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场属于他们的联欢会持续到了十点钟才结束。
每个人都不舍, 妄想狂欢到凌晨,但老赵是不会允许的,看得出来她今天也很开心, 脸上的笑就没有停下来过,她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这个晚上也久违地想起了自己那遥远的学生时代。
“打扫干净了再走啊!”
老赵临走前再三叮嘱,毕竟明天还要上一天课才能放假,就怕这群小崽子们玩嗨不管不顾了。
琢磨着要鼎力助章韵宜谋朝篡位的沈明睿立即大声道:“老师放心吧!我一姐是最最最负责任的人, 保证今天白天上课时什么样, 明天就还是什么样!”
一顶高帽子戴下来,章韵宜笑容逐渐消失, 低声骂他,“你给我收敛点!”
老赵走后, 班上的同学也没溜走, 都叽叽喳喳地问章韵宜要给他们分配什么任务。人多力量大, 在章韵宜的指挥下,有擦黑板的,有摘气球的,有扫地的……
有搞怪的男生拿着扫把,意犹未尽地在讲台上跟他们表演拙劣版太空漫步。
慢慢地,教室的学生也一点一点变少。
完成了自己手上的事之后,他们也都结伴回宿舍,到最后也没剩几个,都是跟章韵宜关系很好的朋友, 高三教学楼差不多都空了,走廊上,楼梯间, 全是他们的说话声、大笑声。
这一刻,整个校园都成为了他们的ktv。
何远大吼一声:“世上还赞颂沉默吗!!”
这一声吓了章韵宜一跳,差点没站稳,还好她身后的陈阔眼疾手快,伸手托了她一把,才没摔跤。
“你想死啊何远!”章韵宜站定后,骂了一句。
何远很欠揍以歌声回她:“你当我是浮夸吧,夸张只因我很怕~~”
章韵宜:“……”
中二少年真的没救了。
不过她在沉默几秒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昏暗的楼梯间,陈阔面露无奈,警告何远,“大晚上的,别发疯,把保安招来你一个人顶。”
何远噤声,“阔哥哥,我怕怕。”
“滚。”陈阔冷酷地说。
章韵宜幸灾乐祸,“该!”
尽管如此,沈明睿听到何远唱歌后,瘾也被勾了起来,他更骚包,直接唱今年流行的韩国女团歌,很荡漾,走出教学楼,一行人在很空荡的校园有说有笑。
今天很冷,深夜气温更低,低到好像开口说话都能呵出热气。
陈阔走在章韵宜的身旁,他个子高,意外发现她头发上还有一小卷彩带,揣在羽绒服口袋的手动了动,很想替她摘下来,但又克制了,他甚至都没有提醒她。
因为觉得很可爱。
夜色中,他静静地听着她跟别人说笑,脸上也带了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
第二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章韵宜就连早起都不觉得痛苦了,因为又要放假啦,她可以在家里睡两个晚上。
这次元旦联欢会她来负责的收获不小,她跟班上原本不怎么熟的同学们关系都往前进了一步,老赵也很满意,早自习的时候,还特意提了一句,和蔼地询问讲台下的学生:“昨天都玩得开心吗?”
“开~心~”
放假前的高三生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浑身都充满了干劲,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可以去跑1500米。
老赵看了看章韵宜,含笑夸了几句,“章韵宜,很能干嘛,这次办得不错。”
可惜是最后一次了,但这句话她没说。
章韵宜嘿嘿傻笑。
她也觉得自己很厉害。
徐诗诗小声道:“改圣旨!换班长!!”
章韵宜在课桌下推了她一把,开什么玩笑,回到高一说不定她还有激情当班长,都高三了,时间太过宝贵,没看到就连陈阔偶尔都被琐碎小事折腾得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吗?
“这两天我也懒得管你们。”老赵懒洋洋地喝了口热水,“还有二十天不到就期末考了,这件事不需要我提醒了吧?”
章韵宜赶紧低着头,这一刻她希望被全世界遗忘。
日子过得太快,怎么这个学期就快过完了呢?
她确实也该收心了,毕竟上次月考过后,她又被老赵喊到办公室里签了保证书,保证期末考要考到二十名以内。她太清楚了,老赵跟老妈都在忍耐她,在她们看来,她退步实在太多,如果一个学期还没追上来,只怕尹女士晚上都要睡不着了。
期末考就在眼前,章韵宜又恢复到了以前的节奏。
女人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不然是成不了大事的!她去洗手间,忍着冰寒刺骨洗手时再三鼓励自己,班上有一半的同学心思已经不在学习上,此时不搏何时搏,她聚精会神地听课,记下每一个知识点。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章韵宜迫不及待地来到戴佳的课桌前要去觅食,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前面的费世杰热情地邀请她们,“一起拼桌吃饭吧,有事找你们!”
戴佳将水性笔放进笔袋,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章韵宜,将这件事交给她来决定。
她去就去,她不去她们就都不去。
章韵宜当然是一口应下:“好啊。”
费世杰身旁的陈阔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不知道要不要阻止老肥提那件事。
四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去了食堂,不同于章韵宜他们吃得花里胡哨,陈阔还是最简单的两荤一素,他吃饭总是很专心,今天却有些不在状态,吃得也慢。
章韵宜跟戴佳很亲密,脑袋挨着脑袋,今年的最后一天,必然不能亏待了自己的嘴,想吃的东西太多,干脆都买了,她们现在就在共享一碗泡面。
“好好吃哦。”
她们的这碗泡面有饺子跟火腿。
章韵宜得意:“碳水配碳水,宇宙最强。”
陈阔看了两眼,继续吃餐盘里的青菜。
“咳咳。”费世杰试图引起她们的注意,但让他愤怒的是,他明明是清嗓子,是假咳,这两个姐的第一反应竟是立刻往后躲。
“我被口水呛到了。”他低声下气地解释,“真没病。”
陈阔反而被章韵宜这对病毒避之不及的模样逗乐。
费世杰都没侧过头,抬脚就要去踩他,狗东西,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章韵宜,”费世杰问,“明天你要补习吗?”
章韵宜一听这话,脸就垮了下来,“废话!要从七点上到九点多,不想活了!”
“太好了!”
费世杰下意识地叫好。
随之招来的章韵宜的白眼,她阴恻恻地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赶紧放下筷子,不顾陈阔肢体语言透出来的抗拒,一把拽过来,“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不只是元旦这么简单,还是我阔哥的成年日,十八岁生日!”
这话一出,陈阔很不自在,有些尴尬,耳朵在发热,都没好意思去看她,不过如果明天不想跟她过,他根本不会给费世杰开口说这件事的机会,放任,也就意味着他也想,也在期待。
“真的呀?”
章韵宜目光锁定陈阔,惊讶地问,“元旦生日??”
她确实不知道陈阔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除了自己跟家人的生日,朋友她都不记的,反正要过生日了自然会知道的。像沈明睿,一般提前两个月就开始预热,想装作不知道都很难。
“……嗯。”陈阔迟疑着点了下头,费世杰开了头,他也不想什么话都让朋友代他说,“明天你们要是有空,中午一起出来吃个饭吧?”他顿了顿,早已经想好了很好的借口,“上次你请吃饭,这次我请。”
章韵宜想答应,但还是偏头看向戴佳。
两个女生用眼神交流着,好似都有些犹豫纠结。
费世杰看得出来,章韵宜想去,但她听戴佳的,便赶忙道:“一起呗,人多热闹啊,吃个饭什么的,米馨去,王序然也去,你们见过的,这次他会把他们学校的复习资料带一份给我们。”
戴佳明显心动了,她说:“我听章韵宜的。”
三人都看向了章韵宜。
尤其是陈阔,他已经有点紧张了。
章韵宜想了想,她是该出去放松一下了,于是点头,但又谨慎补充道:“不过我可能玩不了太久,要补习。”
陈阔紧绷着的肩膀一松,神情轻松了许多,“没事,就只是吃个饭,我晚上也要跟家里人一起过,”说到这,他也没掩饰自己的无可奈何,“十八岁其实也没什么好过的。”
“陈叔跟任姨听了要把你逐出家门。”
费世杰跟他这么好的关系,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小子的暗喜,否则也不会说这种话,“我还记得他十岁生日的时候,他姑姑还是姑父让他上台说几句话,就是那种谢谢来宾,谢谢长辈的爱护之类的,他倒好,死活不肯上去,还跑了。”
戴佳对这件事很有共鸣,顿生几分惺惺相惜,“我也是,我很怕这种,每年的年夜饭拜年环节有多痛苦你们知道吗?”
“然后呢?”章韵宜更好奇的是别的事,“班长你跑了,那怎么收场?”
陈阔显然不想提童年阴影,耸了耸肩,哪怕是她好奇,他也不肯说。
费世杰大笑:“然后他姑姑就撵米馨上去唱歌,糊弄过去了,米馨一开始不愿意,好像给了十块钱才答应的。”
戴佳怜爱朋友,“米馨好可怜啊。”
十块钱就能打发了吗?
章韵宜笑得不行,好半天后才问陈阔,“那十八岁生日会有什么尴尬的事等着你?”
“不知道。”陈阔也很头疼,“估计也要向长辈们敬酒——当然,我不喝酒,可能还要问成绩问志愿什么的,反正就这些吧……”
章韵宜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难怪。
难怪十年后的年会上,陈阔很少会上台说些什么,都是另外几个股东给员工打鸡血,他就在台下平静地听着。那时候隔壁工位的同事还悄悄跟她感慨,说老板高冷人设不倒,谁能想到,他是怕尴尬呢,有点萌。
戴佳想象了那个场面,打了个哆嗦,“希望我十八岁的时候我爸妈不要这样。”
章韵宜微笑提醒,“那你俩肯定都忘了还有升学宴呢,躲不掉的,根本躲不掉。”
戴佳:“……”
陈阔也被哽住。
很烦,这一年怎么这么多事。
只有章韵宜非常期待,语气振奋:“朋友们,到时候可以收红包了啊!!”
她可就摩拳擦掌等着了。
但前提是,她得考上……
陈阔本来想着明天晚上的家宴还有些烦恼,听她雀跃的话语,他表情依然很淡,但目不转睛看着她,正无声地笑。
第52章
明天是陈阔的生日, 章韵宜跟戴佳私底下商量了一下,改变了今天的行程,放学后并没有立刻各回各家, 而是结伴来了后街,挑选一份生日礼物。
由于不是很清楚他的喜好,两人还抽空去了趟文科班找米馨打探。
无果。
米馨冷笑了两声,说出来可能她们都不会相信,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那小子的邀请, 她火眼金睛, 一眼就看出来他就是把她跟戴佳拉过去当掩护。
不,不只是她们, 老费跟老王不知道在乐呵什么,他们也是凑数的。
还送礼物?
呵呵。
米馨皮笑肉不笑:“我送他什么?我送他离开千里之外!”
“……”
章韵宜跟戴佳面面相觑, 扑哧笑了起来, 只好作罢。
她们首先去的是最受欢迎的精品店。
门口都挂着毛绒绒的各式围脖还有可爱耳罩, 两人挪不动腿,站在镜子前试戴起来,不亦乐乎,完全忘记了来这趟的初衷,还是章韵宜看到生日贺卡,才猛然想起来,“等等,佳姐,别试护手霜了, 我们不是要给班长买礼物吗??”
戴佳也愣了愣,“……是哦。”
章韵宜时间比较紧,因为她晚上还要补习, 她赶紧拉着戴佳在店里晃了一圈,很有种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的意味,苦恼道:“买什么好呢?”
她对这事已经没了经验。
因为重生以来,跟她关系很好的几个男同学的生日都没到。
她早就忘记了学生时代都送什么。
后来么,除了给家人还有男朋友精心准备礼物,其他的异性朋友都是直接发个红包,钱最实用。
戴佳给她出主意,“杯子?”
章韵宜否决,“班长有保温杯啊。”
能给男生送的礼物不多,可能他们还没到那种关系,戴佳在心里默默地想。
精品店里实在是没有合适的礼物,两人只能悻悻离开。
戴佳带着她进了不远处的书店,挑挑拣拣,班长理综很强,数学跟英语不错,语文其实也很好,但在科目中就稍逊色一些,她拿了本古诗文随身练,宣布,“章韵宜,我就送这个给班长。”
章韵宜刚刚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进书店,现在看她拿了这本古诗文,望天,很无助,“佳姐,你是魔鬼吗?!”
