一刻的开心。”

    蒋提白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着逆耳得厉害。

    于是他笑了:“可你总是好心办坏事啊朱小姐,你为什么不大胆试一试,干脆捅个大娄子。”

    别总是这样试探别人的底线,又让人没法彻底翻脸。

    朱酒贡再次面露歉意,“江大哥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过的确是我的错,让我向你们道歉一万次都可以。”

    “他来了。”

    林况就是在这时快步走进来,一时所有人聚齐了,大家便都不再说话。

    门原样敞开着,很快,伴随急匆匆的沉重脚步声,一个男人自门外探头,看到里面的人和垃圾,他面露震惊,正是那个民兵小队的领头人。

    “方队长,”蒋提白已经走出去迎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民兵队长在楼下展示过他破破烂烂的临时工作证,全名叫方虎。

    方虎眼大鼻梁高,如果不大吼大叫,也是个端正的模样,不过他就喜欢大吼大叫,黑水中的他更面容扭曲,贺群青几次见到他,现在才完全看清这人究竟长什么样。

    方虎进门神情变得极为严肃,更别提他黑黑的眼袋,油腻的头发,累得两眼发直,整个人乌云罩顶,好似看谁都想抓起来,一开口更咄咄逼人。

    “怎么这么多人?这是谁的房子?……你们本身都相当可疑,还提供什么线索?”

    “是这样,”蒋提白示意朱酒贡把小余带过来,“我们是楼下餐馆打工的,无意中发现这个屋子里有个小孩。”

    “小孩?”

    “对,他被关在这个狗笼里,有人虐待他。”

    “狗笼?”

    方队长紧绷的神情渐渐变得困惑,他本以为蒋提白会提供关于杀人案的线索,“你们……你们怎么不报警。”

    蒋提白比他还困惑,“你不就是警察?”

    大门缓缓关上了,方队长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被这些蹊跷的人隐隐堵在房间里,显得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但这一声显得有气无力,问蒋提白:“这就是你要提供的线索?”

    蒋提白被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瞪着,不疾不徐从口袋抽出了那张亨顺烤肉的夜宵摊照片,相框早被他扔了。

    蒋提白主动道:“这张照片就是在这个房子里找到的,我们就想,这会不会是以前这家店老板的房子,这个孩子跟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关系,还有这照片上的老板,她去哪儿了?”

    “亨顺烤肉?”方虎困得两眼发花,定睛看了照片一阵,“这家店早没了。”

    蒋提白:“为什么没了?什么时候没的?谁给方队长找个椅子?”

    坐下的方虎整个人神智更迷糊了,要说他下一秒就猝死变成异灵贺群青也信。

    “方队长?”

    “几年前没的,”这件事和连环杀人案没关系,这里人人都知道,“本来开了七八年,生意一直好得很,有一天晚上收了摊,老板娘——就是照片里这个女的,说是关门数钱,其实和情人在店里乱搞,被老板从外地回来发现,把两个人都杀了。”

    “老板呢?”

    “当然抓了。”

    这件事有头有尾,方虎说着都觉得很舒服,不像现在这场连环案,搞了这么长时间,连真凶的毛都没有摸到。

    “那男的以为自己很聪明,明明是杀人,还伪装成抢劫,抓起来了都在狡辩,不承认。”

    “不承认?”蒋提白理解地点头,干脆问:“这家店老板姓什么,他们有孩子?”

    这么说,小余可能是这亨顺烤肉家老板的孩子,只是现在成了孤儿。

    “孩子?”方虎头痛得要命,语气也不好了,“没听说过那个杀人犯有孩子。”

    “老板到底姓什么?”

    “我怎么知道!关老子什么事?你在审问老子?”

    “怎么可能——方队长,拜托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姓余?”

    “姓余……好像……是姓余。”方虎回过味儿来,盯着那小余仔细看,“你们说……这小孩姓余?”

    方虎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神情越发迷惑,怪他太累了,脑子都不够用了,“哪儿冒出来的小孩,还嫌乱子不够多?”

    “方队长,那你再想想,”蒋提白话音一转,“那袁家承袁老板,和他侄子又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到楼下开店的?”

    “袁老板?”方虎神情一震,清醒过来,环视屋子里所有人一圈,终于拍拍屁股起身,神情阴沉中透着愤怒,“什么袁老板,开什么店?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在消遣老子?!”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贺群青抬起眼,看到林况激动得搓手。

    到现在,贺群青也突然明白了,这个方队长,好像是这个副本里,有些特殊的存在,仔细想想,他们每次睡着到这边来,这个方队长都在不远处。

    第247章 第247章 熔合④ 猛一下拍在了自己……

    “袁老板是一楼‘辣炒海鲜’的店老板, 生意是楼下所有店里最好的,”蒋提白好似有点惊讶,更干脆无视了方虎的暴躁, “他侄子陈立安一直寄养在他家,你不是对海珠城了如指掌吗,怎么不知道袁老板和他侄子?”

    “好好好,”强烈的疲惫和困意,让方虎喝醉了一样站没站相。

    他盯着蒋提白半晌, 明白眼前这个人是不会被自己轻易吓住的, 干脆掏出身上夹克内袋里的小笔记本。

    方虎抽出永远夹在本子上面的一支笔,飞快翻开本子——这本子仅剩的一页也是皱巴巴,不知道够不够用。

    蒋提白在旁边盯着方虎的小本本,明白这方虎虽然不是真正的警察, 但他想破案都想疯了。

    或许现代破案不需要方虎这样的身份, 但以前也有刑侦技术跟不上的时候, 那些涉及了大量人员的案子,还必须挨个儿排查访问, 那时多少警员都不够用, 只能招一些民兵,这个副本里的连环大案就是这样。

    忽然,方虎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接连拍打好几下,裤兜里的红布都翻出来了,愣是没找着香烟, 只能骂了一句放弃,对蒋提白道:“你想说的应该不止这些吧?你——你们几个,是不是知道连环案的事?别兜圈子, 抓紧时间说吧!还有,你叫什么?身份证带了吗?”

    “在楼下,不然我去取?”

    “算了,明天给我,我先登记一下身份证号,你们所有人的都要。”

    蒋提白才胡诌一通,方虎就问:“你说的那个袁老板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是在一楼打工的?”

    “是啊,”蒋提白眼不眨,直入主题:“楼下七家店……”

    “行了你等一下,”方虎心里那个烦躁劲儿就又起来了,还是这样,这人看着人模人样,说话却颠三倒四,基本情况都弄不明白,搞得他也想杀人了!

