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以云寻岚的身体情况来说,在有计划、有医疗人员看护的情形下进行二次分化是最安全的,可正如他话中谈及的那个词汇——提前。

    现在就进行二次分化,时间太早了。

    一旦分化,改变的不仅仅是云寻岚的第二性征,他从小一直以alpha的身份生活,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alpha,也将会一直是。

    皇室这么多年都没公布他的病情,就是想拖到最后一刻,想着万一能在云寻岚的alpha腺体彻底报废之前,研究出虫毒的中和血清呢?届时注射了血清,就能保住云寻岚的alpha腺体,他的生活便不会有任何改变。

    结果现在云寻岚自己却说,他不想当alpha了。

    “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云寻岚在虞沉开口前就先解释了一句,将自己产生这个念头的原因和其他人都撇清关系,“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意外,我应该不会分化成一个alpha。”

    他们没有回屋,云寻岚像和系统对着干似的,故意在那几行有可能会摔断他脖颈上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虞沉也陪着他坐在一旁,冷不丁开口:“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的生殖腔没有完全退化吗?”

    云寻岚闻言脚一滑,还真的坐着往下跌了两行阶梯,然后被虞沉一把捞住。

    系统暗骂:“可恶!”

    云寻岚:“……”

    他问系统:“小居,你真盼着我死啊?”

    系统阴恻恻道:“这就是不听我的话的下场!”

    云寻岚不想和系统说话了,而虞沉语出惊人,他一时也接不上来:“宝宝……你知道我有生殖腔啊?你知道你还总是很用力……”

    “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虞沉为自己辩解,云寻岚看到他耳朵尖有点发红,不过表情依然很镇定,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但我有感觉,所以后面重新去学习了下生理卫生课。”

    云寻岚问他:“那你是什么时候感觉到的?”

    虞沉果断回道:“昨晚,学习是在今早。”

    “真的吗?”云寻岚心存怀疑,“……我感觉不太像。”

    虞沉面不改色,仿佛大海一般的蓝色眼睛清澈无比:“就是昨晚,我们柏拉图太久了,你的记忆出现一些细微偏差是正常现象。”

    云寻岚勉强认同了这个说法,因为他也发现自己的记忆确实很容易出现偏差。

    “不,这不是我不想再做alpha的原因。”云寻岚继续和虞沉道,“信息素不会撒谎,但在alpha和alpha之间可能会转译错误,如果我是你的omega,就一定能快速、准确的翻译出你每句话的弦外之音,所以比起alpha,我更想做你的omega。”

    青年的告白十分动人,虞沉却听得欲言又止,尤其是在他刚撒过一场小谎后,云寻岚的表白,就很像是在拐着弯骂他。

    而在他默然的间隙,青年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俯身轻轻捧住他的脸:“或许你不会相信,我在最开始分化成alpha,是为了别人。”

    说这句话时,云寻岚声音放的很轻,可下一句,他说的十分坚定:“而我现在选择提前二次分化,是为了我自己。”

    “宝宝,你回去训练吧。”云寻岚将吻落在虞沉的眼睛上,“等我二次分化结束后,我们应该就可以一起进行模拟强降了。”

    虞沉微怔:“你知道……”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在跟狄克一起进行模拟强降训练。”云寻岚接过他的话往下说,“我也知道,如果我一定要参与第三次强降计划,你会和我一起去。”

    “太子殿下是为了保护你。”

    虞沉抬起手臂,五指穿过银色发丝扣住青年的后脑,将云寻岚往自己方向压,他的吻顺着青年的喉结往上:“我也是。”

    “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吻过嘴唇,最终停在额角,“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无论未来我们终将去往何处,我都将永远陪伴在你的身侧,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是虞沉最初在和云寻岚表白时,他给云寻岚的承诺。

    云寻岚笑着问他:“这是近卫的职责吗?”

    虞沉挑了挑眉,指尖向下,抚着青年后颈的腺体道:“是你的alpha应该肩负的责任。”

    “高兴了吧?”

    虞沉走后,云寻岚回了卧室,房门阖上的刹那,系统不高兴的声音同时响起:“你今天和虞沉是玩得开心了,我呢?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系统吗?”

    “有的,我今天也一直在想着你。”云寻岚和它说,“我在想为什么我没做任务,到了现在,也依然活得好好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系统反问他,“这至多能够证明你今天足够好运,所以没有暴毙,明天可能就不一样了。”

    云寻岚目光垂落,停在干净无物的地板上,求助似的问:“那我该怎么做呢?”

    像是感觉到青年的态度有所改变,系统的声线也变得温柔了:“其实没有那么复杂的。”

    然而一只青色执壶却在话音落下时出现在云寻岚的视野之中,系统的声音从执壶里传来——

    “你看,你最近的困扰,全都是你没做任务造成的。”

    “比如云寻光她不同意你参与强降计划,全是因为她不知道我的存在,你可以把你拥有我的事情告诉她。”

    “她如果不信……”

    “那就让我们证明给她看好了。”机械音怪腔怪调的低语在云寻岚身侧回荡,从执壶内部绕到云寻岚耳畔,“只要你在那之前把任务做了,我们就是无敌的。”

    “小居,我觉得,我已经证明过了。”

    云寻岚望着执壶,平静地说:“在三年前。”

    系统瞬间消声。

    “只是皇姐她没有相信。”云寻岚问,“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听我的话——!”

    系统的声音陡然又变得尖锐刺耳,发出的啸浪连带着青色执壶也震动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打开壶盖,将周遭全部活物都吞噬进那片晦暗死寂之地。

    “为什么不做任务了?!”

    系统凄厉地叫喊着,嘶哑的吼声像是数十人同时发出。

    可紧跟着,那些嘈杂的人声都消失了,只剩一道云寻岚万分熟悉的嗓音——当年教他宁受风欺雪压,不可低头折节的断臂修士阿衣的声音。

    “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欢现在的任务,我们也可以换回最初的任务。”

    系统用他的声音,如两千年前那样,对云寻岚说:“现在,你听我的话,先去杀一个人。”

    彼时破庙之中,听完系统所言的云寻岚目光怔怔,仰面望着高台上的神像。

    那座神像无顶遮挡风雨,历尽严霜寒雪,上半身早已朽烂不堪,恍若一具无头死尸,但一双纤手却完好无损,如指路之仙般,指尖指向庙外的广阔天地。

    系统又重复了一遍:“去杀一个人。”

    “好的。”云寻岚转过头,似是顺应着神像所指,又似听从了系统所言,抬步朝庙外走去。

    一路上,云寻岚步伐摇摇晃晃,宛若刚学会走路的稚童,首次踏上坚硬的土地。

    系统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述自己如何如何厉害,只要云寻岚听他的话,就能天下无敌。

    “不过无敌也是有代价的,你每天都得完成我给你的日常任务,否则你就会随时暴毙。但是——”系统话锋一转,“完成了任务,我就能保你不死。”

    “我给你的任务也人简单,只是杀个人嘛。等我们无敌了,明天就能杀两个人,后天杀四个人,大后天屠一个村……别担心你打不过他们,你有我这个秘宝。”

    系统兴奋道:“我们是无敌的!”

    云寻岚目光空蒙,默默听着,到这却给系统泼了瓢冷水:“我要杀的人没那么多。”

    “怎么会没有那么多?我看那个人就很该死。”系统让云寻岚抬头去看路边一个卖包子的男人,“走,让我们去杀了他。”

    男人察觉到云寻岚的目光,抬眼远远回望。

    他见云寻岚满头银发,衣衫褴褛又步履蹒跚,脏污的一张脸也不大看得出年岁,便以为他是沿路讨食的乞丐老头,从蒸屉里拿了两个馒头包好朝云寻岚走来:“大爷,你是饿了吗?这两个馒头你拿着吃吧,不够再给我说。”

    “……”

    云寻岚没接馒头,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同时回系统说:“他不是我的仇人。”

    “不是仇人也可以杀啊。”系统很不甘心,“难道你只杀你的仇人吗?”

    云寻岚道:“是。”

    但云寻岚根本不知与那些他云氏有血海深仇的凶犯都身在何方,如今他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只剩回家的路——他想回家看看。

    而系统正因他不肯做任务吵吵囔囔:“别搞笑了,你不完成我给你的日常任务,尚且自身难保,还想报仇?做梦呢!你区区筑基期修为,没有我你打得过谁啊?”

    云寻岚抿唇不语,步履不停,径直往归家的方向走去。

    说来也怪,三百年的不见天光,如今重新得见,云寻岚心中竟没有一丝波澜,许是这样的天光和回家的路,他在壶中也曾走过千遍万遍。

    可天光是他的幻象,归家的路也总是走不到尽头,修士们的声音时有时无,时近时远,不过没有系统这样吵闹。

    当幻象消散,他会重新陷入囹圄,抬头不见天,低头不见地。

    云寻岚以为这一次也是如此。

    他也确实看到周遭的明亮天光虽时间流逝渐渐消失,被昏茫的夜色所取代,他脚下的路似乎也一并消失,变成了通往炼魔壶的狭窄口径。

    “你不听我的话,没有去做任务。”黑暗之中,系统的声音总在他耳畔徘徊,“你会死在这里。”

    “你会死在这里!”

    “你会死在这里——!”

    一声声、一遍遍,尖利刺耳,逼得云寻岚不得不停下脚步。

    “我应当还是在炼魔壶中。”他和系统道,“我既出不去,那么会死在这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说罢,云寻岚原地盘腿坐下,闭目准备安静打坐修炼。

    结果还没坐稳,他就被人踢了一脚:“滚滚滚!哪来的臭乞丐?别在这儿挡道!打扰我做生意……”

    “他骂了你,还踢了你一脚呢,现在你们总该有仇了吧?”系统立刻撺掇,“去杀了他。”

    云寻岚被人踢倒以后就干脆伏在地上,动也不动:“杀不了,没做任务,会死。”

    系统:“……”

    系统:“他是个凡人,没有修为,你杀得了。”

    云寻岚依然拒绝:“我和他无冤无仇。”

    系统又问:“他都那样骂你了,你不生气?”

    “修道之路多坎坷,小劫大难时常有。”云寻岚仍闭着眼,“无关紧要的一句话罢了,何足道哉?”

    况且云寻岚觉得,那人踢他的那一脚和骂他的那些话,不足魔修当年万分之一,而他只需像从前那般熬过去便好了。

    “好吧,我总归是和你一起的,你死了,我也落不得好。”系统发现云寻岚软硬不吃,终于妥协了,“你既不惧他人闲人碎语,那就拿它做你的日常任务吧。”

    “你今天完成任务了。”

    系统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睁开眼睛,站起来,去做你想做的事。”

    云寻岚缓缓睁眸,刺眼明亮的天光再度落入他的眼中,他看到前方有座古朴的茶店,建在他云氏族人旧址之上——他没有家了,但这一回,他确实走到了归家路途的终点。

    “我想拜入悲问宗……”

    云寻岚从储物袋中取出仅剩的随身之物,那是他族人还在时,哥哥姐姐们给他的悲问宗拜帖。

    拜帖在储物袋内被保存的极好,崭新如初,云寻岚攥着它,复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做一名医修……”

    “那你又在这里哭什么?赶紧上路啊。”系统对他恨铁不成钢,“还有,你也太没志向了,有我堂堂无敌居士在,你要做就得做天下第一医修。”

    于是云寻岚如它所言,拜入悲问宗修行医术,百年学成后下山游历,千年间救死扶伤无数,被天下修士誉称为“夕岚仙尊”。

    世人皆知,夕岚仙尊天性温柔,有着世间最慈悲的心肠,所以天道也格外怜爱他,即使他根骨平平,夕岚仙尊亦能凭借一身深厚功德,仅花一千年便成为大乘期的顶级修士。

    在他们眼中,夕岚仙尊哪哪都好,就是性情内敛,不善交际,常爱闭关不肯见人。

    不过此时若有人前来求医,夕岚仙尊绝不会见死不救。

    奇怪的是,在夕岚仙尊出关之前,某座寻常镇子的一家茶馆中,会有一位满头银发的客人光临。

    那位客人喜欢坐在宽敞明亮的靠窗雅间里,听说书先生赞颂夕岚仙尊做过的善行义举,但每每听到一半,就会有几个痞子出来挑事,骂那夕岚仙尊名不副实,表里不一,最后被气愤的其他听客赶走——然而同样奇怪的是,这出闹剧也总是只在那名银发客人到来时才会发生。

    这般又过了一千年,当夕岚仙尊的修为再升一重,踏入渡劫境界,距离成仙仅半步之遥时,修仙界出现了一个流言。

    流言道:夕岚仙尊能在这灵气稀薄的末法时代,修为精进如此神速,和他累下的善业功德全然无关,只因他有一个秘宝,该秘宝可破虚空,能助拥有者穿梭万界。

    云寻岚正是借着这个秘宝,在闭关时去了灵气充足的芥子空间修行,才会有这样高的修为。

    否则要如何解释悲问宗全门皆是悬壶济世的仁医,且根骨在云寻岚之上者众多,却始终仅有云寻岚一人在这登仙大道上走得一帆风顺呢?

    该流言一传十,十传百,不久便甚嚣尘上,以至于悲问宗宗主不得不召见了云寻岚,询问他此事是否属实?

    第112章

    悲问宗宗主是云寻岚的师父,他自云寻岚拜入宗门那日起,便将自己毕生所学对云寻岚倾囊相授,从不藏私,故云寻岚对他也敬重非常。

    因此宗主不问还好,问了,云寻岚是断做不出扯谎欺瞒师父的事,便以沉默作答。

    只是沉默在大多数情况下,往往代表着默认。

    偏偏系统在这时又冒了出来,怂恿云寻岚道:“你和他说呗,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你也知道你见不得人?”云寻岚反问它,“我要如何向师父开口你的使用方式?”

