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04
南斯一言不发盯着阮冬的脸。
半晌, 他没什么感情地点头重复:“假装好心的拯救。”
多么陌生新鲜的说法。
但阮冬错了。
他从来没有烂好心,对拯救这个词更嗤之以鼻。能力弱小的废物就应该被踩在脚下,如果废物对南斯发出求救, 他只会变本加厉地碾碎这些毫无价值的垃圾。
阮冬究竟有多天真,才会以为他的行为是烂好心?
南斯面无表情侧身, 拿出又一件新外套,不由分说地往阮冬身上套。
阮冬看着他不辨喜怒的脸, 只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所有质问都仿佛掉进了不会回应的山谷,心脏涩到极致, 竟没有丝毫痛意,只觉得空。
空得想笑。
他也真的笑了,没有再挣扎, 很疲倦地说:“放开我。”
“南斯,你听不懂星际语是吗?”
军雌恍若未闻。
他用外套将脸色苍白的雄虫裹住,打开柜门,找到治伤的特效药剂, 低头沉默地往雄虫清瘦的手腕上轻轻喷洒。
刺眼红痕很快消失。
南斯的沉怒也如雪花般消融。
他深深吸了口气,觉得阮冬刚才的爆发是因为遭受了半个月虐待。这件事的确是他做错,只在通讯器里装定位果然不够。
他不该一时心软大意,让副官撤回监视, 他应该时时刻刻将这只脆弱的、受了欺负也不敢告诉他的雄虫,强行纳入视野中。
他不应该觉得, 阮冬不喜欢, 就不去做。
南斯抬头, 似乎下了什么决定。片刻后, 那张英俊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意。熟悉的,温柔得令阮冬恶心的笑。
南斯低声保证:“这件事我会解决。”
“从今天起, 你不用听任何皇宫侍从的话。我会去和雌父说明情况”
阮冬毫不迟疑地冷笑:“说明什么?说你离不开我的信息素?”
“还是和你的雌父说,你觊觎你弟弟的未婚夫,毫无羞耻地和他偷情整整三个月——”
话音未落。
军雌一把捂住阮冬的嘴,那双平静的兽瞳再次放大,阮冬轻易撕下了他的假面。温柔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属于野兽的冰冷愤怒。
空气凝结。
阮冬听见南斯碾碎在齿间的警告:“阮、冬。”
“不要故意激怒我。”
系统说过,为确保生命安全,不要激怒反派。
阮冬一把将南斯的手甩下,他皮肤白,光洁的下颌果然留了红色指痕,但阮冬此刻毫不在意。
半晌,他忽然又笑了。
雄虫眼眸弯起,声音变得轻巧,仿佛另一个人顶着他的壳子在说话:“好啊。”
“我不激怒你,我也不用你和陛下说。”
“我其实很开心,南亚是我的未婚夫,我担心他,我就想给他输信息素让他醒过来,我乐意为他痛为他死——”
砰!
银色金属台被猛然冒出的虫尾砸碎。
机械和枪.支劈里啪啦散落一地,头顶警报器发出急促冰冷的鸣声:【异兽入侵!警告!异兽入侵!】。南斯面无表情掏出腰侧银枪,倏然将警报器打碎。一双眼睛如野兽般死死盯住阮冬,浑身气息已然陷入暴怒。
他的虫尾和指尖都发生异变,仿佛最不体面的低等雌虫,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阮冬笑得更开心。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毫不留情地扯出自己熔金色的尾钩,似乎感受不到那瞬间的剧痛,苍白的唇褪尽血色,还依旧轻巧地问:“暴动了,你是不是又要用它了?”
细韧的尾钩恹恹蜷缩着,仿佛一缕阳光落在瓷白掌心。
阮冬笑得无所谓,像在递一个工具:“行啊,拿去呗。”
反正你们都一样。
头顶灯光明亮到刺眼。
南斯盛怒的眸一滞,忽然看见雄虫有些颤抖的手和唇。
……他不知道自己正细微地发抖,还在和南斯对峙。细密的睫羽弯出一个倔强弧度,分明是只脆弱的雄虫,却不肯露出丝毫破绽。
他的颤抖瞬间拽回南斯岌岌可危的理智。
四目相对,南斯骤然转身,脸色难看地打开驾驶座门。
——手册里说过,情绪激动的雄虫需要回到最让他们感到安全的地方,最好独处。
念及后面还坐着阮冬,南斯硬生生压下精神暴动,将速度提到安全范围内的最快,用时二十分钟,停在雄虫的公寓门下。
他刚要起身送他回家。
滴——
阮冬背对驾驶座,迅速扫描虹膜打开大门。
方才失控的雄虫似乎已经恢复理智。他没有回头看他,似乎明白了他送他回来的意思。只冷淡说了句别跟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悬浮车,消失在了南斯的视野。
“”
他们曾在这座悬浮车上做过。
那时南斯毫无军雌的警惕和冷酷,手把手教阮冬将虹膜扫描入库。一向沉默怯懦的雄虫,在看见信息库中只有自己和南斯的名字后,忽然轻声问他:“为什么这里只有我?”
南斯漫不经心看了眼数据库,一边轻轻安抚着雄虫的尾钩,一边回忆起雄虫手册上的话。
他第一次学着哄他:“这算什么?阁下们是虫族的珍宝,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阮冬,你也是。”
谁知阮冬忽然愣住,半晌,傻了般看着他重复:“我也是?”
那是他们第二次交缠。
他点头应是,给阮冬穿好衣服,想送他回家。然而雄虫仿佛被什么烫到,骤然躲开他的手,声音再次变得冷淡。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顿了顿,他又低下头,仿佛找到怯懦的借口:“南斯,我不想被发现……”
南斯温柔的笑僵住一瞬。
一瞬后,他温声答应。片刻,又体贴地问:“喜欢我上次送你的皮毛吗?”
“那是氢影星才有的异兽,质地柔软,颜色也很适合你。”
雄虫怔怔看着窗外,似乎在发呆。闻言点了点头,几秒后,才说:“谢谢,我特别喜欢。”
特别喜欢。
那就没有出错。
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也只是因为雄虫性情多变,并不意味着他不喜欢他
他一定是喜欢他的。
冰冷的风吹过驾驶座。
南斯望着狼狈一片的悬浮车,温柔的面具寸寸碎裂成冰冷。空气寂静无声,他侧头看向窗外,沉默等待着,直到公寓46层的灯亮起。
面无表情的年轻军雌这才关闭车门。
精神领域的暴动再也无法压抑,他将车速提至最快,不要命般往训练场疾速而去。下车时,以往体面的军雌已然陷入混乱,狰狞的黑刺自关节爆出,他的身体惯性砸开训练场。
按下冰冷开关。
南斯坠入最熟悉的厮杀与血腥。
训练场外。
刚好路过的南斯副官:“”
副官图勒很快搞清楚状况,也不慌张,只是立刻动作紧急地将全息训练场的所有出口都锁住,并在通讯频道内冷静提醒:
【中将又暴动了,五天内别来S1区训练场。】
【收到。】
【收到。(中将才在战场上发泄过,怎么又暴动了?)】
【难道是中将提前回主星的后遗症?话说为啥中将这么着急回去啊】
副官看见消息,偷偷瞄了眼周围,确定没虫后,才悄咪咪开始打字。
【可能也许大概似乎是有想见的阁下。】
【?你在说啥,中将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暴动过那么多次都是硬挺过来的,哪来的阁下?】
【恐怖笑话+1,没有冒犯阁下的意思,但中将厌恶一切胆小生物毋庸置疑啊。】
【还记得中将十七岁单杀二次变异兽后的样子吗?A级阁下吓得一边呕吐一边想给他治疗,结果他愣是跑战场上用杀戮止暴动唉,中将不可能有阁下的,他和阁下属于两看生厌。】
【两看生厌+1】
副官一顿,想了想这三个月以来,长官四处搜刮豪华昂贵的无用奢侈品、打仗不忘留意好看漂亮的异兽皮、甚至有次潜伏时都还在联网搜索最新款游戏机
这些行为分明都是虫族追求雄虫手册里的标配啊?
难道他真的猜错了?
图勒撇了撇嘴,在训练场外的休息室坐下,以免南斯杀得兴起,直接将S1全息器都打爆。
谁知没过多久,他的通讯器忽然震动。图勒看着跳动的名字,愣了下才赶紧接通。
“长官?”
通讯另一头,南斯的呼吸罕见地有些急促,显然是刚恢复一点理智。
他冰冷命令:“去皇宫告诉雌父,阮冬阁下是B级雄虫,无法承受强制抽取信息素。”
抽血治疗在帝国上层并非秘密,图勒很聪明,结合这三个月的新闻,很快推导出前因后果。
但他又愣了:“可是长官您也知道,陛下他”
虫族天生喜爱侵略,这一代的帝虫更是典型战争狂,二皇子南亚身为他诞下的最高血脉S级军雌,即便才刚成年,在战场上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别说B级雄虫了,A级来了陛下也很难放在眼里。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南斯那样变态,能以A级血脉将S级军雌踩在脚下。
——在虫族,血脉就是阶级。
训练场内。
南斯一脚踩碎全息野兽的头颅,面无表情:“我在战场发现过那头异兽的伴生兽,伴生兽分泌的体.液可以解毒。”
“五日后,我会亲自面见雌父,然后再上战场。你留下,去盯住阮冬阁下的公寓。”
“谁敢强迫他,直接弄死,我来善后。”
不等回答。
南斯挂断通讯器,再度陷入精神狂暴。
最后一丝理智消失前,他将和阮冬同款的通讯器塞进全息储物柜,不让它沾上一丝污秽。而后抬起冰冷双瞳,熟练疯狂地朝狰狞异兽又一次杀去。
滚烫的鲜血洒落。
他自杀戮中冲出,黑暗和死亡是最熟悉的伙伴,又怎么可能惧怕失控。
暴动。
只不过是他能见他的唯一借口
“阁下,请问需要求助吗?”
“阁下,您的心情是否低落?”
“阁下,今晚想吃什么?”
阮冬静静蹲在玄关处,清瘦的身体融进阴影里,一言不发。
发光的机器球着急担忧地围绕着他,但阮冬知道,它只是机器,【着急担忧】是它面对任何一只雄虫的异样时,都会出现的程序反应。
任何一只雄虫。
半晌。
阮冬起身躺进沙发,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幼猫那样,面无表情地缓缓蜷起身体。
机器球终于不再着急,又恢复之前的悦耳声音。
“阁下,今晚想吃什么?”
“营养液。”
“好的,请问您想喝什么口味的营养液?”
“随便。”
“好的。”
方才的冲突似乎耗尽阮冬的力气,喝完营养液,阮冬依旧觉得浑身关节都在发痛。
关节痛。
呼吸也痛。
喉咙和鼻尖,和心脏。
都有点痛。
大概是因为情绪太激动,是争吵的后遗症,而非其他。
光影笼罩住雄虫的五官,他出神许久,忽然起身,来到高达46层的公寓阳台,望向五光十色的霓虹天穹。
主星很繁华,但这座公寓地理位置极好,处于既能感受繁华,又不至于被吵到的位置。脚下建筑和车辆细密如工蚁,雄虫清瘦的影子被光拉长,显得寂寥又孤独。
漆黑的眼瞳微垂,阮冬看向手腕上那个冰蓝色的通讯器。
他又一次想起和南斯的初见。
阳光温暖笼罩,初入异界的少年被温和军雌带到花园散心,军雌有些生涩地给他讲笑话,在他弯起眼时,忽然摘下一朵蔷薇,轻轻递到了他面前。
阮冬:“?”
南斯顿了顿,遵循本能,诚实解释:“你笑起来很像它。”
阮冬一愣,接过来,不知该回什么。
穿书之前,他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没有朋友,没有收到过礼物,不知道该怎么回礼。
沉默半晌,阮冬找话题:“南斯,你手腕上那个是什么?”
南斯低头,立刻拆下来给他看:“最新款的通讯器,你喜欢就拿去不,我去买一个新的,明天送你。”
阮冬啊了声:“通讯器是什么?能发图片吗?”
好像比手机平板高级很多的样子。
他们在姹紫嫣红的花园小道停驻,南斯闻言笑了笑,将那个黑色的高科技产物点开,示范给他看:“可以发。”
“点这个,还能发语音视频。”
阮冬眼眸一亮,细密的睫羽雪一样垂落。他听见南斯问:“你喜欢这个?”
“那明天我送你新的通讯器,然后再教你怎么发语音,可以吗?”
天穹逐渐暗下来。
深而沉的夜色弥漫,笼罩住46层的阳台,有霓虹闪过,照亮几秒阮冬怔然出神的脸庞。
几秒后。
他将通讯器扯下,没有犹豫,神情平静地扔出了阳台外。
第042章 05
“阁下!”
阳台窗半开。
一只陌生军雌忽然自空中飞来, 猛地接住那个扔掉的通讯器,翅翼卷起的风轻轻吹起阮冬额发。
大半夜以这样突兀的方式忽然出现,阮冬骤然回神, 双眸倏地紧张,贴在脊骨处的尾钩也立刻绷直, 声音凌厉。
“你是谁?”
机器球蓄势待发地要拨打紧急通讯。谁知窗外军雌神情比他更紧张,见阮冬警惕, 连忙举起双手大声道:“别跳!阮冬阁下,别跳楼!”
“我是南斯殿下的副官图勒, 来自第一军,这是我的身份证明!”
阮冬一顿,看着图勒手忙脚乱地点开身份证明, 电子投屏出现长官那行的名字,清晰明了:南斯·加西亚。
阮冬自己都不知道,在看见南斯名字的瞬间,他的身体不自觉松懈了下来。
半晌, 雄虫才抿唇道:“请问有什么事。”
“呃”
图勒结巴半天,不知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说他刚遵循长官命令来到这里,就看见阮冬孤零零地站在阳台外,下一秒就要跳楼的样子, 吓得他赶紧出来劝阻
图勒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通讯器放在阳台边缘,恭敬道:“阁下, 您的通讯器。”
阮冬:“”
阮冬沉默许久, 没有拿起那个通讯器。
他抬起漆黑双瞳, 目光如锋利碎冰, 冷淡看向图勒:“尉官,需要我再重复一边问题吗?”
图勒一愣, 随后立刻垂头,军雌本能令他下意识服从B级阁下的话:“抱歉,阁下。是南斯长官让我来的。”
“您不必担忧抽取信息素之事,五日后,长官会面见陛下,再上战场,您这边就由我保护”
阮冬打断他,迅速抓住重点:“为什么是五日后?”
图勒:“长官目前还在暴动中,按照以往来看,五日后长官就能恢复理智。”
阮冬又一次沉默。
再开口时,他似乎有一丝疑惑:“军雌陷入精神暴动,必须注入雄虫的信息素安抚……”
“南斯他可以独自度过?”
图勒听他直呼南斯的名字,愣了下,闻言又一笑,似乎有些骄傲:“别的军雌确实离不开信息素。”
“但您有所不知,长官他自十五岁上战场起,就从未接受过信息素治疗,每次暴动都会去星海或开全息战场发泄。”
“虽有些冒犯,但长官的眼中只有星海——阁下们的存在,只会阻碍长官杀异兽的速度!”