谁送学习资料当生日礼物啊!
戴佳理所当然地说:“很实用,其实无论我送什么都可以的。”
什么都不送,就带一张嘴过去,也是“应该的”,但她这人脸皮薄,干不出这事来。
“……”章韵宜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居然就被说服了。
是啊,这年头能送什么礼物呢?不可能包红包吧?她现在很穷,包一百块都会让她心痛到无法呼吸的。
“那我也……?”
她一头扎了进去,兴致勃勃开始挑选资料。
挑了一会儿也没适合的,只好改变思路,去了文学区域,踮脚在书架前抽出几本书,堆在胳膊上,征求戴佳的建议,“这几本书,哪本适合送给他?”
戴佳从左到右扫过去。
很好。
骆驼祥子,狂人日记,我与地坛。
戴佳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来,“好意思说我,你才是魔鬼吧!”
但话说回来,不管章韵宜送什么,哪怕是一支铅笔一块橡皮,班长肯定也会很高兴,想到这里,她指了指狂人日记,“这本,因为我更喜欢鲁迅!”
章韵宜不再纠结,将另外两本放下,拿起这本塑封书,跟戴佳一起去买单。
…
深夜。
章韵宜自觉现在被虐得很老实了,回家后不看会儿书、做几道题还睡不着呢。
修正液挤不出来,她拉开抽屉找新的,翻找时,看到了一个还没拆包装的白色运动护腕,短暂地懵了几秒,这才想起来是国庆逛街时误买的。
将它拿出来看了看,这玩意她肯定是派不上用场的,但就放在抽屉里落灰好像也不划算,正好明天是陈阔的生日,连带着那本书一起装进礼品袋里,莫名就有一种礼物升了一个档次的错觉。
做完卷子后,她看了一眼时钟,十二点过三分,新的一年到了。
记起今天还是陈阔的生日,赶快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祝福短信:【生日快乐噢】
还以为他要到明天早上才能看见,却没想到她刚躺上床就收到了他的回复:【谢谢,还没睡?】
她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只露出脑袋跟右手,编辑消息发送:【写作业啊,没留神都这么晚了,那我是第一个跟你发生日快乐的人吗?】
另一头的陈阔坐在床上,轻笑了一下,回她:【是的。】-
新年的第一天,陈阔被迫很早起床,因为他的好朋友费世杰跟王序然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彼时他还在做梦,只感觉泰山压顶,还是两座,让人喘不过气来。
王序然将一瓶还冒着冷气的冰水塞进被子里,这是每年生日的专属叫醒服务。
“找死啊?”
他睡眼惺忪,嗓音有些沙哑慵懒。
“没良心的东西,我俩可是熬夜没睡,准时零点给你发了生日快乐!”
三个人进行枕头大战,门外的任慧只觉得房子都快被这仨兔崽子掀翻了,她按了按额头,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敲了敲门,提醒,“给你留了五百在茶几上,别忘记了,六点在观景轩,不要迟到,长辈都在。”
陈阔坐在床上,穿着睡衣,被子都被掀了,他抬手抓了头发,困倦回道:“知道了。”
“我先走了。”任慧走出几步又回来,“你头发长了,记得去理个发。”
“长了吗?”陈阔也没注意,他很少会花心思在这些事上。
任慧赶着出门,匆忙拿着车钥匙走了。
费世杰跟王序然把他吵醒后,开始比赛抢电脑,谁都不肯让,吵吵闹闹,让人怀疑这俩加起来还没十岁。
陈阔穿上拖鞋,进了洗手间,洗漱后,将毛巾挂起,左手撑在墙上,靠近镜子,用右手摸了摸头发,反复打量着,头发真的长了吗?看起来会很邋遢吗?
半个小时后,三个男生勾肩搭背出门。
第一站自然是理发店。
陈阔一般也只去那一家,很朴素的店面,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招牌,是一对夫妻开的店,开了十年,他是最忠实的顾客。
老板跟他很熟络打招呼:“来剪头发?”
陈阔点头,坐在了椅子上,双腿随意支着,“剪短,还是以前那样。”
“要不,今天做个发型吧?”费世杰盯着墙上贴着的发型海报,怂恿他,“成年日,搞点不一样的!”
陈阔冷漠拒绝,“走开。”
老肥居心叵测,真要做了,他左腿会被爸妈打断,右腿会被老赵打断。
况且他也欣赏不来那些跟玉米须一样的造型以及红红绿绿的发色。
“十八岁了啊。”老板无比感慨,他还记得这小孩第一次来他店里时还是个小学生,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背挺得直直的,话虽然很少,但很礼貌。
“你不想迷死……我们吗?”费世杰本意是想说,你不想迷死章韵宜吗,但想到还有外人在场,只好改口。
王序然靠了一声:“老肥,你恶不恶心啊。”
费世杰反击:“就要恶心你!”
老板知道陈阔还在上学,做发型肯定是不行的,思忖道:“我给你剪短一点,再给你捯饬捯饬,喷点发胶,怎么样?”
陈阔面露迟疑,在这种小事上,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是以前,他肯定毫不犹豫拒绝。
“就这样,相信老板的审美!”费世杰替他决定。
老板的手法利落,剪得非常用心,他太清楚陈阔适合什么发型,毕竟剪了这么多年,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费世杰跟王序然在一旁的沙发上等着,等得无聊,都开始玩手机游戏。
“好了——”
随着老板的一声宣布,两人同时抬起头,看向站在他们面前的陈阔愣了几秒。
脸还是那张脸。
剑眉挺鼻,肩宽腿长。
费世杰啧啧称奇,“怎么感觉突然man了?”
陈阔抬腿踹了他一下,说的什么话,他本来就是男的。
王序然摸了摸下巴,点评,“还行,也就只比我差那么一点了。”
“滚。”陈阔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不太舒服,不习惯。”
老板笑,“很帅,喷了发胶是这样的,主要是定型,你晚上把头发洗了也就好了。”
陈阔付了钱,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羽绒服穿上,跟两个朋友离开,老板站在门口,眯了眯眼,今天阳光太灿烂,看着前面三个男生越走越远,张扬恣意,不由得一笑。
章韵宜跟戴佳约好在某一站地铁站碰面,刚坐下来,戴佳就将一边耳机向她安利,“这首歌我很喜欢,别人发给我的,是不是很好听?”
“是很好听!”章韵宜接过耳机戴上,是很小众的乐队的歌,但旋律好听。
戴佳抿唇笑,“我也觉得好好听,昨天晚上一直在单曲循环。”
地铁穿过隧道,窗也变成了镜子,映着两个高中女生窃窃私语的模样。坐了半个小时,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一出来,过分灿烂的阳光照着对面大厦的镜面,折射出来的光芒,让章韵宜都有些睁不开眼。
而就在她刚适应这样明亮的光线时,有个人闯入到了她的视线中。
他正挺拔地站在一旁的栏杆前,低头在看手机,似乎是等人,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望向这边,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一瞬间聚焦,收起手机,朝她走来。
哇!
新发型哎!!
章韵宜眼前一亮。
第53章
这次吃饭一共有六个人, 没有选择私密性更强的包厢,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菜单在每个人手上过了一遍, 谁都没有跟成年了的寿星客气,各自点了爱吃的菜。
等待服务员上菜时,费世杰起身,笑嘻嘻地将摆在桌子上的蛋糕盒拆开,他眼馋很久了。
是一个很诱人的草莓蛋糕, 看起来就很好吃, 满满的都是个头均匀的草莓,连蜡烛都没地方插。
王序然从纸袋里拿出生日帽, 由不得陈阔的极力抗议,还是强势地戴在了他的头上。
陈阔尴尬地低声警告, “不要对着我唱生日歌。”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谁唱跟谁拼了。
“那你买什么蛋糕?”王序然白了他一眼, 餐厅是他们订的, 但这蛋糕可是这小子自己去买的,买了蛋糕又不让他们唱生日歌,什么毛病。
知情人费世杰跟米馨都笑而不语。
为什么买蛋糕,还不是因为有人喜欢吃咯。
不是他们不带老王玩,也不是孤立他,谁叫不在一个学校呢,信息差太大了,连八卦都没法一起。
“你管我。”陈阔回呛。
章韵宜笑眯眯地听他们斗嘴,在陈阔要切蛋糕之前, 她犹豫了一会儿,以为他是忘记了,出声提醒:“十八岁呢, 班长,你不许愿吗?”
费世杰笑得腮帮子都开始疼了。
这不是难为他阔哥么?连自己十岁生日都想跑了的人,让他许愿?反正他认识陈阔这么多年,就没见他干过对着蛋糕闭眼,双手合十虔诚许愿这种事。
看热闹不嫌事大。
今天能见证奇迹的发生吗?
检验这小子有多喜欢章韵宜的时候到了!
陈阔顿住,侧过头隔着蛋糕跟她对视,三秒还是四秒,心甘情愿地败下阵来,他点头应道:“……那好吧。”
米馨右手托腮,她怕自己笑出猪叫,只好撇过头,用掌心捂住嘴忍住笑声。
今天这趟她还真来对了。
这件事可以让她笑一整年。
一桌子人齐齐看向陈阔,他慢慢放下蛋糕刀,坐了下来,在他们的注视下僵硬地闭上眼睛,他其实什么都没想,也没有愿望,但随着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
几秒后,他睁开眼睛,她就坐在他的对面,正含笑看着他。
章韵宜猜,像他这样心无旁骛的人,今年最大的愿望应该就是考上清大。
于是她很捧场地拍了个马屁,“班长许的愿望,肯定都会成真!”
她语气十分笃定,就像是已经预见到了不久的未来。
陈阔淡笑,给她分了块蛋糕,知道她喜欢吃草莓,又多给她扒拉了几个,“那就,借你吉言。”
…
处于这个年龄,战斗力没得说,点的一桌子菜全都吃完了,连蛋糕也被瓜分得一点奶油都不剩,从餐厅出来,他们也没散,乘坐扶手电梯去了五楼新开的电玩城,陈阔一如既往的大方,看出他们有些蠢蠢欲动,二话不说就去服务台换了很多游戏币,分给他们玩。
戴佳看到娃娃机里的派大星就走不动路了,章韵宜好不容易挤过来,见她眼巴巴地望着的模样就想笑,立刻放出豪言壮语,“你喜欢?那你等着,我肯定给你抓起来!”
“真的?”
章韵宜挤开想凑过来的男生,拉着戴佳站在这台娃娃机前,“必须的,我的绰号是什么你记得吗,江湖人称娃娃机杀手。”
戴佳忍俊不禁,“那我等着你,抓起来了我就放在我的床头,放到我老!”
几分钟后……
娃娃机的爪子已经抓起了派大星,但这个玩偶有点大,还没到目的地,爪子就松了。
奸商啊啊啊!
章韵宜气得跺脚,恨不得将手能伸进去,把所有的派大星全都劫走一个不留才解气。
戴佳:“……”
她下巴靠在章韵宜的肩膀上,闷闷地笑,揶揄她,“章韵宜,你确实是娃娃机杀手!”
“它在挑衅我,它完了。”章韵宜死死地盯着那个爪子,如果这是一种激将法,那她现在确实有了火气。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很轻的笑声。
戴佳比章韵宜更早一步发现陈阔的到来,她顺势松开了搂着章韵宜的手,本来她不想走的,但及时记起今天是他的生日,只好自动闪人,“你慢慢抓,我去找米馨。”
章韵宜现在心里眼里都是娃娃机里的派大星,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匆匆点头,“嗯嗯嗯。”
戴佳前一秒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后一秒陈阔长腿一迈,果断占了。
“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章韵宜分神跟他说话。
“他们在玩推币机,我嫌无聊。”他说。
“这样。”她敷衍了一句就没再理他,聚精会神在娃娃机上,接连两次,还是没抓起来,已然气成河豚。
陈阔见她皱着眉头,提议,“要不我来?”