    系统觉得这很好解决:“那你随便编个理由嘛。”

    云寻岚依然缄口不言。

    一是他吃过了教训,不敢忘记上一回将秘宝让他人知晓后的下场。

    二是自己有两个秘宝,一个似乎确实能破虚空,穿梭万界,却根本无法使用,哪怕有渡劫期修为都不行;而另一个秘宝能用是能用,就是使用方式难以启齿,且他是靠着后面这个秘宝,才到了现今这半步成仙的修为境界,和流言所传完全不符,他就算要实话实话,都不知该从何讲起。

    “寻岚。”高座上的宗主唤着云寻岚。

    他筑基时年纪和云寻岚差不多大,如今仍是一副墨发白面的年轻模样,沉声说话时却威严尤甚:“你可还记得,你刚来悲问宗时,常常头天还在认真学医,次日就懈怠称病不出,但无论你如何犯懒胡闹,师父都未曾责罚过你?”

    云寻岚跪在高座下方,垂落的银发像是烟雾,拢绕在他周身,将他与这世间的万物悉数隔开。

    他垂首聆听师言:“弟子记得。”

    “现在想来,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了。”云寻岚听到宗主浅浅叹息一声,“你若还是不肯说,就去后山思过崖上好好反思吧,没我赦令,不可出山。”

    他低着头,所以没看见宗主望向他时,目光中所藏的深深哀凉,只依言去了后山。

    思过崖,顾名思义,前临崖,后临山。

    世人都说,登高可望远,盘腿坐于崖上,亦可观山峦,赏云海,仿佛天与地都在他抬眸俯首间清晰可见,所以云寻岚过往没有受罚时,也常来思过崖看天地。

    但他越是看,云寻岚就越觉得天地在他眼前像被一片烟雾笼罩着,永远也看不清楚,无论是在这里看,还是下山游历凡尘时看,皆是如此。

    今朝再看,天地仍是朦胧。

    静悄悄的思过崖上,除了风声,就是系统的声音:“你不该不说的。”

    “你不说,你要怎么离开悲问宗?别告诉我你猜不出这些流言是谁放出的。”系统问他,“那你能猜到,当你那群仇家杀到悲问宗时,这里会发生什么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明白,所以我布好阵法后,就会离开。”云寻岚温声道,“我只是觉得,我是该来这里反思一回。”

    这些年,他时常在外游历,逢伤必救,世人赞他高风亮节,手滑心慈,殊不知他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外出游历,并不纯粹是为了救人,更多是找寻当年灭他云氏的仇敌,可惜能查到的线索总是不多,却不曾想那些人因自身贪欲,眼下主动找上他了,而这件事总该有个了断。

    “我也会说的,等我离开时,我自会和师父说清楚。”云寻岚让系统稍安勿躁,“免得他们受我牵连。”

    说罢,云寻岚便在后山思过崖崖底,布下一道镇山法阵,

    在此法阵的护佑之下,若有人试图强攻悲问宗,便会受到攻势翻倍的法力反击,而此阵非渡劫期修为不可破,当今修真界,有渡劫期修为者又寥寥无几,故有此法阵,即可护宗门无忧。

    将法阵绘制完时,天色已黑。

    云寻岚不喜欢在夜里出行,又担心夜长梦多,思索须臾,还是决定今晚就走。

    结果宗主像是预料到了云寻岚的行踪,一直守在思过崖出口,听见动静,他便转过身来,负着手问云寻岚:“我让你在思过崖反思,没我赦令,不可出山,现在你这是打算去哪?”

    云寻岚怔了一瞬,回过神来倒也坦然,如实道:“出山。”

    “师父,流言并非全然不实。”他拂开衣摆跪下,向宗主磕了个头,“弟子的确有个秘宝,这些年未将此事严明,是弟子的错,故望师父能将弟子逐出师门,从此与悲问宗再无干系。”

    “寻岚……”

    宗主嗓音沙哑,语气沉重又笃定非常:“你没有秘宝。”

    云寻岚仰头看他:“我有的,师父。”

    “云寻岚,你没有秘宝。”宗主连名带姓,语气郑重又唤了一遍云寻岚,他再三说这句话,“你能有什么秘宝啊?你没有秘宝。”

    云寻岚却坚持:“我有。”

    “你若抵死不认!谁能知晓你有秘宝?”宗主扬高音量,似是在恨云寻岚这榆木脑袋不开窍,“你只要不认,其余的事,师父都会帮你解决。”

    云寻岚当然也清楚这个道理,可他能不认吗?他若不认,如何能找出他云氏血仇?

    他告诉宗主:“师父,我不能不认。”

    “我是云氏后人,云氏确实有一秘宝,可破虚空,穿梭万界。”云寻岚将他云氏的秘宝从识海中召出,那是一颗巴掌大的血色肉球,“它没有流言所传那般强大,只能做逃生之物使用,但就是这样一个秘宝,召来了灭族之祸。”

    “那些消息是……”宗主听到这神色微愣,后便很快清楚了云寻岚的意思。

    “我等这一日,已等了两千年,所以我不能不认。”云寻岚又向宗主叩首拜别,“师父,您不必为我忧心,我有秘宝在手,他们奈何不了我,但我若留下,只会牵涉宗门。”

    随后云寻岚欲起身,宗主却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我可以不拦你,但我不能不忧心。”

    “毕竟你修为即使再高,离了宗门也是势单力薄,你这秘宝又无甚大用,寻岚——”

    宗主垂目,直直视向云寻岚,他迎着青年的玄黑双瞳,一字一句问道:“你还有其他护身秘宝吗?”

    云寻岚并未立刻作答:“师父为何会这样问?”

    宗主回他:“因为你若没有,师父必要将本命法器交予你才可安心。”

    云寻岚默然不语。

    “你都让你师父知道我同事了,再加一个我能怎样?告诉他呗。”系统慵声懒调,慢悠悠说道,“不然你要让他怎么安心放你离开?”

    “我确实还有一个秘宝。”

    云寻岚转动眼珠,那双黑色的眼珠幽邃透亮,投出的目光却莫名苍凉,他与宗主对视,坦诚道:“我能有如今的修为境界,全因有这秘宝庇护,故师父你不必……”

    “让我看看。”

    宗主打断云寻岚的话,他说:“让为师见一眼你那秘宝,我见一眼它,就放你走。”

    云寻岚愣怔忡一瞬,继而摇头:“见不了,师父,那秘宝无形无体,仅存于我识海之中。”

    “……世上怎会有无形无体的秘宝?”

    宗主神情衰颓,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你们云氏一族传承的秘宝尚有实体,而你那个秘宝,它有形体吗?你见过吗?”

    “云寻岚,那不是你的秘宝!”

    宗主双眼赤红,按在云寻岚肩头五指收紧,将他衣裳攥皱:“都是师父不好……”

    “师父不该……”说到这里,宗主又流下泪来,他也摇着头,“不该纵容着你……一次又一次……豢养心魔……”

    可是这一次不用系统多说,云寻岚就立时反驳:“师父,那就是我的秘宝。”

    “我走了,师父。”云寻岚将宗主的手从肩头拨下,“您多保重。”

    他转身离开,迈向山下,没有调动任何灵力,只靠自己双足,像当年离开炼魔壶时,一步步朝着建在云氏故土上的那家小茶馆走去。

    这条路是如此漫长,云寻岚走到天明才堪堪抵达。

    他坐进雅间,听说书先生颂赞自己的功绩,从天明又听到天黑,都没见到过往那些闹事的茶客出现。

    云寻岚不由莞尔,轻轻一笑:“师父他们的修为不比我,一个如此低等的幻术我都看不穿,也难怪我看不清天地。”

    “笑?你还笑得出来啊?”

    “你寻仇就寻仇,把他们关在悲问宗干嘛?”系统怒训云寻岚不争气,“现在好了,你把他们关起来了,我看谁还能帮你完成任务,仇家找上门来你就等死吧!”

    “我……”

    “仙尊——!”

    云寻岚正要说话,一道火红的身影突然大呼小叫着冲进雅间,一进屋就往他怀里扑。侧身躲开后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当初脱光衣裳爬了他床榻,想和他双修的淫贼小美人。

    小美人没扑成功,目光很是哀怨,不过哀怨中又带着担忧,他语气急切道:“仙、仙尊……我终于找到您了,您快逃吧!”

    “你先喝口茶吧。”云寻岚看他上气不接下气,好心给他倒了杯茶,“慢慢说。”

    “慢不得啊!”小美人扒着椅凳直起上身,“我刚刚从我第三百七十五个相好那逃出来,他是个魔修,逃出来前,我偷听到他上峰召集了许多魔修,说什么要一同找您,抢一个秘宝?”

    “然后我在附近转了一圈打听消息,结果我那群魔修相好们啊,一百个里面有至少九十个都在来找您的路上了!”

    说着说着,小美人还撅了噘嘴,小心瞪了云寻岚一眼:“你不是和我说,你没有快速增进修为的秘宝吗?你骗我!”

    “没骗你。”云寻岚觉得好笑,温声对他说,“我也说了,你若想要我的修为,我可全渡给你。”

    小美人膝行到云寻岚身畔:“我是想要,但是我不能要……哎呀!总之您快走吧!他们真的要来了!”

    “这里是我的家。”云寻岚环顾一圈茶馆,摇摇头道,“我不想再走了。”

    小美人听不懂云寻岚的话,他只想让云寻岚快些逃,可云寻岚最后只是将他和其他人一样,都送出了这座小镇。

    而这小镇上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是一个右臂残缺的男童。

    临走前,云寻岚为他治好了残臂。

    那男童看到这宛如仙迹的医术,问他:“你是仙人吗?”

    “我不是,但你根骨奇佳,有成仙之姿。”云寻岚蹲下身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往东边走,去迎风宫吧。”

    男童听完抱着云寻岚给的行李,懵懵懂懂朝熹微边走了。

    “人都走光了,而你今天的任务还没做。”系统三句话不离任务,“你是真想死吗?”

    云寻岚在茶馆的台阶上坐下,抬眸望向镇子的入口处,开口道:“还会再来人的。”

    “来的是你仇家。”系统说,“他们是来杀你的。”

    “既是仇家,想来他们是不会吝于骂我几句的。”云寻岚安抚着系统,“你别急。”

    系统却给了一个云寻岚从未想过的假设:“万一他们不骂你呢?”

    云寻岚默了片霎,挑了挑眉:“我们是仇家,没有这种‘万一’吧?”

    系统还是问:“万一呢?”

    云寻岚答不上来。

    他还在思索时,众魔修成乌云盖顶之势,逼近了镇子。

    为首者端看外貌,和云寻岚有五六分相似,皆是白发黑瞳的年轻男子,他的修为也与云寻岚相当,是渡劫期的大能,甚至他境界还高渡劫初期的云寻岚一重,已是渡劫大圆满——这才是真正的半步成“仙”。

    而他从代步法器上下来,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云寻岚长揖行礼:“仙尊,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云寻岚盯着他的面庞看了一会儿,说:“我没见过你。”

    “您见的是我的身外身。”那魔修魁首道,“一千七百四十六年前,我的身外身受重伤时,那时你不顾同门阻拦,不顾自身性命,哪怕散尽修为也愿意救我,故我身外身得以历劫成功,助我正身修得渡劫大圆满。”

    “噢,好像是有那么一次,我散尽修为救的人太多了。”云寻岚轻声笑了起来,笑声却似叹息,“没想到你也是其中之一啊……”

    “是。”魔修魁首又行一礼,“我两千多年前覆灭云氏时,未曾想过会有这一日,若我早知……”

    云寻岚渐渐敛了笑,一双黑瞳寂然冷漠:“你依然会杀我云氏满门。”

    魔修魁首又道:“是。”

    “就为了这秘宝?”云寻岚摊开掌心,让云氏秘宝悬在指尖。

    “天地灵气枯竭,正邪两道成仙之路皆已被堵死。”魔修魁首迈了一步向前,死死盯着青年指尖的红肉小球,“唯有云氏秘宝可破虚空,穿梭万界,是这世上仅剩的登仙之路。”

    “这怨不得我。”魔修魁首抬手直指苍穹,“错的是天道!”

    下一刹,他又垂手,指尖如剑,点在云寻岚眉心:“天道不公,独怜于你!”

    “我修炼足足七千五百年,历劫无数,才升至渡劫,而你呢?”

    “这世上谁人不知,夕岚仙尊独受天道怜爱,故结丹、化婴、炼虚……常人要历经磨难的境界,你都能轻而易举踏足,甚至从未受过一道雷劫!”

    “凭什么?!”

    魔修魁首的一双黑瞳逐渐染上血色,他脸上的神色也越发癫狂,只是说到末尾,语气却恢复了平静:“可仙尊于我有救命之恩。”

    “我一直记着仙尊的恩情,我也敬重仙尊。”魔修魁首弯膝在云寻岚身前跪下,右手摊开,掌心向上,“故我愿以神魂起誓,只要仙尊愿意交出秘宝,我绝不动手,屠戮任何一条无辜者性命,若我有违此誓,便神魂覆灭,永世不得超生。”

    “我自是愿意交出秘宝,但你可知,这秘宝……非云氏血脉不可用。”云寻岚望着指尖那一切灾殃源头的秘宝,黑瞳之中皆是茫然无措,“而我纵然是云氏血脉,身负渡劫期修为,也依旧无法用这秘宝。”

    “不可能!”魔修魁首不信,“你根骨平平,若这秘宝不能用,你如何能升到渡劫境界?”