话音落下,阳台寂静无声。
图勒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面前阁下说话,刚要询问。
下一秒,沉默的雄虫忽然伸手,轻轻拿起了那个扔掉的通讯器。
冰蓝色细带扣住腕骨,衬得雄虫越发清癯雪白。
他的睫羽若有所思地半垂,霓虹将漆黑眼瞳染成彩色,似乎也为那张漂亮的脸增添了些许生机
原来,不是任何一只雄虫都可以。
许久,阮冬捏着冰凉的通讯器,忽然问:“南斯现在肯定很难受吧?”
他把他气得连虫形也维持不住,南斯今天下午的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恐怖,想必暴动程度也更深。
图勒:“是的,不过长官武力顶尖,军雌又向来恢复力惊虫,熬过去了也没什么。”
阮冬点头,很认同地说:“是啊,军雌皮糙肉厚,受点伤是应该的。”
他一点都不心疼。
甚至还特别开心。
阮冬朝图勒笑了下,仿佛夜色中盛开的蔷薇花,轻声礼貌道:“图勒,感谢你深夜过来,回答我的问题。”
“但我讨厌被监视,所以请现在立刻离开,好吗?”
图勒对上那双清冷如霜的双眼。
违抗南斯命令的可怕后果在脑中转了一圈,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好的,阁下。”
“抱歉惊扰您休息,若有异状,您可以随时按下这个,不管是皇宫侍从还是别虫,您都无需惧怕。”
图勒将随身警铃放在阳台边缘,而后转身展翅,很快消失在阮冬视野。
夜色依旧深而沉,然而此刻,阮冬忽然觉得自己从密不透风的海底浮了出来。
有风吹过。
他轻轻呼吸了一下。
片刻后,阮冬转身走进客厅,蹲在饮水机前缓缓喝水。机器球像操心的老人,将软软的沙发推过来,又拉起毛毯,盖住了雄虫纤瘦的身体。
柔软的异兽皮毛带来温暖。
阮冬陷进沙发,咬着杯子想了想,第一次打开了星网。
他缓慢生疏地搜索。
【军雌暴动凄惨视频。】
通讯器是最新款,网速特别快,几乎瞬间就弹出无数阮冬想看的视频。视频里的军雌要么痛不欲生地讲述暴动过程,要么就奄奄一息地狼狈度过暴动期,残肢遍地,鲜血直流。
反正看上去都很惨。
阮冬自动将那些军雌的脸都换成了南斯。
想象着他此刻痛苦的样子,雄虫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生动笑意。
整整五天,肯定比他今天扯尾钩痛多了
那他就勉为其难地,原谅南斯这半个月的缺席。
至于去训练场帮南斯度过精神暴动,想都别想。
溶金色尾钩自脊骨处钻出,在空中轻巧摆动,像是猫咪的尾巴。临睡前,阮冬收藏了很多网站上的军雌吐血视频,决定每天都要看一遍舒畅心情。
他将头埋进枕头,心情很好地闭上眼:“球球,不要关灯。”
“好的,阁下。”
冰蓝色的通讯器在夜色下折射出柔光。
机械球又执着地给雄虫的肚皮盖了一层毛毯,机械眼扫过雄虫满足的睡颜,声音轻悄:“阁下,祝您好梦。”
廉价蛋糕被扔进垃圾桶。
熟悉疲倦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阮冬,我和你妈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接到了身边。”
“如果你弟弟熬不过去,我和你妈就陪着他去死。”
“阮冬,你满意了吗?”
——你满意了吗?
少年猛地自梦中睁眼,唇色苍白如纸。
天光大亮,头顶是虫族科技才会有的银色金属天花板,这里是陌生的异世界,这里没有熟悉的家人。
……真好。
阮冬闭了闭眼,将头埋进毛毯,半晌,面无表情地起身洗漱。
机械球察觉到雄虫苏醒,带着新鲜冰凉的营养液飘至面前:“日安,阁下。”
“您今天想喝什么口味的营养液?”
阮冬随手拿过几支,胡乱喝完了,才哑声道:“帮我拿一下外套,谢谢。”
五日转眼即过。这期间果然和图勒说的一样,没有皇宫侍从打扰他,通讯器也没有任何消息。
阮冬独自住在公寓,照常喝营养液、发呆、洗澡、偶尔研究尾钩。除了没有南斯时不时的突然袭击,其实过得和前一世也没差。
都特别像幽灵。
阳光明媚,阮冬沉默安静地穿上外套,刚要出门,手腕上的通讯器忽然震动一下。
【图片x4】
【星际前线发现的异石矿,未被记载的新品种,你喜欢吗?】
【我今明两天会再上战场,你喜欢的话,我清剿完周围异兽就让虫送回来。】
阮冬顿住,安静垂眸看向屏幕。
又是这样。
每一次,当阮冬已经快要接受这是个虫族社会,接受周围所有生物都只有一颗虫子的野蛮大脑时,南斯就会冒出一点熟悉的人类痕迹。
温柔,纵容,完美。
而每一次,当阮冬以为南斯是真的喜欢他时,对方都会猝不及防露出野兽的冰冷和漠然。仿佛一巴掌抽在阮冬脸上,令他恍然大悟:原来换了个世界,他还是不会被人爱。
十九岁的年纪,纵容默许这场名为偷情的混乱关系。
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他不会如此放低自己。
五光十色的宝石在镜头中发着光。
阮冬没有回复,穿上外套,确定看不出尾钩的存在,这才照常搭乘悬浮车前往皇宫。
阳光耀眼,今天风和日丽,是个难得的晴天-
S1全息战场大门打开。
浑身鲜血的年轻军雌看了眼屏幕,意料之内的没有回复。
每次给阮冬发消息,对方的回复基本都隔了四五个小时。所以他也习惯发完后再去模拟舱呆一会儿,等到出来时,刚好能看见雄虫的回复。
不过今天他有事,便又多打了几行字。
【还在生气?】
【抱歉,是我不对,那天不该向你发脾气。】
【我给你买了最新的时装,下午就配送。】
他放下通讯器,另一位副官立刻上前。
“长官,陛下推了早上九点到十点的会议,让您这个时间段去找他。”
南斯有所预料地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全然没有全息战场上的疯样:“告诉一军,照常训练。”
“是,长官。”
南斯用十分钟洗干净身上的血腥味,换上日常制服,踏入悬浮车,很快来到皇宫。
侍从带领他一路走进大殿,南斯皱了皱眉,看向通讯器里移动的红点。
阮冬出门了?
侍从离去。主位的南尔曼暂停全息屏幕,视线淡淡落在他身上:“南斯,听说你不同意抽那只雄虫的信息素。”
他没记过阮冬的名字,所以用那只雄虫代替。
南斯回神,先给阮冬发过去一句【要去哪里】,才点头看向南尔曼。
“是的,雌父。”
南尔曼神色看不出喜怒:“给我一个理由。”
南斯也面不改色:“他体质弱,受不了强制抽信息素。”
“南亚的毒能解,半个月前,我在战场上发现了异兽的伴生兽——”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
瓷砖被虫尾扫砸碎裂,南斯倏然兽化伸手,狠狠抵住喉咙处的尖锐锋翅。胸口已经被褐色倒刺瞬间穿透,鲜血霎时涌出,滴答浸湿地板。
再近一寸,南斯就会被当场割断喉管。
他抬眸,对上雌父正值壮年的兽瞳。
骤然发难的南尔曼也正看着他,声音冷淡而笃定:“南亚的事,是你做的。”
南斯面色不变,仿佛被戳破谋害手足也并无心虚,也仿佛感受不到此刻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雌父,您说过,结果最重要。”
四目相对。
两双眸子同样冰冷。
——他们是虫族,是皇室,骨子里流着战争和侵略的血。自出生起,追求的便只有权力与暴力。
阁下是舒缓精神,延续血脉的工具,子嗣也是攻城略地的工具,这就是南尔曼的规则。
南亚是S级血脉,所以不能死。
南斯是A级血脉,但他武力顶尖,能单杀几个南亚,所以也不能死。
南尔曼松开南斯,没有发脾气。半晌,不紧不慢道:“你要什么条件。”
继承虫的位置,还是麾下军团的扩展?
南斯从来不是一只莽撞冲动的虫,他能开口,就证明解毒药剂早已存在,上战场只是搪塞外界的借口。
鲜血滴答涌出。
南斯习以为常地按住伤口,顿了顿,却忽然有些出神。
分明是早已预料到的场景,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双眼睛。
漆黑的,不肯退让的双眼。
他分明气质如寒冬,却骨子里透着倔强,似乎与周围虫族都格格不入。偶尔南斯会疑惑,为什么阮冬明明双眸如星,却总爱扮怯懦。
为什么他见过无数虫族的双眼,只有阮冬,令他第一眼就无法挪开视线。
半晌,南斯陷入久久沉默。
直到南尔曼再次开口,随意道:“还是说,你要那只雄虫解除婚约?”
南斯猛地抬眼,和南尔曼对视。
——三个月前的记忆骤然划过脑海。
初见第二天,某颗二等星爆发内乱,南斯紧急带队镇压,临走时硬是挤出半小时去见阮冬一面,送了他许多五光十色的宝石。
雄虫似乎很喜欢,在阳光下笑得眼眸弯弯。他熔金色的尾钩翘起,日光中,竟轻轻钻进了军雌温暖的掌心。
他说:“谢谢,宝石好闪,我特别喜欢。”
他说:“一路平安,你早点回来。”
然而等南斯用时两天紧急来回,得知阮冬正在皇宫,立刻拿着新买的通讯器在殿外等候时。
刚到门口,他就听见雄虫清冷的声音:“我答应陛下。”
“我愿意和南亚订婚。”
窗外阳光灿烂。
南斯捏碎伤口处的倒刺,半晌,面无表情道:“不必了。”
“他愿意,我不会篡改阁下意愿。”
大殿门外,阮冬敲门的手倏然一顿,脸色苍白。
第043章 06
南斯只想知道, 那天下午,阮冬为什么会答应雌父。
他问过阮冬,但雄虫只是闭口不答, 末了,才冷淡地告诉他, 他就是愿意,南斯管不着。
南斯刚想开口。
下一秒, 身后忽然响起敲门声。
南尔曼看了眼大门,随手按下隔音罩, 继续淡声道:“不是解除婚约就好。”
“我可以不再动那只雄虫。”
“但你要记得,雄虫脆弱怯懦,除了延续血脉和抚慰精神暴动, 别无它用。不要学那些低等雌虫,为想象中的阁下幻影发疯。”
“南斯,你可以不依靠信息素渡过暴动,你的归宿是星海。”
“就算死, 你也应该死在开疆扩土的战场前线。”
语毕,南尔曼没有等他回答,很快从侧门离开大殿。南斯满身血地站在大殿中,沉默许久, 面无表情地也要离开。
刚打开殿门。
熟悉的漆黑眼瞳半抬,静静看过来。
南斯呼吸一滞, 下一秒, 骤然反应过来。
“阮冬。”
阮冬原本脸色就白, 看见此刻南斯满身血的模样, 愣了几秒,更加苍白。
南斯胸口深可见骨的伤被猩红染透, 军雌恢复能力强大,那伤口一边肉眼可见地生长,一边流血,视觉效果很糟糕。
阮冬不自觉皱了下眉。
南斯见状,顾不得问他为何在这里,立刻后退两步,面不改色道:“抱歉,你等我五分钟。”
他的强效恢复剂在悬浮车里,打完后再换套干净的衣服,最多五分钟。
阮冬没说话。几秒后,声音很轻地问:“这就是你说的方法?”
南斯一顿。
随后,他忽然福至心灵,犹疑一秒,向来游刃有余的脸上竟有些不确定:“你是来找我的?”
——认识三个月,阮冬从未主动找过他一次。连通讯器也从未响起过特关声。
阮冬没看他,盯着不远处花园里的蔷薇,许久才开口:“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南斯敏锐地察觉到,雄虫此刻的气息与往常有些不同。
仿佛累到极致,终于撕开那层怯懦影子,不想再装了。
南斯顿了顿,立刻脱掉沾血的外套,粗暴堵住伤口。确定阮冬沾不到丝毫血迹后,才伸手小心揽住他的腰,展开翅翼,飞向悬浮车。
金属大门关闭。
南斯轻轻将怀中雄虫放在椅子上,从柜子里扯出并不常用的毛毯,盖住他修长的腿。随后调低空气湿度,确保是手册中雄虫最舒适的环境,才温声道:“等我五分钟。”
他走进隔间,给自己打了三针恢复剂,暴力冲洗干净全身,而后匆匆换上新衣服,三分钟不到便回了主舱。
仿佛生怕阮冬等得不耐烦离开。
阮冬没离开。
他坐在椅子里,正垂头盯着毛毯花纹发呆。毛毯太大,但不重,轻软地包裹住身体。
阮冬记得,这是那次和南斯厮混完,他说有点冷后,南斯当即下单这条毛毯,半小时内让机器球送过来的。
那时南斯说错了话,阮冬满心失望与冷淡,几乎快要忍不住质问他:所有的阁下对他来说,是不是都是珍宝?所以自己也一样?
可下一秒,轻软温暖的淡色皮毛裹住身体。
南斯生疏小心地伸手,将他包成了一颗圆滚滚的粽子,竟还很满意,温声问他:“这样是不是就不冷了?”
“抱歉,我的悬浮车没有调过温控,下次我会调整好适宜温度和湿度。”
在那个瞬间,阮冬的生气、委屈、难过都骤然如海潮般流泻消失。到最后,心头只余下一点带着苦涩的甜。
他总在这些细节里,透出一点阮冬贪恋的温柔。
“喜欢花纹?”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换好新制服的南斯蹲下身,捏着那块毛毯的皮质,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满意:“这是皮鲁兽的皮毛,不够保暖,花纹也不够对称鲜艳。当时应急才买的,你不常来,就忘了换。”
“我之前送了你很多皮毛,你有喜欢的吗?有的话,我换成它。”
南斯问得很认真。
他总觉得,阮冬太过清冷萧索。有种繁花开尽即将颓败腐烂的美。
要最鲜艳漂亮的色彩,才能令他看上去有些生机。
阮冬抿唇,半晌,长翘的睫毛垂落:“不必,反正之后也不会再来。”
南斯一顿。
阮冬强制将自己从过去的回忆抽离,沉默几秒后,冷淡地看向他:“前几天晚上,你让图勒来过公寓。”
南斯:“是。”
军雌将蹲的姿势换成半跪,直到他们四目相对,他能看清阮冬脸上神色的变幻后,才又说:“但图勒今早自己去了训练场领罚加练。”
“阮冬,我没有监视你。”
阮冬声音很淡:“多稀奇,原来你也会在意我的想法。”
南斯:“除了一些原则问题,我没有勉强过你。”
阮冬这下真笑了:“你指的是拖着我随时随地发.情,还是在我的通讯器里装定位、让副官来监视我?”
南斯气息一沉。
随即,他深呼吸了一下,心平气和地解释:“我指的是,你的生命安全。”
“我让图勒过去,是怕那些侍从再来强迫你。”
“至于定位,阮冬,帝国内部并不坚固。南亚性格嚣张,昏迷前惹过不少麻烦。加之背后利益牵扯,你身为一只能救他的平民雄虫,那些疯子会找你麻烦。”
他全然不提自己的私心,阮冬也懒得戳穿,不为所动:“谁让你害他昏迷呢?”
