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云寻岚今晚那句“你想闻闻我的信息素吗?”便是最直白的暗示。
毕竟这句话若是放到alpha和omega之间,那就是绝对赤裸的调情和撩拨,放到两个alpha之间也纯情不到哪儿去。
何况虞沉还试探过云寻岚——他用堪称以下犯上的语气和态度压制侵犯云寻岚,云寻岚却并未生气;他向云寻岚索要信息素,云寻岚也确实满足了他的要求,给了他一支香味和自己信息素几乎一模一样的玫瑰。
换位思考,如果有别的alpha敢这么对自己,虞沉能把那个alpha的头拧掉,就比如他在星网上遇到的那个叫“养鱼新手”的变态色魔,挫骨扬灰都嫌不够的。
所以虞沉认为他的判断非常准确:云寻岚就是在撩他。
撩人的手段还非常高超。
傅炎熙、桂言他们这些人栽的真是一点儿都不冤。
谁能拒绝云寻岚俯身折腰亲手为你摘下的玫瑰呢?
连他都不能。
不过他能做的也仅仅是接过玫瑰,而不能回应云寻岚,还得在必要时狠心拒绝皇子殿下的示爱。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完成,并早早就为此做好了终身不恋不婚、孤独到死的准备。
虽然他或许能靠和云寻岚做枕边人吹枕头风来换取一次启动SSS机甲的机会,可他这人最多只是没素质,不是没良心,欺骗玩弄别人感情达成自己目的这种事虞沉做不出来。
他心想:看来以后自己在云寻岚面前得表现冷漠些了,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千万不能做出不合适的举动,让皇子殿下在这份注定无望的感情里陷得太深。
但是表现得太冷漠的话,他又要怎么博得云寻岚的好感,取得皇子殿下的信任呢?
虞沉觉得这其中的“度”实在太难把握,简直比《战争心理学》考满分还难,他解不出来。
于是破天荒的,虞沉失眠了。
同一时间里,身处寝宫内的云寻岚也在失眠。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复去了一个小时也未能成功入睡,最终还是没忍住掀了被子,匆匆穿好鞋就往北皇宫实验室走去。
路上还不断喃喃:“我不明白……为什么会不像呢?”
系统无奈:“你还在纠结这件事啊?”
“我很难不纠结。”云寻岚说,“根据气味分析数据,艾莉安西娅那款冰淇淋使用的I型香剂,和我的信息素气味相似度已经达到9999%了,人类的嗅觉系统绝不可能分辨得出这最后001%的区别。”
系统道:“万一虞沉的嗅觉系统就是特别发达,能分辨得出呢?”
“那他给的评价也不该是‘不像’,9999%都是相似的啊。”云寻岚晃着一支装有I型香剂的试管蹙眉,“而且后面那支玫瑰他说了‘像’,但荔枝玫瑰的花香和我的信息素相似度其实为99%,比I型香剂低近1%。”
这点系统没法解释:“额……”
“也许光是提纯不够。”
云寻岚站在操作台前想了一会儿说:“气味分子的扩散运动会受温度影响,嗅觉又会和味觉互相作用……我得让他们调整下配方,把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
系统劝他:“调配方可以,但没必要。因为再怎么调上升空间都有限,你也说了人类的嗅觉系统分辨不出这最后001%的区别。”
云寻岚摇头:“有必要,我们要对得起消费者。”
“你且听我一言,调整配方,不如增加花样。”系统再劝,“我们可以推出各种口味的特制脆皮筒,比如西瓜、草莓、薄荷,海盐……让消费者根据自己所需自由选择,他们可能更喜欢。”
云寻岚瞬间顿悟:“小居,不愧是你。”
系统得意洋洋:“今年先这么卖吧,等明年我们加价卖十九星币时,再搞这些特制口味的脆皮筒,只喜欢原味脆皮筒的你就让人往里面撒点金箔银箔,懂的都懂,无需多言。”
“好。”云寻岚安心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系统却说:“先别睡,我们来复盘一下你和虞沉今晚的友情进展。”
云寻岚说:“我觉得进展挺好的。”
他指指自己耳骨上,那枚曾经被虞沉戴过蓝色宝石通讯仪道:“古有歃血为盟,我和虞沉虽未共饮牲血酒,如今却也算是一起流过血的兄弟了。”
“我的机甲还以他二分之一名字为名。”
“这份真挚,日月可鉴,天地可昭。”云寻岚断言,“他感受到后,必当与我以心换心。”
听到云寻岚这么说,系统口述模拟了一段鼓掌的音频素材,并表扬他:“可以啊,你现在都不需要我的指导了,招式一套又一套,都是从哪学的?”
“《星际征途之至尊新帝》。”
云寻岚说着点开了自己的光脑,打开阅读书籍app中的《感人兄弟情》分类集合里一本书给系统看:“我就是照这本书里作者写的兄弟情来做的,果然很有成效。”
书中正连载更新到男主驾驶着机甲宛如救星从天降落,挡在他的好兄弟面前,血红着眼对反派大吼“你敢折我兄弟机翼,我必毁你整支舰队!”的情节。
阅读区还有一位读者的热评被作者置顶挂着:【我哭死,男主和他兄弟的友情线我真是看一次哭一次,爱情会辜负你,友情不会,大家一定要来看这本书!】
见云寻岚这样刻苦,系统如见即将成龙成凤的爱子,自豪之余,还语重心长地告诫云寻岚不要骄傲自满:“骄兵必败,你一定要继续好好学习书中至理,不能就此故步自封,因为你和虞沉的感情还不够深厚,你看,他迄今为止都没对你笑过一次。”
“虞沉那天生冷脸的长相,很有一些小说里‘少爷已经十年没笑过了’的味道,连今晚叫你名字时都凶巴巴的,他大概只会对最信任之人展露笑容,所以当他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地对你展露笑颜时,你才算成功和他做成一对至交好兄弟。”
云寻岚虚心受教:“我会努力的。”
“不过有些人不笑,是他生性就不爱笑。”随后云寻岚又说了下自己的见解,“我若能如书中男主和他兄弟那样,让虞沉为我血红着眼,也能算成功吧?”
系统说:“怎么不算呢?你就朝着这两个方向去奋斗吧。”
云寻岚想:《星际征途之至尊新帝》中男主为他兄弟血红着眼的原因,是他看到兄弟深受重伤快被反派打死了,心急之下,真情流露,而自己有一整支皇室近卫军保护,不太可能出现“深受重伤快被打死”这种情况。
再说这情况要是真出现了,那肯定就意味着近卫军失察失职,办事不力,虞沉作为近卫之一,肯定难辞其咎,因此云寻岚暂时不打算尝试走这条路,只决定先尝试着让虞沉对自己笑一笑。
结果第二天到训练场,云寻岚看见佩戴止咬器的虞沉后,才发现他进入易感期了。
银河帝国并不禁止易感期的alpha外出,但在公共场合必须要佩戴止咬器,这相当于变相通知周围人主动远离易感期的alpha,也是禁止易感期的alpha张嘴胡乱标记。
虞沉如今正处于易感期,按理来说他可以请假在宿舍,不过对于S级以上的高等alpha——尤其是他们这些从军校毕业、经受过严格训练又具备多年实战经验的高级士官来说,无法控制易感期时自己的情绪状态,需要请假休息这种事简直就是一种耻辱,所以不管易感期有多难熬,也不会有alpha为此请假。
云寻岚叹气:“易感期他肯定是笑不出来了。”
他后退几步挑了个离虞沉远点的站位和系统说:“易感期其他alpha靠他太近他还会不舒服,我们等他易感期结束吧。”
易感期的难受,同为高等alpha的云寻岚十分了解,他觉得在这个时候和虞沉保持距离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云寻岚在完成今天的系统日常任务后,遥遥望了一眼黑发alpha那双浓郁纯粹的海色蓝瞳就转身离开,并在接下来的两天内都是如此。
直到第三天,云寻光来北皇宫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你可以回第七实验基地了。”
彼时云寻岚在书房整理实验数据,闻言从书桌前抬起头问:“近卫的抗威压强化训练结束了?”
“没有,但已经达到基础要求了——能扛住你的威压正常行动,也能在你信息素失控爆发时给你来上一针。”云寻光从地上捡起几张散落的稿纸放回桌面,“后续他们还会继续接受训练的。”
“好。”云寻岚二话不说开始收拾手稿,看那架势估计马上就想离开北皇宫前往第七实验基地。
只是收到一半,他忽然突兀地停下动作,身形也顿了几秒,随后开口和云寻光说:“对了,皇姐,父皇把盏月半岛送给我做生日礼物了,以后工作日我就不住基地宿舍了,我去盏月半岛住吧,周末我再回北皇宫来。”
总是念着“皇宫里最安全”的云寻光闻言却没有加以任何阻拦,还说:“好啊,盏月半岛风景不错,离第七实验基地也近,你可以在那里散散心,注意别让近卫离身就行。记住,只要你没在我认为绝对安全的地点内,哪怕你在做……”
云寻岚捏捏眉心,打断云寻光的话:“知道了知道了,我连睡觉都会叫他们陪着的,行吗?”