尽管他也没怎么玩过。
“那不行。”章韵宜想都没想就拒绝,“我看中的,就要我自己亲自来。”
陈阔失笑,“行,不着急,我还有很多游戏币。”
她只顾着抓娃娃,根本就没察觉到,他时不时就会看她一眼,目光专注。环境如此的嘈杂,又挤又闷,她热得鼻尖都沁出了汗。
功夫不负有心人,章韵宜也不知道抓了几次,但她没想过放弃,她绝不放弃!那个让人牙痒痒的爪子,这次总算给力了一次,牢固地抓着那只派大星到了出口。
随着它掉落的瞬间,章韵宜彻底舒服了,她难掩激动,根本不记得旁边的人早就不是戴佳,伸手去摇他的手臂,“看到没!看到没!!”
这就是实力!
只要是她想要的,她一定要想办法得到!
电玩城很热,羽绒服根本穿不住,陈阔早就脱了,只穿了件白色卫衣,守在她身侧。
他还来不及跟她说一声恭喜,整个人都跟被点了穴般僵住,垂头一看,她的手还抓着他的胳膊摇晃,他的呼吸都变得缓慢了,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而这一刻,整个世界都消音,好像停在了这一秒。
章韵宜很快就放开了手,飞快蹲了下来,伸手将那个折磨了她很久的派大星拽了出来,下意识地仰头看向陈阔,头顶上是光线强烈的射灯,照在她绯红的脸颊上,得意道:“我抓到了!”
陈阔也热得受不了。
他仓促而狼狈地挪开眼,只专心盯着被她放在脸颊边的派大星,“嗯。”
章韵宜抱着派大星,踮脚去找戴佳,全都是脑袋,根本认不出,她在人群中穿梭,四处张望,在跳舞机这儿找到了米馨,却没看到戴佳的身影,她扬声问道:“米馨,佳姐呢,你有看到她吗?”
米馨正在跳舞,气喘吁吁道:“没、没看到啊!”
那真是怪了。
章韵宜连费世杰跟王序然都看到了,就是没找到戴佳。
她只好走出电玩城,等环境稍微安静了一些,这才用手机拨出了戴佳的号码,过了很久,就在这通电话都要被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通了。
“你在哪儿呢?”章韵宜迫不及待地问,“我都没找到你,派——”
派大星我给你抓来了。
那头戴佳开口打断了她,语气有些飘忽,“……我先走了,不好意思啊。”
“啊?”
“家里有点急事。”
章韵宜关心问道:“什么事啊?你走到哪儿呢?”
“地铁,你跟他们说一声,就说我有急事。”
“……好吧。”
挂了电话后,章韵宜抱着派大星,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陷入深思,怎么感觉有点怪?
陈阔缓过神来后,也在找她,见她站在门口在发呆,他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章韵宜抱紧了公仔,冲他一笑,解释,“佳姐先走了,让我跟你们说一声。”
“她没事吧?”
“是她家里的事。”
陈阔听了这话便不再追问,跟她一起转身进了电玩城。然而好丽友走了,章韵宜兴致大减,再加上心里也惦记着晚上还要补习,想回家睡一觉养足精神,将手里所剩不多的游戏币都给了米馨后,她也想走了。
“一起。”陈阔追了上来,“我买点东西,顺便送你到地铁站。”
“好啊。”
元旦是个好日子,商场里人挤人,陈阔蹙眉,用手臂虚护着章韵宜不被人撞到,地铁站离得很近,就在对面,只要过一条人行道就好,短短的一段路,很快就到了。
红绿灯有些难等,她没让他过马路,挥手跟他道别,“我走啦,对了,今天的蛋糕好好吃!”
“喜欢就好,注意安全。”
他只好站在人行道的这端,没有马上转身离开,而是目送着她汇入人群中越走越远。
正当他要收回目光时,神色一愣。
于人潮汹涌中,她又重新出现,如此显眼,越来越近,一路小跑,风吹起了她的头发,阳光洒在她的发丝上,他仿佛忘记了言语,直到她来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
“突然想起——”
章韵宜平复呼吸望着他,眉眼弯弯,她看得出来他今天好像因为剪了头发不太自在,几次都下意识地去摸,很窘迫的模样,本来她都快忘记了这一茬,准备进站时看到有男生跟同伴聊发型,她记起来,匆匆折返,笑道:“班长,新发型很适合你,好清爽,看着特别精神。”
她知道,哪怕是再微小的一件事,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也需要很多的肯定。
陈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觉得,他的十八岁不是从零点到来时开始的,而是从这一刻。
第54章
新年的第一天有多开心, 第二天就有多难受。
章韵宜慢吞吞地返校,还没到六点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这一次依然是整个高中只有高三提前收假,校园的主道上都没几个学生,但只要经过他们身边,就能听到非常优美的中国话——
“我去,高三生是不是犯了天条?”
“原来我是人啊, 我以为我投到了畜生道哎。”
嘿嘿, 那我这个要经历两次高考的绝世大冤种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章韵宜更是深吸一口气。其实还有半年就来的高考对她来说已经没那么可怕, 她真正担心的是,如果她考得太差, 差到爸妈会在家里嗷嗷哭, 那等待她的可能是复读。
她章韵宜就算是死, 也绝不接受三次高考这种可怕的命运!
只要学不死,她必要往死里学!
她加快步伐,像是踩上风火轮般,往宿舍飞奔,准备放下妈妈给她洗了又晒干的棉袄就去食堂,一进宿舍,差点撞上了周安琪,周安琪嘴里咬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我给你们带了肉松面包, 放你床上了啊。”
“琪宝,谢了!”
“说了不要这样叫我啊!”
“你明明很喜欢,不要狡辩。”
周安琪带着一身鸡皮疙瘩, 飞快走了。
等她走了,整个宿舍就只剩正在叠衣服的戴佳,章韵宜放下厚棉袄,亲热地凑了过去,“佳姐,你今天来得好早哦!”
确实,如果说周安琪是上学积极分子,那么戴佳就是整个宿舍最不积极的,每个星期天都是最晚到的。
“嗯。”戴佳笑笑,“你吃了吗?”
“没呢,肚子都饿扁了。”章韵宜兴冲冲地跟她说,“我们去食堂吧?”
“好。”
两个女生锁上门,手挽手走出宿舍,外面寒风凛冽,章韵宜紧了紧围巾,下台阶时见戴佳没戴围巾,手也冰冷,她赶忙停了下来,将耳罩取下,笑盈盈地给戴佳戴好,“太马虎了吧。”
戴佳怔怔地看着她。
本来都快没了知觉的耳朵,也感觉到了温暖,是章韵宜的体温。
两人往食堂的路上走,戴佳今天话很少,章韵宜叽叽喳喳地跟她说笑,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取下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派大星,“我还说你马虎,我更马虎,差点忘记了,看,我说了我肯定能抓起来送给你的。”
答应朋友的事,她可从来都是会做到的。
猝不及防的,派大星被塞到了戴佳的怀里,她低头看着,慢慢收紧手指,将这个公仔抱得很紧,忍了许久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
章韵宜正在拉好拉链。
戴佳哭得很安静,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天色太黑了,过了一会儿,章韵宜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的好朋友在无声流泪。
她愣住了,急急道:“佳姐,你,你怎么了?”
这句话,仿佛击溃了戴佳的心墙,她从无声到哽咽,却还是尽力地压抑着哭声,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将派大星都打湿了。她太难过了,可是她说不出来了,就好像有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哭不出,笑不出。
章韵宜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知所措,因为哪怕是上辈子,她们认识多年,也从来没见过戴佳这般伤心过。
主路上时不时就有学生经过。
有人好奇回望,章韵宜只好牵着戴佳的手,带她去了安静的地方,学校这么大,肯定有能够包容戴佳难过的地方。
章韵宜也从一开始的迫切想知道原因,到了沉默。
她从戴佳身上感受过真挚的友情,那时候她跟戴佳抱怨,说自己糊穿地心,都没粉丝,可怜死了。
第二天深夜,戴佳就像是穿过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出现在了横店。
朋友是什么。
是在自己难受到嚎啕大哭时,默默陪伴着的人。
她觉得戴佳这样的状态,是没办法上晚自习的,一边从书包里拿纸巾,一边用手机给陈阔发了条短信:【班长,我想跟你请个假,我跟戴佳都不去上晚自习,有点事。】
没等陈阔回复,她将手机放回口袋。
戴佳哭得直不起身,还是将派大星抱得很紧,好像那是她唯一的支撑,章韵宜为她挡着风,不忍心看她这样难过,背过身,鼻子也感到酸涩。
她不知道戴佳遇到了多么不好的事。
满脑子的搜刮,也找不出半点回忆来,戴佳是个情绪特别稳定的人,她的稳定根本不逊于陈阔,总是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好各种事情,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束手无策。
章韵宜担心她会冷,也跟着蹲下来,伸手,抱着她。
今天她穿的羽绒服很厚,穿上就像刚从烤箱出来的面包,她希望能够给朋友一点温暖,不要在这个冬天感冒。
过了许久,戴佳的眼泪也收住,她没说话,章韵宜摸摸她的脸,泪水被寒风吹干,冰冰凉凉的,“我们去那儿,现在没人。”
…
两人来了另一个办公楼。
整个学校只有高三组的几个老师上班,这里很安静,只有她们走进去时廊道的声控灯亮了,也顾不上楼梯台阶很脏,她们坐着也靠着,章韵宜感觉到口袋的手机振动,拿出来一看,是陈阔的短信。
他发了好几条——
【好。】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没事吧?】
戴佳头靠着墙,正在出神,目光涣散。
章韵宜心里也闷闷的,她垂头,用都快冻僵的手,很缓慢地编辑消息打字:【没事,我跟戴佳就在学校里,说不定等会儿会回教室,或者回宿舍,别担心。】
那头的陈阔秒回短信:【好,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章韵宜收起手机,呵出一口热气,见戴佳的心情平静了许多,轻声问道:“是你家里出事了吗?”
“……不是。”戴佳痛哭过一场,声音沙哑,“对不起,昨天骗了你,不是我家里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章韵宜愣住,“你自己的事?”
突然,那一支粉色的口腔喷雾猛地钻入她的脑海中,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戴佳,“你……”
她没办法怀疑。
因为戴佳的感情线她知道,在不久后,戴佳会在大学里碰到周锐,他们不同系,却是一个社团的,日久生情,从初恋走到婚姻,感情恩爱,羡煞旁人。
她根本就不知道在戴佳的人生中,还出现过另一个人。
“嗯。”戴佳静静地点了下头,“没告诉你,是怕你会笑我。”
因为那个人成绩很差劲,是别人眼中的坏学生,她担心跟好朋友说了,好朋友会笑她,还会生气,但她不想听到任何否定她感情的话语,所以她就瞒着,死死瞒着,对再要好的朋友也不肯轻易吐一个字。
“那昨天是怎么回事?”章韵宜拉过她的手,揣进口袋里。
戴佳的眼里又蓄满了眼泪,她咬了咬下唇,“昨天……我想去找米馨,看到了一个人背影跟他很像,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跟了上去。”
然后看到了那个说喜欢她的人,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
章韵宜比她更愤怒,“如果你告诉我就好了!”
可是追问她哪个死渣男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她也不肯说。
“怎么还护着他啊!”章韵宜也急了。
“不是。”戴佳强颜欢笑,抱紧怀里的派大星,“只是觉得没有意思,其实他也没有跟我说什么,我们也没有谈恋爱吧,我就是很不解。”
为什么可以一边说喜欢她,一边又伤害她。
这是喜欢吗?
她茫然,她不解,情窦初开以来,构建的花园被摧毁了个彻底。
章韵宜立刻生气说道:“不要去想他是怎么想的,那不重要!他伤害了你,他让你难过了,那他就不是好人。”
是垃圾!
戴佳听着,“我知道。”
章韵宜看着这样好像被人抽走灵魂的朋友,她仍然在拼命回忆,上辈子肯定也发生过,只是她忽视了。她奋力地在大脑回收站里翻找,终于被她找到了一个可能与之有关的细节。
那时高考已经结束,她在外面旅游,乐不思蜀,有一个晚上,戴佳给她打了电话,但她没听到。
等她看到未接来电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她马上回电问戴佳有什么事,戴佳说没事,只是想约她看电影。
是这样吗?