“如果南亚醒过来,我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这一切都要怪你。”
空气倏然安静。
半晌,南斯面无表情给自己打了针抑制剂,声音平静地喊他名字:“阮冬。”
阮冬比他更平静,直接冷淡低头,安静玩毛毯上的皮毛。
“不生气了,好吗?”
南斯半跪在阮冬面前,全然没有帝国皇子的模样,棕榈色的兽瞳盯着他:“之前的争吵,是我错了。你才被抽过血,情绪不能起伏太大,对身体不好。”
阮冬直接说:“那你以后都别来找我。”
“看不见你,我心情最好。”
南斯顿住,半晌,起身拿了把银色手.枪,上膛塞进阮冬手中,让他对准自己的胸膛:“你可以打我出气。”
言下之意,不找他,想都别想。
阮冬抬眸,盯着南斯不容置喙的眼睛。片刻后,一把将手枪扔在地上。
他吐出口气,终于问出这五天来,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图勒说,你从十五岁上战场开始,就没有接受过信息素治疗。”
“南斯,你根本不需要雄虫帮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让他总是燃起希望,又狠狠踩碎。
三个月前,南斯紧急前往二等星,暂住皇宫的阮冬被侍从带到大殿。
他那时原本正在观察花园里的一朵蔷薇,思索着自己与它有哪里相似,身边堆满五光十色的宝石,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阮冬趴在窗边,看一会儿宝石,又看一会儿蔷薇花,尾钩轻盈摆动,唇角勾出不自知的笑。
直到他跟随侍从来到大殿。
抬起头,对上一双冰冷无温度的兽瞳。
“日安,阁下。”
主位的南尔曼象征性问了句安,不等阮冬想生疏回礼,他已经命侍从将昏迷不醒的南亚推了过来。
血腥味猛地传来。
病床上的军雌下半身空荡荡,原本俊朗的面孔也被苍白覆盖,因为刚从战场上救下,所以伤口处理得很粗糙。
半人半兽的虫子躺在他面前,伤口切面被黑色毒素侵蚀,肉芽一边生长,一边溶解,掉落的血肉糜烂成血水,不断沾湿仪器。
几乎是瞬间,阮冬就吓傻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连转身都来不及,弯腰便捂着嘴干呕了几下。亚雌侍从连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南尔曼让侍从将南亚推走,淡声道:“阁下,我的血脉是为了虫族才会受伤,你的态度是否过于无礼?”
阮冬一愣,随即道歉:“对不起,我并非故意”
可是,他真的很害怕。
南尔曼眯起眼,看了他几秒,随后通知般说:“阁下的信息素能够令南亚伤势暂缓,经过测试,你和南亚的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
“今日我会颁布通知,你与南亚一见钟情,不日将举办订婚仪式。”
阮冬彻底愣了,半晌,才鼓起勇气拒绝:“抱歉,陛下,我有了”
南尔曼打断他:“阁下,您只是B级,能与皇子订婚,是您的荣幸。如果您有喜欢的军雌,婚后可以纳为雌侍。”
见阮冬脸色苍白却倔强地盯着自己,南尔曼有些不耐,象征性道:“请原谅帝国的无礼,但南亚身为皇子,所有虫都万分担忧他。”
——如果不是雄虫心情愉悦才会释放大量信息素,他又何必亲自来说服这只B级雄虫。
一旁的亚雌也小声劝道:“是啊阁下,您还记得前几日和您说过话的南斯殿下吗?”
“他是南亚殿下的亲哥哥,这次去二等星,除了镇压暴乱,其实也是想找到解毒剂呢。”
“南亚殿下可是S级军雌,说实话,如果不是您的信息素能救他,您与他其实并不匹配。”
阳光温暖地自窗外洒落,阮冬长到十九岁,被无数人骂过不知好歹,倔得像驴。
但那一刻,在对上满殿毫无感情的兽瞳时,他几乎脑子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想找到一双温和带笑的眼瞳,然而触目所及,却都是高高在上的冰冷虫子,它们都盯着他,似乎他拒绝的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将他分食殆尽。
穿书初日的那股恐慌再次袭来。
片刻后,阮冬听见自己几乎凝固的声音:“我答应陛下。”
“我愿意和南亚订婚。”
南尔曼收回杀气,满意点头。他就知道,雄虫弱小又怯懦,吓一吓才会听话。
中年军雌很快离去,侍官们恢复和煦笑容,想牵着这只幸运的雄虫离开。却被他应激般一把推开,猛地后退。
“我自己回去。”
阮冬转身,脸色苍白地推开大门,浑浑噩噩往外走。
没走多久,他忽然撞到一堵坚硬的墙。
抬起头,他看见一双熟悉的,棕榈色的眼睛。
所有冰冷都褪去。
那瞬间,阮冬下意识忽略了军雌脸上的沉怒,仿佛抓住落水后的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发着抖抱住了他。
“南斯,”他的声音颤抖:“你回来了。”
南斯一僵,怒火瞬间滞停。
阮冬像是刚出生的幼崽,躲在他怀里死死不肯抬头。南斯看见他溶金色的尾钩鳞片呼吸般阵阵炸起,猛地想起,这是雄虫情绪起伏过大,即将血液逆流、发病昏迷的前兆。
南斯顾不得其他,立刻横抱起阮冬,沉声道:“我送你去医疗所。”
谁知怀中的雄虫听见这话,瞬间发抖更严重,他剧烈摇头,惊慌地求他:“我不想去,我不想看见虫子,南斯,别送我去”
南斯翅翼猛地停住,半晌,眼见怀里的雄虫已经快要意识不清,他只能将阮冬抱进花园隐蔽一角,回忆着手册中的话,低头一点一点地舔舐雄虫皮肤。
他此前根本没有此类经验,动作很是生涩,竭力放轻。阮冬皮肤细白,军雌一边舔,一边轻声哄他:“别怕”
“阮冬,别怕。”
雄虫陷在他怀中,被他完全笼罩包裹。虚弱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不知过了多久,南斯听见怀里雄虫呼吸声渐渐平缓。半晌,他缩了缩手腕:“南斯”
南斯停住。
他低下头,阮冬衣服被完全解开,露出遍布红痕的雪白皮肤。
雄虫漆黑的眼瞳看着他,尾钩轻轻落在他掌心,空气中浮动着浅淡的橙花香气。
南斯紧绷的心逐渐松懈,嗯了声,抓着他的手腕继续舔。
阮冬看着他,想起亚雌侍从的话,半晌,试探般忽然开口:“你弟弟”
话音未落,手腕一痛。
南斯收回兽化的牙齿,棕榈色兽瞳紧盯阮冬,打断他:“刚才你答应了和南亚订婚。”
“为什么?你是否受到了雌父的威胁?”
阮冬一顿。
他呆呆地看着南斯没有完全收回的牙齿,看着他身后狰狞的翅翼和虫尾,最后,他看见自己溶金色的尾钩。
从未有一刻,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此刻,他们是思维不一样的虫子。
阮冬声音很轻:“那你为什么会吻我?”
此时此刻,他急切地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然而南斯蹙眉:“吻?什么是吻?”
看见阮冬的怔愣,南斯压下火气,解释:“这是雄虫手册中的舔舐治疗,你刚才情况紧急,所以我不得不失礼,抱歉。”
阮冬又是一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话。
吻了他全身,说是失礼治疗。
送他花和宝石,难道也是对待雄虫的礼仪?
还是说,B级雄虫配不上皇子。他真的只是南斯偶尔无聊的玩笑?
阮冬呆呆地说:“你们都这样救治雄虫?任何一只都这样?”
南斯哪里注意过别的阁下,脑子也胡乱一片,闻言冷声道:“紧急情况下,大概都如此。”
阮冬顿住,忽然觉得无比荒唐。
他沉默地从南斯怀里挣出,阳光洒落,雄虫没什么感情地说:“你知道吗,我和南亚,信息素匹配度是百分之九十。”
——假如你有一丝喜欢,此刻也该告诉我,匹配度不代表什么。
你的愤怒,究竟是因为无聊的独占欲,还是因为喜欢和爱?
手腕被死死捏住。
南斯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重复问:“为什么答应订婚?你是否受到了雌父威胁?”
“你说,我为你解决。”
阮冬看着他半晌,也冷淡地回答:“我愿意,你管不着。”
南斯脸色倏然一沉,阮冬冷冷地看着他,又问:“你知道雌侍是什么吗?”
寂静倏然凝固空气。
半晌。
南斯“哈”地笑了一下。
紧缩成针尖状的兽瞳死死盯着雄虫,他一字一句地问:“所以,你想让我,给你当雌侍?”
阮冬抿唇:“不,我只是想”
“阮冬,你只是B级,未免太高看自己。”
年轻军雌此刻终于露出骨子里的傲慢与冷血。
他猛地将脸色煞白的雄虫拽回怀中,单手死死掐住他下颌,面无表情地轻声道:“帝国每年有几百只B级雄虫诞生,他们大多生活在主星,没有特殊情况,连进皇宫也需要申请。”
“阁下,你大概是初次来到皇宫,才会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念头。”
阮冬被他用力掐着下颌,没有挣扎。半晌,那双寂静如冰的眼瞳忽然闪过一点泪光。
阳光下,像是晶莹剔透的宝石。
他说:“南斯,你刚刚叫我什么。”
南斯心脏莫名一痛,下意识松开手:“抱歉,我”
他如梦初醒般低头,将雄虫揽进怀中,许久,声音喑哑:“抱歉,阮冬。”
阮冬又一次被熟悉的气息笼罩。
说来奇怪,他本想毫不犹豫地推开他,这一刻却忽然悲哀地发现,自己依旧存有幻想。
大概是他的怀抱太暖,而他怕冷。
沉默片刻,南斯缓缓吐出口气,骤然将此刻的所有负面情绪抹去。
他重新笑起来,低头舔舐阮冬清瘦的手腕,而后掏出那块冰蓝色的通讯器,轻巧扣上,声音恢复了温柔:“这是还没上市的最新款通讯器,淡蓝色,很配你。”
“阮冬,别摘。”
第一次见面时,他答应过他,会送他一块通讯器。
阮冬垂眸,半晌,机械点头:“谢谢。”
此刻,阮冬也正看着这块蓝色的显示屏。
悬浮车内寂静无声。
南斯半跪在阮冬面前。许久,才面不改色地笑了:“那只是以前。”
“我在战场久了,也难免需要雄虫治疗”
他似乎编不下去,又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很快停下话头,半晌,凑近阮冬,低头想舔他的脖颈。
“别生气,我错了。”
温热熟悉的气息弥漫。
阮冬被他揽住腰,感受到军雌舌头熟练地舔过敏感处,激起一阵情.潮战栗。
下一秒。
他抬起手,一巴掌扇在南斯脸上。
第044章 07
阮冬这一巴掌没有收力, 胜在猝不及防。清脆落在南斯脸上,将毫无防备的军雌猛地打得偏过头去。
整个虫族,除了南尔曼和被撕碎的异兽, 大概也只有阮冬敢对他动手。
南斯一顿,第一反应是去看雄虫的掌心。
灯光下, 光洁瓷白的掌心透出点红,仿佛快破皮的脆弱青果。
南斯蹙眉, 立刻回头拿了把枪塞进阮冬手里,不容置喙:“用这个。”
只要别伤害自己, 他用什么出气也没关系。
阮冬没有动作,盯着南斯片刻,一字一句问:“我最后问你一遍。”
“为什么骗我。”
他的瞳孔犹如清透琉璃, 在灯光下折射出剔透寒光。比起冷,更显得空荡,但眸底依旧是亮的。
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吊着阮冬, 令他此刻撕开怯懦后,依旧能支撑着质问南斯。
就仿佛,他有什么必须要得到的答案。得到后,就能彻底放过自己。
军雌脸上的笑容寸寸消融。
沉默许久, 南斯终于抛却即将出口的手册情话,遵循本能, 面无表情地回答:“因为我想找你。”
“因为, 我想见你。”
永恒的血腥里, 他是唯一珍贵的阳光。
南斯可以忍耐伤口, 享受暴动带来的失控和暴力,但当异兽倒刺穿透胸膛, 又再次生长,他浑噩兴奋的脑子里,只剩下一股浅淡轻盈的橙花香。
越是杀戮,就越是想念。
他想他。
刚回主星第二天,阮冬在通讯器那头说,南斯,我想你了。
而南斯大脑空白一瞬,下意识忽略挂断的电音,也哑声回他,我也想你。
他真的想他。所以连战场也来不及收拾,暴动更没心思发泄,立刻脱离大部队独自回到主星,找到他紧紧抱进怀里,疯狗般舔舐雄虫全身。
南斯仔细看过雄虫手册,确保自己的每一次舔舐都能让阮冬感到生理舒适,确保他不会难受,而雄虫打开的尾钩证明,他是对的。
——只有在心理或生理愉悦时,雄虫才能自行分泌信息素。
他与阮冬交缠的每一次,雄虫的尾钩都会自行打开。所以南斯无法理解,为什么阮冬偶尔看上去会那么不开心。
不开心,就送他喜欢的东西。
他的余额数字很多,足够阮冬花到开心。
寂静的悬浮车内,只有头顶温控运行的嗡鸣声。
暖融融的细风吹来,将心脏烘得湿软。
阮冬抿唇,盯着南斯的脸,指尖不自觉用力:“为什么想找我。”
“因为我是雄虫,还是因为,我和所有阁下一样,是尊贵的珍宝?”
南斯立刻皱眉,想也没想地否认:“阮冬,你是独一无二的。”
不管是雄虫还是雌虫,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在南斯心中,阮冬,就只是阮冬而已。
他的回答如本能脱口而出,说完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同,皱眉思索几秒,总觉得不如手册中讲的情话能打动阁下的心。
然而四目相对,寂静中,雄虫骤然愣住,看向南斯的眼睛。
半晌。
阮冬忽然伸手,又是一巴掌扇过来。
南斯反应速度何其敏捷,立刻伸脸去接,怕他打伤自己的手,谁知阮冬这次的力道却不重,指尖落在南斯侧脸,更像情人间的怒嗔。
手的主人此刻也是怒的。
仿佛气到极致,苍白的唇被咬红,胸膛起伏,凶狠生动地盯着他:“南斯,你最好懂独一无二的真正意思。”
可那双眼里的光却更亮。几乎如一团火,烧进南斯大脑,将杀戮与阴谋都烧尽,只留下这双倔强的,明亮的双眼。
好漂亮。
南斯下意识抱住他,安抚般舔阮冬微颤的眼睫,低声重复地哄:“别生气阮冬,你是独一无二的。”
“你一直是。”
“一直。”
阮冬鼻尖瞬间酸涩,缓了缓,又猛地推开他,呼吸有些急促,期盼地问:“所以你来找我,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他。
即便他愿意与南亚订婚,即便他问他雌侍是什么,南斯都可以当作没听到。
以往无法忍受弱小、恨不得将废物杀尽的军雌,此刻也学着披上温柔面具,研究星网上的无数攻略,妄图用昂贵礼物,用交缠技巧,用一切华美的事物,取悦这只又倔又冷的雄虫。
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一定是因为他送的东西还不够好,一定是因为他还不够强。
中将不够,就上将。
匹配度不够,就做最能让阮冬身体快乐的军雌。
悬浮车内,他们呼吸交缠,南斯的脑子被阮冬的质问搅得难得混乱。
刚要本能回答,余光忽然瞥见雄虫的尾钩。
溶金色尾钩不知何时弯曲钩缠,此刻鳞片竟微微炸开,正在很轻地颤抖。
头脑瞬间清醒。
南斯立刻伸手将阮冬抱进怀中,沉声道:“你情绪不太对,阮冬,深呼吸。”
他低头去舔雄虫脖颈,想熟练安抚,谁知阮冬猛地从他怀里半挣脱开,一巴掌扇过来,气道:“你先回答我为什么!”