    方虎厉声对蒋提白道:“楼下总共才六个摊子!你们来打什么工?几个老板都搞不明白,张口浑日鬼——现在全县都知道这里老死人,几家破店,能有几个鬼生意,招这么多人?”

    蒋提白倒只听见了自己想听的,顺从点头。

    之前只是猜测,现在才是确认:“怪不得这楼里见不到袁老板和他侄子,原来是你不认识。”

    之前蒋提白在楼道里跟民兵们主动搭讪说要提供线索的时候,方虎的反应就有些奇怪,现在看来,这个NPC果然没叫他失望。

    “什么见不到是我不认识,除了你们,这里所有人我都认识!”方虎突然一声吼,音量再度掀翻屋顶,“你们跟老子装神弄鬼——”

    就在方虎这样怒吼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方虎的身形和脸竟瞬间起了变化。

    在场所有人都看见,方虎发怒的同时,他脸皮松垮了,脖颈弯了,身上突然胖了许多,连皮夹克都变得紧绷。

    这一切变化就仿佛方虎在这一刻,年龄猛长了二十岁!

    就连方虎的声音也变了,变得粗哑。

    听到他的声音,贺群青浑身寒毛倒竖,因为这嗓音,完全和前一天那在门外砸门,狂喊“开门!”的中年男人声音重叠。

    但昨晚的最后,那个说着“我要杀你们全家”的阴森声音又是谁?和方虎有没有关系?

    看方虎这样轻易就失控的暴脾气,会不会他也精神失常,最后杀人了?

    或者正因为他精神失常,所以贼喊捉贼,其实他就是真凶,混迹在民兵当中自然抓不到凶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们既然说要提供线索,说好了配合,就不要搞这些!你们是不是来扰乱我的视线?我看你们也不清白!!什么虐待儿童,你是不是听见我说这里臭气熏天,故意弄这些垃圾来演戏,包庇凶犯?什么小孩,什么余老板,袁老板,你们都在胡说八道!到底有完没完?难道要老子跟你们耗一辈子?!”

    贺群青眼看方虎果然失控,蒋提白被暴躁的中年方虎一把揪住衣领,他脚步不由上前,本想去拦方虎,偏偏正在这时,异变又生!

    贺群青两脚突然动不了,宛如被钉子钉在地上,同时后脑发沉,眼前发昏,下一秒,他眼前就由灰转黑,陷入黑暗!

    贺群青心头急跳,本以为是发病时间提前了,直到他眼前漆黑又快速褪去,由灰变亮,再次有了一些事物的轮廓,他瞪着眼坐起来,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发病,而是……醒了?!

    “呜哇——”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回荡在寂静的深夜里。

    贺群青心底的狂跳没有停止,他即刻起身走出店门,正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少年江远正焦头烂额地抱着婴儿潘福来回踱步。

    潘福宛如受到惊吓,一声接一声的哭嚎,刺耳的哭声响彻整个小区。

    贺群青走到近前时,江远早已急得满头大汗,看到他出现,整个人一惊,神情更比哭还难看,哆嗦道:“对,对不起小肖,还是把你吵醒了。”

    “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江远十足狼狈,“你们消失没多久,他就忽然哭起来,我给他找了吃的喝的,尿布也换了,但怎么哄都没用——不过我,我会处理好的,小肖,你快回去睡吧,大家应该都需要你。”

    贺群青心底叹了口气,江远年龄变小以后爱冲动,也容易逞强。

    他观察江远怀里的潘福,婴孩像条不听话的大鱼,用全身力气挣扎扑腾,紫红的牙床不时裸露在外,仅有的几颗乳牙咬得咔咔响,更诡异的是,还有一块布紧紧盖住婴孩的上半张脸。

    贺群青自然不认为江远这是准备捂死潘福,正要揭开这块布看看,江远赶忙躲了一下。

    “别,你揭开他哭得更厉害!”江远也快哭了,回忆带孩子这一会儿,真是叫人头皮发麻,他擦汗道:“他……潘福好像看到了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那些东西把他吓着了。”

    贺群青也头疼起来,眼下这情况着实无解,哪怕潘福真的死了,变成了鬼,他们也有一丝的希望能和潘福沟通沟通,可偏偏潘福成了婴儿,这下就是他俩变成鬼都不可能知道潘福在想什么。

    贺群青万分无奈,这时江远的怀抱猛然收紧,少年喉结滚动,示意贺群青往头顶看:“小肖——”

    海珠城小区整栋楼都被蛄蛹的黑水纠缠覆盖,建筑宛如被浸泡在水下五十年一般破旧。

    只有顶层的一截走廊上透出扭曲的昏黄光线,冲淡了黑水。

    除此之外,大部分楼层仍是一片黑暗朦胧,水泥窗棂内部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人在其中穿行。

    正在贺群青仰头的时候,一两声店老板的含糊惊叫骤然冲破黑水,那传出诡异叫声的某一段走廊,便会突然亮起灯,下一刻又熄灭。

    闪闪烁烁间,贺群青这肉眼足以分辨出,黑水中一个偌大的黑影,像一个照黑光的探照灯,堂而皇之地游荡在破旧的楼里,挨个儿寻访那些亮起来的地方,并迅速过境,眼看登上了三楼的走廊。

    贺群青视线一扫七楼亮起来的部分,转身就走。

    “好,小肖,你快去,我就在这看着潘福,你放心吧!”江远颤巍巍地催促。

    他不说还好,一说贺群青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反而不放心,忍不住回头看江远。

    江远在他记忆中,一直是文弱的派头,还喜欢摆姐夫的架子,此时变成了十五岁,那小身板就更细瘦了。

    总之真想让贺织嫣好好看看江远现在的单薄模样,看一眼绝对下辈子都绝了跟他发展的心思……

    “小肖?”江远也眼巴巴盯着他,那目光应该是不希望他走,但还是嘴硬,“怎么了?你快去啊!”

    “如果有什么事,你实在搞不定的,”贺群青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说这种话,但他必须得说,反正他现在应该也不算好人,恶到底也可以,总比想说却不说的虚伪要强一些。

    “唔,好,嘘嘘别哭了——然后呢?”