    系统在云寻岚脑海内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是因为我啦!”

    云寻岚听后也笑笑,眼中隐有泪光,他说:“许是因为我的雷劫,都有人帮我挡去了吧?”

    这样的话魔修魁首亦不可能信,他将右手抬得更高,下了最后通牒:“仙尊,请您交出秘宝。”

    系统同样在逼云寻岚:“他再不骂你一句,你们动起手来,你是渡劫初期,他是渡劫大圆满,你必死无疑。”

    “但你说对了,他真的不会骂我。”云寻岚从台阶上站起,走出屋檐,也望向天穹,“我不求回报,救尽天下人,甚至连仇人也一并救了。”

    他问系统:“怎么办呢?”

    问完不等系统回答,云寻岚又望着天光,继续问:“天道真的独怜于我吗?”

    “若真独怜与我,那为何……”

    他仿佛看到一望无际的蓝色天幕在眼前慢慢缩窄,缩成壶口大小的一抹蓝,最终连这抹可怜的蓝也要消失,成为更深的暗与黑,汇入云寻岚眼底,也囚禁着他,将他囚入那只执壶。

    壶中的云寻岚在问:“为何……不让我见天地?”

    还有另一道声音在壶内,陪伴着他,也反问他:“你能有今日,与天道有何关系?明明全是我之缘故。”

    “我是你的秘宝,我可助你看清天地,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系统告诉云寻岚,“这个任务完不成,我们可以做其他的,毕竟我们的是一体的,我怎么能看着你死去呢?”

    “……你之前说。”云寻岚喃喃着,“我若能杀一个人,也算是完成任务,这话还算数吗?”

    “哈哈哈哈哈!算啊,自是算的。”系统说,“你想杀谁?”

    得到了答案,云寻岚便收回望向天迹的双目,再垂眸睨向魔修魁首时,魔修魁首看见他整个瞳仁,变成了赤艳的红。

    青年的银发在激荡的灵力中翻飞,带动青袍猎猎作响,模样邪异阴魅,启唇说话间,却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性,他对所有魔修说:“回头是岸,你们走吧。”

    “若不肯走,你们只会和我一个下场。”

    此言一出,一些修为低下或良心未泯的魔修纷纷生了退却之意,倒也真的走了,不过仍有许多被秘宝所惑,不肯离开,魔修魁首则从地上站起,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准备动手。

    云寻岚与他对视,缓缓开口:“我幼年时,一心想入医道,可惜求学之路多坎坷,幸得诸多道友相助,因而在年余三百岁时,终于达成所愿。”

    “自那之后,我便不敢忘却本心,两千年间一直潜心修道。”

    “成仙之路已断,吾辈修行之路却未断。”云寻岚轻叹一声,随即也畅快大笑,“纵然不能成仙,但我在医道一路上,应当是已修至圆满。”

    他最后说:“所以我该把修为还给他们了。”

    云寻岚仰起头,望着头顶快速凝结汇聚磅礴雷云——天道从不独怜于他。

    魔修魁首为何这些年来躲躲藏藏,连历劫都得借身外化身?那是因为天道怜爱众生,如今两个渡劫期的魔修共聚一处,天道自会降下雷劫,庇护众生。

    正如当年囚他进炼魔壶的那个魔修一样,他也会死在雷劫之下,让此身修为重化灵气,反哺天地。

    “天地之大……”云寻岚坦然闭上双目,迎接两千年前那本该由他承担的雷劫,“他们会代我去看的。”

    话音甫落,天雷也随之降下。

    云寻岚和魔修魁首皆在这数万道能将修士劈至尸骨无存,神魂尽消的雷劫下,被轰成齑粉飞灰。

    但在雷光中,那颗血色小球的表皮之间却逐渐泛起银光,形成一道道裂痕,那道没有情绪起伏的怪异女腔,在雷声中机械麻木地陈述——

    “提示:母舰完成初级充能,目前能量充足,正在进行虫群定位……”

    “检测到当下最佳感染体,跃迁即将开始,请做好准备。”

    “错误:运载孢卵已死,无法……”

    说到一半,女音像是声带被斩断了似的,忽地变得模糊不清,血色小球也在雷光中骤然消失,仿佛跌进了某道虚空裂缝。

    而那道女声留下最后一句话:“跃迁成功,愿虫母的光辉永不消散。”

    “云寻岚,醒醒,别睡了。”再往后,取而代之的就是系统的男声,“你该起来做任务了。”

    第113章

    云寻岚睁不开眼,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死了才是。

    他问:“怎么死了都还要做任务啊?”

    太过分了吧?

    “你死什么啊?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只要你听我的话每天完成任务,我们就是无敌的,区区天雷,配要你的命吗?”任务是系统的命,但凡云寻岚还有一丝意识存在,它会发出催促的声音,“所以你赶紧想办法做下任务,不然你就要暴毙了。”

    能有活下去的机会,云寻岚当然不会放弃生的希望。

    他也确实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却被浸泡在一个暖融融的地方,他能听到呯呯有力的心跳——自己的,还有另一道温柔且宁和的。

    这阵心跳和暖液一起包裹着他,即使身处黑暗,也给了云寻岚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同时也让云寻岚意识到:“……我好像还没出生?”

    “是啊。”系统说,“但这并不妨碍你做任务。”

    “……不妨碍吗?”

    云寻岚哑然,他语气无奈:“小敌,你能不能用脑子好好想想?”

    “请叫我‘无敌居士’,另外,我没有脑子,不过我觉得这是没有妨碍的。”系统严肃认真,“而且我需要提醒你,你的脑子现在也还没有发育完全。”

    云寻岚:“……”

    云寻岚:“我都还没出生,我要怎么做任务?”

    系统:“杀……”

    “据我所知,我没有孪生兄弟。”云寻岚打断它,“拿脐带绕死我自己?”

    系统用不符合系统的腔调叹了口气:“不行不行,那不就给你卡上bug了吗?”

    “b……bug?”云寻岚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啊,这是你睡觉时我新学到的词汇。”系统的解释很敷衍,“先别管这个了,你还是继续被人骂吧。”

    云寻岚刚想说他现在就是一个脑子发育不完全的胚胎,怀他的这具身体清不清楚他的存在都是个未知数,他现在又感受不到一丝灵气的存在,虽然渡劫期的庞大识海仍在,可过往的法术全都不能使用,根本无法做任务时,一道嘶哑沉闷的低吼就传入系统和云寻耳中——

    “这个狗崽子他就三个月,现在就是一坨肉!他什么思想都没有!”

    接着是低低的啜泣,“哥哥,你不能为了他离开我……”

    另一道温柔的声音安抚他:“他是你的孩子。”

    那道哭腔又问:“你为什么不说他是‘我们’的孩子了?”

    温声的声音很平静:“因为你骂他是狗崽子。”

    “……”

    “哇,你有个好爹!”系统十分惊喜,“你看,我说了你没出生也不妨碍你做任务啊。”

    云寻岚:“…………”

    在这世界上,对于一些人而言,他们这一生,唯有死亡和税收不可避免。

    而对于云寻岚来说,他离开炼魔壶后的余生和新生,唯有系统和任务不可避免。

    系统来软来硬,甚至愿意妥协,给云寻岚换个简单的任务,他都不肯去做,这让系统非常伤心,它变成了那个残臂男童声音,在云寻岚面前,从那个青色执壶里发出可怜兮兮的哽咽:“你没出生时都在好好做任务,为什么现在你不做了?”

    云寻岚蹲下身体,像当初抚摸男童的头发一样,轻轻摸了摸瓶身:“小居,因为一直靠着你的话,我可能就没有办法完成皇姐的要求,拿到参与第三次强降的资格了。”

    系统问他:“所以你现在打算只靠虞沉了是吗?”

    “是的。”云寻岚说,“你也听到了,往后他会陪着我,像你一样,无边的天地,广袤的宇宙,他都会陪我去。”

    系统又哭了两声,然后它变成了云寻岚的声线,狠狠骂道:“可恶的虞沉!我还以为他只是来加入这个家的,结果他拆散了我们!”

    “但是你可以不用再担心这漫漫路途,再无一人能陪我同行了。”

    云寻岚说着,握住了执壶的壶嘴,将它打开。

    那壶嘴却连同壶身一起在他指下裂作碎片,又渐渐化为粉尘,最终消散在窗外照进屋内的明光中,像极了当年他在破庙中看到的景象。

    “小居?”

    云寻岚唤了声系统,然而屋中寂静,除了他自己,再无其他声音。

    他打开光脑,翻到《睡前助眠读物》的电子书合集:“我准备做任务了?”

    系统还是无声无息,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云寻岚垂下眼眸,望向那些电子书,这一“看”,他就看到了晚上。

    虞沉都结束训练回卧室了,云寻岚依然在专心致志地盯着光脑。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也没抬头:“宝宝,你回来啦?”

    虞沉进门时,手指正按在领口处,准备脱掉穿了一天的训练制服。

    那身制服是黑色的,拉链解开,便会露出底下肌肉紧实的壮硕身躯,它的线条流畅饱满,在没有衣物的包裹情况下,展示着最原始的力量与肉体,宛如镌刻而成的艺术品雕塑,但它没有吸引到云寻岚的目光。

    这很不对劲。

    而且虞沉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于是他从云寻岚的眼前晃到青年身后,也将视线垂落,望向云寻岚的光脑:“岚岚,你在看什么?”

    “我在……”

    “噢~原来殿下在看《睡前助眠读物》啊。”虞沉接过云寻岚的话往下说,脸上还挂着笑容,只是声音里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难怪看的这么认真,我还以为是在看猎艳名单呢。”

    云寻岚的辩解在铁证下显得很没有说服力:“……其实我没有在看。”

    虞沉瞬间不笑了:“所以你承认它是你的猎艳名单了?”

    “……不,它以前确实是我的助眠读物,不过以后我都用不到它了。”云寻岚往后靠进男人怀中,在虞沉的注视下继续做自己刚刚在进行的事——删除这些《睡前助眠读物》。

    就是它的数量有些多。

    虞沉本来看到云寻岚删书的举动,身体已经放松了下来,双臂也熟稔地环上青年腰肢,结果他看着云寻岚删完了《睡前助眠读物合集295》,又开始删《睡前助眠读物合集296》,牙根就又咬紧了,笑容也重新浮现在唇畔:“殿下,您的失眠很严重啊,我也经常失眠,要不您的这些书别删了,复制给我几百本也治治失眠吧?”

    云寻岚:“……宝宝,这个东西治不了失眠,我也没有失眠症状。”

    云寻岚根本不失眠,他一起所谓的“失眠”实际上是熬夜做任务,虞沉才是真失眠,云寻岚都好几次碰到过他半夜发伤感动态了。

    何况他怎么会听不出来,虞沉是在阴阳自己呢?

    不过云寻岚也没办法,他已经删得很努力了——这些合集书曾经都是他“救命”必需品,为了防止意外丢失,云寻岚对它们进行过防误删设置,每删一本,都需要他的虹膜识别加指纹双重授权通过才行,所以他删了一天都没删完。

    不删还不行,被虞沉发现他肯定又要误会。

    想着清者自清,自己也素来洁身自好,因此在虞沉走近时,云寻岚就没有躲藏。

    谁知这些合集书当着虞沉的面删好像也不行,蓝瞳alpha总能找到一些特殊角度开始他的阴阳怪气:“也是,毕竟我觉得这些东西不能助眠,只能助兴。殿下不失眠了,当然就用不上它们了。”

    云寻岚:“……”

    感觉自己越描越黑,云寻岚决定删书的事先放一放。

    他转过身,修长的手指扶上男人肩头:“宝宝,我明天要……”

    “殿下,你明天想做什么?”虞沉说着话,却反握住云寻岚的手腕,将青年的手从自己肩上移开,放回光脑上,几乎是在明示云寻岚继续删书。

    云寻岚只得一边接着删,一边接着和虞沉说:“我明天要和皇姐吃顿午饭,你想和我们一起吗?”

    虞沉道:“如果可以的话。”

    “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云寻岚也暗示他,“我们明天一起吃个家庭团圆饭,今晚早点睡吧。”

    “应该早不了。”虞沉学了云寻岚,盯着光脑头也不抬,“我的失眠很严重。”

    “……”

    这一晚到底还是没早睡。

    因为云寻岚删到凌晨一点钟,才把所有的《睡前助眠读物》删完。

    其实后面虞沉没有再暗示云寻岚删书了,但云寻岚怕他真失眠。

    幸好云寻岚第二天起床后刷星网,没看到虞沉有发什么新的伤感动态——这证明他们俩昨夜是在同一时间点入睡的。

    正午时分,云寻岚收到云寻光发来的会餐地点,距离不远,就在她居住的东皇宫内,然而云寻岚和虞沉一起过去后,却觉得这不太像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团圆饭。

    原因是云寻光在自己的皇宫花园内,弄了个全透明的防护屋,屋里就摆着张一看就很脆弱的塑料桌和两把塑料凳,云寻光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正襟危坐,脸上还戴着信息素阻隔口罩。

    看道虞沉跟在云寻岚身后,她神情似乎更紧张了,问了一句:“虞沉要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吗?”

    “是的。”云寻岚望着云寻光搞出的阵仗,步伐顿住,满目狐疑,“皇姐,我们是要一起吃午饭吧?”