云寻光倍感新奇地“唷”了一声:“你最好会。”
云寻岚说:“我一定会。”
这还真不是嘴上随便讲讲,云寻岚确实有这个打算——他要拉虞沉同榻抵足而眠。
情谊深厚的同性好兄弟怎么能少了这项活动呢?
《星际征途之至尊新帝》里男主战斗途中就经常在野外和好兄弟一起睡觉,促膝谈心,他们的友情也是在这一次“野睡夜谈”中逐渐深厚,最终成为生死兄弟的。
而自己跟虞沉明显是没法野外了,可一起睡还是能睡的。
他多与虞沉躺在床上敞开心扉,彻夜长谈几次,友情定也能一日比一日深厚,故云寻岚准备等虞沉易感期结束就寻个机会践行此事。
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先回第七实验基地去。
云寻岚自毕业后就一直在第七实验基地上班,基地宿舍里有他一切日常生活用品,就算有什么缺的,第一侍官倪春也会为他安排好一切,云寻岚过去只需要带上他最近精心“饲养”的茶宠小蓝鱼。
但近卫alpha们就没那么简单了。
在护送云寻岚进入未经允许,除研究人员以外谁都不能进的绝密试验区后,倪春便召集了众近卫,面对面交代他们的“入职”注意事项:“殿下的生活很规律,每周周一我都会给大家发殿下未来一周的行程表,如果中途行程有变,我也会提前一晚通知大家。”
说着,倪春又拿出十个手提箱打开,分发给所有近卫及狄克指挥官。
众人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有三支白管针剂和一把银色手枪。
倪春指着最上面的三支白管针剂道:“这是M20型高浓度强效止痛剂。执勤期间内,每个人身上都必须携带三支,如果殿下受到严重外伤,请务必在第一时间内为他注射M20,殿下对其他止痛药物过敏,严禁使用其他止痛剂。”
M20型止痛剂,在场绝大部分alpha士兵都听说过它的名字,它是大名鼎鼎的“鸡肋止痛剂”。
它刚被研发出现时就以即注即止,完全无成瘾性,无任何呼吸抑制作用,对持续性慢性疼痛、急性锐痛和神经性疼痛在内皆具镇痛作用的绝佳镇痛效果而闻名。
可惜它肝毒性太大,很难被人体代谢,一旦注射就会造成不可逆的肝功能损伤,还可能会导致被注射者信息素紊乱,使alpha和omega立即进入持续数日的易感期与发情期,甚至连beta都会产生假性“易感”或“发情”的症状,所以没有一直大规模投入使用,并受国家严格管制,防止一些目的不纯者拿它去当催情药物。
至于M20型止痛剂下面的那把银色手枪,近卫们就更熟悉了,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它——这是alpha信息素暴动镇压枪。
顾名思义,它是用来镇压alpha信息素失控暴动的武器,里面装的不是子弹,而是alpha信息素威压降级针剂。
被打中的alpha信息素威压等级会疾速下降,无法再用威压对alpha或omega产生压制效应,并在三分钟内浑身无力,易于警方控制其行动。
不过倪春提供的这支镇压枪,和警方配备的专门用以镇压alpha信息素暴动的普通镇压枪又不太一样,因为倪春说:“这种镇压枪里面的药剂子弹是特制的,仅能降低威压等级,不会影响alpha的行动,每支枪内配有20发子弹。”
虞沉听到这里,眼睫动了动,抬眸朝倪春望去,听他继续说:“如果殿下信息素失控,你们只能用这种枪镇压殿下的信息素暴动,严禁使用其他镇压枪。”
“子弹射击次数不限,打到你们能彻底无视殿下的威压自由为止。”
“其他暂时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了。”倪春放柔嗓音,“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北皇宫,亦或其他地方,大家都不必太过拘谨,把殿下当作朋友来对待就好,这也是殿下的意思。”
虽然倪春这么说,然而据虞沉观察,他感觉大概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准备把云寻岚当神来崇拜。
午饭休息时间,他们在食堂时宋听硚就拍着他哥宋听砚的肩膀说:“天啊,给三殿下当近卫真的是太爽了!哥,还好咱们两个都入选了,不然我会嫉妒死你,那咱们兄弟就没得做了。”
宋听砚回道:“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谈别的,单论给云寻岚当近卫这件事,虞沉同样觉得挺爽,用七个字总结,那就是:钱多、事少、福利好。
钱多就不用讲了,从他们目前拿到的日程表来看,云寻岚生活的确十分规律,工作日就待第七实验基地里朝九晚五,周末就回北皇宫或盏月半岛,基本不会出去旅游、玩乐,也几乎没有任何社交活动,这样固定不变的行程路线和狭窄简单的人际圈子,使得近卫们的工作量很小,福利好最直接的体现则是他们的伙食极其奢华。
第七实验基地的食堂每天每顿都有十二种菜色给所有员工自由选择,水果和各式甜点全天候不限量不限时供应,外面一千星币一只的刻湖龙虾,这里想吃几只吃几只;如果今天的菜色你不喜欢,还能提前告知厨师,让厨师为你做另外的餐饭;饮食上有什么忌口的、口味偏清淡还是偏重也能提,厨师会根据你的需求来进行调整。
桂言踏进食堂时还以为他们是来这参加派对的。
连家境富裕的傅炎熙都说:“我爸生性节俭,不许家里铺张浪费,我在家过年都没吃这么好过。”
所有近卫里,就虞沉一个人什么美食都没拿,仅拿了一支浓缩营养液,远离其他同事,独自坐在一旁用吸管慢慢喝着。
这倒不是因为他还在易感期,不能摘下止咬器。
基地食堂设有专门提供给易感期alpha取掉止咬器吃饭的隔间,虞沉想吃饭能去隔间里吃,可他实在没胃口。
第三代alpha易感期抑制剂副作用带来的眩晕感已经消退了,但恶心感还在,此刻再美味的佳肴都无法勾起虞沉的食欲,只会令他加倍想吐,连营养液都喝得磨磨蹭蹭。
这也是大部分alpha易感期来临后只愿意戴止咬器不肯打抑制剂的原因,毕竟打完后整个易感期内喝水都想吐。
相较之下,心情烦躁些,对自己的omega独占欲强点,性欲旺盛些那叫事吗?压根不叫好吧。
虞沉以前易感期除非是正在出任务,否则他也不打抑制剂。
至于这次易感期……则是个例外。
虞沉这次易感期标记欲尤为严重,他像个幼年时口欲期得不到满足,导致成年后产生心理固着问题的病态患者,营养液还没喝完四分之一就把吸管咬的破破烂烂,他自己却没意识到,还在那折磨可怜的吸管,思绪全被一个问题所困扰——
为什么云寻岚这两天对他冷淡下来了?
虞沉确信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皇子殿下现在每天聆听他“宣誓”时的站位比以前远了五步,视线也不会在他身上多做停留,更别说是单独召他见面,若不是那支荔枝玫瑰还泡在他的水杯里,一天天将花瓣绽得更开,虞沉会以为那个暧昧的夜晚从来不曾存在过。
前些晚上他还在想,自己以后要在云寻岚面前表现的冷漠些,把握好他们相处的“度”。
现在好了,这“度”直接没得把握,自己或许还得反过来想办法往云寻岚面前凑,刷点存在感取得青年的信任,这样他才能接触到SSS机甲。
“咔嚓——”
虞沉心烦到咬断吸管,只能重新去拿根新的。
而他刚回来坐下,便听见桂言和傅炎熙在拉票:“快快快,‘全星系你最想嫁的alpha’排行榜明天投票就结束了,你们给三殿下投票了吗?没投的快投一下。”
宋听硚从碗里抬起头,表情迷茫:“那个榜不应该是给omega和beta投的吗?”
桂言反问他:“谁说的?那个排行榜又没限制投票者性别,alpha也能投,我和傅炎熙都投了。”
宋听硚立马打开光脑:“那我也投,我现在就投。”
带投大哥桂言不允许有人不给云寻岚投票,在宋氏兄弟这里拉完票又盯着虞沉问:“虞沉,你投了吗?”
虞沉易感期的音色低低冷冷的:“没有。”
傅炎熙跟过来催促:“没有你还在等什么?快投啊。”
闻言虞沉折磨着新吸管的犬齿撕咬动作一顿,随后也打开了光脑,找到排行榜的投票入口,却迟迟没有点下投票键。
他垂眸望着排行榜的名称说:“可我不想嫁给他。”
傅炎熙用看傻子的眼神无语看他:“你易感期神志不清吗?三殿下是你想嫁就嫁得了?”