    “……如果实在搞不定,就别管潘福了。”

    江远神情一震,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哦,嗯!好。那当然了,你不用担心,遇到危险我肯定会先保护好自己的,我又不傻,好了你快去,不用操心我。”

    可说来简单,贺群青回到店里,却根本睡不着。

    门外有潘福在啼哭不止,心里还有那不断向七楼去的诡异黑洞,他拳头攥得越紧,人自然越清醒。

    贺群青松开拳头站起身,钻进后厨,抓起那长条的磨刀石在手里颠了颠,深吸口气,猛一下拍在了自己脑袋上!

    剧痛伴随黑晕飞快袭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脑袋一侧伤口流淌下来,贺群青紧紧闭上眼,借着短暂的眩晕倒了下去——

    “小肖?!”

    远处飘来江远惊疑的声音,而贺群青自己宛如坠入水底,江远的喊声戛然而止,贺群青指间一空,磨刀石消失了。

    他本想立刻睁眼,可突然感觉不对。

    几乎同时,“咻————”的警告声响起,尖锐哨声在脑海中炸雷一样,贺群青也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的眼睛——

    睁不开!

    他浑身的触感极度异样,好似要融化一般,身上与两条腿,半个身体都极轻,一动就会失衡,偏偏那极轻的地方,又沉重得难以动弹,他好像缺失了很多部分。

    贺群青心中涌出强烈的寒意,几乎让他想要发抖。

    他恍惚地抬起手想要触摸四周,又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被浸泡在水里!周遭不是浴缸,表面材质十分粗糙,像是一个水泥做的水池——

    贺群青想都不敢再想下去,难道他……还在后厨?

    不,不不不……

    他要快点离开这,蒋提白他们有危险,快点……

    绝望悄然滋生,他摸不到双眼,眼前始终是空洞的黑暗。

    哪怕此时他完全不需要呼吸或者心跳——他死得不能再死,但还是有什么东西开始拽他的头脑,把他往下拽,用彻底的黑暗浸泡他。

    万幸还有一声接一声的警示音试图拉回他,在脑海这样不祥阴森的声响里,贺群青眼前仿佛闪过公告栏上那所有受害人的脸,他和他们所有人一起,沉向更深的死亡。

    冷不防,贺群青还看到了别人——曾海箐漂亮的头颅从天而降——

    柳晨锐横七竖八的同学们,地窖里的女人,欧文没有手的小孩,崔利娜……石道贤姐弟,金妮……

    不止他们,贺群青自己都不知道,竟然已经见过了这么多、这么凄惨的死相,那么多的血,够灌满一个深深的井……一个深深的水池,够灌满一个游泳池了。

    不……不对!

    为什么你们都得死?

    为什么就非得是你们不可?

    凭什么……就不是他们?!

    贺群青几乎融化的手指缓缓伸出水面,抓住水泥池边的时候,他感到骨头和水泥的摩擦生硬,但抓得很牢固。

    接着是他的头,随着力量浮出了水面,他在冒热气,而空气凉得冰窖一般。

    “……我开店还不是为了你?”呵斥声模模糊糊响起。

    贺群青一愣,本能地分辨,竟是刘广。

    “你是我儿子,我的钱以后都是留给你的!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你做的,不然我图什么?”

    “我不想帮忙了,爸,我们别帮他了,我们去自首吧!反正人又不是我们……”

    “好了好了,你就是个废物,一辈子废物!你要不是我儿子,刘顺余,老子把你也放到池子里!你别忘了,他们早都说,同罪同罪,只要扯进去都是死刑!我们怎么走到今天这地步的?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咱们家?”

    “我……”

    啪!

    贺群青手一挪,没料到手边的水池沿上,竟放着一个东西,被他一碰,摔得稀碎,更发出一声巨响!

    外面骤然一片死寂,但很快,脚步声传来。

    贺群青躲都没躲,都这副模样了,还躲什么?

    可忽然,除了脚步声,他耳边还隐约再次响起了婴儿的号哭声,这倒叫贺群青心头一动。

    第248章 第248章 熔合⑤ 眼前整条走廊变得……

    自己还能听到潘福的哭声, 或许……还能再醒来一次?

    可怎么才能醒?

    之前蒋提白好像做过类似的事情,他是怎么办到的?

    “还等什么——走啊!!”

    “啊啊啊——!”

    惊恐的女声比潘福的声音清晰许多,就从头顶某处传来, 那声音像是窦晴。

    这想法让贺群青清醒了不少。

    是,“自己”眼下这副身体已经残缺不全,何必还想着报复?

    当务之急是脱离这副身体,回到外层世界,再重新进来去救人。

    他看不到外头的情形, 一切想法只在电光石火间结束, 他松开手,缓缓沉入液体中。

    刘广脚步由小心到大胆,接连咒骂起来:“啤酒瓶放在这里!我看你真要去看大夫了!光耀门楣的没生出来,生出来一头傻猪!”

    “爸……不是我, 我没进来这里, 是……是你放的。”

    “你滚蛋!”刘广气得扔扫帚, “什么都不是你,比驴还犟!我放没放我不清楚?就你这个脑子, 能干成什么事?你给我进来扫!”

    “我……我不敢……爸……”

    “你什么不敢?吃的时候吃不够, 干活的时候急撇清,我看你也是个畜生不孝子,哪天被洗洗上案板,你看我会救你一下?不听话的,你老爹也拿你配啤酒啊————”

    一只血淋淋的鬼手猛然从水池中冲出,一把揪住刘广的衣领, 将惊恐万状的刘广生生拖进了水池。

    “啊————!!”

    哗哗的水声伴随歇斯底里的惊叫,刘广先一步被自己的恐惧淹没——

    这水……这水!!

    可最先到来的剧痛来自脸上,刘广两眼的位置犹如被两把细长的刀缓缓地、坚定不移捅了进去, 那东西竟然还会搅动!

    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眼窝里发出爆裂般的啪啪声,仿佛脑袋里有什么断裂开来!这一瞬,他再顾不得别的,于诡异的液体中失声惨叫,可惜只能发出咕咕的声响。

    失去了眼球,一切成了黑色,他只能感知到阵阵加剧的痛楚和温热,温热的正是他自己,他的体温,他的血,他正融化在无边无际的黑水中!

    ……

    ……

    “求你别哭了,别哭了!我在这呢,小潘,我这么陪你还不行?”

    江远蹲在后厨的地上,发际早已被汗水打湿,他一边拍打潘福,哄着婴儿转移注意力,一边焦急地摩挲捡来的那块带血迹的磨刀石。

    期间他几次想往头上拍,打算先斩后奏,都被潘福的号哭拉了回来。

    这潘福还不能不管,他在这使劲哭,难保不会影响到所有人,刚才小肖不就被他哭回来了?