    “对啊,不是你说有事想和我聊聊的吗?快进来呀。”说完,云寻光又对防护屋的侍从招了招手,“给虞沉少校加把椅子。”

    云寻岚和虞沉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困惑。

    可随后更困惑的事来了——

    “虞沉少校,请您先暂时移□□枪。”一个侍从抬手拦在虞沉面前,“手铐、匕首这些辅助性装备也不能携带。”

    第114章

    虞沉依言照做,交出了自己身上的所有武器。

    结果侍从们又搬来一个金属检测门,要虞沉走进去过一遍安检。

    这些要求云寻岚和虞沉虽然心有疑惑,但也还算能够理解,毕竟云寻光是帝国太子,身份特殊,然而虞沉那边过完安检,确认身上没有其他可做武器使用的金属物件以后,正欲和云寻岚一起走进防护屋时,云寻岚被拦下了。

    “三殿下……”侍从苦笑着开口,“请您也过一遍安检。”

    云寻岚望向云寻光:“皇姐,我和虞沉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刺杀你的。”

    云寻光十指交叉,下巴托在上面,微笑道:“那你就过一遍安检嘛。”

    云寻岚便走进安检门。

    下一秒,安检门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响声。

    云寻光在这阵警报响声中换了个坐姿,眸光微暗,看上去好像不是那么放松了。

    侍从也为难地说:“三殿下,您的身上……还有金属物。”

    云寻岚看看侍从,又看看云寻光,最后瞥了虞沉一眼,缓缓探出舌尖——青年湿红的舌尖末端,嵌着枚和虞沉眼睛颜色一致的蓝色宝石,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漂亮的火彩。

    那颗舌钉闪到了侍从的眼睛,也闪得云寻光挑了挑眉,她对侍从挥挥手道:“哦,让他戴着他的爱情结晶吧。”

    当然这句话并不代表着云寻光作出了妥协和让步,她依旧坚持叫侍从用手持金属探测仪扫过云寻岚全身,确定他身上没有其他金属物了才肯放他和虞沉走进防护屋。

    云寻岚和虞沉在她对面入座。

    启唇第一句话,云寻岚问她:“皇姐,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刺杀过你?”

    云寻光竟然点头了:“你知道就好。”

    她这么说,云寻岚还真是没有办法往下接。

    等到云寻光开始叫人上菜时,他更是看笑了。

    因为云寻光让人上的菜,是一支浓缩营养剂,侍从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根吸管,还贴心地把银色那根放在虞沉面前,而蓝色的吸管则放到云寻岚面前。

    云寻岚举起营养剂:“我们就吃这个吗?”

    “你对吃的不是一向没有要求吗?之前我和你一起吃饭,你就喝了点酒水。”云寻光也将营养剂捏在细白的指间,不过她只是把玩,没有要摘下口罩喝的意思,“而且这是你和简闻溪开的公司新上市的荔枝玫瑰味营养剂,虞沉一定会喜欢的。”

    虞沉:“……”

    虞沉不是很想喜欢。

    但云寻光已经举起营养剂要和他碰杯了:“尝尝?”

    帝国太子的面子不能不给,虞沉将吸管插进营养剂瓶中,喝了两口后,虞沉放心了。

    云寻光问他:“味道怎么样?”

    “玫瑰味有点浓了,压过了荔枝的清新。”虞沉如实点评,“不是很像岚岚的信息素。”

    云寻光用营养剂朝云寻岚指指点点:“记住啊,这些都是产品后面要改进的地方。”

    云寻岚:“……”

    “皇姐,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云寻岚放下营养剂,没有多余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我想要提前进行二次分化。”

    云寻光不置可否,只问:“理由?”

    “我的alpha腺体目前情况和报废也没多少区别了,而alpha腺体产生的易感期,暴躁、易怒、冲动等生理现象,会影响我驾驶机甲的精准度。”

    其实这些话都是云寻岚的胡说八道,可有太多的事他不能据实相告,否则云寻光会让他去检查脑子看心理医生,云寻岚只能编出这些有具有一定可信度的理由来充当原因。

    他也知道,云寻光最想听的其实不是这些天花乱坠的借口,她想听的,自始至终仅有一句话。

    云寻岚将那句话说出:“皇姐,我还是想参与第三次强降计划,但我不想死在虫族主星。”

    云寻光闻言,眸光果然有了些变化,很细微,却被云寻岚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继续说:“所以我想提前进行二次分化,成为一个不受信息素影响的beta,或者成为一个只受虞沉信息素影响的omega,这样,我的机甲驾驶能力也会有相应的提升。”

    云寻岚直面那双与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金色眼瞳,语速缓慢,语气却坚定有力:“我想活着回来。”

    云寻光听完久久没有言语。

    沉默了好半晌,她才将目光移开,看向一旁,眼眶附近有些泛红,却冷嗤着揶揄云寻岚:“当初我要给你安排近卫,你是千八百个不愿意,现在秀恩爱都秀到我面前来了。”

    说完这一句,她就快速调整好了情绪,重新转正脸庞望着云寻岚问:“你考虑清楚了?二次分化后,你的第二性征会永久改变,你确定自己做好一切准备了吗?”

    云寻岚将自己面前的蓝色吸管插入营养剂瓶口,笑着和云寻光说:“我考虑的很清楚了。”

    “那你自己去联系医生入院准备开始二次分化吧。”

    至此,云寻光也终于愿意摘下脸上的信息素隔绝口罩,陪着他们一起喝营养剂,不过她只尝了一口就嫌恶地皱起眉:“玫瑰味确实有点重了,唉……我真受不了你这信息素的味道,也就虞沉会喜欢了。”

    反正她对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是没法产生一丁点好感,哪怕那个alpha是她的弟弟也不行。

    “谢谢你,皇姐。”云寻岚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俯身抱了云寻光一下,“我很高兴,能成为你的家人。”

    他说着感谢的话,却故意释放出了一些信息素挑衅云寻光,以回应云寻光方才对自己信息素的嫌弃。

    云寻光也没惯着他,立马抬手给了云寻岚肩膀一拳,让他离自己远点,同时抬起下巴:“别高兴的太早,我说过,你无法完成我给出的那个条件,我就不会同意你参与第三次强降。”

    云寻岚拎起没喝完的营养剂,和她碰了一下杯:“我会完成的。”

    “午饭”结束,临走前,云寻岚环视了一圈云寻光严阵以待弄出的这间防护屋,又想起昨天如临大敌磕了自己一头血的牧星屿,到底还是没忍住,询问云寻光:“皇姐,我三年前究竟做了什么事,能让你和皇兄都怕成这样?”

    云寻光抱着双臂倚在安检门旁,漫不经心道:“都说了啊,你意图刺杀我夺取太子之位,家丑不可外扬,牧星屿怕被你逼问泄露皇室机密,卷入夺嫡之战然后被我灭口,所以连夜住进医院躲难了。”

    说到这她还看热闹不嫌事大般耸了耸肩:“不过你接下来也要入院,我想他会大概会继续逃回皇宫里头待着吧。”

    云寻岚无语:“……好离谱的故事。”

    “更离谱的故事我都听说过。”云寻光掀眸望着他,似乎意有所指,但随后她又笑着说,“岚岚,明天我们再一起吃顿饭吧?”

    “不,我不想喝营养剂了。”云寻岚赶紧牵着虞沉要走。

    云寻光在他身后追问:“那等你有空,我们不喝营养剂了总行了吧?我让厨师给你做海盐味的饼干?”

    云寻岚头也不回:“再说吧,最近都很忙,没有空了。”

    由于时间紧凑,云寻岚在当天晚上就住进了帝国医研总院。

    医疗团在下午给他抽血并做了一系列身体检查,确定云寻岚目前身体状态还行,便为他定下了二次分化的时间——明天早晨八点。

    云寻岚将这个消息知会了好友简闻溪一声。

    简闻溪看完云寻岚的简讯,立马回他:

    【简闻溪:???】

    【简闻溪:啊?什么啊?你不想当alpha了?】

    【云寻岚:是的。】

    【简闻溪:啊?为什么啊?你是个alpha也不会影响你和虞沉的感情吧?】

    简闻溪即使是云寻岚最好的朋友,他也不知道有关虫毒的事,只以为云寻岚是有基因缺陷病,所以身体一直不太好。隐瞒了他这些事,不是说云寻岚不够信任他,而是里头牵扯复杂,简闻溪知道的少些,反倒能保护他。

    于是云寻岚拿出了和云寻光解释自己想提前进行二次分化的那些理由,告诉给简闻溪。

    简闻溪倒是知道云寻岚一直想去边境战场,也知道他驾驶机甲的方式和所有alpha都不一样,他是用精神力驾驶机甲的,那么这样来看,云寻岚如果能是omega或者beta反而会更好些。

    震惊感渐渐褪去后,涌上心头的就是对好友的担忧了,简闻溪强忍着对活人的恐惧,打字问云寻岚:

    【简闻溪:时间好仓促啊,我现在可以来看看你吗?虞沉他不会弄死我吧?】

    【云寻岚:可以来,你抓紧时间,虞沉他现在不在。】

    【简闻溪:我马上来!】

    简闻溪迅速抄起口罩和手套冲出家门,仅十分钟,就赶到了云寻岚的病房。

    黑发omega先敲了敲门,然后探进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病房内看了一圈,确定病房中就有云寻岚一个活人之后才进屋:“嗨~云寻岚。”

    云寻岚用他的句式和他打招呼:“嗨,闻溪。”

    “我给你带了礼物哦。”

    简闻溪摘下口罩,在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了掏,抱出一个蓝色礼物盒:“当当当——!是海盐味的浴球。”

    “你先试试,如果洗完感觉皮肤状况不错,我们就在下半年推出荔枝玫瑰味款的。”

    云寻岚:“……好的。”

    简闻溪帮他把礼物盒放到病床柜上:“总之祝你明天二次分化顺利。”

    云寻岚向他道谢:“谢谢你,闻溪。”

    “不用谢,我们是好朋友嘛。”不过简闻溪始终有点怵活人,他谨慎地打听,“对了,虞沉他去哪了?我能……”

    云寻岚看了眼时间告诉他:“他去抽取明天我二次分化时要用的信息素了,你至少还能在这里坐半个小时。”

    “那我就放心了。”简闻溪抚着胸口由衷道,“希望你二次分化结束后,能和虞沉早点结婚,这样我三叔就不会再管我们两个了。”

    云寻岚点点头:“等我们从前线战场回来后,应该就会结婚。”

    说完他看着简闻溪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蛋,笑了笑,弯起唇角温声说:“你好像比我更早知道,皇姐同意我能去前线战场的事了?”

    简闻溪“嗯”了一声:“太子殿在上周和我要走了茧舱装置的相关数据,并邀请我加入了新一代茧舱装置的改进设计团队,我想,如果她不同意你去的话,是不会做这些事的,但是她不让我提前告诉你,我就没有说。”

    第115章

    其实就算简闻溪不说,云寻岚大概也能猜到。

    毕竟虞沉都开始进行强降模拟训练了,以虞沉的军衔,没有云寻光授意,他绝没有机会参与其中,而如果不是为了云寻岚,他也不会这么早就前往最危险的前线,走入一条极可能没有返程票的单向道路。

    “你们离开的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那个场合人肯定很多,我不想去。”简闻溪臊眉耷眼,紧紧攥捏手里着口罩,想了想,他还是隔着手套握住云寻岚的手晃晃说,“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如果你们死了,我会为你们举办冥婚的。”

    云寻岚哑然失笑:“……闻溪,你真是贴心。”

    简闻溪用“我做出了巨大牺牲”的语气叹道:“但我还是想参加你们的活人婚礼,无论你们的婚礼上活人有多少,我都会去给你当伴郎的。”

    “我现在就不陪你多坐了。”说完,他看了眼光脑,“等你分化完成,我再来看你吧。”

    简闻溪赶在虞沉回来前溜走。

    实际上,他可以不用那么着急离开,因为虞沉途中被人拦住了。

    拦他的人是牧星屿。

    牧星屿并没有像云寻光所说那样,在得知云寻岚入院的消息后就立马从医院逃回皇宫去,但他也没敢去见云寻岚,他守在去往云寻岚病房的那条路上,看见虞沉回来,他就操纵着轮椅横到虞沉面前,急切地问:“岚岚他怎么住院了?”

    “他是不是受伤了?”

    “他……”

    “二殿下,三殿下他没有受伤。”虞沉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回答他,“他预备在明天进行二次分化,所以今晚提前入院,做相关检查。”

    牧星屿大概是准备在医院里治疗残肢,因此腿部的机械义肢已经取了,现在膝弯以下的部分空荡荡的,被撞破的额角也还贴着纱布,看上去有些落魄。

    听到这个消息,他愣了几秒,喃喃道:“他把工作辞了,宠物也交给别人寄养,我还以为他又……”

    虞沉本来讲完那两句话就懒得牧星屿了,可牧星屿这说了一半又不往下说的话,让虞沉意识到云寻岚身上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往事,便又停下脚步,问牧星屿:“又什么?”

    牧星屿却不肯说了:“又什么?”

    虞沉这人仅有的耐性都给了云寻岚,闻言他直接冷嗤一声,居高临下睨着轮椅上的牧星屿道:“说话总是只说一半,是很没有素质的行为。”

    只是alpha的德性大多差不多,虞沉忍不了牧星屿,牧星屿也不会看他有多顺眼,立马回敬:“哦,那你就当我和你一样没素质吧。”

    虞沉:“?”

    虞沉看在牧星屿目前是个残疾人和脑残份上先不和他计较了,但他要走时,牧星屿又叫住了他。

    “虞沉——”

    “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岚岚吗?”牧星屿从轮椅的侧边袋里取出一捧月见草花。

    在银河帝国,想给人送花表祝福,又不想送出什么误会,那么国花月见草就是最好的选择。

    牧星屿想送这束花给云寻岚也仅有一个意思:“我想向他道歉。”

    “那你和我说有什么用?”虞沉没接花,“你自己干了什么烂事需要道歉就自己去说啊,你声带也残疾了?”