南斯仿佛被扯住锁链的狗,骤然一滞:“因为我喜欢你。”
“从第一天,第一次见面。”
但阮冬没能听见。
那个巴掌似乎耗尽雄虫最后的力气,他骤然昏迷,如坠落的飞鸟般落进军雌怀里,指尖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脸色苍白如纸。
南斯心脏一沉。
阮冬被抽了两次血,此刻昏迷,只能说明过去五天,他没有去过一次医疗所。
可他让机械球送过去的药和补品呢?
南斯来不及思考更多,脑中闪过阮冬对医疗所的排斥模样,立刻命令悬浮车开往公寓。车内有安抚性药剂,但都是军雌专用,他只能每隔五分钟听一次阮冬心率,再按照经验,小心翼翼给昏迷的阮冬喂一点。
二十分钟后,悬浮车抵达公寓。
阮冬的脸色终于回暖些许。
南斯阴沉的脸色也放松了点,小心打横抱起雄虫,走出悬浮车,很快停留在公寓门前。
公寓门锁着,如果没有屋主虹膜,只能输入密码。
南斯顿了顿。
几秒后,鬼使神差地输入原始密码。
滴——
【欢迎回来,阁下。】
【阁下,您中午想吃什么?】
门打开,机器球的声音轻俏悦耳。检测到陌生军雌气息,在半空一滞,有些反应不过来。
它只是老款机械球,阮冬也从未给它设置过任何程序代码,如果检测到雄虫气息没发生变化,就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它没有得到回应。
长久的寂静弥漫在公寓,机械球顿了顿,几分钟后,便又自顾自飘回厨房,开始处理厨余垃圾。
玄关处。
抱着雄虫的年轻军雌站在门前,缓慢看着面前超出预想的画面。
空荡荡的客厅。
空荡荡的餐桌。
空荡荡的厨房。
这里是寸土寸金的主星,可环视一圈,所有装饰简洁到质朴,只有落地窗前偌大的沙发里,有一点轻微的凹陷痕迹。
——这座漂亮的沙发,连同毛毯,都是南斯送的。
年轻的军雌沉默许久,小心走进来,将清瘦雄虫放进沙发。机械球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很习惯地拉起温暖毛毯,轻轻盖住了雄虫肚皮。
【阁下,祝您好梦。】
说完,它就再次飘走。
南斯跟着它走进厨房,而后发现,所谓的厨余垃圾,就只是一堆被喝光的,老款的营养液包装而已。
口味都是清一色的出厂原味,南斯记得,这款营养液销量并不好,因为口感比白水还无聊,很快便被市场淘汰,如今只有没有入伍军雌的贫困家庭会买。
就连最低等的F级雄虫,跟自家雌君撒撒娇,也能吃到新鲜的蔬菜和肉食。
可阮冬一日三餐只喝营养液。
机械球勤勤恳恳地打包好厨余垃圾,又开始拖地。叮当一声,它自沙发底下扫出一颗遗漏的宝石,扫描完毕,智能道:【检测到废品,归入储物间。】
它打开储物室大门,将宝石丢垃圾般丢了进去。
一只手用力按住房门。
阳光璀璨,将偌大的储物室照得金光闪闪。南斯的瞳孔映出熟悉的昂贵礼物,高价宝石和皮毛堆积如山,游戏舱凌乱摆在面前,仿佛一座待虫光顾的宝藏。
——阮冬连包装都没有拆开。
除了他给他发送的那些图片、那些看似满意的【特别喜欢】,凌乱的房间里,只有一张角落的桌子是整齐的。
桌子上什么也没放,只有一盒宝石,和一个玻璃花瓶。
花瓶里,漂浮着一朵已经枯萎的蔷薇花。
南斯呼吸骤然停滞。
雄虫手册和虫族社会早已表明,阁下们生来珍贵,理应住在最繁华处,与璀璨星光为伴。
阮冬却宛如这朵蔷薇,沉默地缩在看似华丽,内里荒芜的公寓角落。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就这样静静枯萎。
而南斯急着变强,急着证明他能给他一切,竟对此毫无察觉。
年轻军雌陷入长久的寂静,心头仿佛被什么剐去一半,浮出陌生痛楚。他离开储物间,缓缓走到沙发前,蹲下身,目光寂静地看着阮冬。
雄虫已经睡着了。
特效药剂很管用,那张虚弱苍白的脸变得红润,长睫安静翘起。他醒时总是很倔强,总是很冷淡,于是此刻侧头陷进毛毯时,就显得格外乖巧。
这竟然是他第一次这样观察他,南斯想。
以往他们以偷情名义厮混,他唯恐阮冬自这段关系中清醒,急着用尽一切技巧将雄虫拖进情潮。但此时此刻,南斯才发现,阮冬真的很瘦。
锁骨凸起,下颌线条锋利。
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尾钩蜷缩在手心,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南斯看了许久,想将他抱进怀里,却又罕见迟疑。
他忽然意识到,以往的所有行为都是错误,雄虫的【特别喜欢】是假象,那些所谓的讨好取悦,对阮冬来说,等于令虫恶心的冒犯。
他一直在傲慢地、自以为是地、毫无边界地冒犯他。
夜色降落。
黑暗逐渐笼罩公寓。
阮冬呼吸一滞,睁开眼,却只看见熟悉的墙壁和装修。
有男女的声音在争吵,玻璃杯被砸碎,争吵隐约透过房门传进他耳中。
“阮泽,是你执意想把小冬接过来,现在凭什么怪他上不得台面?!”
“你叫什么叫!林安玉,我每天上班已经很累了,你一个家庭主妇连两个儿子都照顾不好,哪来的脸跟我闹?”
“我闹?阮冬从小在乡下长大,他刚转进二中就被欺负,就算一时冲动跟人动手了,你为什么要在办公室打他,他才十几岁,没有自尊吗?”
“他打的是我顶头大老板的儿子!老子不打得他头破血流,让全校人都看见,丢工作的就是我!”
阮冬心脏一缩,下意识蜷缩身体。然而周围画面不停旋转。
他看见娇生惯养的阮嘉安站在面前,嫌弃地丢掉他送的笔记本,钻进阮泽怀里,哭着闹:“我不要乡巴佬哥哥,他好脏,爸,你换一个哥哥给我,我不要他!”
他看见林安玉将局促的他牵进不大的家中,尴尬道:“小冬,家里还没腾出位置,你就先睡在客厅沙发上,好吗?”
阮冬是留守儿童,自小被他们放在乡下养,过年才能见一面。爷爷奶奶去世后,他独自烧火做饭,养活自己,期盼着某天父母能将他接到身边。
但阮泽和林安玉却生了一个新弟弟。
弟弟取名阮嘉安,嘉许的嘉,平安的安。自小养在他们身边,娇惯着长大。
而阮冬取名阮冬,就只是因为他在冬天出生而已。
阮冬独自长到十几岁,阮泽和林安玉终于想起老家还有个儿子,将他接到了大城市中。然而等待他的不是父母的爱。
因为他的到来,负担加重,阮泽和林安玉总是争吵。阮冬逼迫自己懂事,逐渐变得沉默,变得恐惧争吵,变得怕黑。
他没有自己的房间,在家里的沙发住到十九岁,宛如一团懂事的空气,幽灵般活着。
最后,因为一件小事争吵,小魔星阮嘉安冲动之下,将灶台烧开的热水泼向他。阮冬右手被烫伤住院,阮嘉安终于被林安玉按着痛打了一顿。
父母的爱和关心,也在阮冬受伤时迟迟到来。
谁知隔天,阮嘉安赌气之下,留下一封【阮冬去死】的遗书,站在三楼哭着要阮冬给他道歉,不然就跳楼。
林安玉和阮泽吓得面无血色,阮冬没让他们为难,拖着身体出院,面无表情地和他说对不起。
阮嘉安破涕为笑,这才往回爬。
下一秒,他的脚踩空瓷砖,尖叫着惊恐坠下了三楼。
阮冬跳楼时,阮嘉安已经在医院住了半年,依旧昏迷不醒。阮泽卖掉车子,一心要救活他。跳楼那天下午,阮泽曾问这个古怪沉默的儿子:“阮冬,你满意了吗?”
“我真的搞不清,你究竟在想什么,又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从始自终,阮冬要的,只不过是那一点点的爱而已。
不求长久。
给他一点就好。
阮冬睁开眼,满脸冰凉地自黑暗中苏醒。
温暖的毛毯裹住全身,他出神许久,才迟钝地侧头,察觉到有谁隔着毯子,正小心翼翼地抱住他。
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军雌迟疑地捧住他的脸,仿佛捧着什么珍宝,怀中的雄虫就是他此刻爱着的唯一。
他温柔开口,像是怕惊扰他:“阮冬,你在哭。”
“别哭,好不好。”
阮冬用力闭眼,骤然抬手,放任自己坠入这片宽阔似海的怀抱。他忍下哭腔,片刻后,轻声问: “南斯,你抱一抱我,好吗。”
给他一点点的爱。
好吗?
第045章 08
南斯没有回答。
他毫不犹疑地抱紧他, 然而怀中雄虫太瘦,他惊觉力道越大,竟越能感受到阮冬硌人的骨头。
并不柔软。
仿佛花枝上细密的尖刺, 即便枯萎,也是坚硬锋利的。
就像阮冬的眼睛, 即便扮作怯懦,也依旧倔强到令心脏发涩。
南斯沉默许久, 低下头,一点一点舔掉雄虫的泪痕。黑暗中, 他像在吻一朵即将枯萎的蔷薇,动作珍视而温柔。
阮冬睫羽一颤。
南斯很冷静地问:“谁欺负你了。”
夜色寂静,阮冬被抱在怀里, 大到发痛的力道反而令他感到安全。仿佛被这样用力地抱着,他才不会变回那个格格不入的幽灵。
闻言,他怔然了一会儿,才很轻地摇头, 小声说:“没有谁。”
难道南斯还能穿越到现代给他出气吗?
虫族大战人类?
像是被这个想象逗到,也仿佛黑夜带来的头一次并非争吵,而是温暖,阮冬的眼泪终于停下。
他说:“是我做噩梦了。”
南斯沉默片刻, 忍下逼问冲动,继续紧紧抱着雄虫, 没有松开。
安静的公寓, 他们气息相融。以往交缠时分明比这更加亲密, 但此时此刻, 阮冬忽然觉得,他们的心前所未有地近。
直到机械音打破沉默。
【阁下, 您想喝什么口味的营养液?】
机械球兢兢业业飘来询问。阮冬骤然回神,抽了抽鼻子,下意识回答:“随便。”
“球球,先开灯。”
【好的,阁下。】
咔哒,明亮柔和的灯光亮起。
黑暗带来的模糊感瞬间褪去,阮冬回头,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熟悉兽瞳,看见里面狼狈的自己。
他下意识擦干净泪痕,立刻推开南斯,有些条件反射:“抱歉,我不是故意哭的。”
阮冬有些泪失禁体质,以往在家和阮嘉安发生矛盾时,阮泽最烦他还没开口就要哭的样子。
他骂他在乡下养坏了性子,装模做样,博取同情。
于是阮冬只能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这样的事多了,他竟也不太会哭了。
就是时间一久,人偶尔会有点迟钝冷淡,更让阮泽生气
今晚会哭,大概只是噩梦后的情绪爆发。
机械球拿来冰凉的营养液,阮冬转头,胡乱拿了几支要喝。身后的军雌忽然伸手,不容置喙地夺过那些垃圾。
阮冬:“南斯。”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刚哭过,眼瞳像是刚下过雨的湖面,细密的睫羽还泛着湿气。
南斯伸手轻轻摸了摸,几秒后,才说:“我给你点餐。”
“想吃什么?”
他的语气是意料之外的平缓,接二连三的意外令南斯脑中回荡着太多情绪,但此刻,面前的雄虫占据他唯一心绪。
南斯打开通讯器,调出许多五花八门的餐厅。
阮冬一顿,听见军雌自顾自道:“斯科特星球的美食闻名星际,这家餐厅上个月在主星刚开业,我的副官去过很多次,说很好吃。”
“南斯。”
军雌恍若未闻,动作未停,点完所有招牌菜肴才罢休。
他关掉通讯器,抱着阮冬来到餐厅,与他面对面坐下。几秒后,才平静开口:“我知道,我们需要谈一谈。”
阮冬看着他,沉默片刻,抿唇:“谈什么?”
星际时代,送餐服务快到惊虫。落地窗外很快飞来蜜蜂状的送餐机器,球球展开机械臂,尽职尽责地将大堆热气腾腾的餐食送到餐厅。
【阁下,用餐愉快。】
南斯一边打开包装,一边回答:“谈一谈我们之间的误会。”
“比如?”
“比如,我喜欢你。”
“再比如,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阮冬一愣,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对面军雌夹起一块香气四溢的红肉。
灯光下,他耐心将肉晾到不冷不热的程度,才略微生疏地递到雄虫嘴边,轻声说:“先吃饭。”
“你才哭过,需要补充体力。”
阮冬有些呆地咬下,尝到新鲜食物的味道。
三个月来,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营养液之外的东西。
南斯静静投喂雄虫。
直到阮冬略微皱眉,他立刻放下筷子,递来一杯颜色清透的常温饮料,耐心道:“你身体太弱,明天我会给你安排一套全面体检。”
“放心,除了我,全程不会有任何虫在场,你无需害怕。”
他的贴心令阮冬又一次愣住。
今天出门前,阮冬其实已经做好放下一切的准备。
然而一觉醒来,与他对峙时面无表情的南斯,此刻仿佛换了只虫。
温柔面具褪去,换成体贴和耐心,英俊的眉眼凝望阮冬,好似脱胎换骨。
餐桌的热气在空中蒸腾。
——南斯当然没有脱胎换骨。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阮冬和以往任何一只雄虫都不一样。
他倔强,且防备意识极高,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欺骗南斯,虐待自己。
上一秒他能对南斯说特别喜欢,下一秒他就能不吃药不吃饭,明明刚被抽过血,还任由自己生病昏迷,呆在这个棺材一样的公寓里,像在等死。
南斯的心疼和怒火又一次冒头。
整个虫族,没有任何一只虫会像阮冬一样虐待自己。就连战场被打到残肢掉落的最低等雌虫,也会咬牙爬回营地,狗一样去舔地上打碎的药剂,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虫族追逐权力,追逐暴力,亦或追逐享乐、安稳、奢靡高度化的电子科技下,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所有虫都知道:只有活着,才能得到一切。
南斯没见过阮冬这样的虫。
他也无法理解他的厌世与自我虐待。
但这次,南斯学聪明,面不改色地将所有情绪压下。
因为就在刚刚,他清晰地意识到,阮冬既坚硬,也柔软。
几句话可以令这只雄虫撕开怯懦,倔强地激怒南斯,几句话也可以令他乖乖听话,堪称无措地答应一切要求。
比如现在。
阮冬听到他的话,愣了几秒,傻傻地问:“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橙花香在空气中弥漫。
南斯起身,半蹲在雄虫面前,伸手温柔将他抱住,很轻地回答:“意思是,我只喜欢你。”
雄虫没有动作。
然而鼻尖传来的橙花香更浓。
南斯再次恍然大悟——原来阮冬从始自终想听的,都并非手册上的情话。
他偏爱的,是语言上直白的表达,和肢体上温柔的珍惜。
原来从一开始,南斯就搞反了。
阮冬沉默几秒,毫无昏迷前的尖锐冷淡,有点结巴地问:“南斯,你是在表白吗?”