    可自己就算在这,他还是哭,自己总不能也给潘福灌酒吧,搞不好这次就把他杀了!

    潘福啊潘福,我们明明不熟,你却轻易成了我的祖宗。

    “你还哭!你,你真的不怕我把你扔出去?”

    潘福哭个不停的身体突然痉挛了一下,好像一只翻壳的虫子,四肢一齐抽动。

    “别别别——你别又来!”江远脸色发白,“你别吓我!”

    他话音未落,潘福没有布遮挡的下半张脸,就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布料异常地波动,布下方的笑容完全不是婴儿能做出的,就像一个大人,在婴儿的身体里勾起嘴角假笑,都这样了,那该死的哭声也没停下,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笑还是哭,潘福忙得抽噎起来,渐渐江远听到童稚的呓语,正是对他说的话:

    “是……我高攀,是我……高攀了……”

    “去你的高攀了!”江远彻底破防,一个翻身逼近闹鬼好几次的潘福,“灌酒起效太慢了,我直接掐死你算了!”

    少年青筋暴起的双手一点点靠近潘福,狰狞地接近他那肥肥的下巴,因为潘福作为婴儿胖得实在没有脖子——

    江远两眼布满血丝,汗水从发梢滴落下来,怨念极其深重地用双手捂住了——潘福的耳朵!

    潘福一顿。

    嗯?

    江远观察一阵子,登时大喜过望,潘福真安静了许多!

    光捂住眼睛还不够,连耳朵都得捂上!等等,我刚才就应该把他的嘴也堵上!

    不是他没试过,可潘福那几颗小牙才叫诡异,稍微捂住就长出满口。

    现在理智地想想,拿布堵住婴儿的嘴可能有危险,可总比他开口说话强多了。

    好在捂住双耳加双眼后,潘福已经安静许多,可以不捂嘴了。

    江远劫后余生地呼口气,可惜这手还不能松开,现在小肖应该安全了……

    “呜哇——————!”本来安静下来的潘福,忽然以最高的音量哭了一嗓门,江远两眼正对着那紫红的牙床,甚至感到有热烘烘的声波从那奋力张开的小嗓子眼儿里扑在自己脸上,尖利的哭声简直震耳欲聋!

    原来潘福不是安静了,是蓄力了!

    不哄了!

    江远彻底崩溃,也朝婴儿潘福大声吼回去:“我还是把你丫的掐死算了——啊!”

    不远处突然凭空冒出一个人影,吓了江远一跳,仔细一看又吓了一跳,这时江远也没注意到,地面潘福咔咔咳嗽两声,终于安静了片刻。

    “小肖?”

    回来的人头上血流没停,伤口很新鲜,贺肖不仅半边衣领湿了,还影响视线,右眼被血染红了恐怕很难睁开,不然他也不会坐在地上不动了。

    江远看到那磨刀石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料,可真见了还是愕然:“你自己敲自己还下这么狠的手?你想干脆打死自己?等,等一下别动!我找东西给你包扎一下……”江远才找到一包纸巾,余光看到贺肖动了,他关注地回头,贺肖朝他伸手要纸。

    江远见贺肖沉默的模样有些奇怪,具体又说不出,反正总觉得眼前的贺肖,一来一回,就跟自己疏远了一些似的?

    他在想什么事情?

    江远立马把纸巾先扔给了贺肖,正要继续寻找,看到贺肖拿纸巾擦擦眼睛,左手摸索着按住头上伤口,按了几秒钟,扔掉了纸,又一次拿起磨刀石——

    诶?!

    “小肖!”江远根本来不及阻止,那边人已经毫不手软、公事公办地又朝自己脑袋拍了下去!

    江远跟着痛叫:“啊!”

    贺群青快速睁开眼,定睛眼前景物,看自己,看周边,一切正常,他回到了垃圾屋!

    脑海里还回荡着江远的喊声,江远怎么了?

    刚才好像没看到什么危险,他应该没事吧?

    不过暂时也顾不上了。

    这间屋子已经关了灯,不知道是不是蒋提白发现开灯会引来黑洞,可他们人已经遇险,贺群青竖起耳朵能听到隐约的凌乱脚步声,他才摸到门框已经分清方向,快速冲出去!

    循着声音,他几乎是在楼梯上往下跳,三两步就跨过一层,终于还是被他赶上!

    “拉紧——”这是气急败坏的蒋提白。

    “姐——!”金梓语边用力边尖叫。

    “抓住我,我不会松手的!”朱酒贡也急道。

    林况:“我——褚牲,你抱着窦晴!”

    褚政怀里瞬间被扔进一个软绵绵的包袱,他感到巨恶心和不可思议:“我……你他妈叫我什么?!”

    贺群青过去的时候,与黑洞拉扯的人已经太多,就这样竟然还没有将人拉出来,贺群青心里一阵阵寒意,好像不久之前感受到的绝望仍没离开。

    黑洞的力量似乎变强了,而且他不瞎,窦晴消失了,褚政抱着的又是一个幼儿。

    回想他不久前听到的那声恐惧至极的惊叫,显然大家之前已经失败了一次。

    贺群青突然消失又出现,众人自然惊喜万分。

    蒋提白眼底震动,嘴巴张了张,又紧紧抿了起来,看着眼前黑洞,眼中透出狠意。

    贺群青摸到了一只纤细的手臂,真的害怕太用力会导致她严重受伤。

    这下所有人一起用力,终于七手八脚将一名套着大人衣服的卷发小女孩拉了出来。

    她看着就剩七八岁!

    “小肖……”小女孩呢喃。

    贺群青二话不说抱起她就跑,所有人都试图远离那黑洞,最后只剩蒋提白。

    贺群青就感觉到有人留在后面,回头看这一眼,瞬间浑身紧绷。

    “蒋提白!”

    蒋提白明明听到,还是没跟着大家跑,甚至他朝那永恒黑洞一般摸不清、看不透的诡异存在冷笑了一声。

    黑洞向前笼罩!

    “蒋提白!!”贺群青怒急,如果陈雨依不在他怀里,他无疑会冲回去。

    那家伙又发什么神经!

    而下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蒋提白手心朝上,双手向前一推——空气中凭空出现一张……床!

    废弃破旧的医疗病床顺着蒋提白的力量被硬生生塞进了那黑洞中。

    蒋提白对着黑洞中隐隐约约露出的壮硕身影低语:“爱吃,你就多吃!”