    牧星屿苦笑道:“我和他说过了,可我总觉得,也许书面的表达会更有诚意一些。”

    虞沉这才接过捧花检查了下,那束捧花上挂着枚小卡片,卡片上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字数十分简短,但下笔看得出郑重而认真,落款是牧星屿的名字。

    “我以前,对岚岚说过很多不好听……不,我以前骂过他很多刻薄偏激的话。”牧星屿垂着头解释,因而错过了虞沉愕然看向他的目光,他望着地板上反光,怔怔道,“他很讨厌我,所以我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

    “……行,我帮你转交一下。”

    听到虞沉答应的声音,牧星屿抬手按住自己的眼睛:“希望岚岚二次分化顺利,祝你们……”

    然而说到这里,牧星屿又停了,“祝你们”后面的话,他始终说不出口。

    虞沉也不缺这一声祝福,拿着花走了。

    牧星屿听着他渐渐远离的脚步,缓缓放下手掌,靠在轮椅上侧过头,望向落地窗外银色的月辉,他记得三年前,自己也曾这样在云寻岚的病房外踌躇着不敢踏入。

    而在那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犹豫。

    他总是肆无忌惮地闯入云寻岚的私人领域,从不顾及彼时还是个少年的云寻岚的隐私——反正他们都是alpha,有什么关系呢?

    云寻岚和简闻溪才需要避嫌吧?

    于是在简闻溪又一次从云寻岚的病房中出来后,牧星屿也跟着进去了:“不喜欢简闻溪,又为什么总要见他,你不知道你们外面的绯闻传得有多难听吗?”

    那个时候云寻岚刚做完换肾手术不久,身体还在恢复期,整个人很瘦,手术前还算合身的病号服,现在再穿,只显得空落,不过他脸上因为见到简闻溪而产生的笑容还没有消失,甚至笑得双颊都泛着层薄红,衬得他气色还算不错。

    但在看见牧星屿后,他唇角的笑容弧度没有变小,眼底的笑意却渐渐消失了,连双颊上的薄红也迅速褪去,用一张苍白病气的面庞和很淡的语气,向牧星屿解释:“皇兄,我喜欢闻溪的,可我们之间是朋友那种喜欢,所以我会见他。”

    牧星屿心情烦躁,他总觉得云寻岚身体还没恢复,老实躺着修养不行吗?平时总是说不想见人,可也没见他少和简闻溪见面啊?只是朋友,那等身体好了再见面不行吗?

    只是牧星屿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或许能勉强算得上“关心”的话,包括他在进门前,想告诉云寻岚自己已经拿到了前往边境战场的资格,以后会上前线作战,他会和云栖鹤一起,攻到虫族主星,收复每一颗人类失落的星球,也会救下云寻岚的话语,到了嘴边,就全部变了味。

    他说:“你们之间匹配度那么高,总是见面,难道不会产生爱情吗?还是说,你知道自己很该死,也快死了,所以才不和他在一起?”

    话音落下,云寻岚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牧星屿后知后觉感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可说了这么多年,他说惯了——没有人为此骂过他,连云寻岚自己都从未责备过他一句话。

    反正云寻岚总会包容他的……那就不必道歉了吧?大不了以后不这么说了。或者等到他攻下虫族主星,用虫母的尸体当做道歉礼物送他好了。

    牧星屿这样想着。

    视线中,他看到云寻岚动了下身体,像是想要下床,却没有什么力气。

    牧星屿立刻要去扶他,同时也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合理指责他的借口:“你看你的身体都已经烂成这样了,下个床都难,还想去边境战场?你就不能……”

    “皇兄。”银发少年用很轻却坚定的力道推开了他,抬起脸平静地问他,“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我死?”

    少年注视着他的眼睛漂亮璀璨,像是有着巨大引力的金色恒星,牧星屿回望着它,说不清自己是在这目光中失语,还是为少年的话。

    ……没有。

    他在心里这样说,嘴巴却保持了沉默。

    离开云寻岚的病房后,牧星屿心脏莫名跳得很快,这令他有些不安。

    而这阵不安,在晚上收到云寻岚罕见的,主动联系他的简讯时达到了顶峰。

    云寻岚在简讯中说,他晚上想要见见自己和云寻光,因为他有些事想和他们俩聊聊。

    这条简讯收到后不久,云寻光询问他的简讯也发过来了——显然,她同样收到了云寻岚的简讯。

    晚上九点,云寻光结束了一天的政务工作,前来医院和他汇合。

    在等待电梯过程中,云寻光问他:“岚岚有和你提到过,他想跟我们聊什么吗?”

    “……没有。”牧星屿说。

    但牧星屿猜测,云寻岚可能终于是要跟云寻光告状了,告就告吧,这件事是他的错,他会认错的。

    云寻光却捏捏眉心,猜测道:“如果他还要提想去边境战场的事,我是真想骂人了,他都没有成年,瞎凑什么热闹啊?”

    牧星屿听到这,鬼使神差接了一句:“别骂他了。”

    “我就说说而已。”云寻光好笑地瞥他一眼,“难不成我还会真骂他啊?”

    牧星屿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神色凝重地和云寻光来到云寻岚的指定聊天地点——医院一个很普通的休息厅里。

    云寻岚坐在一张柔软的米白色沙发上,抬起眼眸看向他们,那点浅浅的米黄和云寻岚的眼睛,是这间屋子内唯一的暖色。

    见状,牧星屿的神经越发紧张,云寻光在进门前就深吸一口气,强行驱散了忙碌一天的疲惫,摆出温柔的微笑询问云寻岚:“怎么了,岚岚?”

    她在云寻岚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想跟我和你皇兄聊什么?”

    牧星屿坐到了第三张沙发上。

    他们中间是一个黑色的玻璃茶几,牧星屿透过茶几的倒影,发现自己神色格外凝重,放在平时,云寻光或许很早就会注意到他的情绪不对劲。

    可是云寻光最近太累了。

    贺樗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油尽灯枯之时,他的所有器官都达到了更换频率的极限,几乎是前脚刚完成移植,后脚就会立刻被虫毒侵蚀衰竭,云栖鹤也从前线战场暂时退了回来,想陪贺樗白走完最后的日子。

    所以这段时间,国家一切政事都压在的云寻光肩上,牧星屿也得时刻做好前往前线的准备。

    云寻光没有办法不累。

    但她还是尽量用足够耐心的语气和云寻岚慢慢说说话:“如果你还是想谈你要去边境战场的事,我告诉你,不可能。”

    第116章

    “无论是我、是爸爸、是父亲,还是你皇兄,你找谁当说客,我们都不可能同意。”

    云寻光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说出一个云寻岚最没有办法改变的硬性条件:“你甚至还没有成年。”

    ——让未成年上战场?

    谁能答应这种要求?

    云寻光用了一个借口想先哄住云寻岚:“至少也要等到你成年吧。”

    “可是等我成年就来不及了。”云寻岚却说,“爸爸等不了那么久了。”

    自两人踏进这间休息厅后,云寻岚的视线一直停落在云寻光身上,听到这句话,云寻光呼吸一窒,她眨眨眼睛,想缓解眼眶的酸胀感,那股涩意却从嗓音中泄出:“不会的,你不要多想。岚岚,你才刚做完手术,这段时间好好休……”

    “皇姐,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银发少年忽地笑了起来,他的双手都放在桌下,只微微朝前方倾身,用一种亲昵和安抚的语气对云寻光说:“其实我不会死亡。”

    这话过于荒谬。

    云寻光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便侧过头和牧星屿对视了一眼。

    而牧星屿眉头紧锁,表情也没比云寻光好看到哪去。

    “我知道这件事你们听起来会觉得荒唐,但这是真实的。”

    “请相信我好吗?”云寻岚伸出自己的左手,想去抓云寻光的袖子,“让我去边境战场,参与第三次强降计划,我不会死,只要我去了,我就一定可以救……”

    “岚岚,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有些大?”

    云寻光在云寻岚碰到自己之前就收回了搭在桌上的手,她用两只手掌按了按自己的眼睛,随后又放下,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姐姐明天让医生来看看你好吗?”

    云寻岚慢慢将自己的左手缩回,他垂着头问:“你不相信我吗?”

    “不是我不相信你……岚岚,瑟唯迩虫毒对于人的大脑神经会造成一定影响。”云寻光认真和云寻岚解释,想让少年明白,他会产生这些离谱的想法是原因的,“你只是病了。”

    牧星屿却觉得云寻岚会产生这种念头,或许和自己也有很大的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艰涩出声:“……没有人不会死亡,岚岚……”

    牧星屿想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似乎并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

    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会说呢?他明明有过很多次可以道歉的机会和时机,那些时刻周围的气氛也不像现在这样压抑沉闷。

    牧星屿心跳又开始变快,他紧绷着身体,缓声想将那句道歉说完:“岚岚,我白天不该那样说你,我没有真的想要你去……”

    云寻岚没有看他。

    倒是云寻光听后就立马皱眉望向他质问:“你白天和岚岚说了什么?”

    “我……”

    牧星屿神情犹豫,在他踌躇时,云寻岚那边传来了很轻的细碎呓语:“是的,我应该证明给他们看……”

    alpha的听力都很好,云寻光和牧星屿谁都没有漏听这句话。

    云寻光将脸重新转向云寻岚,眉宇间皆是疑惑:“什么?”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银发少年抬起脸庞,这一次,他的眸光直直落向牧星屿:“皇兄,我不会死的。”

    “即使这会让你感到失望,但我没有亏欠你任何事,所以我不仅不会死去,我还会活得很好。”

    说到这里,云寻岚终于抬起了一直藏在桌面下的右手,牧星屿看到他的掌心中握着一把小巧的黑色手枪,而与此同时,一阵庞大恐怖的alpha信息素威压也在休息厅里骤然降临。

    这股信息素牧星屿并不陌生。

    是云寻岚的。

    云寻岚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信息素,他的身体被虫毒侵蚀得千疮百孔,经常会发生信息素外溢的情况,所以皇室为了瞒住这个秘密,在他居住的北皇宫里种满了荔枝玫瑰。

    所以牧星屿在闯入云寻岚的私人领域时,也常会被同为alpha的信息素激怒,总是不能耐下心来好好和云寻岚说话。

    而云寻光是个很好的姐姐,她从不对云寻岚有所防备。

    因此当这阵攻击和压制意味极强的信息素威压降临时,只有牧星屿顺从了alpha的天性,本能地与其对抗,想也不想就要冲上去夺枪。

    ——他觉得云寻岚的枪口应该是要对准自己的,这太正常了。

    他做了那么多坏事,骂过云寻岚很多过分的话,云寻岚应该将枪口对准他的。

    结果少年却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还不是对准太阳穴,因为那样如果手抖产生了偏移,将无法致死。

    云寻岚张口嘴巴,以最专业精准的角度将枪口对准了控制呼吸和心跳的大脑延髓部位。

    “呯——!”

    当枪声停下后,休息厅爆发出更浓烈的荔枝玫瑰气息。

    只是原先那种果调的清新,他们再也感受不到了,屋子里也有了另一种更为鲜艳的颜色,像一束盛开正好的玫瑰,开在墙壁、地板和云寻光与牧星屿的身上。

    “医生说,延髓受创救治成功的希望不大。”

    “好在我可以谢谢你,牧星屿。”

    云寻光很少连名带姓叫牧星屿的名字,而在今夜,她保持着僵硬的微笑,一边抖着手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向牧星屿道谢:“托你的福,那一枪打歪了,没有击中延髓。”

    说完,她丢掉手里的帕子,挥臂重重打了牧星屿一个耳光,颤着声说:“真好啊,我们家欠你的事越来越多了。”

    牧星屿跪在急救室外一言不发。

    “你明天就给我滚。”

    “你最好祈祷,这辈子都不要再遇到我。”云寻光睨着牧星屿脸上的巴掌印,自己也满脸是泪,她却依然笑着,“因为我不会打歪。”

    牧星屿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对不起,我不能走。”

    云寻光立刻从一旁的警卫怀里夺过警枪,上膛后对准牧星屿脑门:“那你现在就可以留遗言了。”

    这把警枪不是云寻岚用的那种“玩具”枪械,一枪下去,牧星屿整个脑袋都会消失,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牧星屿迎着枪口抬头,嗓音沙哑:“白叔要走了,他走以后,鹤叔会怎么做我们谁都没法预料,如果他也……根据宪法,你必须前往边境战场,那岚岚怎么办?”

    “只有我去前线是最合适的。”牧星屿说出的每一句话,云寻光都无法反驳,“等岚岚醒来了,我会向他道歉,然后我就去前线。”

    “……你也知道我爸爸要死了啊。”

    云寻光趔趄着后退几步,警枪也随之掉在地上,她问牧星屿:“还等岚岚醒来?你以为大脑和其他器官一样,也有克隆体可以替换吗?”