桂言亦强调:“想也不可以!想也有罪!山鸡哪能配凤……”
剩下的“凰”字他在虞沉冷冷的视线里咽回去了,毕竟他惹不起易感期的alpha,更打不过虞沉。
傅炎熙清了清嗓子:“总之没门,我们只要你投票,三殿下第一的地位绝不能动摇。”
虞沉又扫了一眼排行榜:“动摇不了,第二名和第三名加起来票数都没他多。”
桂言锤了下虞沉的肩:“那也得投,投票是匿名的,你动动手指就行了,对你又没什么影响。”
虞沉不堪其扰,挑眉在投票键上点了一下,语气不耐道:“行行行,投了投了,都赶紧爬远点,别来烦老子。”
傅炎熙和桂言见状心满意足去“烦”其他人了。
谁知才送走他们俩,又有个alpha端着餐盘在虞沉面前落座。
虞沉掀起眼皮,发现来人是周舜,他们这批精锐队中实战成绩排名第九的近卫。
他和这人成为同事以前从没见过,成为同事后也没怎么说过话,横竖左右都不熟,本来没打算出声,周舜却自来熟的和他闲聊:“虞沉,你怎么不吃饭在这喝营养液啊?”
这是句关心话。
出于良好的礼貌素质,虞沉简短给他解释了下:“打了抑制剂,没胃口。”
周舜很惊讶:“三代抑制剂的副作用那么难受,你也打啊?”
刚问完他的视线就在虞沉那咬得破破烂烂的吸管上转了一圈,接着露出个“我什么都懂”表情:“哦~见到omega憋不住了吧?这也没办法,三殿下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外出假太少,平常只能自己动手。”
虞沉:“?”
什么玩意?
虞沉一时没听懂。
“北皇宫那边一个omega都没有,这里的omega倒是都挺好看的。”周舜的长相其实蛮俊秀,笑起来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油腻感,“难怪三殿下要研制omega第九代发情期抑制剂。”
这几句虞沉就听懂了——北皇宫内云寻岚的所有侍官和侍从都是beta,但第七军事实验基地内许多工程师和科研人员却都是omega,周舜正是在拿这些omega和云寻岚开荤话玩笑,说他们整天发情,才逼得云寻岚一个alpha去研制omega的发情期抑制剂。
虞沉本就在犯恶心,听完周舜的话现在更没半点胃口。
要不是周舜有个“同事”身份在,他手里的营养液就浇这人头上去了。
不过直接撕破脸皮的事没干,难听的话虞沉却憋不住,他望着周舜的眼睛,一语双关嘲讽道:“是啊,三殿下怎么就去做omega的抑制剂了?真希望他有空能把alpha易感期抑制剂也做一下,毕竟三代的副作用太操蛋了,作呕程度直逼面对傻逼,搞得我现在恶心加倍,快要吐了,你能离我远点吗?小心等会吐你身上。”
结果好像说的太委婉了,或者周舜情商太低没能领会,他摆摆手说:“三殿下不会做的,真做出来omega就要哭了。”
虞沉又开始听不懂周舜的话了,他觉得自己像个文盲:“做alpha的易感期抑制剂关omega什么事啊?”
研发人员全是omega吗?
那真研发出来也应该是高兴而不是哭啊?
“你还是雏吧?这都不懂?”周舜啧了一声,“怪不得你不知道alpha易感期时那些omega被c的有多爽了,你要是知道,肯定就懂了。”
虞沉叹为观止。
他回头朝后瞧了瞧,见傅炎熙、桂言、宋家双胞胎和洛蒂等人聊排行榜投票聊得火热朝天,周舜这个同样三句不离“三殿下”的人却融入不了他们,要沦落到来找自己这个易感期的alpha说话,瞬间就明白了点什么。
“容我冒昧问一句——”
虞沉把目光收回来,身体往后一靠,右臂下垂,左臂搭着椅背,整个人呈放松姿态,蓝瞳盯着周舜询问道:“你是omega生的吗?”
周舜说:“是啊,我出生于omega和……”
“确实畜生。”虞沉打断他的话,用前所未有的文明语气说,“我也是omega生的,所以周舜,麻烦你谅解一下我。”
“谅解你什……操?!”
话音未落,周舜鼻子就重重挨了虞沉右手挥出的一拳。
由于虞沉先前的姿势很放松,周舜对他没有设防,故这拳他不仅没能躲开,整个人还差点被巨大的冲击力掀下椅子,不过2S级的alpha恢复力非常强悍。极短暂的半秒眩晕过后,周舜便撑着桌面直起上身,要去反绞虞沉脖颈。
可虞沉却早周舜一步,抬腿一蹬桌沿,坐着椅子滑到了旁边,让他扑了个空。
“虞沉,你他妈疯了?!止咬器都堵不住你的狗嘴是吧?”
周舜挥臂一扫桌面,把虞沉没喝完的营养液和他自己的餐盘全砸到地上破口大骂。
他们俩人搞出的动静很大,周舜皮革味的信息素更是随着鼻血扩散至食堂的每个角落,傅炎熙、桂言、宋家双胞胎和洛蒂等人迅速起身,冲过来挡在两人之间防止他们继续打架:“干什么?你们干嘛啊?在这打什么呢?”
傅炎熙同样站在中间,双臂展开做安抚手势问:“有话好好说,别打架,也别骂脏话,你们怎么了?”
“不是‘我们’怎么了,是我怎么了!”周舜抹了一把流到人中处的鼻血,高声吼着,“虞沉这疯狗无缘无故打我!”
傅炎熙先是望向虞沉皱起眉,随后伸出食指对周舜摇了摇,肃声认真道:“周舜你冷静一点,我和虞沉多年同学,我了解他,他这个人虽然素质吊差,但是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你们吵架了?”
“你骂他什么了吗?”桂言也拿出自己和傅炎熙跟虞沉以往打架的经验先问周舜,再问虞沉,“他又骂你什么了?”
周舜道:“我没骂他,他骂我畜生!”
傅炎熙又看向虞沉:“虞沉,你是不是骂周舜畜生了?”
“不止。”虞沉为自己辩解,“我还骂了他是个令人作呕的傻逼。”
“周舜,虞沉不止骂了你畜生,他还骂了你是个令人作呕的傻逼。”傅炎熙把头扭向周舜,像个无用的传话机重复了遍虞沉的话,最后叹气总结,“唉,都说了不要讲脏话,不礼貌也不文明,可你们怎么就那么爱讲脏话呢?太没素质了啊。”
“我讲你妈呢!”周舜一把推开傅炎熙,指着虞沉道,“你这傻逼孤儿死了爹妈没人教是吧,动不动就打人?”
“周舜你过分了啊。”洛蒂都听不下去了,“咱们都是安洛斯军校毕业的吧?虞沉以前在咱们学校里是出了名的没素质,他骂人都比你有素质,你怎么回事?”
桂言也说:“就是啊,大家都是校友,如今更是同事,有必要这样斤斤计较吗?熙哥来劝架你还要连他一块骂,太过分了。”
傅炎熙当和事佬和稀泥劝架:“没关系,我脾气好。周舜,我大度原谅你,先带头不计较了,你和虞沉也听我的啊,毕竟我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俩互相道个歉握个手就让这件事过去吧,不利于团结的话都不要说了,等会儿闹到狄克长官那大家都不好过。”
周舜满脸不敢置信地反诘傅炎熙:“他骂我打我,我还要向他道歉?”
虞沉亦说:“我不道歉,周舜也不用和我道歉。”
他语调悠徐,低沉的嗓音里听不出怒意,唇角也勾着笑,可邃蓝的眼底却是一片森冷:“周舜素质太差,我那么有素质的一个人,亲自教他怎么有素质,他应该向我道谢,道什么歉?”
“什么?!他素质比你还差吗?”桂言闻言很是震撼,赶紧去问周舜,“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周舜想了想:“因为我说他是雏?”
“真的好没素质。”宋听硚握紧拳头,悄悄和哥哥宋听砚嘀咕,“我们也是啊,他讲那么大声干嘛啦?”
宋听砚:“……”
而虞沉像是听见什么离谱的事又笑了下:“意思是你不觉得你说的其他话有问题?”
周舜不知是在避实就虚,还是他就如虞沉所言,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毫无愧色地说:“我和你聊三殿下能有什么问题?”
虞沉冷笑着张口,另一道徐缓微哑的嗓音却在他之前传入众人耳中——
“你们聊我什么了?”
他们循声望去,入目即是一双璨烂的金瞳。
“我能有幸听一听吗?”
高挑秀颀的alpha说着话从门外走近,以前散披着的银发扎成一股,身上的白色制服工整妥帖,寻不出一丝褶皱,背后还跟着数位同样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但他却是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就像炽日高悬的白昼里,你无法看见其他闪耀的群星一样。
众人回过神来,垂首向他问安:“殿下。”
第22章
今天当值负责跟随在云寻岚身侧的近卫陆幽和姬柏也走进食堂,他们看看地上的残骸又看看周舜还带着轻微血迹的脸,眼里全是疑惑,狄克长官更是瞪大眼睛,用眼神拼命质问他们俩究竟在搞什么?
云寻岚则在虞沉和之间站定,神情虽温和平静,可高等alpha与生俱来的强势气息,却使得他的语气带有一种压迫感:“把你们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虞沉没说话,掀眸睨向周舜,抬手做出个“你先”的手势,因为他们俩的对话是从周舜那开始的。
周舜面色难看,绷直身体道:“殿下、我们……开了几句玩笑。”
“是我没表达清楚吗?”