    接着,他又一推怨灵病床,提示他的宠物:“去吧,里头有你的新朋友……它也喜欢割人。”

    怨灵病床先是坚固地停顿,走廊中一片寂静。

    就在林况怀疑自家老大在犯精神分裂的时候,病床动了。

    它的三个好轱辘猛地向前蹿,剩下一个坏轱辘在吱扭扭飞快旋转,好像在加油蹬空气——它一头撞进了那黑洞里,彻底消失了。

    黑洞被迫停下脚步。

    可短暂的宁静并不代表一切已经结束,蒋提白抬起脚跟,终于愿意退回来。

    众人度秒如年,头一次见到这操作的张沛和郑英华更是眼睛快要瞪脱窗。

    总算,烟花的引信烧到了位置,所有人都听见凝固的黑洞里传出什么声音,像是呢喃的低语,只是那些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变得非常可怕,有人在尖叫。

    不止一个人。

    所有的喊叫都宛如遭受当头厄运的人们在死亡前发出的最后一声求救,有男人,有女人,有年轻,有衰老!

    下一刻,黑洞的剪影里出现了黑以外的颜色,是青灰的皮肤,沾血的手指、被缚带紧绑到发黑的手腕,穿着蓝色手术服的赤裸后背,数不清的、不断挣扎的——像是已经下葬三天的胳膊在拼命伸向它们的主人蒋提白,好像很抱怨现在这个情况——

    蒋提白挑眉,倒退的脚步一停,在贺群青身边站定了,安全感满满。

    呼——

    蒋提白缓缓松开了心口那根弦。

    现在这个距离才好,他不能离贺肖三米……两……半米开外,不然哪儿哪儿都疼,特别缺氧。

    “这……这到底是什么?”

    听到方虎颤抖的声音,贺群青才注意到他竟然还在。

    蒋提白也终于想起这个人,想到之前为了保护他,疏忽了陈雨依,看方虎的眼神就不那么友好了。

    “方队长……”蒋提白没了笑模样,看起来也有点恐怖,方虎就因此退了一步,被林况按住了肩头。

    “别再跳脚否认了,”蒋提白相当认真地警告他,“你必须要想起来,袁家承,陈立安,这两个人到底是谁?还有,不要只顾着连环杀人案,亨顺烤肉的情杀,你也要再好好想想,好好地——仔细地——想想!而且……”

    方虎听得发愣,“而……而且?”

    蒋提白声音彻底冷了,“而且要快。”

    走廊里越来越吵,那凄厉的尖叫和呼喊让金梓语哭着捂住了耳朵。

    不止是人受不了,那黑洞估计也不好受,实在忍无可忍,竟倏忽原地消失了!

    被黑洞放出来的走廊灯,没了遮挡,昏暗的光照着下面一张布满黏稠暗红的旧病床,众人每看它一眼,都觉得那上头血泊变得更多,最后多到顺着整张床往地面淌!

    蒋提白就在这时莫名看向了贺群青。

    “?”

    贺群青本来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很快,他知道了,眼前整条走廊变得摇晃,他赶忙松开陈雨依,蒋提白架住了他。

    贺群青头疼得像是要裂开,终于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敲自己太用力。

    这时,蒋提白在他耳边轻声道——

    “晚安。”

    ……

    ……

    方虎整个身体弹了一下,自己惊醒了自己。

    今早有些不同寻常,他愣是瞪着天花板十分钟,才恍恍惚惚地坐起来。

    老年人身体哪儿都不好,他行动也不比从前,一切动作都有些缓慢吃力。

    但他还是故意唰地拉开窗帘,像是在和谁生气一样,外面天都没亮,他戴上老年眼镜,死死盯着距离五条街的一个摩天轮,只能看清它的轮廓。

    他等啊,等啊,等到七点半,立刻抓起了电话,这才活过来一样,他开始一边打电话,一边穿衣服。

    嘟声一响又一响,一响又一响,终于,那祖宗接了。

    “喂?”

    “喂,……今天上班,你帮我查两个人,是和当年的案子有关,你一定给我……”

    “爸!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算了你别说了,我挂了。”

    “不!不是儿子,儿子!别挂,这次我真的知道了,我,我已经把一切联系起来了,”方虎沙哑的声音隐隐地激动,他强行压制着,“只差证明,我只需要证明自己的想法是真的!儿子,这么多年了……我只要知道真相,只要知道!”

    “爸……我不能……”

    “是情杀案!”方虎按住胸口,心脏在里面嗵嗵跳,他要注意,不能过于激动,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不,那不是情杀!我终于明白了,我真笨,我太蠢了!我早该明白的——”

    “什么情杀,爸,你到底怎么了?都这么多年了,你是彻底疯了吗?你不是答应我们——”

    “帮我查两个人,儿子,帮我查一下!我保证,如果今天没有结果,我就真的,永远,入土也不提这件事!而且,万一呢,万一这案子就这么破了?”

    半晌,电话那头传来当警察的儿子万分无奈的声音。

    “……什么人?”

    “陈立安,袁家承!”

    清醒的方虎,比在梦里能记起更多的东西。

    他认为,他的内心深处,快被他强行忘记的那些事,那些人,其实每天都在摇旗呐喊,就为了让他想起来!

    他根本什么都没忘,一切案件的细节历历在目。

    现在他明白了,一个有序的犯罪者,之所以能原地消失,之所以无法破案,这一定是因为,他是在被一群,无序的犯罪者包庇!

    而这些无序的犯罪者,都已经被他驯化!

    用威胁驯化!

    ……一定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第249章 第249章 父子 不敢提这两天他做的……

    儿子方弓义从事的职业正是他梦想的警察。

    现在孩子还没回复前, 他还想去那个地方看一看。

    戴上帽子,撇下手杖,走出家门并摔上门。十秒后, 门锁响动,他又回来了,老老实实吃了一把五颜六色的药,再次摔门而出。

    路上,买了个煎饼提在手里的方虎凝视着清晨无处不在的青蓝色雾霭, 健步如飞来到几条街外那因为一些意外, 没开业几天就已经被废弃的儿童游乐园。

    一座蓝白相间的简陋阿拉伯城堡,根本无人关照,近处看,表面油漆已经脱落斑驳, 这是游乐场的大门兼售票处。

    方虎轻车熟路找到空隙钻进去, 游乐场内部满地的枯叶和纸屑垃圾, 以及当初说要封园维护时剩下的石砖木板铁丝水泥袋。

    远处几座新场馆甚至没建完,现在这里是县里标准的烂尾项目。

    不过再有半个月, 这里就会被另一波投资人接手, 这衰败的游乐场,也会被彻底拆除。

    他踩着枯枝败叶,终于放慢了脚步,并有点后悔自己扔了手杖,怎么跟小孩一样。

    四周荒无人烟,粗劣的儿童雕塑一脸丑相, 所有游乐设施没有人为养护,全部生了铁锈,这里的景象看着叫人心凉, 早拆早了事,他每天都看那摩天轮不顺眼。

    走着走着,他自己的脚步声变得更清脆响亮。

    低头一看,踩中了一个包装纸,粘在鞋底跟着他走。

    撕下来拿到眼前盯着看,可乐味“虫橡皮糖”,哪家好孩子吃这种东西?