军雌这次没有问表白是什么,而是顺着他嗯了声,然后如愿闻到更浓的橙花香气,于是更加用力地抱住阮冬。
他笑了笑,没有冒犯地去摸那根轻盈晃动的尾钩,又问:“这个公寓不适合你,换个公寓,怎么样?”
阮冬一顿:“这么突然”
不等他说完,南斯立刻点头:“抱歉,那你继续住。但我能不能给你送一点毛毯和家具?”
南斯略微松开阮冬,轻轻抓住他清瘦的脚腕,忽略恒温地板,认真地说:“阮冬,我怕你会冷。”
——如果有任何一个南斯麾下的军雌在场,都能看出此时此刻,他们的长官已然进入高度集中状态。
遇见状况惨烈的战场前线,又或实力悬殊的异兽主,南斯才会这样。
他的兽瞳紧盯阮冬的反应,随时准备调整状态,再度试探。
温热覆盖住皮肤。
阮冬一顿,冰冷的脚踝在军雌掌心逐渐回暖,他的神情也逐渐回暖。
那双明亮的眸看着南斯,几秒后,露出一个很轻的笑:“不用了,我我也没那么娇气。”
阮冬小声说:“我现在是虫,不会体寒的。”
只有小时候在乡下,又或者冬天住在漏风的客厅,他才会开始手脚冰凉。
然而脚腕处的手掌更加用力。阮冬疑惑垂眸,对上南斯放大的兽瞳。
军雌看着他,半晌,忽然说:“你刚刚的笑,和第一天一样。”
他说的是初见那天,阮冬对他露出的笑。
那时南斯什么也没想,下意识为他摘下一朵蔷薇花,而此刻,那朵花已然枯萎。
阮冬一顿,想起储物间的大堆礼物:“你看到了?”
南斯点头,随后道歉:“送你的那些东西,都是按照网上攻略买的,没有问过你的喜好,对不起。”
“之前是我太过强势,我会改。”
“阮冬,再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英俊的军雌此刻与先前完全不同,傲慢消失,唯剩诚恳。那双兽瞳盯着阮冬,就如同任何一个坠入爱河的人,正检讨自己的愚蠢,乞求爱人的原谅。
他说,他喜欢他。
他说,他会改变。
阮冬原本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许许多多的委屈,可在这一刻,所有的酸涩都消失不见。
他回忆起曾经的阮泽和林安玉。
那时他们还没有生下阮嘉安,每年过年回老家,林安玉都抱着阮冬心疼得直哭,说他又瘦了。阮泽也会将他举起,让他坐在自己肩头,带着尖叫兴奋的他奔跑。
深夜醒来,他听见简陋的屋内传来父母的声音。他们打算再省一点,多寄点钱回来,改善阮冬伙食。
屋内偶尔笑两声,透着恩爱与亲昵。笑声细细碎碎地传入阮冬耳里。小小的他睡在父母中间,也是笑着的。
曾经,他也有过爱。
只是时间眨眼即过,太多东西还未抓紧,就已流逝变化。徒留迷茫的他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此刻,阮冬眨了眨眼,忽然轻轻握住南斯的手。
军雌一怔。
南斯的手很大,因为恢复能力强,掌心并没有茧。他们厮混过许多次,这只手灵活逗弄过阮冬的身体,也深深将阮冬抱紧在怀里。
但阮冬永远记得,初见那天,是这只手将他从惶恐中拉出。
他被他轻轻握住,只觉得温暖又可靠。
于是后来许多个委屈的时刻,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阮冬都能靠着这点温暖度过。
南斯怔然地看着他。
灯光下,雄虫清瘦瓷白的脸上扬起轻笑。
他们十指紧扣,半晌,阮冬忽然将头依赖地埋进南斯肩膀,尾钩轻晃,闷笑着说:“表过白,那我们就是情侣咯?”
他的声音太轻,而南斯此刻的心跳失控到太重,没有听清。
他从未见过阮冬此刻的模样。
依赖的,生动的,毫不设防的。
游刃有余消失,南斯如同第一次上战场的低等军雌,只能干涩僵硬地道歉:“抱歉,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阮冬摇头,很神秘地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没什么啊,我就随便说说而已。”
他还没有原谅他呢。
阮冬又看向餐桌上剩下的许多菜肴,忽然想到什么,立刻扯了扯南斯,扬起下颌指使他:“浪费食物可耻,你把这些都吃掉。”
“好。”
南斯拿出在军中的速度,堪称神速地将这些东西吃完。几分钟后,他对上阮冬目瞪口呆的脸,罕见迟疑:“怎么了?”
他又做错什么了吗?
雄虫眨了眨眼,竟也有些迟疑。
南斯立刻道歉:“对不起。”
“……倒也不必。”
半晌,阮冬才伸出手,学着小时候看见过的父母相处模式,轻轻倚靠在南斯肩膀,拍了拍南斯的胃。
……好硬。
以前林安玉拍阮泽时,明明就是软的啊。
军雌的身体一滞。
阮冬毫无所觉,沉浸在第一次恋爱的新奇与快乐中。他遵循林安玉的动作,照猫画虎,生涩地抬头,像只猫一样蹭了下南斯的侧脸。
阮冬吞下林安玉的那句老公,很理直气壮地撒娇:“辛苦你啦,男朋友。”
第046章 09
阮冬的亲近突如其来, 甚至有些异常。
比起纯粹依赖,更像是噩梦之后情绪过剩,急着用面前热闹驱散阴霾。清癯指尖紧紧拽住南斯衣角, 仿佛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这个异世界,他的确也只能依靠南斯。
南斯沉默片刻, 敏锐察觉到怀中雄虫的不安。
但他装作没有察觉,也没有问【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此刻氛围太好, 南斯不想打破这一切,任由阮冬拽着他的衣角玩, 许久后,才轻轻摸了摸雄虫柔软的黑发:“身体还难受吗?”
阮冬摇头:“还好。”
南斯便点头,抱着他回到阮冬住的大沙发。
明明是睡了三个月的地方, 但上面只有一点很淡的属于阮冬的橙花香气,不像是自行分泌,应该只是睡久了才沾染上。
——他这三个月以来,竟然没有哪怕片刻的放松和愉悦吗?
军雌打开通讯器, 再次沉默许久,才面不改色地调出商城频道,很耐心地一个个问阮冬:“喜欢什么样的毛毯?”
“你的饮水机太老了,要不要换一个?”
“机械球也是老款, 但你好像很喜欢它?”
他尝试将以往的命令语气换成询问。阮冬果然卸了力气,没什么防备地靠进南斯怀中。
闻言, 他轻轻摇头:“不换, 饮水机用习惯了。”
“球球也很好。”
南斯忍了又忍, 语气还是很凉:“好在哪里?”
“它如果再智能一点, 就不会每天只给你送营养液。那些垃圾除了饱腹别无他用,这属于虐待雄虫”
阮冬扯了扯南斯衣角。
军雌立刻停下话头, 顿了顿,才说:“抱歉,你喜欢最重要。”
阮冬就又笑起来。
现在这个会尊重自己的南斯,有些过于完美了。
阮冬隐隐有些不安,但今夜太冷,他陷在这个温暖的怀抱,疲倦极了,没有力气再捡起冷硬和尖锐。
南斯的确猜对——阮冬就是一朵只要好好哄,就不会露出尖刺的蔷薇花。
B级雄虫的体质还是有些弱,他很快又困倦起来,侧头轻轻闭上眼。身边军雌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话头,小心翼翼环抱住他,身体比毛毯硬,但比毛毯热。
这热意烘得阮冬意识模糊,坠入黑甜梦境前,他轻声喃喃:“不要关灯。”
“好。”
军雌的声音又低又沉,比球球的机械音好听许多。阮冬无意识笑了下,终于安心睡去。
独居寂静的公寓,终于出现了另一只虫的呼吸。
分明是温馨的场景。
但因为各自的隐瞒,南斯与阮冬都心思各异。这一秒,他们的心无限近,但又无限远。
灯光昏暗,军雌抱着怀中雄虫,安静如雕塑般地等待着,一言不发。
直到夜色黑沉,阮冬的心跳和呼吸一同陷入平缓。
南斯将雄虫小心翼翼放进沙发,盖好毛毯。再转身时,那张英俊脸上的耐心和平和骤然消失。
他面无表情地环视公寓,将角落里陷入休眠的机械球静音开机,开始设置程序。
南斯自帝国军校毕业,不管是体能还是机甲学都是成绩第一,拆开这个老款机械球比喝水还简单。
落地窗外送来他刚才买的家具和毛毯,南斯没有理会,将机械眼的摄像头打开,强制连接到他的通讯器上,加强信号,确保不会被发现,也不会被屏蔽,才无声地将球球恢复原状。
他给睡着的阮冬戴上耳罩,沉默地开始布置公寓。鲜花、地毯、绿色盆栽、餐桌、客几
每个角落,南斯都装上了摄像头。
天光隐隐泛白。
高大的军雌最后半跪在沙发边,饮鸠止渴般凑到那根溶金色尾钩前,面无表情地盯了阮冬半小时。
许久,他终于起身离开,轻轻关上公寓门。
滴——
南斯走进悬浮车,下单早餐付款,并备注:【早九点送到46层。】。
又给阮冬留言,语气耐心平和:【今天上午需要去军队,我先离开,给你订了早餐,记得吃。】
【下午我接你去体检,别怕,我一直在。】
悬浮车疾速朝军部驶去,天色亮起,南斯穿上外套,重新戴上温和面具,踏进第一军训练场。
“长官。”
图勒前段时间因为没能遵守南斯命令,被罚得快训练吐了,每天都要被打残翅翼,又活生生再长出来,简直比地狱还地狱。
南斯笑着看向他:“伤好了?”
图勒看见这笑就头皮发麻,立刻站直身体:“是,长官!”
南斯往前走,漫不经心地问:“解毒剂怎么样了。”
“后天就能调配好,”图勒犹疑一瞬:“长官,容我冒犯,您真的要救醒二皇子吗?”
南斯:“你觉得不好?”
图勒立刻摇头:“您的一切指令都是对的。”
“只是很多虫都无法理解费老大劲将二皇子弄昏迷,我们的虫才刚渗进医疗星,还没有提取到足够的基因序列呢”
南斯的脚步倏然一顿。
——自古以来,虫族血脉阶级如天埑,难以跨越。
南斯身为A级军雌,能打败S级的南亚已堪称奇迹,但血脉力量随着生长,会越来越强。
同样身为S级军雌,刚成年的南亚被他压着扯断虫尾。
而正值壮年的南尔曼,如果使出全力,却能将南斯杀死。
南斯十五岁开始上战场,拼命在前线和模拟仓中训练自己。可若无意外,南尔曼会将皇位传给血脉高一级的南亚,南斯则作为没有感情的战斗机器,在前线开疆扩土,直至死亡。
翻遍虫族古籍,南斯得知若拿到S级军雌的完整基因序列,手术强行植入身体,度过两个月的生死换血期,若能熬过去,便是脱胎换骨。
——他向来最强,更极度傲慢,怎么可能忍受被别虫踩在脚下?立刻暗中开始筹备。
数年过去,第一军成为南斯忠心耿耿的属下,为他养了数只科技医疗虫,只等那个脱胎换骨的机会。
三个月前,机会终于降临。
南斯自战场发现一处二次变异的异兽老巢,他带着几个亲近副官深夜去探,确定这是一处从未被发现过的新毒素,立刻用计引南亚过去。南亚陷入瘫痪,他们将虫渗入医疗星,开始秘密提取序列。
提取完,就是南亚的死期。到时帝国只剩南斯一只可能晋升S级的军雌,南尔曼再如何发怒,也只能祈祷他能熬过来。
谁知南斯却临时叫停一切,还甘愿献出解毒剂。
这怎么能不让众虫疑惑?
滴滴。
虹膜扫描,金属门打开。
南斯走进银色的冰冷医疗所,医疗虫们恭敬行礼,他温和点头,走进一间无虫实验室。
军雌低头调试设备,声音温和,不知在说给谁听:“还会再有机会的,图勒。”
阮冬如今还是南亚名义上的未婚夫。
这只雄虫猝不及防闯入他的视野,扰乱他所有计划,短短三个月,南斯惊觉自己已经无法放开阮冬
再等等。
等他松口,答应解除婚约。南斯就立刻弄死醒来的南亚,从他的尸体里提取序列。
图勒恭敬退下。
南斯调好设备,拿起尖锐冰冷的手术器材,面无表情朝自己左眼按下。
噗嗤。
鲜血骤然四溅。
满脸血的军雌对着镜光伸手按出左眼球。可怕的恢复能力令伤口不断冒出新生血肉,南斯将一小块晶莹的全息芯片植入,确定神经都接入后,才面不改色地徒手装回去。
鲜血滴答浸湿英俊眉眼。
南斯给自己打了两管恢复剂,等待眼球再次长好,点开通讯器,按下开关。
下一秒。
熟悉的公寓摆设瞬间自左眼浮现。
华美温暖的客厅,周围是漂亮的花朵和绿植,雄虫安静乖顺地睡在沙发中央,长睫翘起,在高分辨率的摄像头下,清晰无比。
南斯脸上温和的面具,在看见这一幕后,骤然松懈。
他的兽瞳紧盯阮冬,仿佛偏执到可怕的异兽,贪婪地扫描雄虫的每一根发丝、每一次呼吸。
实验室寂静无声。
半晌,军雌终于移开目光,对镜子扯出一个笑容。
南斯回忆着昨晚阮冬的反应,细微调整复刻下,那笑容终于逐渐变得耐心。最后,变成阮冬最喜欢的,平和而诚恳的模样。
“……阮冬。”
南斯轻声咀嚼这个名字,许久,微笑着,又一次愉快重复:“阮冬。”
“我喜欢你。”
“我想你。”-
【我想你。】
手腕上的通讯器震了震。
阮冬陷在睡眠中,没有醒。
他又一次梦见了过去。
但这次他没哭,只是面无表情地围观。
阮冬十九岁生日那天,正好踩在节假日开头。他在回家途中买了个便宜小蛋糕,打算自己给自己庆祝。
他把蛋糕放在桌上,想换一件新衣服,也算有点仪式感。谁知那天他爸也回来拿换洗衣服,两人刚好撞上。
四目相对,阮冬不说话。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自从阮嘉安出事,林安玉就住在了医院,她是家庭主妇,出去工作也没人要,只能一边熬夜做手工,线上赚点住院费,一边辛苦照顾阮嘉安。
阮泽也急着赚钱筹钱给儿子治病。整整半年,他们将阮冬视作空气,每个月只留下饭钱和学费,就连偶尔回家,他们吃饭也不叫他。
林安玉是累的。
阮泽则是故意无视他。
然而那天,阮泽看见他买来的小蛋糕,愣了许久。
就在阮冬以为他要和他说生日快乐时,阮泽将蛋糕丢进垃圾桶,回过头,很疲惫地看过来。
阮冬惊觉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皱纹横生,苍老数倍。
阮泽看着阮冬,平静地问:“阮冬,你弟弟还在医院躺着,你怎么有脸过生日的?”