云寻岚将视线定在周舜脸上,目光淡淡:“我说:重复。”
庞大沉重的威压伴随着微哑嗓音,从银发alpha所说的每一个字符里泄出,沁着凛冽寒意暴力侵占了这里每寸空气,使得周舜连呼吸都停滞了片霎。
他的脑子因缺氧变得一片空白,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在何时这股重压控制着,蠕动嘴巴颤声道:“虞沉……你怎么不吃饭在这喝营养液啊……”
虞沉面无表情,冷漠地说:“打了抑制剂,没胃口。”
……
两人如同在进行一场没有感情的演出,一板一眼机械地把曾讲过的话,在所有人面前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
他们说完后,偌大的食堂落针可闻,气氛比午夜时分的墓地还要死寂,静得令人心悸。最终还是银发alpha张唇发了话,这才叫所有人周围近乎凝固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他轻声问询周舜:“周舜少校,你说你是和虞沉开了几句玩笑,那你觉得你的这些玩笑,很好笑吗?”
周舜嗓子发干,咽了咽唾沫,涩声说:“……不好笑。”
“作为你玩笑里的成员之一,我也觉得不好笑。”
云寻岚并没有说类似于“既然你不觉得不好笑那为什么还要开?”之类的话,他只平铺直述地讲出了自己的想法,接着转过身,对跟在他背后一同过来的研究人员们说:“各位老师觉得呢?”
“正如虞沉少校说的那样——”
一名碧色眼珠的女omega抱着胳膊,耸耸肩:“我只觉得想吐,跟我看到厕坑里有人拉屎没冲一个道理,真够恶心的。”
“哈哈哈,叶老师,你的笑话比他好笑多了。”
人群里瞬间响起了阵阵讥笑。
“我不是omega,不过我也觉得挺恶心的。”站在女omega旁边的beta摇着头感叹,“已经切身体会到alpha第三代易感期抑制剂的副作用有多严重了。”
“周舜少校——”
距离周舜最近的一个棕发omega慢慢踱步到他面前,问:“我记得你好像是从一百位alpha士官中被选出来的吧?”
周舜低着头,身体僵硬:“……是。”
“首先,我们所有人都非常感谢你愿意加入军部,成为一名守卫帝国的军人,为帝国而战。”青年omega顿了顿话音,“但是呢,我还是想问问你——”
“你算哪根葱?”
他从制服兜里伸出手,拉下自己的口罩,注视着周舜说:“我叫尤遥,你可能没见过我的脸,但你在安洛斯军校念书时,上的《机甲防御系统学》课教材首页有我名字。”
“我实在好奇,你作为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百分之一,是怎么有脸在这对我们指指点点的?”
尤遥的问题,周舜一个都答不上来,脸色也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后在云寻岚致歉时彻底灰败下去。
因为云寻岚说:“抱歉,各位老师,这是我的失误。是我选中了他,才让他成为了皇室近卫。”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对周舜而言却是致命打击,他像被击溃一般,再也维持不住挺立的站姿,脊背顷刻萎塌下去,身形也摇摇欲坠。
尤遥闻言再也顾不得管周舜,连忙面向云寻岚,蹙眉焦声道:“殿下,这怎么会是您的失误呢?”
其他科研人员亦急切地说:“是啊,殿下,这和您没关系!”
“您没必要为了他这样的人……”
云寻岚安抚地看了尤遥他们一眼,示意他们静声,然后将目光落向神色颓唐的周舜,声线平稳道:“其实新一代alpha易感期抑制剂和omega发情期抑制剂的研发,当初我是同步进行的。只是omega发情期抑制剂经过了八代更迭,优化方向已非常明确,所以我站在诸位先辈的肩膀上,很快就改进出了第九代。”
“alpha易感期抑制剂则由于各类数据不足,研发进度一直较为缓慢。后来又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终止了对alpha易感期抑制剂的研究,并将这一项目交给了简闻溪简老师全资支持的医疗团队继续攻关。”
“但无论是哪一种抑制剂的研发,其开始和中止,皆由我个人意志决定,和你口中任何臆想无关。”
云寻岚看着周舜的脸,眸光宛如静谧的湖面,无波无澜:“周舜少校,你还有什么疑惑,需要我为你解答吗?”
周舜哑声道:“……没有了。”
云寻岚将虞沉问再次提出:“你现在觉得你说的话,有问题吗?”
周舜垂首:“……有。”
云寻岚往旁边挪步,侧身让出位置:“那就请你向各位老师道一声歉,好吗?”
周舜依言照做,立刻朝尤遥等人深深鞠躬道歉。
随即云寻岚颔首示意狄克把周舜带走:“再见,周舜少校,希望我以后再见你时,你能够学会‘尊重’两个字该怎么写。”
待周舜的身影消失,他便对众人温柔地笑笑:“大家吃饭吧。”
众人相继散开。
而虞沉直至对上云寻岚向他投来的目光时,才似从怔愣捡回思绪般转动眼珠,错开两人交汇的视线。
他瞥了一眼地面上周舜遗留的狼藉,想也没想就半蹲下要去收拾,谁知刚伸出手去,手背就被几根白皙纤瘦的长指按住。
“卫生机器人会来扫的。”
淡淡的凉意自指腹传递到皮肤上,与手指主人一贯慵散沙哑的嗓音共同在他身上撩起阵阵莫名的燥热。
虞沉顿住动作,喉结滚了滚,没有抬头,只应了一句:“好。”
可云寻岚在收回手指后,却压低音量,用气音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虞沉。”
——没有任何后缀。
虞沉不是没有听过云寻岚这么叫自己,不过那是在仅有他们俩人的场合中,也理应是在只有他们两人时。
于是当准则被打破,虞沉便下意识抬眸,看向半蹲在自己面前的银发alpha,然后见听他说:“垃圾分类,人人有责,谢谢你今天帮忙回收了一个有害垃圾。”
回收有害垃圾?
他的手掌干干净净,还什么垃圾都没捡呢。那这有害垃圾是指谁?
虞沉挑了挑眉,半晌还是没忍住,也放低嗓音,悄声道:“不客气……云寻岚。”
alpha笑着起身离开,长发随移动的步伐漾出一道银色的弧光。
这回虞沉看了许久才转开视线,而他旁边不远处一人却仍痴痴凝着云寻岚的背影挪不开眼:“不愧是三殿下!”
手段刚柔并济,短短几分钟就处理完了周舜这档子事,还能叫所有人都满意的无可挑剔。
念完这人梅开五度又嫉又妒的目光就灼到了虞沉手背上——那被云寻岚摸过的地方。
虞沉原本在思考着云寻岚摸他手背这事妥不妥当,下次云寻岚再摸他要不要躲开,结果被傅炎熙这么一瞪,虞沉便冷嗤一声,抬手故意在傅炎熙眼前炫耀挑衅似的晃了晃。
“你不要得意。”傅炎熙妒火中烧,“狄克长官一会儿回来后肯定要罚你加训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虞沉打了同事都是事实,这种事没闹到长官面前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一旦被长官看见了,那就必须得受罚,只是错不全在虞沉,所以不会罚的太重。
而周舜,那绝对是从哪来回哪去,被踢出精锐近卫军的原因还会被写进档案里,这辈子前途大概就这样了。
“训就训,多大点训练量?”
不过虞沉根本不怕加训,他还又朝傅炎熙晃晃手背,继续刺激傅炎熙:“何况我血赚。”
傅炎熙:“!!!”
见傅炎熙神情恍惚目光呆滞,跟丢了魂般的飘走了,虞沉终于舒服了。
他走到冷柜那准备重新拿支营养液喝,却听见左后方餐桌有两个穿白大褂的工程师在谈天:“殿下又去找简博士了吗?”
“估计是的,我看见他拿了支营养液就往简博士办公室那边去了。”
“还是殿下厉害啊,能敲开简博士的门,我来这上班半年多了,见简博士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完。”
“哈哈那肯定的,他们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嘛……”
听到这里,虞沉抬眸环视一圈食堂,果然不见那道银发身影了。他抿平唇线,垂睫盯着手里的营养液,不知怎的,竟比刚才和周舜对峙时还要没胃口。
另一边,云寻岚在走出虞沉的视野后就敛了笑。
他跟系统恹恹叹气:“唉,当时真不该直接就给前九名全打勾的,我要是把面试看完就好了。”
前九名好几个人的面试排在虞沉后面,周舜就是其中之一,而云寻岚看也没看就全勾了,所以才让周舜这么个渣滓滥竽其间。
系统也恹恹叹道:“唉,可是你把面试全部看完也未必就能把他踢出去啊。”
周舜相貌斯文,气质儒雅,瞧着就像个很有礼貌的仁人君子,端看外表,谁会知道他私底下竟是这种人呢?
再者,周舜对云寻岚的仰慕之情不是伪装出来的,他在狄克和云寻岚面前又懂得装乖扮巧,其他近卫即使知道他口没遮拦,不知分寸,但碍于同事身份和自身涵养也不太好明说,顶多含蓄的提醒几句,不与他来往,所以恐怕也就只有虞沉那种“老子看你不爽就要干你一顿”的性格能够以毒攻毒痛击他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
云寻岚再次认识到这是一句怎样绝对的真理。
想当初,他不就因为看虞沉不顺眼,而差点把人刷了吗?