    总算,他到了地方,这里他做鬼都不会放过……不包括这边海狮一家三口,它们放过他就行,这游乐园开了也是影响市容市貌。

    这里正是游乐园的游泳场馆。

    刚开业的时候正是夏天最热的日子,水上乐园非常受欢迎,他第一天就进来瞧过了。

    走到门口,一个立牌挡住了去路,他检查完立牌,满意地点头,这两天没人来,不然早都撕毁了。

    这立牌正是他放在这的。

    上面重叠地贴着几张纸,复印的是报纸。

    第一张报纸说的是游乐园刚开业两天,里面水上乐园的游泳池就淹死了孩子;第二张报纸说的是,和受害者家属庭下和解,游乐园恢复营业没一个月,又淹死了两个大人;第三张说的是,因为第三次淹死人,游乐园再次停业了。

    总之这第三次上报之后,停业的游乐园再也没有开张过。

    倒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一屁股官司不说,开业也亏本,他们让本地所有将信将疑的老百姓,都信服了世界上真有鬼。

    当然,还是有那一两个不信的,他们也不敢带小孩来。

    在游泳池荒废了,但还没把水放掉的时候,那一两个不信的来了。

    下面还有第四张报纸。

    方虎绕开立牌进了游泳馆,里面比外面干净,也干净不到哪儿去,场馆内光线很不好,绕来绕去的水滑梯像被索命的肠子,下面巨大的游泳池就像那阎王家的下水道。

    就算这样,他经常来也没见着鬼,倒很想见一见。

    至于为什么大家都非说闹鬼?

    也难怪老百姓这么机灵,当时海珠城小区那几栋楼推平了,上面正好建了这座游泳馆。

    他一直是反对的,也证明没错。小孩子的欢声笑语,哪里镇得住那些没家没命,没着落的冤鬼?

    方虎找到自己上次来留下的屁股印,在泳池边坐下,一口口吃着煎饼,整个游泳馆回荡着咔嚓咔嚓的声响。

    吃到最后,他留了一块煎饼放在旁边一个脏兮兮的塑料盒里,又过了好久,电话终于响了,铃声吓得他差点摔下去。

    不过儿子来电话了,他摔下去也得接,摔死也要接。

    “喂!”

    “爸,你在家呢?”

    “嗯是啊。”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

    “……总之,你不能再去那地方了,要不是知道你是我爸,他们早都报警不知道多少次了。”

    “啧,报警你过来就行了,提前说,我给你包饺子装饭盒里拿上。”

    “爸!”

    “别啰哩啰嗦的,你到底查了没有?袁家承是谁?其实吧,我对这两个名字有印象,就是有点想不起来具体了。”

    “这些年你有印象的人名太多了,”方弓义抱怨。

    “你到底查了没有?”

    “……陈立安是袁家承的侄子,袁家承是卖啤酒的,你有印象,可能因为当年他们给那几家店送货的。”

    方虎这边听着,听到卖啤酒已经激动起来,他攥紧了手机。

    “对!这就对了!”方虎两腿一震,“就是他们,他们肯定就是凶手,不是袁家承就是他侄子!我现在去找你!”

    “是什么,爸——人家做点小生意,跟连环案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年也是查过的,这里都有记录,不在场证明什么都有,干干净净。而且我算了,第一起案件发生时,陈立安当年只有十四岁,他身体条件都做不了案。”

    “十四岁怎么了,十四岁不能杀人?”

    方弓义真有点生气了,这老爹简直是胡搅蛮缠。

    这案子他受方虎的影响,也是烂熟于心,当即反驳:“那你说说,哪个受害人能被十四岁的小孩杀了?这个案子里的受害人们常年劳动,身体健康,挣扎起来,十四岁的小孩绑人都绑不起!凶手一直是单独作案,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他就是袁家承……”方虎话头一顿,门口跑进来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小眼睛盯着他。

    这狗他很熟,有时候在外面马路上也能见到,不过估计因为胆小,喜欢在这荒园子里跑。

    今天它更脏得厉害,竟然一下子让方虎想到了昨晚梦到的狗笼,他对狗示意:“过来,给你留了一块煎饼,就在这吃,出去别被抢了。”

    方弓义:“……你是不是又跑游乐园去了?”

    “儿子,那亨顺烤肉的老板姓什么?我记得好像姓……”

    “你早上说的就是情杀案的店老板?”

    “对,就是一楼之前开的那家烤肉店,老板娘和情人偷情,被老板杀了?”

    “这个我也看了,姓余,但这个案子早结束了,凶手就是老板,和连环案没有关系……”

    “不,有关系,”方虎态度坚定,“姓余对吧?”

    这两天他做梦有多诡异,方虎不敢提,怕儿子知道以为自己发神经,梦都拿出来说,更不重视自己的想法。

    但他反复想了一早上,想到了一件事。

    “那个案子,一开始说的不是情杀,说的是抢劫,”方虎承认自己年轻的时候好事还有英雄梦,家附近发生什么都要掺一脚,尤其是警察的事,他最爱掺和。

    “那太扯了,是有这种说法,但抢劫的证据不充分,而且姓余的后来承认了。”

    “什么承认——”方虎有心诋毁肯定是冤案,但想到儿子会生气,就没说下去,转而说起重点:“那抢劫有什么痕迹?有没有那种,当时没办法确认的,但现在技术可以……”

    “爸——那个案子已经结案了——”

    “不是,你想,有没有这种可能,”方虎站了起来,准备直接去见方弓义,“我就说啊,假设,一楼六家店的老板,其中有几个,或者他们全部,看亨顺烤肉的生意好,就合伙买凶杀人——”

    忽然,方虎不知是不是起身太猛,眼前竟一黑,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就空了。

    噗通一声,他摔进了干燥的泳池。

    “汪汪——汪汪汪——”

    “爸?爸?你怎么了?!爸!”