    “我都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爸爸说,他想最后见见我们,我该怎么带岚岚去见他。”

    “我真的很累了……”云寻光抱着脑袋,缓缓坐到地上,望向抢救室的门,“等他醒来,他如果还要说那些屁话,我就会像打你一样,给他一个耳光。”

    但贺樗白并没有见他们最后一面。

    他在人生最后的时刻,只见了云栖鹤,因为感染虫毒后的最末期,人类的整具身体都会融化,皮肤之下再无血肉,只剩银白色的水液,就像常温常压下以液态存在的金属汞。

    贺樗白不愿意留下这样可怖的最后一面给自己的孩子。

    于是云寻光和牧星屿都只能站在病房外,听着云栖鹤压抑的哭声慢慢响起。

    也是在那一天,当云寻光和牧星屿将贺樗白留下的,属于给云寻岚那份的遗言录音小盒放到他病床前时,他醒了过来,仿佛曾经给过他生命的人,在走之前,又第二次给予了他生命。

    牧星屿跪在床边向他认错,简闻溪也来看望了他,可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云寻岚都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那样安静地躺着,闭着眼或睁着眼都没区别,因为他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不会说。

    医生认为这可能是脑干受伤的后遗症。

    直到皇室要为贺樗白举行国葬的前一天,云寻光终于存够了再见云寻岚的勇气,走进他的病房,轻轻握住弟弟的手:“你今天好点了吗?”

    云寻岚还是不动不说话。

    “爸爸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云栖鹤会不会也跟着走,随他吧,他这神经病死了也好,我真是烦他。”云寻光连父亲都不想叫了,她微微收紧手指,“……但是他们都走了,我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我不生你的气了,也不会再骂你了。”

    “……你可以好起来吗?”云寻光把弟弟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闭上眼睛,“我不想一个人……”

    “皇姐……”

    少年虚弱的声音太过轻渺,云寻光起初听见时,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她抬眸朝云寻岚望去时,真的看见了少年那双空茫的金色眼睛中,目光终于聚焦,也同样回望向她。

    他问:“……你骂过我了?”

    “是的。”云寻光说,“骂了很多遍。”

    ——但都是在心里骂的。

    少年听完笑了笑,唇角弯着,可眼底浸满了哀伤,模样明明像是想和云寻光讲“对不起”,说出口的却是矛盾感谢:“谢谢你……”

    云寻光觉得弟弟很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不过没关系,他只是生病了。

    第二天,云寻光用轮椅推着他,去了送了贺樗白最后一程。

    葬礼人不多,除了云栖鹤谁都没有再哭了。

    回去的路途中,云寻光还在思考要怎么委婉地劝说云寻岚去看看心理医生,云寻岚自己就先问她:“我上次手术出问题了吗?为什么我会睡了那么久?”

    第117章

    云寻岚丢失了一段记忆。

    他的记忆从上一次接受器官移植,直接跳跃到了贺樗白去世当天——也是他醒来的那一天。

    云寻光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因为大脑一旦受伤,即使愈合,也可能会产生复杂无比的后遗症。

    如果不是银河帝国的枪支管制严格,云寻岚这个未成年没有持枪资格,他也不想和其他护卫借枪牵涉他们,最终只用3D打印技术整了把简易手枪,那么他一旦拿到威力极大的警枪,皇室恐怕得在这段时间内举行两场国葬,哦,三场——云栖鹤也会在里面的。

    现在云寻岚人活得好好的,没变傻子,没有瘫痪,只是失去了一段云寻光自己都想跟着一块失忆的记忆,简直就是个再好不过的结局。

    于是云寻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出了点问题,之后我会给你换几个医生。”

    “好吧。”云寻岚接受了这个说法,没有再深入问了。

    倒是云寻光推着他走过一段路后,又继续打探:“你说你……早就醒了,那你怎么不和我们说话?”

    “身体不舒服,所以就不是很想说话。”

    牧星屿跟在他们背后,听见云寻岚告诉云寻光:“我以前不也常常不肯见人,不爱说话吗?过两天就好了。”

    是的,那以后,云寻岚依旧和从前一样,没有分毫改变。

    云寻光换掉了皇室医疗团内一批年纪大了的医生,又让所有知晓内情的人签下保密协议,完全将这一段往事隐藏。

    牧星屿离开帝都星的那一天,云寻光来送了他,云寻岚没来。

    他们两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云寻光唯独在云寻岚在时还会勉强装一装他们俩“姐弟和睦”的假象,云寻岚不在,云寻光就连一个笑脸都不会给他。

    她只在牧星屿登上星舰前,面无表情送了句道别的忠告:“牧星屿,离开这里以后,希望你能活出点人样吧,没什么事就别回来了。”

    往后在边境战场的每一天,每收复一颗失落的星球,牧星屿都会想云寻光和他说的这句话,想自己有没有活出一点人样了?

    连此刻待在帝国军医总院内时,牧星屿也在想。

    而落地窗倒映出的残缺人体,似乎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这是牧星屿让我转交的。”

    虞沉带着那束花回到云寻岚的病房,将月见草交给了他。

    云寻岚却不看那束花,往旁边移动身体让开些位置,再拍拍床面示意虞沉坐下:“宝宝,我帮你看看伤口?”

    “没有伤口,是用针管取的。”虞沉听话地坐过去,背对云寻岚低下头,拨开后颈处碎发让另一个alpha肆意检查和触碰自己的腺体。

    云寻岚摸的很轻,虞沉甚至只感受到了他指尖传递来的沁凉,而没有那种被触碰时的痒意。

    青年问他:“疼吗?”

    “疼个毛线。”虞沉说,“不疼。”

    其实是疼的,毕竟不能打麻药,那会影响信息素的浓度。

    云寻岚也清楚这一点,他箍着虞沉的腰从背后抱上去,脸贴着男人厚实的脊背问:“不疼的话,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虞沉眉头紧蹙,神色凝重,看上去满腹心事。

    云寻岚以为他在担心自己明天二次顺不顺利,就想和他说点轻松的话题,帮他缓解紧张。

    可这个时候的虞沉不止是在担心云寻岚,因为就在刚才,他从牧星屿那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了一件事,恰好云寻岚又在问他话,虞沉便下意识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我发现你确实没有特殊癖好。”

    “……”

    云寻岚沉默了几秒,松开了环住男人腰身的手臂,弯头侧身去看虞沉,见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挂着心事重重的表情,于是在不经意间,开启了另一个沉重的话题:“……宝宝,我没有那个特殊癖好,你就这么失望吗?”

    虞沉:“……?”

    虞沉也愣了片刻,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话接的不对,让云寻岚产生了很大误会。

    他赶紧解释:“不是,我不失望啊。”

    但是这已经来不及了。

    云寻岚摸着他的背:“没关系的,宝宝。”

    然而云寻岚嘴上说着没事,望向他的眼神中却写着“我要哄骗你了”这句话,还说:“我有,我真的有。”

    虞沉:“…………”

    虞沉有嘴说不清。

    “岚岚,你……”

    虞沉也转过身,攥住云寻岚的手,想问他“牧星屿那个傻逼以前是不是经常骂你”,又怕这会提到青年不想面对的往事,影响他的心情,从而又影响明天的二次分化。毕竟他回来的路上医生就告诉过他了,今晚他和云寻岚都要早睡,要注意保持心情的愉快和放松,所以虞沉把话咽回去了。

    “我感觉牧星屿脑子有点问题。”他改为提出一个不是很合理的要求,“以后你们再见面,必须要有我在场。”

    如果牧星屿还敢再胡乱骂人,虞沉就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素质”。

    而对于虞沉的要求,无论多么没有道理,云寻岚也极少会有不答应的,这次亦不例外:“好的,宝宝,我听你的。”

    虞沉重新拿起柜子上云寻岚没看过一眼的月见草:“那这束花我给你扔垃圾桶了?”

    云寻岚也听他的:“扔吧。”

    虞沉将花悬在垃圾桶上方时,又道:“哦,他还给你写了个小卡片。”

    “一起扔。”

    “好的。”虞沉松开手,让花束掉进它该在的地方。

    随后他转过头,勾着唇角,也叫了云寻岚一声:“宝宝,我也听你的。”

    “宝宝,你怎么叫我‘宝宝’了?”云寻岚望着在自己身旁躺下的男人问。

    这间病房其实是云寻岚和虞沉的双人病房,房间里的病床也是个双人床,足够他们两个alpha并排睡下还有空余,因为虞沉明天要在这里一直“陪”着云寻岚,直至他的二次分化结束。

    虞沉在换上病号服后,就关掉了屋里所有顶灯,只在床角留下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借着光拱进青年怀里,将脸埋在云寻岚颈侧,嗅着被青年身体温度烘暖的信息素气息,哑声反问:“不可以吗?alpha就喜欢这么叫自己的老婆。”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以后叫我‘宝宝’了,那我要不要也给你改个称呼?”

    云寻岚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开口就是两个硬控虞沉的字:“爸爸?”

    虞沉:“……?”

    他从青年颈侧抬头,表情很是复杂:“为什么是‘爸爸’?”

    ——就不能是“老公”吗?他都把“老婆”两个字喊出来了,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

    “那些有特殊癖好的人,很多都喜欢这么叫自己的伴侣,他们的伴侣也喜欢听。”云寻岚说出自己的调查报答,说着,他还看了虞沉一眼,“我觉得你会喜欢。”

    “我不……”虞沉刚要否认。

    青年就抬起双臂箍住他的脖颈,贴着他耳侧轻声道:“他们还喜欢听:爸爸,操……”

    “……我不觉得这么叫有什么问题。”虞沉也立刻抬手,捂住云寻岚的嘴,嗓音变得更哑,“但宝贝你最好别在今晚叫,我们得早睡。”

    虞沉用被子把云寻岚裹紧,自己平躺在一旁,只盖了一小截被子以做遮掩,其他地方他都没盖,再盖就热得睡不着了。

    他闭着眼睛,听见青年低低笑了一声:“宝宝,晚安。”

    “……晚安。”

    云寻岚在虞沉的声音中闭上眼睛。

    然而当他的视线归于黑暗时,系统幽怨的声音却如同鬼魅一般,在他耳畔缓缓响起:“你们可真甜蜜啊……云寻岚……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小居,你还在啊?”云寻岚惊讶道,“我还以为你被我气跑了。”

    系统气急败坏:“我能往哪跑?!”

    “那你怎么好久不说话?”云寻岚问它,“连我把《睡前助眠读物》全都删了你也不说话。”

    “呵,你铁了心要删,哪怕我肝肠寸断,心碎至极也不肯做任务,我还能对你说什么?”系统冷笑一声,“我现在愿意和你说话,是我要告诉你,你完蛋了!”

    云寻岚又问:“是因为我没有做任务,明天二次分化时会有暴毙的危险所以完蛋吗?”

    “你不做任务,什么时候都会暴毙,不用等到明天二次分化时才会暴毙。”系统语气阴恻恻的,“你完蛋是因为我不会放过你,我会永远缠着你!永远永远永远……”

    “挺好的。”云寻岚嘴角弯起一个笑,“我、虞沉、还有你,我们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系统:“?”

    “小居,我真的很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在这个我最幸福的时刻。”云寻岚继续说着系统不想听的话,“我可以再向你许个愿吗?”

    “不可以,不做任务还想许愿?”系统怒斥云寻岚,“你做梦呢!”

    云寻岚竟然还“嗯”了一声:“小居,我要许愿了,我明天想分化成omega。”

    系统又是冷冷地一笑:“我没耳朵,听不见。”

    云寻岚便说:“明天我一定做任务。”

    “……真的吗?”

    “骗你的。”

    系统:“……”

    一夜无梦,次日七点,云寻岚在虞沉的呼唤中醒来。

    两人吃了点垫肚子,七点半时,医疗团来到病房,为他们做最后身体检查。

    八点整时,医生将一瓶由虞沉体内抽出的高浓度信息素制成的药水,通过静脉输液的方式给云寻岚挂上。

    “大概半个小时后,三殿下就会开始二次分化,当他体温上升到四十度时,你就对他进行临时标记,之后每隔一个小时,我们都会过来检查一遍。”埃德蒙将二次分化的所有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地交代给虞沉,“如果三个小时后,分化还没有成功,你们……就尝试进行终身标记。”

    也许是这话题有些难以启齿,性格古板守旧的埃德蒙医生停顿了几秒才接着说:

    “等你们进行完终身标记的性行为,如果分化成功,你能感受到他的信息素变化,三殿下也会直接进入omega的第一次发情期,你需要为他注射抑制剂。”

    “如果分化还是没有成功……通知我们,我们会来为他进行腺体摘除手术。”

    “……祝你们一切顺利。”

    埃德蒙医生讲完最后一句话,将那支omega发情期的抑制剂递给虞沉。

    ——这样的二次分化,不浪漫,不暧昧,不旖旎,没有丝毫供人遐想的空间。

    它沉重、压抑、冰冷,更像是一台难以确定结果的危险手术。

    医生和护士依次离开病房,虞沉走到床边,俯身抵住因注入他信息素后体温开始攀升的青年的额头,告诉他:“不要害怕,我会永远陪着你,就像……”

    云寻岚呼吸有些急促,他忍耐着被另一个alpha信息素入侵身体的痛苦和不适,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像什么?”

    虞沉笑了下,告诉他;“像你的第二星。”

    第118章

    在宇宙里,单恒星系统是很少见的,大多数都是由两颗恒星组成的双星系统,而这两颗恒星中,较亮的那一颗称为主星,较暗的一颗,则称为伴星,也叫作第二星。

    这两颗恒星往往相互环绕运转,受彼此的引力影响,哪怕经历再漫长的亿万年时光,也几乎没有分开的可能。

    “我愿意做你的第二星。”

    虞沉陪云寻岚坐到床上,让青年可以靠在自己怀中,轻轻抚着他的发丝说:“即使宇宙里所有恒星都熄灭无光,我也将继续为你燃烧,在我们的运行轨道上指引你至最后一刻……”

    云寻岚贴着他的胸口,听着虞沉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感觉自己在逐渐被海水吞噬。

    于是所有痛苦都渐渐消失了。

    就算他被海水完全吞没,感受到的也只有一种被完全包裹保护时才有的安全。

    而这种安全,他在很多年前也感受到过。

    “我觉得我在这里不做任务也会很安全的。”那个时候的云寻岚对系统说,“这里能有什么危险呢?”