那个时候,戴佳是怎么好起来的。
一个人躲着哭,是不是很难受。
她心里闷闷的,她好像是个很粗心的朋友,竟然都没发现戴佳遇到过这么糟糕的事。
本来很伤感的氛围,不知道是谁饿得肚子开始咕咕叫。
咕咕咕——
根本分不清是谁的肚子在叫,或者都在叫,太饿了。
她们对视一眼,戴佳破涕而笑。
不管发生多么难受的事,身体也会发出提醒跟警示,要好好吃饭,要好好照顾自己。
校园里呼啸寒风拍打着树枝,也飘起了细雪,两个女生走在路上都没有说话,食堂的师傅基本上都下班了,她们只好退而求其次来了超市,外面也有椅子,章韵宜双手捧着泡面桶在取暖,小心地喝了口热汤,顿觉满足,她侧过头看向戴佳,目光柔软,“我以前有个朋友也是。”
“嗯?”戴佳不明所以,她眼睛还是红肿的。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章韵宜笑,“她那时候应该也很难过,找不到人说话,但她挺过来了。”
“会好起来吗?”戴佳很轻地问,是问章韵宜,也是问自己。
“会的。”章韵宜笃定,“你跟她一样,你们都一样,非常厉害。”
戴佳也学着她,喝了口热汤,原本好像漏着风的胸口也暖了些,勉强一笑:“那我比她要幸运。”
章韵宜垂下眼睫,闷闷地应了,用叉子戳中卤蛋,跟谁泄愤似的,咬了一大口。
正在她吃泡面时,羽绒服口袋里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她险些噎住,将泡面放一边,掏出手机,见是陈阔的来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摁了接听键,“喂?”
陈阔拿着把伞走出教学楼。
晚上气温本来就低,再加上开始飘雪,落在他的头发上,很快融化成水珠,“是我。下雪了,你们回宿舍了吗?”
“还没有。”
章韵宜顺便用口型告诉戴佳是班长的来电,“不过快了。”
“在哪?”他问。
如果是别的班委,章韵宜肯定会敷衍过去,比如已经到了宿舍楼下,但电话那头的人是陈阔,那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她坦白回道:“在超市这边吃泡面,吃完了就回去的,不要担心啦。”
“行,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后,章韵宜跟戴佳开玩笑,“班长要过来,他该不会是怀疑我们干坏事去了吧,比如一时愤怒关学校电闸什么的哈哈哈。”
这话是她今天返校时听到的。
那几个男生还在商量这样操作的可行性。
戴佳抿了抿唇,吃泡面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有些心不在焉,她心里很抗拒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
章韵宜过去不懂,现在却懂了。后来的那些年里,戴佳一次都没有提起过那个人,她是想彻彻底底地斩断,把所有的痕迹全部清理干净。
“放心,”她一脸正色,“这件事我谁都不会说,我要是说了,就让我这辈子再也抓不到一个娃娃。”
戴佳想起昨天她被娃娃机气得跳脚的模样,眉眼带笑,打趣道:“这个……会不会太毒了?”
“非常毒,所以我只对你做这种保证。”
…
路上都没什么人,远远地,章韵宜就看到了朝着超市这边奔来的陈阔,她也不想他看到戴佳眼睛红肿的模样,干脆放下泡面,冒着细雪迎了过去。
陈阔从收到她的短信开始就紧绷着的神经,此时此刻终于得以放松。
章韵宜看他拿伞却不撑,顿时恍然大悟,猜到他是特意来送伞,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不远处的戴佳吃了半桶泡面后又没了胃口,抱着派大星看向这边,路灯下,男生急急忙忙地撑开了伞,保持着距离,伞都是朝女生倾斜。
“没事吧?”
陈阔犹豫再三,还是抵抗不住对她的好奇心,低声问道。
到了高三,请假的同学并不多,她上一次体育课请假也是因为身体不舒服,那么这一次呢?
他的视线克制地在她脸上游移,除了鼻子有些红,别的都还好,应该没有生病。
“没事。”
不过章韵宜还是觉得她应该给一个像样的理由,这次两个人同时请假,陈阔之所以没有问太多就批,也是看在他们关系还不错的份上,她停顿几秒,支支吾吾地,“期末考试要到了,我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佳姐她也是看我不开心,就想陪我聊聊天,嗯……就这一次,下次不会了。”
陈阔愣住,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担心弄巧成拙令她更不开心,于是也只能沉默。
“我们吃完泡面就会回宿舍的,好冷。”
章韵宜抬起手,将羽绒服的帽子戴上,边上还有一圈白色的绒毛,她仰脸看他,轻笑,“班长,你快回去吧,伞也不用的,我们有帽子,回去后用吹风机吹一吹就好。”
陈阔嗯了声,却还是坚持将伞给她。
两人你推过来我推过去,她实在没办法了,不再拒绝,只好握住伞柄。
陈阔见她确实没事,转身要往教学楼走,现在还没下课,他不能出来太久,然而走出几步后,他又停下,在她困惑的目光中,他大步重新回到她面前,微微俯身,认真道:“不开心不是错,可以有下一次。”
第55章
章韵宜愣怔,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陈阔又匆匆走了,挺拔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这夜色之中,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慢半拍地听懂他那句话的意思,扑哧笑了起来,模样生动。
班长人可真好啊。
在他走后,她又回到了戴佳身旁, 把泡面汤都喝完了, 这才共撑一把伞结伴往宿舍楼走去。
宿管阿姨看了她们可能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坐在取暖器前, 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又低头翻阅报纸, 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章韵宜一路回来时酝酿的借口也派不上用场, 亏她都准备使出毕生演技当一个病人呢。
她悄悄地冲着戴佳眨眨眼, 以气息音说:“好险!”
戴佳勉强一笑。
她觉得抱歉极了,怎么可以因为自己这么点事,让那样努力的朋友陪着自己翘掉晚自习呢。
“没事的。”一口气爬上六楼后,章韵宜也喘着气,她从书包里找钥匙,依然安慰戴佳,“实不相瞒,我今天也一点都不想上晚自习,啊啊啊, 我好讨厌高三!”
整层楼都很安静,宿舍也只有她们两个人。
在外面都被夹杂着细雪的寒风吹麻了,章韵宜赶紧换上毛绒绒的睡衣, 又帮戴佳想办法取暖,忙忙碌碌。
“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过了片刻,戴佳艰难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在只有她一个人可见的相册里,全都是过往的回忆,“我想把跟他有关的东西都删了,但好像舍不得,又下不了决心。”
章韵宜接过了她递来的手机,低下眼眸,手机屏幕上闪着微弱的光,是一张男生的照片。
她错愕不已,觉得这个死渣男很眼熟,再次回想,对方很英俊,因此很轻易地就记起来了,她见过他,只有一面之缘。是在戴佳跟周锐结婚的前一天,那时候戴佳带她们几个朋友唱歌吃夜宵,有个男人找了过来,戴佳出去了一趟。
那会儿她走出包厢接电话,在光影迷乱的廊道,戴佳跟男人在说话,隔着一段距离,ktv太吵,她也听不清楚他们聊了什么。
男人似乎有些激动,戴佳很平静。
那天凌晨时分,她们躺在一张床上,她好奇地问戴佳那个男人是谁。
戴佳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一个不是很熟的老同学。”
…
戴佳听到很轻的笑声,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章韵宜,只见手机的光照着对方那带着笑意的脸。
一开始章韵宜还能忍住,憋了一会儿,把手机还给戴佳后伏在她肩上低声闷笑。
“怎么了?”戴佳有些不知所措。
章韵宜摇了摇头,怎么也不肯说。
只是看着戴佳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觉得她的佳姐真的很棒。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后,四个室友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第一个当然是周安琪,她抖落衣服上的雪抱怨,“最讨厌下雪了!对了,你俩今天怎么没上晚自习呢?”
戴佳脸上挤出来的笑容微微凝滞。
章韵宜抢先回道:“我学习压力大,不开心,让佳姐陪陪我。”
周安琪拧开瓶盖喝了口热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们两个人,不说话的人眼睛是肿的,说自己不开心的人反而脸上毫无阴霾,拙劣,太拙劣了,章韵宜以为她能骗得到谁啊?只有傻瓜才会上她的当!
“不开心啊?”周安琪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行,佳姐,你是寝室长,你一声令下,咱们602今晚必须嗨起来!”
戴佳呆了,“嗨?”
其他几个回来的室友也纷纷响应。
大家以最快的速度洗漱,脸上红扑扑的,裹着厚实的睡衣,兴奋不已,将自己珍藏的零食小吃全都拿了出来,不一会儿,摆满了整张桌子,肉松面包,泡椒凤爪,话梅糖,巧克力……
六个女生围坐在一起,吃零食,聊闲天,气氛都是暖洋洋的。
“章韵宜你为什么不开心啊?”周安琪忽然问道。
“谁看了我的成绩单都不会高兴吧?”章韵宜将话梅糖咬得嘎嘣响,“或者琪宝,我跟你换换,我就会很开心啦。”
“你长得美已经够了,不准想得美!”
另一个室友也猜得到应该是戴佳遇到了不高兴的事,但很默契地装作不知道,“其实没什么的,我妈跟我说,我们现在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大事,明年,不,几个月后再想起来,那都不算什么个事。”
戴佳默默地听着,低头,这个泡椒凤爪太辣了,辣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完了!”
有个室友捂着嘴巴,哀嚎,“又要刷牙啦!”
像是某种魔法,这话一出,灯也熄了,六个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静默数秒后大笑起来,打着手电筒,挤在水池前刷牙。
“不要用错牙刷啊,那是间接接吻!”
“哈哈哈哈~”
刷完牙她们也没有马上回床上睡觉,都站在阳台上,仰头看着这深夜的一场雪,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我没开玩笑,等我考上哈工大了,明年冬天你们来找我玩好不好?那边的雪很白,很厚。”
“好啊!”
“就这么说定了,谁要是敢放我鸽子,哼哼。”-
隔天。
站在楼上往下看,能看到树上有着一层薄薄的积雪,章韵宜困倦地伸懒腰的时候,戴佳也醒了,打着呵欠尽量放轻动作起床,两人洗漱,被冷水冰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昨天睡得还好吗?”
下楼时,章韵宜仔细端量戴佳的气色,关心问道。
昨天戴佳敷过眼睛,除了眼皮有些肿,和平常也没有太大区别,不会很惹人注意。
“睡得特别好。”戴佳说了个谎,她睡得早,不踏实,梦醒过好几次,心里都空落落的,又酸又涩,但她不想让朋友再为自己担心,便故作轻松,“好久没睡这么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但章韵宜说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她相信章韵宜。
戴佳脸上的神情,章韵宜都看在眼里,并不拆穿她,扬唇笑道:“那就好!”
但她还是要痛骂那个狗东西!
谁家好人在高三这个阶段撩拨人啊?
她俩挽着胳膊走出宿舍楼,被冷风冻得缩了缩脖子,章韵宜更是将半边脸都埋在了围巾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不清楚,但她知道钢铁是谁炼成的,是她章韵宜。
她小心翼翼地迈下台阶,短短十几级台阶,实在是惊心动魄。
“咦——”
不经意地扫一眼,她竟然在小花坛上看到了一个小雪人,赶忙拉着戴佳凑过去,这个雪人很小,巴掌那么大,毕竟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也不大,到这个时候地面也仅仅只有一层雪。
“好可爱!”章韵宜惊喜地用手指轻戳,“佳姐,你看,它胸前是不是一个纽扣?”
戴佳也笑了起来,“好像是哎。”
“谁做的啊?”
“不知道……”戴佳想了想,猜测,“可能是宿管阿姨?反正肯定是起得很早的人。”
高三本就枯燥乏味,这么个小小雪人好像都能带来一丝趣味,两人便不急着去食堂,蹲在花坛前嘀嘀咕咕。
“你们在看什么?”冷不丁的,伴随着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声响,身后也传来一道熟悉而清晰的男声。
章韵宜都不用回头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谁。
戴佳反而倍感意外,客气喊了声:“班长。”
“我们在看……”章韵宜往边上挪了挪,让出位置,指着雪人示意陈阔过来看,“它,它是不是超可爱?”