幸好虞沉自身的优秀怎么都隐藏不住,及时说出了那番振聋发聩的誓言,使他醍醐灌顶,深刻醒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从而改变想法把人留下来。
云寻岚警告自己:“以后绝不可再犯这样的错误。”
他三两口喝完营养液,走进简闻溪的办公室。
简闻溪正在吃午饭,看到云寻岚过来了,便举起自己的光脑手环问他:“云寻岚,你怎么突然给我打了三十亿?”
第23章
云寻岚把这三十亿的来由和简闻溪讲了一遍。
“噢,就这么一点小钱,不用还我了。”简闻溪听完随意摆摆手,点了拒收,让这三十亿星币原路退回云寻岚的账户,“你要是介意这笔钱之前是我三叔的,那你就拿去捐了吧。”
清楚简小少爷财力雄厚,云寻岚没和他客气:“好。”
简小少爷还诚邀他与自己一块吃午饭:“我今天订的饭菜很好吃,你要和我一块吃点吗?”
云寻岚婉拒:“不了,我已经吃过饭了。”
“又是营养液?”简闻溪一下子就猜到了云寻岚拿的什么当午饭,“你喝不腻啊?”
“管饱就行。”
云寻岚的确喝不腻。
他没有太多世俗的欲望,上辈子筑基辟谷后他再也没吃过一口食物,要不是这辈子不吃东西会饿死,他连营养液都不会喝。
“冉教授的手稿你看的怎么样了?”云寻岚和简闻溪谈正事。
“看的差不多了。”简闻溪说,“以我的水平,目前我有两种可行的改进方案。”
简闻溪把冉教授的手稿和他自己手写的一份方案稿子同时摆到云寻岚面前:“第一种比较简单,把核心动力源使用的超导材料替换掉就行。第二种是完全推翻现有3S机甲的架构,重新设计出新一代的3S机甲。”
云寻岚拿起两份手稿,看了看后挑眉道:“第一种简单?”
3S机甲核心动力源使用的flame42号超导材料,已经是当今世上最好、特征最为稳定的超导材料了,几乎所有星舰、战舰的核聚变能源反应炉使用的也都是这种超导材料,简闻溪现在说要把它替换掉,那就意味着,他们需要研发合成出另一种综合性能比flame42号更为优异的超导材料,这谈何容易?
简闻溪却说:“和第二种比起来是挺简单的啊。”
云寻岚:“……”
那确实。
“反正根据冉教授的手稿,我就只能想到这两种改进方式。”简闻溪明示云寻岚,“毕竟手稿上写的都是些理论设想和基础大架构,谁知道和真正的3S机甲有没有出入呢?”
听懂简闻溪言外之意的云寻岚笑了,告诉他:“赫斯特公爵送我的3S机甲下个月就能到。”
简闻溪满怀期待道:“行,那万事俱备,只等你的机甲了。”
云寻岚点头:“好。”
“这两份手稿你都拿走看看吧。”临走前,简闻溪叫住云寻岚把两份手稿都塞给他,“万一你能想出第三种改进方案呢?”
云寻岚答应下来:“我会看的,但机甲设计不是我擅长的领域,由我想出第三种可行改进方案的可能性很低。”
不过可能性再怎么低,云寻岚都还是认认真真地研究了好几天,直至周末来临,虞沉的易感期也结束了,云寻岚才决定把重心放到另外一件他擅长的事上——发展和虞沉的友情。
发展手段当然是拉虞沉与他抵足而眠。
只是须得师出有名,才能眠得顺理成章,不然张嘴直接一句“虞沉,你今晚来和我一起睡觉吧”,这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啊。
恰好周末轮到虞沉当值,云寻岚就打算等周五下班后,以给自己补习《战争心理学》一课为由,先把虞沉哄到他房间里来,然后补课到晚上,再帮虞沉省点力,叫虞沉也不必在他的卧室外巡逻守夜了,干脆在他屋里守吧,守到床上足抵足更安全——如此,他们便能合情合理,水到渠成地睡到一块了。
于是周五这天,云寻岚在离开第七军事实验基地返回盏月半岛后,人才下车就立即叫住虞沉:“虞沉少校,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应允。”
虞沉现在有点怕云寻岚叫他或是和他说话,因为云寻岚想跟他谈恋爱,那大概率一开口说的就是撩他的话,这让虞沉一个只拥有与喷子对骂经验,而毫无恋爱阅历的人怎么接腔啊?
一旦接话接出岔子没接好,他说不准就要有恋爱经验了,这怎么了得?
辛亏此刻周围不止他们两人,倪春、傅炎熙和桂言这群人都在,所以虞沉觉得云寻岚提的要求肯定是他能接受的,便回道:“殿下言重了,您请说。”
果然,云寻岚说的是:“我想请虞沉少校你做我的老师,教导我学习《战争心理学》这门课。”
按理来说,这个要求虞沉的确能够接受。
然而以前虞沉怕云寻岚不找自己补课,就光找他撩他。
现在云寻岚找他补课了,虞沉又怕云寻岚是拿补课为借口,好更加方便的找他撩他。
可无论云寻岚是出于何种目的才提出的这个要求,虞沉都不能拒绝,毕竟他想接触到云寻岚的3S机甲,就必须得取得云寻岚的信任,补课正是眼下最适合他们拉近距离、搞好关系的途径,因此他答应道:“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结果三分钟后,虞沉就后悔了。
他沉默地望着云寻岚敞开的卧室门,又开始恨自己不是哑巴,刚才为什么非得出声答应云寻岚的要求——补什么课非要在卧室里补啊?
莫非云寻岚找他补课不是为了撩他,而是为了睡他?
虞沉认为自己的推测很合理。
卧室是一个很私密的个人空间,盏月半岛明明有那么多房间可以用作他们的补课场地,云寻岚却偏偏选了自己的卧室,这打的什么心思不是很明显吗?
简直装都不装一下,半点都不带遮掩的。
虞沉想和云寻岚搞好关系拉近距离是没错,但他不想把关系搞得好过头,将他们俩之间的距离给拉近成负距离啊。
所以踏进卧室的这一步,虞沉迟迟跨不出去,仿佛他面临的是一处涉足便会万劫不复的禁忌之地。
不过云寻岚也在同一时间停住了步伐,没有走进自己的卧室,因为还有另一个人先他们一步迈入了这间屋子。
云寻岚的卧室有两道可供出入的门,一道前门与正厅和走廊相连,另一道后门则可直接通往郁海海岸的沙滩,这人就是从后门进来的。
他穿着北斗天权军团鸦青色的制服,裸露在布料外的铜色皮肤稍深,进屋时几乎与窗边纱帘投下的影子融为了一体,周身气息阴郁而冷漠,唯有一双朝云寻岚望来的绿色眼睛明光微亮,像是自地幔岩浆池中浴火而生的橄榄石。
虞沉听见他开口,低声唤云寻岚:“岚岚。”
云寻岚身形一顿,金瞳静静凝视着男人,随后也张唇回应他:“皇兄。”
说完云寻岚便提膝走进房间,在茶几旁的沙发上坐下,再抬眸朝虞沉笑笑,示意虞沉也坐——态度竟比被他称之为“皇兄”的男人还要更加亲近。
这样的区别使得虞沉不由多看了男人两眼。
而男人也同样盯着虞沉,翠绿的眼睛格外醒目,他问:“这位是?”
“我的近卫。”云寻岚给他介绍,“虞沉少校。”
虞沉垂目,行礼问安道:“二殿下。”
银河帝国所有皇室血脉成员,眼睛均为金色,身为二皇子的牧星屿却不是金瞳,甚至不姓“云”,因为他是皇室收养的alpha,与皇室之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自然也不会有皇室血脉独有的金瞳。
但牧星屿又的确是银河帝国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不仅王位继承顺序排在云寻岚之前,手中还握有军部实权,是北斗天权军团的掌权者,常年驻守在边境战场与皇帝云栖鹤共同抵御瑟唯迩虫族,收复第一边境线失落的诸颗星球,所以哪怕他时不时就爆出点和omega的风流韵事新闻出来,在帝国内的名声却很好。
民众粉丝们皆赞美他勇敢温柔、坚毅无畏,视他为守卫帝国的英雄战士。
虞沉以前对牧星屿谈不上多崇拜,可敬重是绝对有的——在边境战场上为保卫银河系与瑟唯迩虫族战斗的每一个军人,都是毋庸置疑的英雄,都值得世人敬重。
不过人不可貌相,在以如此相近的距离接触过牧星屿后,虞沉才发现,牧星屿的性格和传闻中貌似有些出入。
起码“温柔”这一点有待商榷。
因为就在虞沉说完那声“二殿下”的同时,一阵浓郁乃至具有攻击性的迷迭香,就猛地在云寻岚卧室内扩散开,虽然未携有多少威压,却仍能予人庞大凝重的强烈压迫感——那是牧星屿的信息素。
一个alpha对另外一个alpha释放信息素威压的原因,除了压制和挑衅,很难再有第二种,更何况牧星屿望向虞沉的目光里还有着几乎毫不掩饰的敌意。
只是在场的alpha不止他们两个。
云寻岚也嗅到了这阵迷迭香。
“皇兄,你易感期快到了吗?”他身体微微后靠,语气淡淡提醒牧星屿,“你的信息素没控制好。”
“不,我已经进入易感期了。”
牧星屿说着收回落在虞沉身上的目光,走到云寻岚床边坐下:“你的抑制剂呢?”