    “还没有危险啊?”系统认为云寻岚太过乐观了,立马告知他噩耗,“你的好父亲要打掉你。”

    云寻岚却依然很乐观:“我爸护着我,他打不掉的。”

    “可是你的好爸比也要死了,你没听见医生们说什么吗?”系统无不恶毒地在云寻岚脑袋内,宛如诅咒一般说道,“你爸爸中了虫毒,你也中了,很快你们两个就会一起死掉。”

    “不。”云寻岚否定,“他还可以活很久的。”

    “——前提是让你去死。”系统帮他把话补充完整。

    所以云寻岚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用有些落寞和不甘的声音,轻轻道:“但我还没有见过这里的天地啊……”

    系统说:“你做任务就可以见到了。”

    云寻岚蜷缩着身体:“我做不了。”

    就像系统之前说的,他现在脑子都还没有发育完全,不能动,也不能说话,除了等待被动完成任务以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等待死亡吗?

    除了这条路,他似乎也没别的路可以选了。

    云寻岚接受自己的命运。

    反正他在迎接那场当头劈下的天雷时就在想,即使系统护不住他了,他也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

    他曾活过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长久的生命,也受过旁人数不胜数的赞美,他甚至走到了自己所修之道的圆满尽头,他的人生应该没有遗憾了。

    “我昨天听医生们说起过,除非我能分化为一个‘alpha’……什么是‘alpha’?”云寻岚又问系统,“你能让我成为一个alpha吗?”

    系统没有回答他什么是alpha,只说:“我只有让你活下来一个功能啊,而且就算你分化成了alpha,没法做任务,那也会是会死的。”

    “没关系。”云寻岚平静地说,他其实还想笑一笑,但他目前的脸做不了这个表情,“爸爸可以活下去。”

    “我生于天地,死后也会回到天地之间,成为风,成为雾。”

    “让我成为一个alpha吧,我想让爸爸能继续去看外面的广阔天地。”

    ——云寻岚对着系统许愿。

    即使那个时候的他根本不知道alpha是什么东西,也根本不知道成为alpha以后他要承受多少年由虫毒导致的病痛与折磨。

    他只想着:他们需要一个alpha,那就让我成为一个alpha吧。

    如果死亡以后会一直待在这样寂寞的黑暗之中,那他早已习惯。

    当年他身处炼魔壶时,曾无数次向神灵祈祷那魔修能开启壶嘴,让他得以窥见一回天光。可后来他想到,也许魔修打开壶嘴时,会将更多同样无辜的修士丢进壶中折磨,他便开始祈求,壶嘴最好还是再也不要开启了。

    因为没关系,他可以忍受这样长寂的黑暗。

    最后那魔修也确实没再打开过壶嘴。

    是系统指引着他爬出了炼魔壶,重新窥见天光。

    而这一回,系统也仿佛回应了他的祈愿,让他在温暖与安全的母体中分化为一个alpha,得以重回天地之间。

    于是在若干年后,在宛若海洋的炽热浪潮中,云寻岚又一次向系统祈愿:“小居,让我成为一个omega吧,我想和我爱的小鱼永远在一起。”

    “我都说倦了啊……”系统回应他,“我只有让你活下来一个功能……”

    系统的声音愈渐模糊。

    他耳畔的震响却愈渐清晰——那是虞沉的心跳声。

    它们伴随着一股潮湿、腥冷、咸涩的信息素,通过犬齿刺穿性腺的暴力,顺着血管脉络流进他的身体,宛如恒星之间巨大却看不见的引力,将他终身捕获。

    “分化居然那么顺利。”

    埃德蒙医生翻看着病案本上有关云寻岚身体的数据,和虞沉说:“三殿下对你的信息素适应程度很高,再观察48h,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能出院了。”

    他们早上七点起,现在才九点,云寻岚的二次分化就结束了,正如埃德蒙医生所说那样,顺利的不可思议——云寻岚的腺体没有报废,只是从一个alpha,转变成了omega。

    往后他将无法再使用信息素产生威压对其他alpha进行压制,可同样位于最顶端的omega等级,却能让他对其他alpha产生另一种特殊的“压制”效果。

    “可是我做完临时标记后,他就晕过去了……这也没问题吗?”

    虞沉舔了舔犬齿,觉得自己牙尖仍残留着恋人的信息素气息,他咬破青年的后颈,往那颗柔软微鼓的腺体里释放自己信息素的感觉也还挥之不去,完全沉浸在第一次标记恋人的亢奋,以及alpha对属于自己的omega的保护欲和占有欲等各种复杂情绪交织之下。

    “这是正常现象,分化本来就要耗费很多体力,等三殿下休息够了,自然就会醒来。”埃德蒙医生只好安抚他,“虞沉少校,你也去睡一觉吧,毕竟昨天我们也从你的体内抽取了大量信息素。”

    然而虞沉睡不着,他才刚睡醒没多久,所以回到病房后,虞沉就坐在床边死盯着床上的银发青年看。

    看了没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挨过去,轻轻捧着云寻岚的脸,亲了青年一口。

    心中不断想:这就是和omega在一起的感觉吗?与和alpha完全不一样。

    云寻岚还是alpha时,他见到云寻岚就想“干”他——各种意义上的。

    此刻虞沉再见云寻岚,却只觉得恋人柔弱可怜,需要他体贴入微的照顾,与呵护备至的“宠爱”——也是各种意义上的。

    但无论虞沉脑海中怎么想,他的吻就只落在云寻岚的脸颊和额头上。

    云寻岚醒来时,天已经变得很暗了。

    他感受了下身体的目前情况,觉得没有哪里不舒服——除了脸颊有点痛,好像被人狠狠嘬咬过似的。

    不过自己被咬的地方,不应该是后颈吗?

    云寻岚撑着床面直起身体,抬手摸向后颈,同时出声找人:“……宝宝?”

    “我在这里。”

    病房里没有开灯,所以云寻岚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坐在角落沙发里的虞沉,直到虞沉张唇回应,并向他走来:“后颈痛?”

    虞沉看到了云寻岚摸后颈的动作。

    “没。”结果青年摇摇头,将指尖转到脸颊上,微微蹙眉,“怎么脸有点疼?”

    虞沉:“……”

    恋人变成omega后果然也变柔弱了,连被他轻轻亲两口脸都会疼。

    虞沉选择性遗忘了自己亲人时用的劲有多大,以至于青年原本白皙的脸腮上,迄今还残留着几道泛红的浅印,他只帮着云寻岚也摸摸脸,然后面不改色撒谎:“好像是被蚊子咬了,我去找医生给你拿点消肿的药。”

    一边说着还一边起身,仿佛真的要离开这间病房。

    “宝宝……”

    谁知云寻岚才伸了伸手,都没碰到虞沉的衣角,虞沉就径直坐回床上,把自己的手掌塞进云寻岚手心,再用那种“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语气对云寻岚说:“好吧,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陪你。”

    云寻岚抬眸,撞进男人冰蓝色的眼瞳之中,那双眼里满是他的倒影,目光专注,视线聚凝,显得十分深情。

    所以云寻岚犹豫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不是,宝宝,我是想说,你去拿药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把模拟战场接入盔也拿过来?”

    “……”

    【刚被标记过的omega无法离开自己的伴侣,一个合格的alpha,也必须时刻陪伴在被标记的伴侣身旁,给予伴侣足够的信息素和安全感。】

    这是虞沉在病房恶补一天,刚学习到的alpha与omega的相处准则。

    他准备严格按照这条准则和云寻岚相处,绝不会让刚分化为omega的恋人感到任何难过和不适。

    却没想到,最先产生分离焦虑的人是虞沉。

    他比教科书上那些有些分离焦虑症的omega还夸张,仅仅是听到云寻岚这么一说,他的心就凉了。

    说话的语气也很悲凉:“拿药的路和拿模拟战场接入盔的路不是同一条,我去拿的话,要和你分开很久。”

    说到最后,他还完全曲解了云寻岚的意思,将一切总结为一句话:“……你想我走?”

    云寻岚:“……”

    “不,我舍不得你离开。”云寻岚熟练地开始哄人,“让倪春给我们送吧。”

    第119章

    最终是侍官倪春送来了他们需要的所有物品。

    东西一到,刚被哄好没两分钟的虞沉周身气息又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

    因为他拿起了消肿药膏,而云寻岚第一时间拿起了模拟战场接入盔。

    虽然他没有戴,可虞沉知道他想。

    “戴上去就见不到我了。”于是虞沉提醒他,“亲爱的,你会很想念我,抓心挠肺地想,但无论你怎么想我,你在那里面就只能看到虫族丑陋的面孔,而不是我这张令你魂牵梦萦的英俊脸庞。”

    “……”

    又是一阵漫长而短暂的沉默过后,云寻岚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模拟战场接入盔,又看看虞沉,赞同道:“宝宝,你说的有道理。”

    虞沉捏着消肿药膏,想要恋人躺倒在自己的腿面上,好让自己为他擦药:“所以我们……”

    不料下一秒,恋人却将手里模拟战场接入盔戴到了他头上,并说:“一起进去吧。”

    “滴——”

    倪春送来了两个模拟战场接入盔,伴随着接入成功的提示音,云寻岚和虞沉一起出现在了空无一人的星战母舰机甲舱。

    “皇姐给我的秘钥权限能开启两个特训模式,单人和小队的。”云寻岚问他,“宝宝,你能和我一起进行小队强降特训吗?”

    “就像我们之前一起驾驶机甲那样。”

    他说出自己二次分化时,听到的虞沉对他的表白:“在我们的运行轨道上,由你为我指引至最后一刻。”

    而虞沉闻言叹了口气,俯下身体,在恋人的嘴唇上印下一吻:“我一直在为这天做准备。”

    ——云寻光迄今为止还没有同意云寻岚参与第三次强降计划,但是她已经在为同意做准备了,好像她早就知晓云寻岚会通过自己给出的最终考验,又或者,她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拒绝云寻岚了。

    所以她让简闻溪加紧设计新一代的茧舱,给云寻岚开放小队模式的特训权限,同时也给了虞沉授权,让他跟着狄克长官进行特训……云寻光永远都不相信云寻岚对待他的生命,会像自己这样足够珍视,她只相信另一个爱云寻岚的人,会像自己珍视云寻岚的生命一样去珍视他。

    这些话她从来没在云寻岚面前提起过,不过血脉相连的人是有默契的,不用讲明,云寻岚也能懂她的意思。

    而且说来也是奇妙,云寻岚在做alpha时,就与其他alpha不太一样,他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非常强,极少会受其他alpha的信息素的影响,现在二次分化成了omega,也是这样。

    他自己完全没有自己第二性征改变了的实感,醒来后觉得身体情况还行,除了有些发热和身体酸软以外,没有太多不适,何况这种“不适”他其实很熟悉。

    只要和虞沉一起度过非柏拉图之恋的夜晚,他次日醒来就是这种感受,并且往往还会更加严重。

    那时他都受得了,没理由现在不行了。

    因此云寻岚睁眼确定完自己完成二次分化后,满脑子想的就是“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得赶紧通过皇姐开出的特殊考卷”,这才有了要倪春加急送来模拟战场接入盔的事情发生。

    然而当他和虞沉共同坐进一架机甲,他在茧舱操控其他机甲,不用改变任何习惯,只需照着自己最熟悉的打法去杀戮,反正虞沉总会保护着他,使他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时,云寻岚忽地怔神了一瞬。

    他在上生理课时学到过,alpha和omega一旦进行了终身标记,彼此之间就会产生一种看不见的紧密联系,宛如不可分割的纽带,在标记消失之前、在肉体消亡之前、在灵魂散去之前,永远连接着他们。

    即使他和虞沉只进行了有些有时效性的临时标记,但是在这一刻,在他们身处虚拟之中,嗅闻不到彼此的信息素时,云寻岚依然感觉到了这种联系。

    因为在今后、在未来,哪怕是死亡也无法再将他们分开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云寻岚心中所想,三只王虫趁云寻岚分神时攻破了他的机甲群,虞沉用重剑砍去其中一只王虫的头颅后,又用另一只手抽出子剑杀死了第二只王虫,让自己和云寻岚多撑了三十秒,最终死在第三只王虫的骨刃之下。

    他们的机甲在虫群中燃烧出最后的光芒,仿佛双星系统演化到时间尽头,再也无法抗拒彼此引力的吸引,跌入对方洛希瓣,最后发生碰撞产生的超新星爆发。

    “十五分钟!”虞沉回到母舰机甲舱后,神情有些亢奋地宣布他和云寻岚的存活时长,“我一个人特训时,最开始三分钟不到就会死亡。”

    虞沉如今第一次觉得原来能坚持十五分钟真是很了不起的事,他也终于能够彻底释怀某段痛苦回忆了。

    “我一个人特训时,死的也很快。”云寻岚望着他笑了笑,“刚刚我分心了,如果没有分心,我们能活得更久。”

    虞沉向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像是大海的蓝色眼底也满是笑意:“那我们再来一次?”