陈阔好像兴致不高,平淡地看了眼便收回视线,“还行吧。”
倒是她,开心了没有?
第56章
这个小雪人实在太可爱。
章韵宜想到它会融化有点舍不得, 心念一动,拿出手机雀跃地拍照记录。
陈阔在短暂愣神后,似乎被她感染了, 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他是真的觉得这个雪人一般,毕竟江州的这场雪太薄,但他也不由自主地解锁手机,屏幕里, 她担心扣子会脱落, 伸出手去触碰。
他的手指有种灼热感,按下拍摄键, 将这一幕留在了他的手机里。
章韵宜根本就没察觉到自己的手进入了他的镜头。
她忽然有了一个坏主意。
胡乱抓起一把雪随意捏了捏,砸了过去, 戴佳正在拍照, 被砸了个措手不及, 雪也散落在屏幕上,缓缓侧过头,对上章韵宜那满是恶作剧得逞的脸。
谁能忍?
必须不忍了!
戴佳收起手机,哼笑一声,也连忙抓雪砸她。
对于两个女生用这么点微薄得可怜的雪打雪仗这件事,陈阔很不解,他当然不会参与进来,但见戴佳越发咄咄逼人,章韵宜反而退让, 在一个小雪球再砸过来之前,身体比意识更快,替她挡了下, 雪砸中了他的脑袋。
戴佳想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章韵宜也傻眼了,慌忙凑过去,想看看他有没有事,只看到他狼狈地垂着头,清爽的碎发沾上雪,她发誓她是想关心他的,但不受控制地被逗笑,笑声怎么也止不住。
“班长,你没事吧?”戴佳拍掉手掌中的雪,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
“没事。”陈阔摆了摆手,头发微微湿润也不在意,但或许他也感到窘迫,简单交待她们注意路滑后,他自己盖上羽绒服的帽子便匆匆走了。
章韵宜捂着嘴,“完了,我刚刚是不是很幸灾乐祸?”
戴佳故意吓她,一本正经地点头:“非常。”
在班长身上她看到了原来再成熟的男生在喜欢的女生面前,会不知所措,会装模作样,会怕丢脸。
也会下意识地去保护。
章韵宜:“……”
为了弥补,早自习后她在食堂碰到了费世杰,毫不客气地让他当外卖小哥,帮她带一份姜茶给陈阔。
到了冬天食堂的姜茶销量很好,喝了以后手脚都是暖的。
费世杰并不知道来龙去脉,拎着这杯姜茶回教学楼的路上还在艳羡感慨,章韵宜真好,他哥们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啊?
教室里陈阔正在利用休息时间放松大脑。
他将手机放在课桌下,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玩赛车游戏。
“大郎,喝药了。”
费世杰将那杯姜茶放在他的课桌上,清了清嗓子调侃道。
“有病就出去冻冻脑子。”陈阔习惯性地骂了一句后,抬起眼眸,瞥见这个纸杯,皱了下眉,“什么东西?”
他伸手打开杯盖,生姜的味道扑鼻而来,“赶紧拿走。”
费世杰面带宽容微笑,“行,你说的,你不喝我喝,虽然不是我买的,花的不是我的钱,但浪费可耻。”
陈阔眼疾手快,马上握住了纸杯,制止了费世杰试图抢走的行为,压低声音道:“谁买的?”
“明知故问。”费世杰耸肩,“还能是谁,她呗。”
陈阔没顾得上手机里的游戏,代表着他的那辆赛车,失去了方向,横冲直撞,火花四溅。
砰的一声,只能束手就擒。
他神情却很镇定平静,“哦。”
费世杰白天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就静静地看着他装,装啊,有本事就不要把这杯姜茶喝得一滴不剩。
有的人当然没那个本事,老老实实地全都喝了,喝得冒汗也没停-
“怎么了?”
从教室后门进来,陈阔一眼就看到章韵宜坐在课桌前,她懊恼得在抓头发,他略一思忖,没有迟疑,径直走了过去,在她课桌前站定,询问,“是有哪道题不懂?”
“有!”
章韵宜赶忙抽出试卷,用手指指了指。事实上,她经常会请教班上的学霸,几乎都被她问了一圈,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就是陈阔。
她不是不想问,但担心他会被她蠢到。
在学霸的世界里,她认为那些特别难的题目,可能在他们看来,难度就相当于十减三等于多少……
人要学会换位思考,至少如果有谁问她十减三等于多少,她嘴巴说干了,对方还是以清澈而茫然的眼神看着她,她的拳头一定会邦邦硬。
现在情况不同了,是班长主动来问她,把学霸往外推,她又没疯。
“这题,还有这题……”章韵宜还是跟他再客气了一下,“你忙的话就算啦,我可以问韩铭。”
找韩铭都不找他?
陈阔蹙眉,见徐诗诗的课桌前没人,抬腿跨过,拉过椅子坐下,“我有空。”
章韵宜果断送上笔跟草稿纸,摒弃一切杂念,专心看他演算。
陈阔可能是班上最讲卫生的男生了,头发是清爽的,手指也是,吐息也很干净,他讲题时很认真,但脸上不会有多余的表情,她总觉得,如果他没有创业开公司当老板,他其实很适合当老师,说不定还能混成优秀教师。
章韵宜跟着他的思路走,没一会儿,两人越靠越近,她会适当地提出自己的不解。
他会思考数秒,耐心跟她讲解。
略低沉的男声,清脆的女声,交织在一起,莫名和谐。
徐诗诗给热水袋充好电,抱着走进教室,见了这一幕,识趣地不往前走了,就倚靠着沈明睿的课桌,一会儿看章韵宜,一会儿又以审视的目光打量陈阔的后脑勺,若有所思。
见离晚自习还有十几分钟,她戳了戳正在跟网友聊天的沈明睿,“跟我出来下。”
沈明睿满面红光,拒绝:“不。”
徐诗诗不耐烦地,“给你一分钟。”
沈明睿叫苦不迭,搓了搓头发,拿起手机,跟在徐诗诗身后往外走,他还要抱怨,“诗姐,不要仗着我对你跟一姐没有底线,你就整天变着法折磨我啊?”
两人站在走廊上。
教室窗户都被关得严实,室内外温差大,都起了一层雾气,从外面往里看,模糊又朦胧。
徐诗诗勾了勾手指,让沈明睿凑近些,她放轻了声音,宛如在进行接头行动,“你发没发现一件事,班长跟章韵宜有点奇怪。”
沈明睿还在回消息,头都没抬,“哪里奇怪。”
“我要是知道,还要找你讨论?”徐诗诗不满。
“……”被她盯着,沈明睿只好收起了手机,往窗户那儿走了两步,随手擦擦玻璃,看向里面,懒懒回,“不挺好的吗,一个讲,一个听,多友爱啊。”
徐诗诗反问,“你见过班长还跟谁讲过题,跟你讲过吗?”
沈明睿听懂了她的潜台词,惊讶地看向她,“你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种意思吗?”
徐诗诗被他问得眼晕,“你绕口令啊!”
“我懂了。”沈明睿再定睛看向里面,耸了耸肩,嘀咕了一句,“你别说,这样一看还真有点……哎,不行,诗姐,你不太健康的思想传染到我了。”
徐诗诗气得追着他打。
打完了以后,气喘吁吁地,还要不确定问一句:“真的是我思想有问题吗?”
沈明睿无语,“你有大大的问题,怀疑我阔哥?我就把话撂这了,不可能!你怎么不怀疑韩铭呢?”
徐诗诗翻了个白眼:“我拜托你,韩铭连一米八都没有,你一姐要是听了这话你肯定活不过今晚。”
“确实。”沈明睿作深思状,“韩铭好像比我矮很多,对了,我一米八二。”
徐诗诗:“……”
教室里,陈阔不知不觉写了整张草稿纸,口也有些渴了,偏头看她,“还有哪里不懂?”
“懂了。”她忙点头道。
陈阔咽了咽喉咙,声音也有些低,“真懂了?”
他想跟她说,在他面前不用硬撑,如果她没听懂,绝不是她的问题,是他没有讲清楚。
章韵宜忍俊不禁,她从桌肚里摸出几个砂糖橘塞给他,“懂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货,我这儿收到了。”
冬天别的水果都可以让让,砂糖橘必须要吃。
她特别爱吃,宿舍还有一筐,连带着伙伴们都被她投喂了好多。
陈阔又被她塞了橘子,她昨天给的还没吃完,但还是默默接了过来,揣进了口袋里,鼓鼓的-
随着期末考试的到来,高三上学期也即将收尾。
考完最后一场,章韵宜也跟脱了力似的,一脸生无可恋。高一高二的还能开开心心过寒假,高三不行,加起来能放半个月的假,那都是校领导大发慈悲了。
年底了,父母工作都很忙碌,根本没时间做饭,章韵宜跟戴佳决定在后街解决晚饭再坐车回家,这会儿还早,考场冷飕飕的不说,一直在答题,手放在外面都是僵的,索性去超市买了两杯冲泡奶茶。
排队接热水的时候,她们碰上了有气无力的,戴着口罩的费世杰。
费世杰瓮声瓮气地说:“都不知道怎么搞的就病了,靠,我英语听力都没听清楚,这次考得更烂了,完了,现在离家出走还来得及吗……”
戴佳不置可否,她这次也浑浑噩噩,不想聊跟考试有关的话题。
章韵宜却是真情实感地为费世杰难受了,如果非要在两种痛苦中选择一种来承受,她宁可丢钱,都不要丢分。
手中的奶茶刚泡好还没喝,她很大方地请他,怜爱道:“你喝吧,我还没碰,喝了就暖和了。”
戴佳瞧他可怜巴巴的,尽管没多少同情心,也从口袋里摸出很小巧的热水袋给他,“不用还,送你了。”
“人间有真情啊,三班有真爱啊!”
费世杰感动不已,先把热水袋塞进口袋,又虔诚地接过奶茶,恨不得作揖表示感谢,看了眼杯壁,乐了,“还是我喜欢的麦香味,我要哭了。”
戴佳被他这夸张的表情逗笑,催促他,“行了,好冷,你快回家休息吧。”
“好嘞。”费世杰也不敢站在寒风中跟她们废话太久,决定结束话题,“佳姐,不不不,今天我得叫你佳菩萨,多谢多谢,等我好了请你俩吃饭。”
“别乱叫,我奶奶信佛的好吧!”
章韵宜闷笑,揶揄道:“你花样还真不少,那我呢,你今天要叫我什么?你得想个有新意的。”
费世杰本来就有些晕乎,见章韵宜眉开眼笑的,他脑子一热,没想太多便道:“我都可以啊,一姐跟嫂子,随便挑,不过话说回来,你跟咱阔哥是不是也欠我们一顿饭?”
戴佳不禁莞尔,脸上却没有半点意外之色。
她身旁的章韵宜唇边灿烂的笑容却逐渐凝固,像是被人揍了一拳,直中脑门,懵了,茫然地看了看戴佳,又看了看费世杰,“啊??”
第57章
砂锅米线店里, 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戴佳小心翼翼地用木勺子给章韵宜的碗里加汤,怕刺激到她, 刻意将声音放得很轻:“章韵宜,你渴不渴,要不我给你去买一瓶你喜欢喝的豆奶?”
豆奶?
谁还有心情喝豆奶啊!
章韵宜仍在恍惚,从前两天就开始计划着要吃的米线,现在摆在她面前都没了半点吸引力。费世杰的那一声嫂子在她耳边不停地回旋, 如魔音穿耳, 挥之不去,她很想把耳朵洗一洗, 再彻底忘记,可根本忘不掉, 恨不得在她脑子里生根了, 甚至只要一想起, 雪地靴里的脚趾就开始忙活,要抠出一座梦幻城堡。
本来戴佳还以为她是在害羞,经过这半个小时悄悄的观察,她也不确定了,只好说道:“别理费世杰,他就是个嘴没把门的。”
“……”章韵宜还想问她呢,怎么佳姐都不惊讶的?还跟听了个天气预报似的平静。
今天是愚人节吗?