“我和你妈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情,就是把你接到了身边。”
“如果嘉安熬不过去,我和你妈就陪着他去死。”
“阮冬,你满意了吗?”
阮泽提着换洗的衣服离开了,明亮寂静的客厅,阮冬站了一会儿,蹲下来吃了口垃圾桶的蛋糕,然后决定跳楼去死。
他承认自己有点恶毒,特意等楼下出现阮泽的身影后,才一头往下跳。
跳楼的前一秒,他想象着阮泽和林安玉痛哭流涕的样子,想象着他们在自己的尸体面前忏悔,说不该把他丢在老家,不该把他接到身边后又不好好爱他,说他们知道错了。
阮冬嘴角甚至还带着点报复的笑。
但真正跳下楼的第一秒,阮冬的脑中瞬间清空。
风打在脸上,恐惧和害怕骤然填满心脏,他开始后悔,开始恨自己为什么如此软弱愚蠢,用生命惩罚别人。
下一秒。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艘冰冷的悬浮车内,作为“流落在外的B级雄虫”,被送到主星。
上一世,阮冬最害怕爬行动物。
所以南斯的出现,宛如救命稻草。他顾不得其他,只能死死抓住,自虐般不想放开。
身体交缠,容忍伤害。
阮冬想,这应该就是真心喜欢。
上一世,他也是这样忍受阮泽和林安玉的伤害。但在生命最后一秒,他的心告诉自己,即便如此,他也依旧爱他们。
所以,这就是喜欢和爱的正确定义。
天光大亮。
清癯雄虫睁开眼,闻见浅淡轻盈的花香。
周围摆设华丽漂亮,阮冬出神片刻,点开通讯器,在看见内容后眨了眨眼,瞬间浮出一个笑容。
溶金色尾钩轻快地晃动。
阮冬忽略内心空洞,也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回南斯。
【我也想你。】
我也应该,很喜欢你。
真心的。
第047章 10
落地窗被轻轻敲响。
阮冬回头, 球球已经打开窗,将分量刚好的早餐端到餐厅,又去洗漱间放好热水, 这才发出欢快机械音。
【阮冬阁下,请洗漱用餐。】
它的语调比平时高一点, 听起来更令虫心生愉悦,称呼也在阁下前加上了阮冬名字, 显然是南斯设置的。
阮冬心情久违放松,有些好笑地起身, 忽然发现脚边放着一双柔软的毛绒拖鞋。
他抿了抿唇,又笑了下,穿上后明知故问:“你怎么换声音了?”
【是南斯殿下换的, 他嘱咐我,要替他好好照顾阮冬阁下。】
【不能喝太烫的水,不能喝太冰的水。】
【不能光脚踩地板,不能喝营养液, 不能】
球球的声音虫性化许多,滔滔不绝地念着南斯设置的程序。阮冬一边刷牙一边听,笑得眼眸弯弯。
他一笑,颓靡冰冷的气质便神奇地消失不见。因为刚睡醒, 光洁莹白的脸蛋上浮着红晕,热水自长睫垂落, 瞳仁润泽, 看上去竟很是可爱。
就像看惯蔷薇凋零的美丽, 再转头时, 却发觉蔷薇变成了猫咪,正没头没脑地追着自己的尾巴玩。
万分令虫心软。
阮冬不知道镜子里也装着摄像头, 南斯就在另一头看着他,兽瞳紧缩。
手腕的通讯器忽然震动好几下,他擦干净脸,点开,发现是几句没有意义的乱码。
【。】
【dshadjf】
阮冬莫名,坐下来吃饭,回他:【?通讯器中毒了?】
他叉起一个汁水四溢的青果,咬下去,却满是轻盈肉香。阮冬瞪大眼,注意力瞬间转移,新奇地嚼嚼嚼。
溶金色尾钩在阳光中左晃右摆。
南斯擦血的手停滞,许久,垂眸问他:【心情怎么样?】
阮冬把桌上没见过的东西都吃光了,才有空回复。
【挺好的。】
【嗯,我想你。】
阮冬抿唇,还没回复,就见对面又传来一句。
【想舔你。】?
阮冬大脑卡壳一瞬,脸下意识烧起来。
他们每次交缠都是面对面,通讯器的对话反而客套稀少。阮冬上一世才十九岁,脸皮薄得很,立刻心虚地让球球回到角落,严肃回复。
【好好工作。】
南斯却不知发什么疯,一长串地发来消息。
【你的脖颈很细,比雪清果还白,舔一舔就会发烫变红,很好看。】
【腰很敏感,往上舔会抖,往下舔会兴奋,每次我舔你腿根都忍不住咬伤你,抱歉。】
【锁骨下面也很敏感,含住的时候,你会一边发抖一边抱住我。】
他应该立刻关掉通讯器。
昨晚才哭过,现在却感觉兴奋的话,未免太不像话。
但南斯似乎有什么魔力,他太熟悉阮冬的身体,熟悉他的任何反应。
面对面时,阮冬不是对手,隔着电流,他依旧能被轻易挑起燥热情.潮。
雄虫耳朵微红地变了下坐姿,掩耳盗铃。
【关窗帘,躺在沙发上。】
“”
那头传来近乎命令的语气,阮冬咬唇,觉得自己也疯了,才会近乎浑噩地照做。
他没注意到,角落的球球忽然陷入休眠。
落地窗缓缓关闭。灯光亮起,雄虫堪称乖顺的模样令南斯喉结滚动,气息隐隐浮动。
【脱掉。】
军雌兽瞳放大,指节冒出倒刺,他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打了两针抑制剂,依旧紧盯摄像头下阮冬的每个动作。
柔软的衣物掉落在地。
阮冬收到夸奖。
【乖阮冬。】
【不许用毛毯遮。】
阮冬瓷白的锁骨浮起一阵薄汗,橙花香弥漫,手有些发抖。
【轻一点,像我之前做的那样。】
【真聪明,往上,别发抖。】
【舒服吗。】
好晕,好热。
掌心传来阵阵湿.热。
阮冬失神仰头,绯红的眸水光潋滟,无意识回答:“舒服……”
脑海中想象着南斯掌心的触感,他缩起身体,惊恐地发现自己反应更大。
南斯仿佛心有灵犀。
【好乖。】
【是不是想起我了。】
【我也想你。】
【想看你发抖的样子。】
——滴。
阮冬猛地丢掉通讯器,咽下闷哼,馥郁的橙花香瞬间浸透毛毯。
胸膛起伏,他死死将头埋进臂弯里,自欺欺人地不肯抬起。细密的薄汗将皮肤连同骨骼晕染出柔光,湿漉漉的,莹润又漂亮。
镜头那端。
观看全程的南斯气息微沉,见他已然失神,才闷笑了声。
实验室的冷气吹来。
南斯没管自己的反应,再次扎了两针抑制剂,瞳孔紧缩地回复。
【乖阮冬。】
【真听话。】-
哗啦。
水声响起。
阮冬仿佛狗血电视剧主角,面无表情地淋着热水,用力揉搓皮肤,仿佛这样就能揉掉失控的情.潮。
尾钩鳞片沾湿热水,他匆匆擦干,逃避回想半小时前尾钩打开的模样。
穿上衣服,光脚吹头发。
开机的球球立刻飘过来提醒。
【阮冬阁下,请穿鞋。】
阮冬瞥见那双南斯买的拖鞋,一僵,好不容易正常点的脸又浮起薄红。
吹干头发,雄虫面无表情地穿上鞋,走到客厅,想坐下,却又看见毛毯上湿润的小片痕迹。
“”
阮冬用力抓起毛毯,没让球球动手,亲自将脏掉的毯子塞进类似洗衣机的机器里,研究了半天,才点开启动。
窗外阳光明媚,他缓缓吐出口气,揉了下脸,将那些难为情都赶出脑海。
他都和南斯身体交缠过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会难为情,大概只是因为他们昨晚才刚刚确定关系。
阮冬心中默念正常,低头研究阳台上摆着的鲜花,转移注意力。南斯似乎也知道他的反应,没有再发来消息。
直到午餐送达,阮冬独自吃完一桌菜,大门终于被敲响。
体检时间到了。
阮冬慢吞吞打开门,抬眸,对上军雌棕榈色的带笑眼睛。
——以及,一大盆新鲜带土的蔷薇花?
阮冬一愣。
眨了眨眼,他看着南斯将那堪称巨大的花盆轻松搬到阳台。那土壤里不知洒了什么药剂,种着的一丛蔷薇花此刻开得正盛,刚好能放到阳台角落,严丝合缝。
南斯又走进储物间,将里面那朵枯萎的蔷薇也拿出来,小心移种到里面,喷洒了一点药剂。
几分钟后,那朵早已凋谢的蔷薇竟舒展花瓣,在阳光照射下,枯黄的颜色也淡了些。
南斯回头,对上阮冬惊喜的双眸。
他不由自主笑了:“这是昨晚我让医疗虫紧急研究出的药剂,每天喷半泵,一周后就能完全盛开。”
南斯没提那群研究基因的医疗虫有多莫名其妙、敢怒不敢言,看向阮冬,声音很轻:“你留着这朵花,我就想办法让它再开一次。”
“喜欢吗?”
阮冬望着那朵蔷薇,沉默许久,才轻轻点头:“喜欢。”
此时此刻,他真的喜欢。
轻盈的心情仿佛猫爪,将心脏抓得又痒又幸福,还带着一点奇怪的酸涩。
阮冬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不自觉捂住胸膛,珍惜地吐出一口气。
南斯伸手,滚热的掌心轻轻盖住他手背,也感受到心头一股陌生的雀跃。
他说:“喜欢就好。”
“这就当作我道歉的礼物了。”
阮冬下意识问:“你道什么歉”
话未说完,他猛地反应过来,耳尖瞬间发红。
还未小发雷霆,南斯便已牵起他的手。
军雌故意没看薄脸皮的雄虫,眼里弥漫笑意,拉着他往前走去:“我说的是,体检道歉。”
“阮冬,你想成什么了?”
“”
阮冬哑口无言地跟在他身后,却不知道自己也在笑。他们很快走进悬浮车,阮冬抬眸,看见主室摆了一个很大很漂亮的卧塌。
柔软温暖的颜色,和冰冷的机械风有种诡异般配感。
“这是我早上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话音未落。
咚的一声,阮冬挣开南斯的手,一头栽进了柔软塌中。
南斯愣住,就见雄虫晃着尾钩爬进被子里,背对着他连连摆手:“喜欢喜欢,你快去驾驶舱看路,离我远点。”
粉色的耳尖隐藏在柔软碎发中,他像只猫,一点点露出前所未有的全新面貌。
南斯忘记练习时的一切技巧,抬手捂住雀跃胸腔,片刻,很温柔地点头:“好旁边有我买的饮料,你渴了就喝。”
阮冬胡乱点头。
他等脚步声远去,才抬头看向周围。
这里俨然已经成为阮冬的专属角落,铺着他昨晚随手选的地毯,长长的花瓶里栽着绿植,柜子里的枪械和药剂清空,换成了不同口味的零食。
陌生又确切的快乐,就这样环绕着他。
阮冬环视许久,才又将头埋进被子里。他捧着心脏,强行将快要溢出来的幸福压下去,就仿佛揣着一块从未得到的糖,舍不得全吃掉,就藏起来。
实在忍不住了,才拿出来,珍惜地尝一口。
他无声笑起来,在被子里转了一圈,期盼地想:不要改变。
他和南斯,都不要改变。
他们一定不会改变。
第048章 11
南斯带阮冬去的医疗所位于主星之一。
空旷长廊亮着无机质灯光, 这里是南斯的私虫资产,比洛斯星医疗所更大,也更冰冷寂静。
阮冬全程被南斯带着, 周围都是智能机械。相对军雌和亚雌,雄虫体检温和很多, 连提取信息素也只截取了阮冬一根发丝,并没有对他释放任何药剂。
但南斯犹记得初次见面时, 阮冬被帝国医疗虫团团围住的画面。
机械手将黑色发丝装入仪器。
南斯侧头,观察着阮冬的表情:“有哪里不舒服吗?”
阮冬好笑, 和他走出医疗所大门:“我全程就剪了根头发,哪来的不舒服。”
虫族体质实在强悍,他虽然是雄虫, 身体貌似也不太健康的样子,但尾钩用全力的话,能甩碎整块花岗岩。
假如现在让他用这个身体穿回现代,他一定要甩死阮嘉安那个低智傻叉。
阮冬想象着阮嘉安哭爹喊娘的样子, 跟着南斯上了悬浮车。军雌没有按下启动,反而灵光一闪。
他顿了顿,忽然转头问他:“阮冬,你喜欢什么样的星球?”
阮冬意外:“嗯?”
“你这些天情绪起伏太大, 需要散心。”
南斯忘记自己刚给公寓装上全方位监控,立刻打开悬浮车的虚拟投屏, 切到娱乐旅游板块, 上面漂浮着许多五光十色的不同景观星球。
南斯浏览一遍, 征询雄虫意见:“这些是热门的几个旅游星球, 你有喜欢的吗?”
南斯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突如其来。
但不知为何,一回想到阮冬沉默黯淡的模样, 他的心脏就莫名不舒服。
想让他笑。
想看他一直笑。
阮冬伸手,有些怔地看着屏幕。
半晌,他盯着一颗水蓝色的星球,指尖轻缩:“这是什么?”
南斯看了眼,立刻点开,透亮的蓝立刻遍布车舱:“这是皮鲁星,你喜欢的那张毛毯就出自这颗星球。”
“你想去这里?”
阮冬抿唇,还未说话,南斯已经补充:“战争暂时结束,我有半个月长假,我想陪着你。”
“阮冬,让我陪着你,好吗?”