云寻岚说:“第二层抽屉。”
云寻岚没确切说是在哪边哪个柜子里,牧星屿听后却直接拉开了他左侧床头柜的第二层抽屉,如同早就知道答案一般,精准地从里面拿出alpha三代抑制剂,给自己打了一针。
屋内浮荡的迷迭香渐渐平息。
可打完抑制剂了牧星屿也没起身,依旧坐在云寻岚的床上。
虞沉感觉这俩兄弟之间的氛围有种难以形容的奇怪。
云寻岚也很奇怪牧星屿忽然回帝都星来做什么。
第24章
在云寻岚的印象里,他和牧星屿尽管都是皇室皇子,彼此以“兄弟”相称,关系却着实谈不上相熟。
尤其自从三年前牧星屿加入北斗天权军团前往边境战场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上一次见,还是去年他的爸爸——帝国已故王后贺樗白的忌日当天。
每年那天不单牧星屿会回来,他的父亲,皇帝云栖鹤也会回来。
三年,从无例外。
今年距离他爸爸忌日还有近五个月长的时间,牧星屿却提前回来了,还是在易感期来见的他,还一见面就在他的地盘上释放信息素,搞得云寻岚以为牧星屿又是来挑衅自己的。
毕竟这种事牧星屿打小就没少干。
民众眼中的牧星屿除了四处留情没个定性以外大概没什么缺点,但云寻岚清楚这人私底下性情有多糟,只是他一向念在牧星屿的年纪还没自己零头大,当孙子都属于抬辈了,素来不予计较。
谁知这一次,牧星屿竟不是来挑衅他,而是来给他送生日礼物的——
“这是我三年来收复的二十五颗星球,每颗星球上晶矿碎片凝聚成的拟行星。”
牧星屿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就倏地起身径直走到沙发前,没管站在一旁的虞沉,朝云寻岚递出一个透明的立方体。
立方体内部模拟了宇宙里失重的真空环境,最中央处悬浮着块正在缓慢自转的黑色岩石,表层晶矿不断折射出耀眼的碎芒,犹如一颗被禁锢于掌心的岩质小行星。
牧星屿捧着它对云寻岚说:“岚岚,生日快乐。”
这份礼物不贵重,其意义却显然不一般,于是云寻岚双手接过,用词简单却语气真挚地道了个谢:“谢谢皇兄。”
道完这声谢后,云寻岚就不说话了。
没办法,他和牧星屿真的没话聊。
他们俩不说话,虞沉就更没话讲了,继续沉默地立在一旁,围观这对皇室异姓兄弟怪异的相处。
最后还是牧星屿又先开的口:“第二边境线战事繁忙,我实在……没法在你生日当天过来。”
云寻岚温声道:“没关系。”
“快一年没回家看过你了。”牧星屿问他,“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云寻岚点头:“挺好的。”
牧星屿视线渐垂,从银发alpha眼尾那颗宛如油画颜料的红痣,移向他的右手:“皇姐说你的手前几天受了伤……”
云寻岚伸手,拉开袖子给牧星屿看手腕:“已经长好了,第二边境线战事繁忙,皇兄不必过多为我担心。”
牧星屿一时也没话说了。
而听他们聊了这么一会儿,虞沉发现或许自己接不上来云寻岚的话不是他的原因,是云寻岚不管和谁说话都会让人很难接,连牧星屿这个二哥都不例外。
但牧星屿“坚毅”的性格在眼下又体现的淋漓尽致,再怎么没法聊下去他都要硬找新话题和云寻岚接着聊,这一找就找到了虞沉头上。
他盯住虞沉,如同此刻才注意到屋里还有第三人存在似的:“对了,岚岚,你带近卫来你卧室做什么?卧室这种地方,不适合外人进来。”
忽然被点名的虞沉在心里赞成应声:是是是,我是外人,赶紧让我出去。
云寻岚则很不认同牧星屿的说法。
首先,虞沉是他的未来好兄弟,不是外人。
其次,云寻光都说了,如果他不在安全区域内,那么哪怕他在做爱,虞沉这群近卫都至少有一人得在旁边围观,这算哪门子外人?
虞沉能围观他做爱,牧星屿这个二哥想围观还没门路围观呢。
于是云寻岚拿出正经理由:“我们来补课,补《战争心理学》。”
牧星屿问:“你们补什么课要在卧室里补?”
虞沉听到这儿,开始觉得二殿下这张嘴真是妙极,一开口就能帮他把想问的问题问出。
结果云寻岚回答说:“皇兄,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补《战争心理学》。”
牧星屿:“……”
虞沉:“……”
牧星屿也觉得云寻岚的嘴真是妙极,每次一开口就能让他接不上来话。
不过牧星屿到底是在边境战场磨炼过的战士,加之性格坚毅,所以他继续追问:“你想补课就找补课老师,找个近卫有什么用?”
云寻岚告诉他:“虞沉少校《战争心理学》的毕业成绩是满分。”
《战争心理学》毕业成绩89分又一次接不上来话的牧星屿:“……”
这门课能考满分的都是什么变态啊?
牧星屿终于用正眼好好看了一遍虞沉。
而他最先看见的,还是那双邃如冰海的蓝色眼睛——拥有这双蓝眼的alpha站在顶灯投下的璀璨光芒之中,回望投来的眼神却冰冷锐利,挺拔高大的身躯盘踞在云寻岚身侧,衬着那头狼尾黑发,像一匹野性难驯的孤狼。
说实话,他们两人身高体型相仿,端看外貌,很难辨别他们谁才是那个最顶级的3S的alpha。等级为2S的虞沉本该被牧星屿压制,但他此时却能不卑不亢,目光平静的回视牧星屿,丝毫不受那股迷迭香信息素的影响,由此便可知晓,虞沉的高等信息素威压抵抗成绩一定也非常优异。
哪怕牧星屿再如何不待见他,也不得不承认,能从帝国七大军团的层层选拔中脱颖而出,成为云寻岚身边第一近卫的虞沉,绝非无名之辈。
或许未来他们会在边境战场上相遇。
可现在,只要虞沉站在云寻岚身边——那么近的距离,牧星屿就是会看他不顺眼。
沉默几秒后,牧星屿再次成为虞沉的嘴替:“但是卧室这种地方,不太适合补课,去书房补更合适一点。”
云寻岚能不知道卧室不太合适用来补习吗?
他知道啊。
在云寻岚的预想中,他有想过虞沉会说这句话,现在换牧星屿来说,区别也不大,反正云寻岚对此早有准备——
假设虞沉不提在卧室补习不合适,那他们就在卧室补课,补完在卧室睡。
假设虞沉提了,那他们就换地点,改去书房补课。
他堂堂银河帝国三皇子,书房里还能没一张可供休息的床?在书房补完课一样能睡啊。
总之云寻岚心意已决:虞沉今晚他是一定要睡的。
“我把模拟战场接入盔放在卧室里了。”云寻岚顺着牧星屿的话起身走到卧室书桌旁,从上面拿起一个银灰色的金属头盔,转身望着虞沉双目微笑道,“虞沉少校,你陪我一起把模拟战场接入盔拿去书房吧。”
虞沉想着能离开云寻岚的卧室,去适合补课的书房就又答应了:“是,三殿下。”
全然不知,书房里还有另一张更窄的床在等他。
偏偏那张床摆在书房内间里,不开门压根看不见。
虞沉只看见云寻岚进了书房后,就拿出了课本笔记本,除了补课以外别的闲话都不聊,以至于虞沉忍不住反思:莫非是他多虑了?云寻岚真就只是找他补个课,没打别的主意?
所以虞沉也不由暂时静下心来,专注于补课这件事。
他先问云寻岚:“殿下,你以前有跟随别的老师另外学习过这门课吗?”
“有。”云寻岚坦言,“你是我第八位补课老师。”
才第八位?
好像也不是很多嘛。虞沉心想。
可随即云寻岚又补充道:“今年的。”
虞沉:“……”
虞沉实在接不了这话,就干脆跳过这个话题,将模拟战场接入盔往头上一戴,对云寻岚说:“殿下,我想先看看你的实战表现,确定一下你的情况,然后再决定我们的补课计划,可以吗?”