很显然不是。
“佳姐,我认真问你一个问题。”章韵宜嫌面对面说话不方便,干脆端着碗来到了戴佳身旁坐下,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这样更适合说一些让人尴尬的悄悄话。
“……什么?”
“你好像都不震惊?”那两个字章韵宜实在说不出口,但她知道, 跟她心有灵犀的戴佳一定懂她的意思。
刚刚,看在费世杰是病号且急着回家的份上,她尚且还有一丝理智,没有自乱阵脚抓着他追问到底,而且超市外面人来人往,她实在不想发出土拨鼠的尖叫引起别人的注意,惹来无端猜测,不然她绝不会放过他!
戴佳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话声音这样轻,都需要竖起耳朵凑近才能听清楚,安慰道:“你不要太生气,这样吧,等会儿你跟班长说一声,他肯定会替你收拾费世杰的啦。”
章韵宜:“???”
这说的还是中国话吗?
为什么更恐怖了?
“不是,你们是不是误会了?”她瞪圆了眼睛,“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没出错的话,好像你,还有费世杰,误会我跟班长有那么点关系?”
戴佳惊住:“你们没有吗??”
章韵宜都想仰天长啸了,因为她完全看得出来,戴佳这会儿没跟她开玩笑,甚至听了她的话比她更惊讶。
“当然没有!”她立刻斩钉截铁地澄清。
戴佳的眼睛睁得比她还大,错愕道:“怎么可能,班长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啊……你俩还天天——”
天天见缝插针地约会,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啊!
但这句话她没敢说了,因为章韵宜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就像马上要含笑九泉了。
章韵宜确实很想掐人中。
不过她自认为是一个冷静镇定的人,跟她佳姐什么时候对天发誓都可以,但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深深呼吸几下,很想给自己上氧气罩,不然她要晕厥,“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她马上就想起了吴爽跟许航这两个传播谣言的人。
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真就管不住那张嘴?
戴佳眨了眨眼,被这个问题问到了,有些不确定地回:“倒是没人说啦,但我们都看得出来……”
“们??”章韵宜呼吸急促,“还有谁?”
“我,费世杰……”戴佳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任思敏前两天也有问过我,说你跟班长是不是在谈。”
“啊,你怎么说?”
“这个,嗯,我说还没有。”
戴佳尤其强调了“还没有”这三个字,她不是那种会乱说好朋友私事的人。只要章韵宜没说谈,那就是没有。
章韵宜感觉头好疼,气息不平道:“搞什么啊,该不会全世界只有我跟班长不知道了吧?”
这话一出,戴佳张了张嘴巴,还是果断将话给咽了回去。
章韵宜看她这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头皮发麻,警惕道:“说,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我承受得起!”
“是你让我说的啊。”戴佳小声,“班长肯定知道,他喜欢你,很喜欢你,你不知道吗,我觉得他早就把你当他女朋友了,不然他怎么对你那么好?”
班上很多男生她不熟,但费世杰她是了解的,要是私底下班长没有非常明确的表态,他不会这样没分寸。
章韵宜瞳孔地震,“女、女朋友?”
“应该吧?”戴佳咬着筷子头,慢慢说,“他对你很偏心,跟对我们完全不同。”
“……?”
章韵宜没了胃口,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是以沉重的眼神,盯着戴佳吃米线,她试着以平常心对待,询问戴佳更多的细节,越问心就越往下沉,但她还是想垂死挣扎,“会不会是你们想多了,班长对我应该没有……”
“那费世杰怎么不叫我嫂子?”
戴佳反问,但很快地,她被这个假设恶寒到了,起了鸡皮疙瘩,赶忙解释,“章韵宜,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对班长这辈子都不会有意思的,我不喜欢他那种类型!”
章韵宜闻言很想笑,然而笑不出来,只能安详闭眼,真的归西了。
等她们从店里出来时,天色很黑,她们去了公交站,期末考后高一高二直接放寒假,高三也会放几天假再来补课,热热闹闹的校园一下子就空了。
她跟戴佳坐的不是同一班车。
戴佳看她情绪太消沉了,抿抿唇,悄声安慰道:“其实没什么的啦,你要是不喜欢班长,可以跟他说清楚,没关系的。”
但作为好朋友,戴佳仍然觉得,章韵宜对陈阔是不一样的,有很多很多的不一样,并且是发自内心的不一样。
可这话她没法说,因为她只是旁观者,不是当事人,她不可以随随便便误导朋友。
章韵宜叹了一口气,心乱如麻。
此时此刻,比起烦恼,她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她坐的那班车先到,今天运气很好,还有很多空位,她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来,对着站台的戴佳有气无力地挥手道别,不知道怎么的,目光穿过玻璃,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戴佳哭到直不起身,只能无助蹲下的那一幕。
公交车在城市行驶而过,风景在不停地倒退着。
这个学期以来所有她还记得的跟陈阔有关的事,一件一件,一帧一帧,全都清晰地再次呈现。
越想心越慌,越不安,骂自己万万不可,骂陈阔也不行,只能骂老天了。
这该死的重生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
陈阔跟王序然在麦当劳里匆忙解决了晚饭后,直奔快乐老家,今天人很多,不少人一边打游戏一边吞云吐雾,熏得眼睛疼,两人又很讨厌闻烟味,只好斥巨资开了个包厢。
坐下没多久,陈阔心里还惦记身体不舒服的费世杰,闲适地靠着椅背,发送消息:【好点没?吃药了没?】
等了会儿,费世杰才慢吞吞地回复:【[图片]】
陈阔看了眼,忍俊不禁,伸手拉了王序然一下,示意他一起看照片。
费世杰已经窝在了床上,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王序然差点喷了,“他是高烧吗?”
陈阔翻了翻之前的聊天记录,“量过了,没到38度。”
“……”
王序然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替他回了:【伱发の卟湜烧,湜寂寞……】
陈阔马上夺了回来,看到这条消息,眼睛已经晕了,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毛病,初中就爱发千奇百怪的火星文互骂,到现在都没改,一言不合就飚火星文,说不定上大学还是这德行。
费世杰:【伱哒爷嘚】
费世杰:【抢我阔手机者,虽远必诛】
陈阔看他还有精神跟王序然对骂,就知道他发的确实不是烧,是寂寞,叮嘱他早点休息后,就退出了消息界面。
王序然意犹未尽,还想再炫技,飚几句让那胖子看了就头疼的英语。
他在收回目光之前,不小心瞟到了陈阔的手机屏保。
是一张很奇怪的照片。
好像是在花坛前拍的,入镜的除了被薄雪浅浅覆盖的枝叶,一个小雪人,还有一只手,手的主人正在触碰小雪人圆滚滚的肚子。
不过拍得模糊,毫无美感可言。
“你这屏保……”王序然随口说,“有点丑,赶紧换一个。”
陈阔快速摁灭屏幕,将手机翻过来盖住,瞥了他一眼,“你管我,不换。”
王序然的心思都在电脑上,进入游戏后就懒得搭理他了,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重新罩上,催促道:“你也快点,别磨蹭!”
他们很重视这次的期末考,所以心思都在复习上。
算算时间,大半个月没玩了,确实心痒难耐。
陈阔不紧不慢地跟上他的节奏,可能是全国中小学生都放寒假了,今天的体验没那么好,他手肘搭在椅子把手上,撑着脸,正默默地平息郁闷的心情。
另一只手揣进口袋,摸到了几个小橘子,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心情突然一点都不糟糕了。
他剥开橘子皮,嗅觉异常灵敏的王序然闻到了橘子的清香,侧过头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很少吃水果的陈阔居然在吃橘子,顿时也觉得有些渴了,耳机里传来声响,他眼睛直直地看向屏幕,手却伸了过来,“自觉,分我点。”
几秒后,感觉到手心一凉,王序然都没低头看,直接就要往嘴里扔。
还好他及时地察觉到不对,又把手放下,总算发现手心竟然是橘子皮。
他怒了,幼稚,太幼稚了。
身旁的陈阔扯扯嘴角,语气有些凉,“给你这个都不错了。”
第58章
期末考试前, 章韵宜很想戴佳能够尽快走出失恋阴影,约好一起去博物馆,彼时, 费世杰不小心听到,眼珠子骨碌一转,说他跟陈阔也准备去的,四个人可以结伴。
章韵宜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跟戴佳商量后就应了下来。
而现在, 眼看着博物馆之行就在明天, 章韵宜很后悔,成年人并没有比未成年人更擅长处理感情, 至少她再也没办法以平常心面对陈阔了。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爸妈还在单位加班。
她来到厨房煮饺子吃, 一边等水沸腾, 一边打字跟戴佳聊天。
聊了几句, 戴佳也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语无伦次,干脆拨出号码,“其实没什么的,明天不去博物馆也没事,正好费世杰病了,我跟他说一声,就说不去了。”
章韵宜用肩膀夹着手机,将锅里的饺子捞起来,端着盘子来了饭桌前坐下, 不知道跟谁置气,她拼命往小碗里倒醋。
“不太好。”她说,“本来就约好了要去博物馆的嘛, 你不是也很期待吗?”
怎么可以因为这么点事,就取消约了很久的活动呢?
“那……”戴佳想了想,“不然我就跟费世杰我们不去,但我们还是去?”
“要是跟他们碰上了怎么办?”章韵宜无奈地轻笑,咬了一口饺子,“还是去吧,都答应了,食言……不太好。”
戴佳叹气,“那好吧,其实费世杰也不一定会去。”
她竟然习惯性地感慨,费世杰不去,那她岂不是唯一的电灯泡啦?
“他们去不去是他们的事,我不想爽约。”
章韵宜话到此处,欲言又止,她曾经也认为到了二三十岁时必定理智淡然,必定无所不能,实际上并没有,甚至变得更瞻前顾后了。
十七岁时只想快刀斩乱麻,现在却会担心对面的人会受伤。
去博物馆的计划还是不变,挂了电话后,戴佳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看书,同时也在整理着心情。
电台里,温柔的女声如涓涓流水般,“相信吗?爱或者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本能是珍惜,是保护,而不是伤害。”
戴佳翻书的动作停顿。
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郑重其事地在日记本上将这句话又写了一遍。
她会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一遍不够,就写一百遍,一千遍-
第二天,难得放晴,气温也有所回升,哪怕费世杰已经提前打过电话说不能去博物馆,陈阔还是吃过午饭坐车就来了他的家里。
“还没退烧?”
陈阔也不是空着手来的,还给费世杰带了杯热可可。
费世杰接过就要喝,“刚用耳温枪量过,好像差不多了。”
“你先别喝。”陈阔问,“最普通的水银体温计你家有没有?我爸妈都是用那个。”
“应该有。”
“找找,重新量,别磨蹭。”
费世杰只好起身,在家里的医药箱翻翻找找,找到了一根体温计,老老实实地夹着腋窝下,需要等好几分钟,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杯热可可,想起昨天的事,嘿嘿笑道:“你跟章韵宜是不是约好了啊,她昨天给了我一杯奶茶,今天你又给我带。”
陈阔正在研究他吃的药,突然听到她的名字愣了下,那一排排比蚂蚁还小的医嘱也看不进去了,他轻咳一声,“你们在哪碰上的。”
“还能是哪?学校呗。”
“学校哪里。”
费世杰啧了一声,“你查户口呢,学校超市,我准备接点热水,正好碰到她跟戴佳在那泡奶茶。”
“没跟她聊考试吧?”
自从那天晚上听她说学习压力大不开心以后,陈阔对这件事就很上心了。
要不是还夹着体温计,费世杰真想将枕头朝他砸过去,“你爹我英语考得稀烂,也没见你关心一句,你还是人吗?”
陈阔不甚在意,“你考得烂很正常。”
费世杰:“……”
“别跟她聊考试。”陈阔说,“有些事你不知道,反正以后注意点。”
“什么事?”