    云寻岚将手放进他的掌心,却没有和虞沉再度进行模拟强降,只像那颗跌入对方洛希瓣的星星,撞进虞沉怀中,仰起面庞和他接吻。

    吻了几秒,又觉得这样的接触不够真实。

    他就先行退出了模拟空间,摘下自己的头盔,不等虞沉也摘就继续吻上去,用很不像他的贪心和欲望去索取虞沉呼吸间和体液里的微量信息素,这种行为也有点像双星系统中,一颗恒星吸积另一颗恒星的物质。

    星星对自己的伴星从不吝啬,虞沉也对自己的恋人极尽纵容。

    他甚至比云寻岚还要贪求对方身上的信息素,在接吻间隙与青年微微分开,嗓音沙哑地问:“……你现在还能标记我吗?我想要你的信息素。”

    云寻岚轻喘着告诉他:“我是你的omega,没有办法再标记你了,只有你可以标记我。”

    “你试试。”虞沉俯下身体,用额头抵住云寻岚的肩,将后颈的碎发拨开,让自己的性腺完全暴露在恋人眼前,同时解释道,“我已经咬过你一口了,你的后颈还有齿痕,再咬你会很疼。”

    云寻岚手指抚着alpha的后颈,摇摇头说:“那我咬你你也会疼的。”

    “我也想要你的信息素。”他将虞沉的脸捧起,望着男人深邃蓝瞳,“给我终身标记吧。”

    云寻岚觉得这个请求虞沉一定会同意的,他们现在的氛围也恰到好处,进行终身标记简直就是水到渠成的事,谁知虞沉听完后居然拒绝了:“现在不是时候。”

    他也不和云寻岚接吻了。

    他只让云寻岚把舌头吐出来给自己检查。

    云寻岚听话照做。

    虞沉盯着青年舌尖一点异常鲜艳的湿红,严肃道:“好像咬破了。”

    云寻岚没把舌头收回去,因而声音有点含糊地说:“……以前也经常咬破。”

    “……今非昔比。”虞沉态度强硬地把云寻岚按回床上,并给青年掖好被子,“你还在发情期,想要我的信息素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我会给你信息素的,但现在你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不要想终生标记的事。”

    说着,他还真就从床上离开,拎来一把小椅子在床边坐着,专心给云寻岚释放安抚信息素。

    云寻岚转过脸,看着他问:“那什么时候可以想?”

    虞沉明示:“结婚以后。”

    “好吧。”云寻岚换了个问题,“不给终身标记,那可以给点别的吗?”

    他从被子里探出手臂,用小拇指轻轻去勾虞沉垂在身侧的手。

    虞沉见状就起身把模拟战场接入盔拿过来,放到云寻岚手上,又用那种“只有我会那么纵容你”的语气说:“只能再陪你模拟三次强降了,你要多休息。”

    云寻岚:“……”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不过模拟战场接入盔的诱惑也很大,云寻岚没能抵抗住,又和虞沉一起进入模拟战场,到退出时,他们已经能够配合彼此,将存活时间逼近至云寻光要求的三十分钟了。

    最关键的是:云寻岚的识海,自始至终都没开到过渡劫期。

    沉默许久的系统看着此情此景破防直呼:“天呐,你居然作弊!”

    “怎么会是作弊呢?”云寻岚不赞同系统所言,“小队模式本来就可以多人协同作战。”

    “那我呢?”系统问这句话时的语调听着有些可怜,“你再也不要用我了吗?”

    多年前系统曾说过,会永远陪着他的话,今日换做云寻岚来说:“没关系,小居,即使你没有用了,我也还是一直会陪着你的。”

    系统用云寻岚的声音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有那么一霎的恍惚间,云寻岚以为是自己在哭,可他也很清楚,自己许多年没有再这么哭过了。

    当年他顺着破庙中的神像残躯所指,走向了一条光明坦荡的道路。

    今夕他幸运地遇上恋人,亦由他所指,继续向着天光璀璨的地方前行。

    两天后,云寻岚顺利出院,成为一个omega。

    只是皇室暂时没公布这个消息,云寻光下令所有知晓内情的人,不许将此事外传泄露。

    “等你们顺利回来再公布吧,或许到了那时还能把另一个好消息也一起公布了。”她先说了这样的话,才问云寻岚,“你现在可以通过我给出的特殊考卷了吗?”

    云寻岚把自己的考试录像交给她,笑着回答道:“什么考卷都能通过了。”

    第120章

    只要由虞沉负责驾驶云寻岚所在的那架机甲,再让云寻岚去远程操控其他机甲,那么他们所乘坐的这架机甲就很难坠毁,毕竟虞沉的打法太阴损了。

    他永远都不会着急输出火力,只会时常藏匿在暗处的影子里,像一个完美的刺客,唯有等到最佳时刻到来,他才会亮出手中的利剑,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而云寻岚在他的保护下,可以在真正意义上做到将生死“置之度外”,因为他驾驶的那些机甲,里面根本就没有机甲师,在这种情况下,它们和一发发子弹无异,要射向哪个方向带来死亡,全看云寻岚这个持枪者的意愿。

    就连云寻光都不得不承认,放下她对云寻岚的爱护,再抛开她和云寻岚的亲缘关系,单纯从使强降计划成功概率增大的角度来说,云寻岚是最合适的参与者之一。

    甚至是不可或缺的那一个。

    “有时候我是真想不明白。”云寻光在观看完云寻岚和虞沉的配合作战实况后,神情颇为复杂的感慨,“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精神力。”

    云寻岚当然没有办法和她解释真实原因,就拿医疗团医生们那边的话回她:“不是说,可能是虫毒导致的变异吗?”

    “都是推测,没有实际证据。”云寻光挑了下眉说,“不过如果真是虫毒导致的变异,那我会认为,这是一场报应。”

    云寻岚不解:“报应?”

    “对啊。”云寻光告诉他,“你不觉得,你操控机甲群的状态,就像虫母操控虫群吗?”

    云寻岚闻言微怔,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因为正如云寻光所说,两者的确有肖似之处。

    “但你还是没有虫母厉害。”云寻光又道,“祂的精神力影响范围能跨越两个星系,而你只能覆盖一个星球。”

    “这样一对比,你的精神力好像也不是特别强。”

    云寻岚笑了笑:“那看来我还得再练。”

    “练吧,在这最后一周的时间里。”

    云寻光说着拍拍云寻岚的肩,同时将第三次强降计划的正式启动时间告知他。

    事实上,不用云寻光提醒,云寻岚和虞沉两人最近也都在疯狂训练,虞沉还比云寻岚要辛苦些,毕竟他可没有茧舱可以使用,只能靠足够强大的体魄去硬抗冲击。

    所以这段时间,虞沉每天早起先去进行体能训练,中午回来狂吃大补,下午陪云寻岚在模拟战场特训,傍晚继续狂吃大补,晚上再陪云寻岚加训,接着睡前最后加餐一顿……如此反复,云寻岚看着都累。

    偏偏虞沉跟铁人一样,从早到晚全天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态显现,于是他的体重和身材维度,就在这样生猛的操练下健壮了一大圈,瞧着越发凶悍,也叫云寻岚愈加挪不开眼。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云寻岚变成omega后,他们俩就没有过性生活了。

    这很不对劲,虞沉的世俗欲望有多强烈云寻岚的是知道的,他现在又成了omega,按理来说他们俩之间应该会更黏糊才对,结果他的第一次发情期是靠临时标记度过的。

    除了还没出院时在病房那一次,其他时间里他们连亲嘴都是很纯洁的亲——只碰碰嘴皮那种。

    可早上醒来时,虞沉又有正常的生理反应,晚上抱在一起睡觉时,云寻岚也同样能感受到,但虞沉全都往往当其不存在。

    于是在这一天晚上,当虞沉和他都洗漱完毕,然后虞沉亲了他一口说完“宝贝晚安”并躺到床上时,云寻岚没有跟着躺下,而是语气认真地询问他:“宝宝,你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虞沉的精神劲是真的很足,听到云寻岚这么问,他“刷”的一下就坐直了:“亲爱的,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他目前完全处在身体机能的巅峰时刻啊,放眼整个星系都很难找出几个身材比他更好的alpha了吧?

    云寻岚放慢语速,和他解释:“我们已经超过一周没有进行过性生活了,只有在柏拉图那段时间里,我们才会这样,可现在我们没有柏拉图,这不正常。所以要么是我身体有问题,要么是你身体有问题,而我的身体没问题。”

    言外之意,就是虞沉的身体有问题。

    不过云寻岚说到这时,低头看了眼虞沉在亲了自己一口后就便比他本人更早“坐起”的部位,觉得恋人的身体也不可能有问题。

    左思右想后,云寻岚问他:“你是患上了悲伤做爱综合症吗?”

    虞沉面露疑惑:“这是什么毛病?”

    “听说过悲伤ru头综合症吗?和这个类似,有些人在压力过大和长期情绪紧张后,可能会患上这类疾病。”云寻岚道,“宝宝,你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虞沉:“……我可以确定,我没有患上这类疾病,两个病都没有。”

    “……噢。”

    云寻岚应了一声,随后轻轻拉开了自己睡袍的腰带,让单薄的绸缎睡衣落到腰间,接着再伸手抚上虞沉没有患上疾病的胸肌,最终直白道:“那做爱吗?”

    虞沉没有一刻的犹豫,马上把睡袍拉高帮云寻岚穿好衣服,拒绝说:“不做,我最近要增肌,做爱会使我的睾酮下降,影响我的肌肉质量和精神体力。”

    云寻岚:“……”

    云寻岚:“再有一周我们就要前往边境线了。”

    虞沉颔首:“回来一定做。”

    说完顿了顿,他又补充:“你喊‘爸爸’也没用。”

    被虞沉揭穿“计谋”的云寻岚思考两秒,微微歪头:“那我喊‘老公’呢?”

    虞沉霎时陷入沉默,也思考片刻,最终决定“上当”。

    他掀开被子,埋首进去,云寻岚无奈揪住他的头发:“只是这样……你不想吗?”

    虞沉想也不想就答:“不想。”

    云寻岚继续揪着他的头发,迫使男人抬头回望自己,脚趾则轻轻踩了一下虞沉身上最诚实的地方,说:“我觉得它是想的。”

    虞沉拒不承认:“它又没长脑子,能有什么想法?”

    只是说完他大概也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扯淡,又闷了半天后,虞沉终于肯说实话:“……我其实是有点害怕。”

    云寻岚愣住了:“……啊?”

    “我重新学了遍生理课,课程里说,在婚前对omega进行终身标记,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虞沉单手撑着床榻,直起上身,他肩背处的肌肉因这一动作偾张,隆出漂亮结实的肌肉线条,“我怕我忍不住在婚前就对你进行终身标记。”

    “没关系呀。”云寻岚和他开玩笑,“我会对你负责的。”

    虞沉把头埋进他颈窝里,也低低地笑:“你休想害我。”

    “没有想害你。”云寻岚用抵着alpha的胸膛,将男人推开一些,温柔的嗓音里透着轻微的哑意,“戴上止咬器就标记不了了。”

    虞沉听完便不说话了,他垂着眼睫居高临下看了云寻岚一会儿,到底是下床戴上了止咬器。

    黑色的止咬器具将alpha英俊的下半张脸遮住,只留下那双宛如结冰的海面般纯粹的蓝色眼睛,在夜色里专注地凝视恋人,而到夜的深处时,虞沉再次向云寻岚要了个标记。

    ——omega对alpha的标记是无效的,不过云寻岚对他的标记永远有效。

    一周后,云寻岚和虞沉一起踏上了前往第一边境线的战舰,云栖鹤与傅上将傅迎煊也在其中。

    云寻光只送他们到星际港口,除了她以外,其他近卫军和牧星屿也来了,甚至连说过不打算来的简闻溪都没缺席。

    他红着眼眶,嘴里不断念叨“人好多啊,我不该来的”,然后和云寻岚要了个拥抱,抱完更伤心了,小声和云寻岚说话:“我们都是omega了,为什么我抱你一下虞沉还是要瞪我?而且他长得越来越凶了……”

    云寻岚又习惯性地护着恋人:“他不凶,他只是最近吃壮了点。”

    简闻溪:“……那是壮了一点吗?”

    云寻岚:“……”

    好吧,是壮了非常多,壮到云寻岚直到今天都还在后悔那一晚为什么要让虞沉去戴止咬器,乖乖睡觉不香吗?

    而傅炎熙也在和父亲拥抱,他与父亲一向感情不好,他也依旧不能原谅父亲曾经对家庭的失职,但在这样的离别之刻,傅炎熙还是叫了他一声多年不再叫过的“父亲”,希望这位为帝国贡献一生的军人能够回家。

    桂言看看傅炎熙又看看三殿下,继而将视线转向虞沉:“虞哥,他们都有人抱,要不我们俩也……”

    虞沉阴着脸:“滚。”

    桂言敢怒不敢言,狄克长官倒是看得哈哈大笑,和其他近卫一起对虞沉说了些送别话。

    来送别的人中,除了牧星屿没人搭理,云寻光和云栖鹤亦是相顾无言。

    两双极其相似的金瞳对视许久,末了,她到底开了口:“父亲,祝你平安归来。”

    云栖鹤面无表情:“别诅咒我,你祝你弟弟平安回来就行。”

    云寻光表情瞬间扭曲,受不了地对战舰舰长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载着云栖鹤滚蛋。

    云栖鹤也迫不及待,即刻转身踏上战舰,坐进自己的专属机甲里。

    操作光屏亮起的刹那,贺樗白的声音随之响起:“欢迎驾驶wait机甲,我是舰长贺樗白。”

    他不是机甲的AI系统,只是一段贺樗白留下的录音。

    云栖鹤却对着他说:“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驾驶wait,我很想你。”

    贺樗白又说另一句录音:“我也很想你,我的爱人。愿你此行终抵群星,不要害怕,不要哭泣,我将永远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