“当然可以。”云寻岚说着,也把模拟战场接入盔戴好。
《战争心理学》这门课如今有些特殊,自从十八年前银河系第一边境线失守后,它的考核,就需要通过特制的模拟战场接入盔进行了。
当被考核者戴上战场接入盔后,他就会进入一个虚拟战场。
在这里,被考核者的其他记忆会受到限制,会被刻意模糊淡化,他只会记得他的身份是一名参军的战士,他在这个虚拟战场上的所有行为表现,都是基于其原生性格、应激环境抗压能力、总体心理素质和当下的心理状态而给出的真实本能反应。
因此考核人便能通过被考核者在模拟战场上的行为表现,评估被考核者的心理健康情况,借以杜绝被考核者隐瞒其存在心理问题的可能,并确定被考核者最真实的意志力量、承压水平;在高刺激作业环境中会不会不服从命令,擅离职守;又会不会因贪生怕死,畏战临阵脱逃等诸多问题的答案。
虞沉和云寻岚相处的时间终归不长,对他的了解程度有限,所以给云寻岚安排一场“摸底考试”,是他搞清楚云寻岚《战争心理学》这门课为什么总不及格,连30分都很难考上去最快捷的方式。
然而虞沉万万没想到,这方式能快捷到30秒就出结果——
因为在虚拟战场里,云寻岚听到军营早间集合哨声后居然不肯出门!
他没睡着,整个人是清醒的,浑身不痛不痒、没伤没病,却就是不肯出门。
虞沉直接被震惊到了。
甚至用“震惊”一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用“震撼”二字才更贴切些。
云寻岚这他妈的门都不肯出,接下来还考什么啊?
虞沉立马用考核人的权限,给自己弄了个长官身份,去云寻岚宿舍那儿锤门,质问他是没听到集合哨声吗?为什么不肯出门集合?
云寻岚给出的回答是:“我会死。”
虞沉疑惑:“你很怕死?”
怕到连门都不敢出?
但云寻岚却说:“我不怕死,可踏出这扇门,我就会死。”
虞沉隔着门都听无语了:“这是战场,不是安全区,等敌人的导弹来了,你不踏出这扇门你也会死。”
“是的,长官,所以导弹来了我肯定还是会出门。”云寻岚声音很冷静,听不出任何怯战的恐惧和瑟缩感,“不过现在没导弹,我在这里死去的可能性比出门低,所以我不能出去。”
虞沉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平复情绪:“那你意思是,只有导弹来了你才肯出门是吧?”
云寻岚又给了虞沉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等必须要有人牺牲的时候,我就会出来,哪怕我会死,我也一定会出来。”
虞沉:“……”
离谱,太离谱了。
虞沉不再和云寻岚废话,他沉下嗓音,寒声道:“云寻岚,军人的第一天职是服从命令。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出门集合。”
紧闭的宿舍门后寂静无声。
几秒后,云寻岚低哑的声音响起:“……长官,抱歉。”
第25章
虞沉的耐心彻底告罄,他暂停考试,摘下模拟战场接入盔。
考试被中断,云寻岚也瞬间从虚拟战场中脱离出来,一睁眼就看见虞沉面无表情,朝他伸出右手,食指和大拇指相接比出个“0”的手势,张唇道:“零。”
虞沉摸清云寻岚的底细了——
“零。”他又强调了一遍,“我给你打零分。”
“殿下,您能否先告诉我,你以前那十几二十分的分数,都是怎么考到的吗?”
虞沉想不通,哪个考核人看到云寻岚在虚拟战场上的表现后,能忍住不给他打零分的?还能让他有机会考个十几二十分?
“军人的第一天职是服从命令。”虞沉气到想飙脏话,却还是攥着拳硬生生克制住了,“殿下,你连最基础这一点都无法做到。”
何况他下达的命令只是一条再简单不过的出门集合。
云寻岚这都不肯服从,简直离谱到家了!难怪一年换八个补课老师!
倘若云寻岚真是他手下的士兵,那虞沉第一天就会让他滚蛋。
而听到虞沉这么说,云寻岚也摘下模拟战场接入盔,垂眸落寞而无奈地叹了声气:“唉……”
系统在他脑海里同样跟着叹气:“唉……这玩意能屏蔽我就很烦。”
云寻岚一旦通过模拟战场接入盔进入到虚拟战争里,有关系统的一切记忆就会被刻意淡化。但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云寻岚和系统绑定了两千多年,“完成系统布置的每日任务才能活下去”这个念头,已经成为了云寻岚的生存本能,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哪怕遗忘了系统的存在,云寻岚也仍旧会做出本能反应。
虞沉好奇他那十几二十分是怎么考到的?
很简单,虚拟战场里出现的人物除了考核人都是智能AI,有些智能AI长官被设计出来时,性格暴烈粗犷,爱讲脏话,云寻岚如果随机分配到这些智能AI长官被骂了两句,那他就会出门,虽然他往往会因为觉得自己无敌了,太过无所畏惧,而在任务途中死去,可最后还是能拿个一二十分的,不至于考零分。
今天纯属运气不好,随机分配到了很有素质的智能AI长官,虞沉也很讲素质,全程没骂他一句,所以云寻岚的表现才这么拉胯。
考个试怎么就这么难呢?云寻岚心里愁。
虞沉也在发愁。
他愁自己要怎么才能给云寻岚补课。
别人补课是查缺补漏,就像是屋顶破了洞,把屋顶修补完整就行。
云寻岚倒好,他根本没屋顶,直接露天,女娲来了怕都补不了。
虞沉自觉没那本事。
并且云寻岚这是《战争心理学》课程没学好的问题吗?
虞沉尽量用词委婉,和云寻岚说:“殿下,军部是一个注重纪律,令行禁止的地方,恕我直言,您……不适合参军。”
“我知道,但唯有这样……”云寻岚抬眸,凝视着虞沉那双邃蓝的眼瞳,缓缓道,“我才能获得前往边境战场的资格。”
虞沉眉头微皱:“可是获取前往边境战场资格的方式不止参军一条。”
医护人员、后勤人员、机甲维修工程师……这些人他们同样驻守在边境战场上,用自己的能力为了全人类的未来而与虫族做抗争,他们的职业所要求的心理抗压能力没有军人那么高,心理健康状况评估相对容易通过。
云寻岚既然能研制出第九代omega发情期抑制剂,那就证明他完全可以尝试医疗工作者的身份,通过该行业所要求的心理健康状况检测,获得前往边境战场的资格啊。
干嘛一定要参军呢?
虞沉苦思不解。
“我也知道,我不适合参军,更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云寻岚却说,“不过我必须要以前线战士的身份,去到边境战场,所以我只能参军。”
听到这里,虞沉直接断言:“不可能。”
哪怕云寻岚交出了《战争心理学》的满分考卷,这也不可能。
原因是为保证皇室血脉延续,银河帝国有宪法规定,若非特殊情况,皇室不可同时有两位王族奔赴前线作战。
而边境战场目前已经有皇帝云栖鹤和二皇子牧星屿两位皇室成员戍卫了,即使牧星屿没有王族血脉,可皇帝云栖鹤有啊,他守的还是最危险的前线。
在这种情况下,银河帝国议事会可能同意云寻岚以前线战士的身份前往边境战场吗?
若非皇帝云栖鹤战死,或是瑟唯迩虫族大军攻破第二边境线,压境第三边境线,否则绝无可能。
退一万步说,纵然以上最差的情况都发生了,云寻岚《战争心理学》考不及格,心理健康状况评估无法通过,那他也去不了边境战场。
——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不可违反。
结果虞沉否定的话音刚落,云寻岚就眉梢轻挑,又给了他一个“小小”的震撼:“怎么不可能?我违法前往,不就可以了吗?”
虞沉:“……”
可以吗?
都违法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云寻岚《战争心理学》成绩不行,但这让人接不上话的本事,虞沉却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或许是看出了他无言以对,银发alpha如同结束玩笑说回正事一般勾了勾唇,弯眸道:“当然了,我们绝对不能做违法的事,因此我必须好好学习《战争心理学》,通过考核与评估,以合法的途径前往边境战场。”
“下次考核,我一定严格听从你的指令,所以……”
“别生气了。”
云寻岚将双臂搭在桌面上,身体朝虞沉所在的方向微倾,一双金瞳在夜色中璀光熠熠,唇角与眉梢都盈着温柔示好的笑,轻声问:“这一次可以原谅我吗?虞老师。”
——又是一句可以吗?
仿佛云寻岚是被虞沉标记的所有物,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受虞沉掌控,要得到虞沉应允,他才能被解开束缚的捆绳。
然而在虚拟战场里,他分明一句都不听自己的。
偏偏虞沉与那双金瞳视线交汇着,却怎么都说不出否定的话语。
……这谁拒绝得了啊?
换傅炎熙、桂言他们几个过来恐怕能马上忘了“不”字怎么写,变成活文盲。
虞沉抿紧了唇不置可否,错开银发alpha那如有温度的目光,无奈反问:“殿下,你的前几位老师,是不是就因为听了你这些话而被气跑的?”
“这些话我只敢和你说,不过他们还是被我气跑了。”云寻岚回忆了下以前老师们对他的评价,如实转述给虞沉,“他们说,做我的考核人看我考试,是一种折磨。”
虞沉忍不住点头:“堪比酷刑。”
短短几分钟,就能让人折寿十几年,这是何等恐怖的折磨强度?