“你没必要知道的事。”
费世杰气笑了,“赶紧滚蛋,约你的会去吧。”
“还早。”
他们之前约的是一点半在博物馆门口碰面,整个馆细致地逛下来可能要三个多小时,五点闭馆,还能在外面吃顿晚饭。昨晚他发消息再次确定了碰面时间,她回了“好”。
“昨天还聊了什么。”
陈阔注意着时间,见差不多了,让费世杰将体温计拿出来后,又很突兀地问了这个问题。
费世杰昨天一天都晕乎乎的,连考试时的英语作文都不记得胡诌了些什么。
可他哥们很关心细节,那能怎么办呢,脑细胞全死完了也得想起来。
“哦哦,要不是你问,我都差点忘记了!”
费世杰手捧着热可可,人也活过来了,对在看体温计的陈阔挤眉弄眼,“昨天她跟戴佳都很关心我,我感激涕零嘛,就开了个玩笑,喊了她嫂子。”
陈阔前一秒还在为他已经退烧而感到放松。
下一秒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回过神来,来不及为“嫂子”这个称呼晃神,他缓缓地垂下手臂,平静地将体温计放好,既然都不是病号了,那么也就没必要手软。
“哎哎哎,干嘛——”
费世杰都快被他打懵了,“靠!!”
陈阔抢不过被他死死护着的热可可,但也有治他的法子,飞快地在书架上扫一圈,精准无误找到了一本很厚的词典,在费世杰瞠目结舌中,抬手抽了出来,翻了翻,全都是这胖子藏起来的钱,一百的,五十的,藏得很好。
“你干什么!”费世杰大惊失色,“我的钱!”
“说清楚,不然我都拿走花了。”
陈阔的心也七上八下,拳头很硬,很想把口无遮拦的人揍一顿,可在此之前,他最想知道的是她的反应。
在他的逼问下,费世杰没好气地说:“她就是有点惊讶,也没说什么,还笑了。”
陈阔眼皮在跳。
趁着他短暂分心的时候,费世杰及时抓住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本词典抢了回来,死死地抱在怀里。
然而抢回词典,热可可又被夺走。
陈阔忍着火气:“你该喝的是哑药。”
他冷脸走出房间。
没走出几步又转回来,气得一把将费世杰的头发薅得跟鸡窝似的。
…
一点二十分,陈阔就在博物馆门口等着了。
他外型出色,站在那儿,时不时就会吸引一些人的注意,回头率更是不低,几个女生经过他身边后还在小声嘀咕,主要是讨论他是不是在等女朋友。
正方反方各持不同观点。
这场讨论不到两分钟就有了结果。
章韵宜跟戴佳不是踩着点来的,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门口广场上的陈阔,他太显眼,穿着黑色羽绒服,个子又高,跟地标似的。
陈阔同样也看到了她们,准确地说,是看到了章韵宜,她太显眼。
想起费世杰说的事,他迟疑了一瞬,意识还未做出决定,腿已经着急地迈了出去,大步向她靠近。
几个女生仍然有意无意地望着这边,倒不是看帅哥,而是想要让话题有一个完美的收尾。
“怎么是两个美女,那谁是他的女朋友?”
“还用猜……”扎马尾的女生眯了眯眼,“肯定是穿白色羽绒服的小美女啦。”
确实不用猜。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走过去后,视线就没从章韵宜身上挪开过一秒,也下意识地走在她的身侧,“你们怎么过来的?”
章韵宜刚想回答,抿了抿唇,忍着没说话。
她现在浑身不自在,用她上辈子大学室友的话就是刺挠、不得劲。
戴佳体贴地回道:“我坐地铁,章韵宜坐公交车,班长你呢?”
她昨天晚上想了很久,今天章韵宜是想让她尽快开心起来,走出阴影,那么,她作为好朋友也有任务,她要站岗,绝不让气氛尴尬凝滞,这是她的使命。
“公交转地铁。”陈阔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那白色的衣服上。
戴佳也很为难,她绞尽脑汁地在找话题,但她真的不擅长,只能干巴巴问道:“那……你吃过饭了吗?”
陈阔嗯了声,便没了下文。
他很沉默,话少,这就是章韵宜刚重生时对他的印象,他一开始对她也是这样。除了他的好朋友,他对旁人并不热络。
三人排队拿证件进馆。
章韵宜排在陈阔身后,不经意瞥见他身份证上的照片,就只是一眼,但她被他僵硬的表情逗笑,扑哧一声,想止住笑声都来不及,他已经回头看向她,见她笑了,他的肩膀不再紧绷着。
目睹这一幕的戴佳眼睛装忙。
“笑什么。”他不是质问,神情轻松地跟她搭话。
章韵宜心下懊恼,“没笑啊。”
陈阔猜得到原因,等她过闸后,他从口袋搜出身份证,“想看吗?”
不想!!
但章韵宜是不会让他下不来台的,她还是伸手接过,本来想意思意思看一眼还给他,但这一眼时间有点长,她发现这是他十六岁时办的,比起现在还要青涩。
她将证件还给他,是一种习惯,夸赞:“拍得很好啦。”
陈阔失笑,跟她并肩,“那天没穿深色衣服,还是跟我爸换的。”
“你原本穿的是什么?”
“校服。”
“叔叔穿了你的校服?”
陈阔点头:“当然,不然他只能光着了。”
章韵宜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俊不禁。
戴佳跟了上来,挽着章韵宜的手臂,静静地听他们聊天,今天大概没有她的用武之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江州的博物馆很大,分为好几个馆。
让章韵宜意外的是,陈阔似乎提前做好了功课,对馆内展示的一些文物背后的故事有简单的了解,他声音偏低沉,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就连戴佳都听入了神。
这几个小时并不难熬。
他们拿着场馆手册,每一个文物都看了,有种穿越时空的交错感,等五点闭馆出来时,仍然意犹未尽。
冬天昼夜温差大,戴佳打了个多哆嗦,她知道章韵宜今天想跟班长说清楚,于是主动提出她要先回家。
陈阔诧异地看了章韵宜一眼。
他是想过晚上一起吃饭,但在设想中,戴佳会在,毕竟她们一直形影不离。
而现在,她怎么都没有挽留?
“班长,有点冷,你要是不赶时间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吧?”目送着戴佳离开,章韵宜将羽绒服拉链拉到最上,偏头对上陈阔的注视,她面露迟疑,纠结,最后鼓起勇气,“我有一些话想要跟你说。”
有话要跟他说?
什么话?
陈阔呼吸一顿,“有空。”
第59章
太阳悄然下山。
章韵宜跟陈阔慢慢走着, 离开博物馆范围。除了他们,也有其他游客,这儿算不上偏僻, 但附近商铺也不多,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心里都装着事。
任由误会继续发生,这绝不是章韵宜的行事作风。
她只是在苦恼,该用怎样的方式, 既解释清楚了误会, 又尽可能地减少对他的伤害。
很可惜,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样的经验。对于厌倦了的关系, 抽离时她从不拖泥带水,对于并不喜欢的追求者, 她也能做到干脆拒绝, 可陈阔是一个例外。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 是她主动靠近他的。
如果她像上辈子一样跟他保持距离,他绝不会对她产生同学之外的心思。
他跟过去她遇到过的那些人都不同。
她必须要更慎重对待。
可是真的好难啊。想到这里,她侧过头,悄悄地看了他几眼,他是如此的青涩,满十八岁都没有一个月。
陈阔察觉到她的目光,要是放在平常,他也看向了她,此时此刻, 只能忍着。
那些复杂的情绪在反复拉扯着。
他该怎么回应?
理智上,他很清楚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机,她的成绩还没有完全提上来, 这次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还是未知数,现阶段还是要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可他是什么理智的人吗?
其实没几天就是二月份,离高考只有四个月了……
章韵宜无声地叹息,难,好难,太难了,她宁愿做一百张理综卷,都不想解这道题。
在她收回注视后,陈阔不着痕迹地看她,她应该很冷,几乎半张脸都埋在衣服里,他放在口袋的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两人闷着头往前走了十几分钟,总算看到了街道旁的一排商铺。
“你想喝什么?”陈阔主动打破沉默问她,“那边有家麦当劳。”
章韵宜想都没想就摇头,“不行,那里太吵了。”
陈阔低低地应了一声,附近也有星巴克,“那你要喝咖啡吗?”
“那还是麦当劳吧。”虽然她今晚肯定会失眠,但现在一点都不想喝咖啡。
“好。”
陈阔走在前面,替她开了门,等她进了以后他再跟上,“你先找个位子坐下来,我去点,你想吃什么?”
“我来吧。”章韵宜连忙说道。
“还是我来,”他语气自然,“都一样。”
这几乎都快成为他的口头禅了,每次他抢着买单的时候,他都会说这句话,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今天听了后章韵宜在心里哀嚎,老天啊,哪里一样嘛!!
她立刻说道:“不,不行,今天是我来,不要跟我争!”
陈阔见她坚持,只好点头,“那好吧。”
“你吃什么?”她提前预判他的回答,抢先道,“不要说不吃,起码点一样。”
嘴巴里有东西不闲着,就不会那么尴尬窘迫,因此,很多事都要在饭桌上聊。
陈阔:“……”
他觉得她有点怪,但表情跟语气又很可爱,“那,板烧堡?”
“行!”章韵宜将找位子的任务交给了他,便急匆匆去了点餐处排队,麦肯德汉的人总是很多,尤其是前两家,她还在聚精会神地研究着该怎么点餐最划算。
他只要板烧堡。
她想吃的有点多,想吃咔滋脆,还要吃鸡翅跟麦乐鸡……
要不要再吃个甜筒呢?
她拿着手机点开计算器开始算,还没算出结果,她都无语了,章韵宜你在搞什么,重点是吃吗?
总算是排到了她,她噼里啪啦点餐,付了钱以后,在一旁等候,出餐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她,她端着餐盘,在靠角落的位置找到了陈阔,她飞快窜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将他要吃的汉堡递给他,“不够我们再点。”
陈阔扫了一眼她点的,他觉得肯定是够吃的。
他接过,打开包装纸,被她盯着,他不知道该怎么下嘴了。
好在章韵宜也饿了,她赶紧咬了一大口汉堡,腮帮子鼓起,两人都没说话,她在酝酿,他在斟酌。
“班长,不吃麦乐鸡吗?”她问。
“你先吃。”
章韵宜心里咯噔一下。
是她有问题吗,怎么现在听他说每句话好像都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她呵呵笑了两声,“吃,我们都吃。”
尹女士曾经锐评,她虽然在关键时刻不掉链子,但她格外磨蹭。
知女莫若母。
章韵宜将最后一个鸡翅吃完,餐盘里什么都不剩了,也到了不得不进入正题的时候。
陈阔见她垂着头不说话,迟疑问道:“你还没吃饱吧?要不我再去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吃饱了。”她咬咬牙,知道这事今天必须得说清楚,拖一天都不行,见周围没几个人,她正襟危坐,认真地看向陈阔,“班长,我先跟你说一件事,昨天费世杰他……”
说到这里,她为难地顿住。
说不出口,嫂子那两个字说不出口,班长为什么就没有能听到她心声的特异功能呢?
陈阔微愣,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我听他说了,你放心,我已经收拾他了。”
她还没松一口气,紧接着又听到他说:“他不会到处说的。”
章韵宜:“???”
她那桌子下的腿开始无助地往里收了。
“班长,”她一鼓作气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眸,豁出去了,“我觉得,费世杰他是误会了!”
是的。
这场尴尬的谈话绝不能以她跟他为主角。
只好把费世杰拉出来遛遛了,昨天给的那杯奶茶就当出场费。
陈阔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误会什么?”