    第250章 第250章 超级迟钝 谁不喜欢贺肖?……

    【如果他们都参与了犯罪, 他们相互包庇,相互掩护,那这些不在场证明……哪还有什么不在场证明!】

    【行了, 方虎,我理解你压力大,大家都一样!可也没谁跟你一样,看谁都是犯人,现在可好, 所有人全成犯人了!简直神志不清了你!

    要是随便抓个人就能了事, 我也想干!总之,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回家睡觉去——站住!我没跟你开玩笑,方虎, 别出去乱说, 多说半个字, 干脆你以后也别来了!】

    【不来就不来!我尽心尽力,问心无愧!我有错吗?!】

    【……耍横是不是?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看看他们, 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你吓都快把他们吓死了!你是地痞流氓?】

    【我?我是流氓?当时不是你们开会说的,说,说要让他自乱阵脚,你们一抓一个准儿?没两天又成了我一个人的问题是吧?】

    【谁说一抓一个准儿……你喊什么喊?我要说的是这个吗,我说的是你万一哪天说错一句话,风言风语传出去, 害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你每天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一会儿凶手吃人肉, 一会儿卖人肉包子,怎么着,凶手不是靠证据抓的,是靠你幻想,靠你蒙出来的?!】

    ……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怎么忘了?

    难道是真的,那时候我累得神志不清了,成天在乱说话吗?

    方虎恍恍惚惚,如坠梦中。

    泳池的地面竟然没有想象的坚硬,剧痛没有传来,就是翻身有点困难,方虎试图挪动后背,浑身被绑住一样动弹不得。

    忽然,他整个身子向下蹿了一截,惊动他眼皮睁开了一条缝。

    结果他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一个强有力的男人,竟然抱住他的两条腿在拖拽。

    方虎回过神,没有害怕,甚至有点兴奋。

    难道这没有被抓捕的真凶,一直在暗中观察他?

    现在发现他真的要查出真相了,就来杀人灭口?

    方虎含糊说:“你……你转过来,能不能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哪个?”

    那人动作没停,更没有转过来,这是已经把他当作了死人。

    方虎费力地咽口水,嗓子眼儿全是铁锈味,“……你是袁家承,还是陈立安,到底是……谁?”

    这个阴魂不散的背影,无论如何不肯转过身,在梦里也是这样,出现得太频繁,早比他老婆跟他还要熟。

    像他的连体婴一样,每天就在眼角的余光处。

    渐渐方虎看所有人,就都开始有点像这个人,身形像,长得也可能像。

    可凶手的真容到底太神秘,有时候看穿了,突然成了一张白纸糊的脸,怎么分辨也没见过,不认识,完全不是他拿筛子筛过的任何人,这怎么能不让人发狂?!

    “你到底是谁?!!”方虎垂死挣扎地朝对方喊道。

    喊完他就卸了力,再度昏昏欲睡。

    “杀吧,快点杀,杀了我……这次你就逃不掉喽,”方虎微微一笑。

    这时耳边幻觉一般,方虎听到一个嗓音稚嫩的小孩在说话。

    【爸爸,爸爸!】根本听不出男孩还是女孩,不知道从哪里靠近了他,那嘀咕的声音听起来暖烘烘的。

    【爸爸,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怎么还不醒,你不饿吗?】

    方虎眼皮动了动,心里直叹气……到底我的脑袋怎么了,早上药吃多了?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那这个抱我腿拖我走的,又是真的还是假的?

    听孩子叫爸爸,还是蛮舒坦的,尤其这声音,听着的确耳熟,像是方弓义小时候,应该是回光返照。

    【说了没有?你说吧,】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比孩子的声音响亮十倍,显得漫不经心,【没事,他肯定爱听,说不定太高兴了,立马就醒了。】

    方虎听出这是他老婆的声音,不过语气很不对味儿,太温柔了。

    【……爸爸,我长大了要当警察。】

    方虎心里哦了一声,怪不得不对味儿,他以前虽然很想当警察,但专门给老婆说过,儿子不能当警察,成天抓杀人犯,太危险了,老婆应该是想气死他,这就对味儿了。

    当吧,反正长大了还是警察,那小子就是当警察的料。

    【妈妈,可是我真的想当警察。】

    【那不行!】

    耳边所有声音沉寂下去,方虎昏昏沉沉,似乎将要陷入最深的睡眠。

    他还在挣扎,忍不住想,要是我在儿子还小的时候,做这几场连环梦就好了,在年轻的时候,而不是窝窝囊囊虚耗一辈子,到这么老了才反应过来。

    在儿子还小的时候……

    等等。

    方弓义今年多大来着?

    我又是怎么走到今天这地步的?

    人怎么只为了追究一件事情,一辈子就没了?

    具体怎么变老的,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原来老年痴呆,就是这种感觉啊……

    ……

    ……

    贺群青缓缓睁开眼,记忆里还是那一句“晚安”。

    他扶着脑袋坐起来,没看到其他人。

    眼下头重脚轻的厉害——是真的头重脚轻。

    他的脑袋被包扎的有平时两个大,不扶着点脖子简直要折了。

    贺群青手摸索着一圈圈拽下头上的布,伤口已经不流血了,最后剩一张沾血的纸巾,被旁边伸出来一只小手小心揭了下来。

    贺群青愣在原地,哪怕心里做了准备,可再次看到陈雨依这个样子,还是有点受冲击。

    “陈……”他话头戛然而止。

    “我明白,”小女孩神情十分镇定,“都这样了,就不能叫姐姐了。”

    贺群青恍惚点头。

    的确不能叫了,再叫他的辈分就回到娘胎了。

    “但我也特别不能接受大家叫我妹妹,所以还是什么都别叫,最好当我完全不存在。”小女孩一脸生无可恋地说。

    陈雨依变小了,头发卷得更厉害,乌黑的卷发蓬松地垂在窄窄的肩背上,还比平时长一些。

    尤其人小了,眼睛就大得惊人,皮肤更是毫无瑕疵的白嫩。

    这一切搭配起来,贺群青的审美终于猛增,觉得眼前的小女孩漂亮得过分——洋娃娃的说法在她身上十分贴切。

    “你感觉怎么样?”贺群青把问过江远的话又问了出来,“有没有哪难受?”