阮冬看他半天,才点头;“好。”
顿了顿,雄虫伸手轻轻抱住军雌脖颈,很轻地笑了下:“谢谢你,南斯。”
南斯立刻低头回抱住他,紧紧的,兽瞳中不自觉也流出笑意。
那股陌生的,雀跃的情绪又充盈胸腔。
南斯脸上飞快闪过一丝迷茫,他没在意,转身设定目的地的,启动悬浮车,而后将雄虫抱进专门布置好的主室。
这一次,轻软的毛毯盖住了他们两个。
军雌调低舱内灯光,只留下几圈温和吸灯。
南斯抱着怀中雄虫,给通讯器另一端发了清场通知,低头解释:“从主星出发,大概明天中午跃迁抵达皮鲁星。”
“你先睡一觉,晚上再吃点东西,吃完再睡,睁眼就到了。”
阮冬听得闷笑。
他觉得南斯在把他当猪养。吃完睡,睡完吃。
但阮冬还是点头,笑着说:“好哦,我睡。”
曾经,阮嘉安五岁开始就会被父母带去旅游。等到上学了,更是每年寒暑假都随意挑选目的地,阮泽负责给钱就行。
阮冬刚被接回家的第一个暑假,阮嘉安怕他分走父母宠爱,故意用阮冬上学太累的借口,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他们一家三口则去了海边,热闹又快乐。
阮嘉安和他炫耀:“阮冬,你不配。”
记忆中的酸涩逐渐远去。
阮冬被军雌坚硬的身体笼罩,感受到对方皮肤的温热。他静静看着舱外不断变换的星际景色,半晌,笑着想:现在,阮冬也能去玩了。
他没有不配。
阮冬配
星际时代,穿梭宇宙是常态。
虫族科技点至顶峰,建起各类交杂悬浮轨道,分布交错于银河中,从舱内往外看,宛如万千流星虚虚坠落。
阮冬刚一睁眼,就看见这副透明窗外的景象。
他起身,缓慢走至窗前,抬头看着这片耀眼银河。
被送到主星时,他没心思看周围景色。在主星的这三个月,他又因为各种意外封闭自己,对虫族科技没有好感。
此刻,阮冬忽然发觉,其实虫族的银河也很美。
这是个陌生冰冷的异世界,但抬起头,广袤星空一直未曾改变。
身后穿来脚步声。
阮冬肩上落下一件白色外套。他回过头,看见军雌英俊含笑的眉眼:“醒了?”
“嗯。”阮冬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温水,捧着喝。
南斯宛如观看一只猫吃饭,津津有味地看完,才有些遗憾地放好杯子:“我们已经进入布鲁星轨道,五分钟后就抵达星球。”
他拿来一件类似雨披的透明外壳,按下其中凸起。透明外壳仿佛有了生命,瞬间轻软贴住阮冬,紧紧附着在他的衣服上。
南斯解释:“布鲁星含水量百分之九十五,常年湿润,所有娱乐设施都建设在水中,一会儿还要给你戴个帽子,这样才不会全身淋湿。”
阮冬疑惑:“你经常来?”
南斯摇头:“除了战争路过,这是第一次。”
南斯对旅游没兴趣,一心只扑在杀戮和战场上,遇见阮冬之前,他没有口腹之欲,不买任何武器之外的东西,也从未打开过娱乐频道。
如果不是因为阮冬,他可能直到死亡之前,也不会来这样一颗旅游星球。
悬浮车很快抵达停靠点。
南斯事先清过场,这里连引路虫也没有。但他没来过,事先搜的攻略也故意隐瞒了一个彩蛋:布鲁星有种生物特别调皮,喜欢在旅客来时往他们头上喷水,尖叫吓旅客。
于是第一次旅游的阮冬刚下车,正要兴致勃勃地戴上帽子。
——呲!
冰凉的水骤然自天而降,瞬间将他淋了个透心凉,耳边同时传来尖叫:“布鲁!”
阮冬:“”
雄虫清冷的眉眼被浸湿,黑发粘在额前,懵了两秒。
他抬头,看着头顶无数淡蓝色的、毛茸茸的独角独眼生物。又转过头,幽幽看着正手拿一顶帽子的南斯。
南斯:“”
军雌立刻展开战斗翅翼,锁定那群生物,面无表情道:“等我三分钟。”
他会把这些东西都杀干净。
阮冬一愣,哭笑不得地拉住他:“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头顶布鲁还在尖叫,胸膛处的喷管朝下方开炮:“布鲁!!”
噗呲又几声。
下一秒,巨量冷水淋了南斯满头。
“”
阮冬拉着杀意四溢的南斯,半晌,忽然忍不住笑了。
越笑越抖。
南斯一顿,定定看向他。军雌向来打理体面的褐发淋成落汤鸡,贴在英俊眉眼间,没了那股傲慢,反而显得疑惑。
阮冬爷爷奶奶去世前,在乡下养了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向来看不上一切。直到这鸡某日被野大鹅啄得鸡毛横飞,咯咯哒直叫,很是狼狈。
阮冬现在就将南斯幻视成了那只公鸡。
他越想越受不了,拽着南斯笑得腿软,扒拉着他的手才不至于瘫倒。
军雌立刻接住这只笑点莫名的雄虫,半晌,才迟疑问他:“你喜欢被淋湿?”
没等阮冬回答。
南斯若有所思地抬头,几秒后,他忽然点头:“我明白了。”
阮冬:?
南斯一把将阮冬抱起,动作迅速地脱掉他衣服外的防水软壳。阮冬一愣,来不及说话,就见他展开翅翼,瞬间升空,朝那群密密麻麻的毛茸茸布鲁兽冲了过去!
“等等——”
“布鲁!!”
总是被避之不及的布鲁兽们激动疯了,几十只喷管对准这两只胆大包天的虫,尖叫着不停喷冷水。阮冬被呲得浑身湿透,一把撩起黑发,拽着军雌大叫。
“南斯,你等——咕噜咕噜”
南斯带着他,又直接一头扎进了布鲁星的景观海底。
心脏在剧烈跳动,仿佛坐着过山车,抱着他的军雌时而带他在云层之上飞翔冲刺,时而将水下呼吸器戴在他嘴上、潜入深蓝海底。波光粼粼的潮水将他们抛向空中,又哗啦啦回落。
阮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尖叫。
小鱼划过他耳垂,云朵沾湿他长睫。
水蓝色的巨大星球上,他们不知疲倦,毫无目的。直到体力耗尽,最后还是南斯率先停下。
军雌低下头,看向怀中瘫倒的阮冬:“累了?”
阮冬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笑得很傻地摇头。
几秒后,又点头。
南斯:“”
阮冬兴奋得暂时失去语言能力。
他拽着南斯手臂,完全笑开,湿漉漉的眉眼在蓝色水光中显得生动。淡色唇瓣变得水红,额发被水流撩起,露出泛着潮意的漂亮笑脸。
南斯看了好一会儿,瞳孔一点点变深。
阮冬毫无察觉,在军雌宽阔的怀里挣扎往外看,双眼倏然睁大,终于找回语言能力:“日落、日落!”
布鲁星之所以热门,除了被水包围,还因为这颗星球没有安装人造天气和昼夜设备,所有阳光和露水,都是最自然的漂亮景观。
而此刻,在他们身后,巨大的落日染红了波光粼粼的海面。
整颗星球都被晚霞染成橘红,轻纱般笼罩住他们,格外壮丽。
阮冬漆黑的眼瞳被霞光照亮,变成明艳的橘。他长睫翘起,冷淡如冬的气质罕见地变得好温暖。
灼灼双眸看过来时,南斯闻见了馥郁的橙花香气。
四周很潮,很香。
他们被落日包围,被细密的海包围,被不自知却满溢的爱包围。
阮冬激动拍他:“南斯,看日落——”
下一秒。
南斯低头,毫不迟疑地吻了上去。
第049章 12
未完的话音被吞进唇齿。
阮冬瞳孔一缩, 唇瓣骤然被另一双薄唇贴住。冰冷熟悉的气息透过呼吸,生涩传至舌尖。
砰砰。
砰砰。
阮冬脑子一片空白,手脚完全僵硬, 只能听见耳边阵阵剧烈跳动的心跳。
他本以为那是自己的。
但几秒后,阮冬忽然意识到, 那是南斯的
南斯心跳好快。
阮冬睫羽一颤,抬眸。
军雌将他抱在怀中, 轻轻浅浅地啄吻,因为从未有过接吻经验, 他的动作有些生涩,竭力柔和,但侵略性依旧很强。
那双英俊的眉眼半垂, 完全看不出心跳这么快。
好像故作熟练的生手。
同为生手的阮冬沉默几秒,紧张忽然散开,很轻地笑了下。
温热如羽毛的笑,混含着橙花香簌簌扑在面颊。南斯抬眸, 瞳孔深深,轻轻松开一点他:“不舒服?”
“没。”
阮冬眨眼,感觉到彼此交缠的呼吸,声音很轻, 仿佛在说悄悄话:“只是想起,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吻。”
三个多月来, 他们第一次。
“接吻。”
南斯轻声重复一遍这个词语。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吻”阮冬。
只是刚才那一刻, 胸腔深处有股万分浓烈的感情, 驱使着南斯不得不低下头, 亲一亲怀中这个湿漉漉的雄虫。
他这么暖,这么香。
不吻住, 仿佛就会如这美丽霞光,转眼即逝。
南斯抓住阮冬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而后再次垂头,在落日晚霞中吻下来。阮冬顺从启唇,仰头,被他咬住一小节艳红舌尖。
舔舐,交缠。
他们此刻都算不得体面,甚至浑身还在滴答往下冒水,湿透的衣服凌乱堆在一起,堪称狼狈。
但此刻,他们的心前所未有地轻盈。
四周萦绕橙花香,布鲁兽偶尔飞过头顶,留下欢快的一声尖叫,毛茸茸的淡蓝色身影敏捷飞在云间。
海潮卷起,宇宙寂静。
下一秒。
——呲!
冷水自天而降,猝不及防再次浇湿半空中拥吻的他们。
阮冬:“”
阮冬发誓,他看到南斯的骨节忽然冒出了几根狰狞倒刺。
“等我一分钟。”
头顶布鲁兽尖叫着远去,贱到出奇。阮冬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抓住气得虫形冒出、咬牙切齿的南斯。
“别生气。”
“”
“噗哧。”
水珠滚落,落日将整颗水盈盈的星球照得绮丽绚烂。这一秒,阮冬放肆弯起双眸,笑瘫在军雌宽阔的怀里,忽然觉得,虫族其实也不错。
他想,他开始喜欢这个世界了。
就一点点
布鲁星被清场后,只剩下各类智能机器在工作。
南斯抱着阮冬飞向星球中心的住所,各自洗澡换上新衣服后,才干爽地在餐厅集合。
这座住所位于浪潮海底中心,呈流畅椭圆形,做了全透明设计,吃饭睡觉都能看见窗外和头顶的游动生物。
与地球上不同,布鲁星的海洋生物因为要经常见虫,所以长得并不随便,颜色鲜艳漂亮不说,形状也各异。在这里游玩的第三天,阮冬甚至看见了泡泡形状的绿色鱼类。
大绿泡泡雌雄同体,一边游一边生孩子,身后缀着一连串刚生下来的小绿泡泡
就很厉害。
阮冬拿起通讯器就是拍。
这几天里,南斯已经教会了他如何用通讯器拍照录像。
军雌原本在用自己的通讯器作示范,却被眼尖的阮冬按住手臂:“等等,这照片是我吧?”
南斯一顿。
阮冬往前翻,发现这个相册里都是他。喝水的、游泳的、咕噜噜吐泡泡的、吃饭的
都是南斯不知何时拍的。
阮冬翻到自己摘完花被蜜蜂追得乱跑的照片,恼羞成怒:“你是变态吗?干嘛偷拍我!”
“”
南斯沉默举起冰淇淋,面不改色递到他嘴边:“吃吗?”
阮冬:“吃。”
阮冬含恨咬下一大口冰淇淋。
唔好甜。
心尖似乎也泛起清甜,令阮冬不自知勾唇,露出轻快的笑。
南斯看着他细密的睫羽,看着他红润的唇瓣,看着他转过身,好奇地边走边观察窗外游鱼。半晌,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犹疑。
来之前,南斯曾在阮冬的公寓里装满摄像头。
那些密密麻麻的监视、未经同意的窥探、毫不知情的摄像真的对吗?
这些天以来,南斯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与阮冬之间的变化。他似懂非懂,跟随本能指引,从未再强制掀起阮冬的情.潮。
他们就只是接吻而已。
南斯却觉得这三天,比他们过去三个月的气氛更好。
温热指尖落在手背。
南斯抬眸,发觉是阮冬折返回来,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冰淇淋。
“都快化了,你不吃我吃”
他嘟嘟囔囔地走远了,一口吞下半个冰淇淋,黑色额发落在眉间,显得柔软。
南斯凝望他背影,半晌,决定回去后就立刻拆除监控。
属于战场的那根敏锐神经告诉南斯,他与阮冬,不能再有一次争吵了。
趁没发现之前,他会彻底清除痕迹
夜色笼罩。
布鲁星的夜晚很奇妙,头顶银河璀璨,海底时不时会冒出巨大的发光生物,再加上住所附近也安装了许多景观灯,阮冬一直玩到深夜才和南斯回来。
打开门,他回头和军雌道别:“晚安。”
这些天以来,他们都是分开睡。
南斯应了声,低头凑近,和昨夜一样亲了亲阮冬的唇。
宽阔长廊,他们静静地交换了一个亲昵的深吻。
直到房门关闭,阮冬的眼里依旧是笑着的。
头顶浮动着漂亮生物,他一头栽进床里,再滚了两圈,摸着自己快被嘬肿的唇和舌,只觉得心情万分轻盈。
许久。
脑海中忽然想起一道久违的熟悉电子音。
【宿主。】
阮冬一顿,坐起身:【系统。】
系统咳嗽两声。
【是我,我就是憋久了无聊,出个声而已,你别在意。】
阮冬躺回床上,眨了眨眼。
【抱歉,之前凶了你对了,原来系统也会无聊?】
系统说没关系,又道:【是啊,我们这个种族可耐不住寂寞呢。】
阮冬来了兴趣。
【方便说是什么种族吗?你叫什么名字?】
系统:【种族我也忘了我目前只记得自己叫言长生。】
阮冬点头:【长生,名字真好听。】
【谢谢。】
阮冬拿起床头放着的温水,想了想,才问:
【长生,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这是个小说世界?】
【是的。本文名叫《我在虫族当万人迷》,主角攻还未出场,主角受是二皇子南亚,南斯则是最终大反派。】
阮冬的手指无意识缩紧:【南斯的结局是什么?】
【死无全尸。】
一声闷响,手中玻璃杯掉进柔软地毯。
但阮冬顾不上捡,方才的快乐消失无踪。系统见状,立刻贴心介绍剧情。
【现在是故事前传。南斯身为A级军雌,为了取得南亚的S级基因序列,用计令他瘫痪,并且杀了一只能救他的炮灰雄虫,也就是宿主你目前的身份。】
【但南亚没死,他体内的毒素需要半年时间异变,半年后,南亚醒来,战斗能力几乎翻倍,得到南尔曼完全的看重。南斯则获得谋害手足罪名,被流放至星际边缘。】
【流放第三个月,南斯带着第一军杀回主星。这些虫族战斗起来完全是疯子,反派更是疯子中的疯子,他杀了皇宫一半军雌,近身和南尔曼搏斗时,硬生生咬碎吞吃了他的头颅,自己也翅翼半毁,成了残疾。】
【南亚中途躲进皇宫密室,躲过一劫。南尔曼一死,帝国内部势力震动,一半投靠南斯,一半留在皇宫。自此,南斯和南亚将虫族领地一分为二,各自统治。】
【然后正文开始,本土雄虫主角攻出场,在帝国分裂的背景下治愈神经紧张的南亚。】
阮冬听得怔然,急忙问。
【那南斯怎么会死?】
他不是很厉害吗?