“他绝对是误会了,我跟班长你是朋友啊。”章韵宜说,“不过他可能是在开玩笑吧,我一直都觉得班长你人特别好,是那种很可靠的朋友,而且现在还是高三他真的好爱开玩笑……”
陈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
她说得艰难,表情也很为难。
有时候比起话语,神情、眼神更能表达一个人的内心。
她现在脸上都写满了她真正想说的那句话。
吃到肚子里的汉堡突然变得很沉很沉,他有种被噎住的错觉,喉咙也变得干涩,但喜欢一个人的本能有很多,根本不想让她为难,连她的意思都没完全弄清楚,脑子也乱糟糟的,他还是开了口为她解围,“嗯,对。”
章韵宜猛地收声。
“他误会了。”陈阔很缓慢地说出这四个字,但他脸上的表情几乎一片空白。
章韵宜听着他的语气,仿佛是染上了外面的寒霜,她突然泄气,不再挺直着背,重生有什么好的,她不想重生,她把这件事搞砸了,她心里涌上一股陌生的烦闷,相对无言了片刻,她起身,拿起书包,轻声道:“班长,那我先走了。”
陈阔平静地点头,“好,注意安全。”
她没有再看他。
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陈阔。
章韵宜心里更闷了,她后悔不该勉强吃掉那对辣翅,搞得心里都沉甸甸的,她跟他说了再见便走出了麦当劳,外面冷风吹来,她也清醒了一些。
不重要。
至少没那么重要。
她不会把所有的事都搞砸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只要还记得方向就好,她往公交站台走去,离得不算很远,来时还能感觉到寒风,现在好像都不觉得冷,她什么都没想,步伐很快,仿佛是要跟谁比赛,很快就到了站台,都没几个人,她探头看了眼,等的那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她放空了十来秒,后知后觉感到口渴。
正好不远处有报亭,还没关门,她抬腿朝着那边走去,只有几十米左右的距离。
报亭除了贩售报纸杂志以外,还有零食饮料跟烤肠茶叶蛋,散发着阵阵香气,不过诱惑不到她,她感觉很撑,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正在看手机的老板懒洋洋地抬眼,“买什么?”
天气这么冷,常温的饮料跟矿泉水都很冰,她怕喝了肚子不舒服,瞟了一眼,抬手一指,“就要那个牛奶。”
话音刚落,她呆了呆,风刮了过来。
前一秒还很懒散的老板现在手很麻利,从架子上拿了牛奶递给她,“三块。”
章韵宜想反悔已经来不及,只好接了过来,从零钱包里拿出三个硬币给他,她在报亭前站了一会儿,唉声叹气,用吸管戳开牛奶,一边喝一边步履沉重地往站台走。
站台人更少了。
她随意扫过去,目光定住。
站台前,有个男生在喘着气,可能是跑步过来,他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一直看向的是车辆驶离的方向,他急促的呼吸逐渐平静,垂着头,看着地面上早已经被碾得不成样子的落叶,很挫败。
突然,一双雪地靴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他的目光轻移,对上那闭上眼睛总会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明亮双眸。
章韵宜错愕地看着他,都忘记了喝牛奶,“你……”
你怎么追过来了。
很奇怪,他明明也有可能是来坐车,但她就是知道,他是追来找她的。
陈阔直起身子,一路跑来他很热,早就脱了羽绒服,只穿着件长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章韵宜的视线下移。
其实他今天不止一次敞开过羽绒服,但只有这一刻她注意到了,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行,只能是这一分这一秒。
他的长袖领口处有装饰纽扣。
一共三颗,竖着的。
中间的那颗不知所踪,只隐约露出扣子被扯下来时断掉的一点线头。
章韵宜忽地怔住。
第60章
在章韵宜走后, 来麦当劳的人越来越多。
陈阔独自坐在座位,大脑也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迟钝到有人端着餐盘过来问他“请问这里有人吗”时,他习惯性地回答,有。
这里有人吗?
有,但她已经走了。
骤然间,他心里有闷闷的疼痛感, 他不知所措, 因为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这一次来得缓慢, 但铺天盖地,比上一次还要多。
“没人。”
他匆忙叫住了那个准备离开的人, 接着手忙脚乱地起身, 再也没有半分迟疑, 冲出店里,一路不停歇地奔跑,很累,但疼痛感也在慢慢减轻,直到看到她时,全都没了。
这一瞬间,全世界都在虚化,站台上的人不见了,声音也消失了, 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章韵宜有话想问他,但有莫名其妙的情绪堵着, 只能怔怔地望着他。
他偏头,笨拙地咳了几声,还要跟她解释:“我没生病。”
就是跑过来时太心急,有些岔气,咳得脸红。
章韵宜握着牛奶盒,闻言抿唇轻笑,“我知道。”
她还没问他找过来是有什么事,他在呼吸彻底平复了之后,定定地看着她,将手伸到她面前摊开,他的手掌上是套餐玩具,“这个你忘记带走了。”
这一路跑过来,他都死死抓着,掌心都被硌出了痕迹,看得出来有多用力。
她下意识地想笑,但笑不出来,“我不是忘记带走,这本来就是给你的,不是说了吗。”
陈阔张了张嘴,“我忘了。”
他只好将手收了回来,垂在身侧。
陈阔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可这对他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到,他无法分辨出那些话是对还是错,于是又陷入了沉默中。
章韵宜也不催促他。
可她要坐的那趟车来了,稳稳地停在了站台前,轮胎擦过地面,发出的声响也惊动了陈阔,他侧过头看去,在聊天中,他知道她要坐的是这趟车,车来了,她要走了。
他不能再拦着她回家。
好像冥冥之中,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那些没说的话即便不是错的,也是不合时宜的。
公交车的前门跟后门都开了,有人下车,也有人上车。
陈阔以为她会走,但直到那辆车的车门合上驶离站台,她也没走,仍然看着他,耐心等他的下文。
两人一声不吭地站着,时不时就有公交车来,也有乘客会好奇地打量这年轻的男生女生,看起来像是吵架了,男生低着头,女生仿佛在生闷气,被寒风吹得耳朵都是红的。
章韵宜将一盒牛奶喝完了,还是没有等到他再开口,她在心里无奈叹了一口气,有些迟疑地轻声说,“你要不要先把衣服穿上?”
这话她刚才就想说了。
天气这么冷,他跑过来肯定出了汗,身体再好也不能这样瞎来啊。
陈阔神情茫然了片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衣服?什么衣服?
羽绒服搭在他的手臂上,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长袖,但丝毫感觉不到寒意,她话音刚落,他都没分清她的意思,马上就将羽绒服穿上了。
章韵宜再次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他长袖领口那几颗装饰纽扣,一脸怔忪。
是他吗?
是他吧。
其实她已经不记得那个小雪人上的扣子是什么样子,但直觉很强烈,那就是他的。
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她忽略了。
好傻。
说的是他,也是她。
陈阔的心也渐渐沉静,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还有她那握着牛奶盒无措的在收紧的手。
他让她无所适从了,是吗?
比起窘迫,此刻更多的是一种颓败的心情。
该适可而止了陈阔。
“你的车好像来了。”陈阔收回视线,回头看向公交车来的方向,隔着一段距离,他看到她等的那趟车又来了,出声提醒,跟往日没有任何区别,“注意安全。”
章韵宜低低地嗯了一声,有些心急去拿公交卡,没拿稳,掉落在地上,在他的脚边。
陈阔怔了怔,弯腰去捡。
两人都不留神,手背骨指轻啄了一下,像触电般飞快分开,他敛住那仿佛被针刺的感觉,勉强定住心神,捡起那张公交卡,从容递给她,“车来了。”
章韵宜接过,说了声谢谢。
在她要去前面上车时,他再次开口,“还有昨天的事,很抱歉。我会跟费世杰说清楚,他不会再乱开玩笑,更不会跟别人说,我也替他向你道个歉,对不起。”
在他道完歉后,章韵宜再回想了那个称呼时好像也没那么尴尬了。
她笑着点点头,有些无力,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交车的前门已经开了,她没有再逗留,对他挥了挥手,“班长,拜拜,后天学校见,你也注意安全。”
陈阔平静颔首,目送着她上了这辆公交车,看她刷卡后往里走,像是在找位子,还好有空位,但司机起步急,她出于惯性,往前趔趄,他原本静静站着,不受控地往前,及时地想到他在车外,她在车内,脚步顿住。
章韵宜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偏过头,视线穿过玻璃,隔着这夜色,跟还在原地的陈阔匆忙对视了一眼,很快再也看不到,她才收回了目光,背靠着椅背,泄气了,五味杂陈。
站台上。
陈阔在那辆车完完全全驶离了视野后,他脱了力,脚也有些发软,后退,靠着广告牌,垂下头,在无声叹气。
借着广告牌里的灯光,他抬起手,看向被他攥着的玩具,看了很久。
有种她好像在安慰他的错觉。
他都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还是口袋里的手机振动,将他拉回了现实,搜出手机,是费世杰的来电,深深呼吸几下,江州的冬天确实很冷,在室外待久了,手都冻得僵硬,他险些摁错了键,将手机放在耳边,那头传来了好友兴奋激动的声音:“怎么样?开心不开心!”
“开心。”他的语气和往常无异。
多亏了这通电话,他总算还记得,他也要回家了。
他直起身子,将玩具放进口袋,一边跟费世杰讲电话一边往地铁站方向走去,仍然挺直着脊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哈哈哈我就知道!”费世杰已经忘了中午那一出,“晚饭是跟章韵宜一起吃的吗?”
“嗯。”陈阔说,“戴佳先回去了。”
费世杰化身为尖叫鸡,“你俩单独吃的?!吃的什么?”
想到这里,他很后悔,早知道哥们会跟章韵宜单独吃晚饭,他完全可以把词典里的钱分他一点,去吃好吃的大餐嘛。
“麦当劳。”
陈阔踏上天桥台阶,大步往另一端走,车流全都在他脚下,他走得很快,那头的费世杰隐约都能听到风声。
费世杰在家里闷了一天,想打听更多的细节,兴致勃勃。
陈阔在他追问之前,打断了他,“不说了,我要进地铁过安检,你早点休息,剩下的事返校后我再跟你说。”
“行!”费世杰乐呵呵地,“爸爸今天退烧了,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陈阔扯了扯唇角,“挂了。”
电话挂断后,他下台阶,忽然不远处传到一道声音,“张韵怡!等等我!”
他猛地愣住,就好像是有人在他的身体里按下了暂停键,呼吸都变得很缓慢,几分钟后,两个上班族从他身边经过,原来不是她,可他还是回头望去,什么都没有。
…
章韵宜拉着手拉环。
她在前几站时,把座位让给了一个孕妇,站着也不难受,只是偶尔会分神,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了,什么都没想,等到站后,她觉得车厢里太闷了,闷到提前一站就迫不及待地下车,深呼吸好几下,只嗅到冷冽的气息。
今天好像比之前的每一天都要冷。
她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小区里都没人溜达,很适合沉浸式思考,如果没有小猫忽然轻跃出来的话……她被吓了一跳,小区有些年份了,物业管理没有新小区那样严格,因此她家小区很有几只野猫,被邻居们喂得胖乎乎的。
这只猫咪并不怕生,跟在她身后悠闲散步。
章韵宜恶作剧心思顿生,猝不及防地转过身,要吓猫咪。
结果没吓到,一猫一人面面相觑。
章韵宜:“……”
她也觉得自己好幼稚,想着要不要给它喂点吃的,脑子里还在回忆着有哪些东西是猫咪可以吃的,一低头,看着手里竟然还拿着空了的牛奶盒时,都被自己逗笑。
搞什么啊章韵宜。
这笑声倒是吓跑了猫咪,她扑哧一声,笑过后又莫名地感到怅然。
她上楼梯,拿钥匙进了家门,换上奶奶亲手做的棉拖,哒哒哒地走进客厅,爸妈都在客厅说话,她听了一耳朵,算是她家的惯例,新的一年年初时,爸妈会算一下今年赚了多少,花了多少,有没有余粮。
他们谈论钱财存款时并不会刻意避讳她。
尹女士又在抱怨:“也没买什么,怎么花了这么多钱,我的钱肯定是被鬼偷了!”
章志宽绝不吱声,就怕碍了老婆的眼,把零花钱又给他往下调。
“你家那些亲戚啊,一个个嘴巴那么酸,说你是铁饭碗。”尹文丹提起这件事就来气,“铁又不是金,我不管,你过年之前把你什么表哥欠的一万块给我要回来!”
章韵宜努力打起精神来,也想加入到这场火花四溅的谈话中,但还没走到茶几那儿,她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傻傻地站着,这次是真的要归西了。
啊啊啊啊她的饭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