    “唉,”小女孩垂头丧气地在他身边坐下了,“我心里难受。”

    “怎么了?”

    “还能怎么,你没醒的时候,我都被嘲笑无数回了!尤其是褚政,你能不能替我揍他一顿?”

    贺群青明明异常赞同地点头,陈雨依却气得仰倒,“你是不是也以为我是小孩,敷衍我?”

    “哪有?”

    “还说没有,那你眼神这么慈祥干什么,你要当我家长啊!”

    “你……你好好说话。”

    “贺肖!”陈雨依简直想尖叫,“我只是变小了,但是我没有失忆,我什么都记得,我还是我!你们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孩?”

    贺群青静静盯着她看了一阵,安抚地点头:“好的。”

    “那把你的手从我头上拿下来。”

    不管陈雨依如今表现得多成熟,连说话风格也好像没变,但贺群青有江远的前车之鉴,看得明明白白。

    陈雨依对自己变成小孩的事无疑有些恐惧,所以她每句话都好像在努力地模仿她自己。

    但情绪骗不了人,这孩子眼睛又这么大……

    “我说……把手拿下来!”

    陈雨依真心要崩溃了,她试过证明自己,可非要证明自己,不正是小孩子的举动吗?

    但她假如不证明自己精神尚在,一只只没洗的手或者狗爪就会不自觉抚过她头顶的呆毛,而丝毫不惧!

    毫无尊严,实在是毫无尊严!

    看她现在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就知道了,蒋提白有多讨厌小孩!

    “咳,”贺群青看看手里的破布,从边缘撕下一条没沾血的来,建议道:“用不用我帮你把头发扎起来?”

    “给我,我自己会扎!”

    扎了两下,但怎么都打不成结,陈雨依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即将暴走之际,贺群青赶忙接手过来。

    好在他手大,两下就拢起一头乱发,还在上面努力地打了个蝴蝶结。

    陈雨依浑身凝滞不动,扎完头发转过来的时候,她眼神躲闪地对贺群青道:“我的确有话对你说,昨天还是骗你的。”

    贺群青一愣,内心挣扎数秒,他还是决定了乘人之危,不然他觉得正常情况下的陈姐,会“为他好”地隐瞒所有事情,她什么都不会说。

    于是他尽可能让自己语气放松,不再引起她的警惕:“那你原本想说什么,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我想说的是,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怕,也不要再逃避,别一个人躲起来,别和大家分开。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们——告诉蒋提白吧,不管什么事,他会无条件帮你。”前面的话都说过,但她真正想强调的,其实一直只有最后这一句。

    贺群青这下是真的愣了,不明白眼前的陈雨依,她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陈……雨依,怎么了,你哭什么?”

    虽然能光明正大叫她陈雨依,贺群青还是有点慌张,拿手指头抹掉她脸上一道眼泪,不过多留下了一道血印,他简直不敢置信,赶忙又抹了两下。

    陈雨依一下看出来他的窘况,干脆拍掉了他血迹干涸的手。

    陈雨依抬起衣袖自己擦了擦脸,闷声道:“因为你……太可怜了。”

    “什么?”贺群青失笑。

    陈雨依放下手臂,她这次看向贺群青,贺群青精神一震,有些笑不出来了。

    小女孩的眼神很忧郁,她深深看着他,这一眼好像看穿了他所有秘密。

    贺群青心头狂跳,竟然有种想逃避话题的冲动。

    可怜?

    我?

    她难道……

    贺群青:“陈……”好险,差一点又叫姐了,“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说清楚点……”

    “不懂没关系,”陈雨依报复地摸了摸他的头,“总之如果你需要帮助,别忘了蒋提白,他无论如何不会害你,你要信任他。”

    “……为什么?”贺群青有些意外,陈雨依原来真心的这么信任和推崇蒋提白。

    小女孩干笑:“因为他早都不是他自己了,这种事情就是理智无法控制的,起码据我观察,他就控制不了一点……反正你要知道,如果你真的消失了,蒋提白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败得一塌糊涂,会死得很惨的。”

    贺群青点点头,但心里其实没有理解小一号的陈雨依。

    她突然这样在他面前大力夸赞蒋提白,看她的神色,背后似乎还有深意,只是她不明说,他根本猜不到。

    “……你真的没事吧?”只引来了他的担心。

    “行吧……”陈雨依捂住脸,简直要把自己的脸挠破,闷声道:“仔细想想,老蒋才是可怜的那个,如果你用现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绝对一辈子说不出口。”

    “到底说什么?”

    “哇……怎么办啊!好烦人!小肖,”陈雨依按住了蹲在她面前的贺群青双肩,神秘兮兮地凑近了,对他语速极快、偷鸡摸狗一般说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知道以后,要好好地、大胆地利用蒋提白,他会帮你的,他绝对不会伤害你,唯独你!”

    不知道为什么,愣神的贺群青喉咙滚动了一下,好像有些发紧。

    到底是什么呢?

    蒋提白为什么绝对不会伤害他?

    唯独他?

    “小肖,蒋提白——”陈雨依捏着他的手越来越紧,恨不得他也像她一样心照不宣地重视这件事,最好是她不说贺肖也明白,这样当贺肖的真实身份暴露,或许还能……

    她能赌蒋提白这个疯子的感情吗?

    还是赌贺肖的超级迟钝?!

    陈雨依唾弃自己,她也知道这话不该自己说,但——

    “你真的笨蛋,他……他喜欢你!”

    “恩?什么?”门口传来声音。

    “啊!”陈雨依一声尖叫,原地跳了起来。

    突然出现的蒋提白逆着光端着水盆走进来,他声音有些僵硬,仔细看表情似乎也很扭曲,但应该是贺群青眼花了,他笑得就和平时一样,不过手里的水盆好像在颤。

    “我以为你要说什么,”蒋提白干巴巴笑两声,一提陈雨依的细脖子,将她“请”到了一边。

    陈雨依忍不住缩肩膀,只因蒋提白的手凉得惊人,应该是吓死他了。

    蒋提白:“我当然喜欢,谁敢不喜欢贺肖?”

    陈雨依也干笑,“你这身衬衣我也喜欢,看起来挺贤惠的。”

    蒋提白却没第一时间回击,他放下水盆洗毛巾。

    而贺群青,实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本想接过蒋提白手里的湿毛巾,结果一触之下,那人的手隐隐地颤个不停。

    两人都是一顿,蒋提白终于正眼看他。

    啊……

    贺群青忽然有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