【哎,他和南尔曼打架的时候不是咬碎人家头了吗?结果就无意吞了很多南尔曼的S级血肉,开始常年躁郁头痛,反派又爱装,老是白天笑晚上疯的。五年后,他再次发起战争,一度打至南亚的寝宫外,但就是这个时候,他开始异变。】
系统的声音轻描淡写。
【他异变成畸形了——那是血脉相连的基因序列,怎么能随意吞?南斯神智全无,无差别开大,最后没虫能制服,死在了科技虫研究的核级机械炮下,只剩下一截尾骨。】
【南亚捡漏赢了,和主角攻HE,全文结束。】
房内寂静。
阮冬呆呆地看着窗外水波,半晌,才缓缓吐出口气。
系统见状,连忙劝慰:
【宿主,你别伤心,南斯他本来就不是好虫呀。】
【他前两天还在你公寓装摄像头呢,我都看见了,你让我别提他我才没说的。快别伤心啦。】
阮冬:“”
阮冬缓缓转头,许久,才冷静发问。
【什么摄像?】
【呃】
系统不知为何,声音骤然心虚变小。
【就那次你做噩梦,他哄完你睡觉就装了,全部都是。】
【他还给自己左眼球植入了全息芯片,连的就是公寓画面】
阮冬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拿起通讯器,找到南斯名字。
指尖静止片刻。
他丢了通讯器,起身捡起那个玻璃杯,沉默几秒,一把砸向墙壁。
——砰!
玻璃碎裂发出巨大声响。
不到两秒。
房门外瞬间传来脚步声。
军雌伸手敲门,声音镇定,呼吸却略急。
“阮冬?”
第050章 13
南斯皱眉站在长廊, 刚要再敲门。
咔哒。
房门自里打开。
灯光明亮,阮冬提着一袋布鲁星特产,衣衫整齐地站在门前, 神色平静地看过来。
南斯一顿,听见他说:“回主星吧。”
“怎么了?”
这句话太过突如其来, 南斯观察他几秒,才面不改色打开通讯器:“如果无聊了, 我们可以去下一个星球。”
“冰极星怎么样?那里有雪和冰川。”
“熔岩星?那里有终年不熄的岩浆。”
阮冬没说话,低头穿好外套, 几秒后,才声音很淡地重复:“回主星。”
南斯动作停住。片刻,点头接过他的袋子:“好。”
他没问为什么, 阮冬便也没开口,任他拎着那袋布鲁兽玩偶,有些出神地跟着军雌一路走进悬浮车。
金属门关闭,星际轨道亮起, 璀璨银河映入眼瞳。
悬浮舱内一片寂静。
半小时前,他们还亲昵地凑在一起细密接吻,半小时后,阮冬和南斯面对面而坐, 只剩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南斯率先开口。
“抱歉。”
阮冬笑了:“为什么?”
四目相对, 南斯对上那双琉璃般的黑眸, 心脏微沉。
他无比确定, 阮冬已然知晓公寓监控之事。
南斯来不及想为什么, 以往争吵过太多次,雄虫脸色苍白的模样闪过脑海, 他潜意识选择阮冬最能接受的方式道歉。
军雌半跪在冰冷地板上,轻轻握住雄虫的手,主动诚恳阐述罪行:“我在你的公寓里安装监控,严重冒犯你的私虫隐私,抱歉。”
阮冬看着他的眼睛。
许久,他问:“你装了多少个?”
南斯:“92个。”
阮冬闭了闭眼,怒极反笑:“92个?你不会连浴室都装了吧?”
南斯:“浴室没有,只在镜子里装了四个。”
“”
灯光下,阮冬忽然想起那天上午,想起隔着通讯器,南斯在另一端看着他陷入情潮。
他咬牙:“你”
你了半天,竟然找不出一个词汇形容南斯的神经。
他就是个会装的控制狂疯子。
头顶暖风阵阵。
阮冬冷静了一会儿,心情其实算不上糟糕透顶。
这三天实在美好,凶狠和冷漠能装出来,眼神和动作却骗不了人。阮冬无比确信,不管如何,南斯确实是喜欢他的。
他们是互相喜欢的。
所以,这只能算情侣间的小小争吵,他对虫族的性格有所了解,此刻也不算太意外。
阮冬的目光扫过悬浮车内那个专属于自己的角落,缓缓吐出口气,半晌,才冷静道:“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南斯没有回答他。
军雌猝不及防伸手,迅速按在自己的左眼上。
阮冬眼瞳一缩,还未阻止,南斯已经侧头避开他视线,而后猛地往下,硬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左眼球。
鲜血顺着指缝滚落。
又被死死按回伤口里。
南斯没让阮冬看见一点猩红,立刻起身自柜子里拿出强效恢复剂和止血剂,连打五支,肉芽和新生组织迅速生长,他嫌速度太慢,不顾智能提醒,再次打了三支。
不到半小时,空洞的左眼眶就堪堪长出了新眼球。
南斯压下药物挑起的隐隐兴奋,擦干净血,喷好空气清新剂,而后毫不留情捏碎了那只装着全息芯片的旧眼球。
他转过身,再次回到阮冬面前,半跪下来,面不改色地认错:“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已销毁芯片,之后不会再犯此类错误。”
“请原谅我,阮冬。”
“”
阮冬没能说出话来。
背脊爬上一层寒意,他对上军雌棕榈色的兽瞳,发现就连生挖眼球时,南斯也闷声不吭,仿佛和被剪去一缕头发没差。
阮冬浏览过军事频道,知道军雌们虽然强悍,但痛感还在,每次做手术都龇牙咧嘴,恨不得打好几支麻药。
阮冬抿唇:“你不痛吗?”
南斯不假思索:“这点痛算什么。”
他在战场上更疯,是以命相搏的暴力方式,恨不得杀光面前一切,打得残肢遍地也不罕见。
阮冬和他对视,看清楚对方脸上的浑不在意,忽然有些心惊。
他忍不住开口:“这次你觉得你错了,可以毫不犹豫地伤害自己,下次如果是我犯错呢?你会这样对待我吗?”
话音落下。
南斯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下。
他不咸不淡地说:“你不会错,永远。”
“而且,我也只会在你面前认错。”
南斯傲慢冷血到极点,对待亲生雌父亦恭敬不足,整个虫族,只有阮冬能让他甘心跪下,只为得到一句原谅。
阮冬闻言,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想起原著中南斯的结局,眉头更紧,忍不住甩开南斯的手,有些焦躁地起身。
南斯以为他不满意,立刻问:“阮冬,你要怎样才能解气?”
他的语气认真,是真心察觉到自己的错误。
这三天不光阮冬开心,南斯在一旁看着那张明媚笑脸,也不自觉心软。
他想,阮冬值得最好的、最安全的一切。
阮冬抿唇。
他有些焦急,便顾不上遮掩,犹豫几秒,还是开门见山地问:“你让南亚瘫痪,是不是想提取他的S级基因序列?”
空气倏然寂静。
南斯的兽瞳紧缩成针尖,盯着阮冬。许久,英俊的脸倏然冰冷。
“谁告诉你的。”
这是第一军的最高机密,阮冬一只不出门的B级雄虫,如何得知?
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阮冬不管:“你回答是不是。”
南斯:“是。”
“你要做基因植入手术?为了提高等级?”
“是。”
阮冬立刻道:“你别做。”
——南亚和南尔曼同样都是南斯的亲近血脉,强行植入只有一个后果:异变,失去理智。
阮冬看着南斯,神色认真:“你不是要求我原谅吗?可以。”
“你现在停止基因提取,我就原谅你。”
“”
军雌无声许久,看着他,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很难察觉的冰冷:“所以,你原谅我的条件,是让我放过南亚。”
阮冬一愣。
而后哭笑不得:“你瞎想什么?”
他说:“我只是担心你。”
对阮冬来说,不管是A级军雌还是S级军雌都没差。他喜欢的是南斯本身,并非其他。
南斯沉默片刻,点头,握住他的手:“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阮冬皱眉,想甩开他的手,但甩不开。只好压着情绪问:“那你答应了?”
南斯起身,恍若未闻地自柜子里拿出一袋零食,撕开递到他面前,声音耐心。
“先吃点东西,吃完睡一觉再谈,好吗?”
阮冬被他这副哄小孩的敷衍模样弄得瞬间火大。
他一把打开南斯的手,立刻起身和他对视,不肯退让:“回答我,是或不是。”
“”
他的眸光灼灼,神色虽愤怒,却笃定。大概是因为这几天被南斯纵容得没边,即使生气,阮冬也相信南斯会如往常那样。
不问为什么,僵持几秒,就答应他。
——他们互相喜欢。喜欢,不就是争吵之后又再次和好吗?
然而沉默许久,南斯忽然开口:“基因提取计划是最高机密,除了医疗虫,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八只军雌知晓。”
他打开通讯器,投出七张形象不同的军雌照片。
阮冬一愣,看见南斯将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图勒照片调到首位。
“六小时后抵达主星,从图勒开始,我会一个一个找上门。”
南斯转头,一字一句道:“我会让他们知道,泄露机密的后果。”
他的脸上毫无感情,显然是要赶尽杀绝。阮冬大惊:“南斯,你疯了?这些都是你的亲信。”
军雌神色依旧波澜不惊。
几秒后,阮冬意识到什么,目光骤然不可思议:“你在警告我?”
“你拿这些虫的性命,警告我越了边界?”
阮冬往后退几步,呼吸有些急促:“我不该插手你的计划,不该说出你的机密,你无法直接惩罚我,就拿这些无辜军雌的命警告我?”
他撞到座椅,趄趔两步,南斯立刻伸手想扶,却被狠狠打开。军雌一顿,皱眉:“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南斯:“这是泄露机密的后果,虫族军令如此,最高机密泄露的后果,就是处死所有知情虫。”
就如同南亚被亲卫团拼命救回主星,南尔曼依旧处死了他们全部。
虫族,就是这样一个冰冷的丛林社会。
血脉即阶级,无法跨越,无法挑战。
阮冬喘了口气,冷笑:“是吗?那现在我也知道了,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南斯沉默很久,摇头想牵他:“阮冬,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也永远不会让别虫伤害你。”
阮冬与他僵持:“但你现在就在伤害我。”
南斯一滞:“我不放过南亚,就是伤害你?”
阮冬毫不迟疑:“是,你杀了那些无辜的军雌,也是在伤害我。”
任务结束前,阮冬无法说出系统相关词语。他冷静道:“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就按我说的做。”
那样南斯就不会变成怪物,也不会死。
南斯深吸口气。
过多药物挑起的情绪在血管下沸腾,他此刻被阮冬的话激得有些失控。然而余光忽然看见雄虫微颤的尾钩,南斯立刻抬眸。
片刻后,他压下所有戾气,再次放轻声音:“阮冬,你先过来。”
雄虫充满敌意地站在不远处,离他几米远。
南斯说:“我们不要再争吵了,你会疼。”
阮冬冷静:“那你答应我。”
南斯闭了闭眼,半晌,忽然纵容地笑了下:“好,我答应你。”
“然后呢?”
阮冬:“什么?”
南斯客观叙述事实:“阮冬,就算我欺骗了你,你除了伤害自己,还能做什么?”
阮冬愣住,随即看见军雌朝自己伸手,不再多说:“过来吧。”
“你太弱小,只需要被我保护,其他的不必多想。”
阮冬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有点冷。
好奇怪。
头顶不是正在吹暖风吗?
军雌轻轻牵住他的手,将怔愣的他拉到怀里,安抚抱紧。阮冬却依旧觉得冷。
以往宽阔如海的温热怀抱,以往令他放任自己沉溺的怀抱,此刻冷到阮冬有些发抖。
他不得不用力挣脱,呆呆甩开腰间的手,大脑空白地对上军雌棕榈色的兽瞳。
阮冬一直以为,他们只是情侣间的争吵。
但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从头到尾,在南斯眼中,他们始终并非平等。
所以没有犹豫地就装监控——那是看顾宠物,并非思念爱人。
就像在上一世那个家,他地位最低下,所以到后来,阮嘉安连和他争吵都不屑。
阮冬听见自己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南斯看见阮冬颤抖的尾钩,心口一剐,立刻低头:“我说,我答应你。”
“对不起,别生气了,你的身体才刚好点”
“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阮冬打断他,冷静地说:“南斯,回主星之后,我们就分开吧。”
他可以忍受一切,但无法忍受南斯发自内心的轻视。
“”
空气倏然凝结。
不知过了多久。
南斯抬起针尖兽瞳,所有情绪都消失在了那张英俊的脸上。
他状似思考两秒,平声问:“因为一次吵架,你要分开?”
阮冬点头:“是。况且我们的身份本来就不合适。”
南斯:“我说了,我答应你。如果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说。”
“我会做到,做到你要的全部。”
阮冬:“不必。你也说了,就算你欺骗我,除了伤害自己,我什么也做不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
南斯的指节冒出倒刺,但他毫无所觉,只是面无表情看着阮冬,看着那双漆黑眼睛。
——阮冬是认真的。
他意识到这点,忽然有些想笑:“就因为这些该死的军雌,你要和我分开。”
“你想保护他们?”
阮冬想说你这是什么狗屁理解能力,但他心口发痛,没有力气骂人,于是也轻轻笑了下。
他倔强回答:“是啊,你觉得我不配?”
南斯的笑容完全消失,情绪终于冒出。他缓慢上前,一把抓住阮冬的手,不容拒绝地将雄虫强制抱进自己怀中。
他问:“阮冬,你知道雄虫有多脆弱吗?”
“你的尾钩会炸鳞,你情绪激动一点会昏迷,B级军雌就能将你掳走,你的信息素能让他们活生生把你吸干。”
“你无法上战场,刺激性的画面会让你呕吐不适,稍微粗暴的对待就能让你陷入抑郁,进而死亡。”
“阮冬,不要把自己当成救世主。”
灯光下,南斯的声音喜怒不辨,用力按住阮冬腰:“你只需要顾好自己,剩下的,我会解决。”
他会升为S级血脉,将所有虫,包括南尔曼也踩在脚下。
再也不会发生强制抽血这种事,他会为阮冬奉上最好的一切。他要所有虫都对他毕恭毕敬,不敢背后非议。
南斯的权力,即是阮冬的权力。
阮冬以为自己听完这番解释后,会乖乖点头。
然而沉默几秒,他忽然平静道:“你弄痛我了,请放开。”
腰间的手倏然用力。
随后,轻轻放开。
阮冬问南斯:“你把我当什么?”
军雌沉默,对上一双毫无感情的漆黑眼瞳。
不,不是毫无感情,而是充斥着冰冷与陌生。
南斯呼吸一顿,还没反应过来,阮冬忽然将手腕上的通讯器摘下,一把扔进垃圾桶:“你把我当狗养?开心了就带出去玩,不开心就装摄像警告。”
“动不动就强迫恐吓,这就是你说的解决?”
“我不需要这样高高在上的虚伪施舍,也不想再看见你。”
阮冬指着主室大门,毫不迟疑:“滚,现在立刻。”
南斯没有说话。
四目相对,良久,他后退几步,将上次采购的雄虫专用药剂放在阮冬桌前,转过身,沉默离开了主室。
灯光一闪。
阮冬转头,半晌,面无表情擦掉脸上的冰冷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