云寻岚衷心认错:“是,全是我的错,我会努力改正的。”
他是真怕虞沉也被自己的成绩气跑——以前给他补课那些老师们,一开始脾气多好啊,后面还不是都被他在虚拟战场里的表现气到七窍生烟、怒火冲天,就差没指着他鼻子对他破口大骂了。
而虞沉脾气本来就不好,被他气到张口开骂是喜事,万一被气到跑路那问题可就大了。
云寻岚觉得,错过虞沉,他这辈子也许就再也无法遇到这样趁手的工具人……啊不,好兄弟兼麾下猛将了。
总之只要能留下虞沉,他愿付出一切代价!
于是云寻岚目不转睛地凝着虞沉的脸庞,先将声音放得更低更轻以示谦和,再用他最诚恳真挚的语气祈求道:“虞老师,请你在我身边坚持久一些吧。”
虞沉却觉得云寻岚又在撩自己了。
他虽然没有看向云寻岚,但他能感受到银发alpha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未曾有一刻移开,那微哑低缓的嗓音比起祈求,更像蛊惑。
可无论是哪一种,虞沉似乎都无法拒绝。
alpha与alpha之间与生俱来的对抗与互斥本能,在他面对云寻岚时仿佛完全不存在。
虞沉唯一能拒绝云寻岚的仅有一件事——
“……殿下,我会继续帮你补课,但请别再叫我‘虞老师’了。”他也哑着嗓音,低声提醒云寻岚,“你说过的,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你会叫我的名字。”
他担不起这声“老师”,而且“虞老师”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暧昧,虞沉宁愿听云寻岚直呼自己全名。
结果云寻岚笑了下,戏弄一般故意道:“那……虞沉老师?”
虞沉:“……”
“可以,云寻岚殿下。”虞沉终于抬眸,视线幽幽转回云寻岚身上,“如果你喜欢的话。”
云寻岚眼底的笑意更浓,也提醒虞沉自己说过的话可不止那一句:“其实我更喜欢你叫我的名字,不要加‘殿下’,也不要仅是‘殿下’——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时。”
“……”
虞沉是真拿云寻岚没辙。
他为什么总叫云寻岚“殿下”?还不是想在他们之间保持住一个合适的距离,防止云寻岚在这份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无望感情里越陷越深。
但云寻岚不领情,他又拗不过云寻岚,只得咬牙答应:“好好好,云寻岚,云寻岚。”
答应完还直接连续唤了两遍青年的名字,语气中无可奈何和郁闷苦恼两种情绪交织缠绕,复杂程度和3S机甲设计图纸有的一拼。
而云寻岚深谙凡事有度,过犹不及的道理,他怕自己再逗下去虞沉也要被气跑了,就立即为今晚的补课行动划上句号:“今天的补课就先到此为止吧,我感觉……”
银发alpha弯唇:“你被我折磨的不轻。”
第26章
虞沉很同意。
他都快分不清到底是在模拟战场上看云寻岚考试难捱,还是在现实里被云寻岚撩拨更煎熬了。
一听云寻岚说要结束补课,虞沉便迫不及待从椅子上站起,准备护送云寻岚返回卧室,然后好好待在卧室外站岗守夜,恪尽职守做近卫。
谁知云寻岚起身后,竟没朝书房门的方向迈步,而是往书房更里面踱去。
行走间,银发alpha的发丝光泽如缎,清冷得宛若一匹月锦。
虞沉却没心思欣赏,他那双邃蓝似薄冰深海的眼睛中,随着书房内间门被打开而逐渐浮现出今晚第三次代表“震撼”的情绪,目光僵滞地望着银发青年走到那张能够容纳三个成年alpha并排躺下的大床旁驻足站定。
“我比较累了,今晚就在这休息吧。”云寻岚指尖轻移,抚平被子上几缕细微的褶皱,接着侧身回头,“恰好书房里这张床挺大……”
虞沉:“……?”
不是,床大又怎么样呢?
云寻岚这是什么意思啊?
不会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云寻岚找他补课不是为了撩他,而是为了睡他?
怕什么就来什么。
下一秒,银发alpha果然对他说:“虞沉你也辛苦了,不如就在这里,将就着和我一起休息一晚吧。”
虞沉:“……”
不辛苦,命苦。
命苦到虞沉他妈的要疯了。
他们俩他妈的都不在卧室里了,云寻岚还他妈的能弄出一张床来睡他啊?!
虞沉在这一刻疯狂希望二皇子牧星屿赶紧再过来救一下,想点办法劝劝云寻岚,让alpha把以后的补课地点改到外面的沙滩上,不然照这情况来看,他们如果还在屋檐底下补课,那他随时可能补到云寻岚床上去!
“殿下,我不辛苦。”虞沉头皮发麻,又叫不出口云寻岚的名字了,他深吸一口气,“我有自己的休息假期,而执勤期间始终保持清醒,时刻保护您的安全,是我最重要的任务,所以我不能……”
云寻岚神色疑惑,不解道:“我们一起休息一下,你就不能保持清醒了吗?”
虞沉:“……”
云寻岚继续灵魂发问:“而且你就睡在我身边的话,不是能更好的保护我吗?”
虞沉:“…………”
云寻岚他妈问的都是些什么啊?让他怎么答?
虞沉这辈子除了那个叫“养鱼新手”的网络变态色魔以外,跟谁对线都没这么无语过,他又做了两个深呼吸,沉声道:“殿下,您是皇子,身份尊贵;我不过是个近卫,只要能站在您身边就足够了。”
——是站,不是躺。虞沉强调。
哦,云寻岚也听懂了,
虞沉这是觉得自己不配和他同榻而眠呢。
为防虞沉觉得自己是在拿身份压制命令他,云寻岚便在床上坐下,仰起面庞凝视着虞沉的眼睛,竭力放缓语速,用柔徐的嗓音以真挚的情感说道:“古人常扫榻以待知己,与其秉烛夜谈。而我素来钦慕虞沉少校,也想与你抵足而卧,畅叙言欢,不可以吗?”
虞沉知晓“钦慕”一词,常用于下位者对上位者、平凡人对不平凡人,且多含敬意。
他亦清楚古代帝王礼贤下士时,更是会倒履相迎,甚至吐哺握发,唯恐怠慢了贤能良臣。
问题是云寻岚对他的感情不是爱惜人才啊。
云寻岚只是爱他——爱到为了骗他上床,居然连“知己”的友情挡箭牌都拿出来了。
听听,听听!
这么重的心机,云寻岚这张床他上了还下得来吗?明显下不来了啊。
幸好他把一切看得明明白白,是不会上当的!
所以虞沉下定决心:他再拒绝云寻岚一次,如果云寻岚依然不肯放弃,还要再邀请他,那他就……
“呯呯呯——”
一阵突如其来敲门声打断虞沉的决心。
敲完那人也不等回应便推开门径直走进书房,环视屋内一圈后,最终将翠冷的目光落在床边的两人身上。
牧星屿看到他们挨的很近。
云寻岚几乎被虞沉高大身躯所投下的昏暗阴影完全笼罩占据,圈入了一片他接触不到的领域之中。
“岚岚。”
牧星屿喉结滚了滚,声音因正处于易感期而略显烦躁:“这么晚了,你们还在补课?”
云寻岚告诉他:“没有补了,我们正准备休息。”
“……你们?休息?”
“在哪休?”
询问期间,牧星屿没有分给虞沉半个眼神,只死死地盯着云寻岚:“你不回卧室睡?”
云寻岚感觉牧星屿在明知故问,他拍拍掌心下的床面说:“这里也有床可以睡。”
牧星屿短暂沉默了数秒,忽地开口问:“是因为我的信息素吗?”
高等alpha的领地意识素来很强,就像他们不能容许有人觊觎自己的omega一样,他们的领地,也不能忍受旁人侵犯。
而他和云寻岚都是alpha。
压制、标记、征服与支配全是写在他们基因里的固定程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是难以用理智约束的原始冲动。
他们没有大度的美德,只会霸道、自私、病态的独占属于自己的一切,无论人或物。
于是牧星屿便以为云寻岚不愿意回卧室睡觉的原因,是他在云寻岚的卧室里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云寻岚觉得自己的私有领域被他入侵了,所以才会抵触抗拒回去。
同为alpha的牧星屿很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因此他向云寻岚解释:“我已经把你卧室里的信息素清空了。”
银发青年却停留在另一个alpha身躯投落的影子里,对他摇摇头,眼中情绪寡淡,声线也毫无起伏:“没关系的,皇兄,你的信息素不会影响我。”
牧星屿眼睫微颤,他垂眸敛去那抹橄榄石般的翠色,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是吗?”
不然呢?
云寻岚重活一世,又身处皇室,十八年里周围徘回的顶级alpha不胜枚数,但没有一个人的信息素威压强度能与他匹敌。牧星屿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怎么还问这种问题啊?
——看来他们是真的不熟。
云寻岚正欲张唇给牧星屿解惑回答一句“是啊”。
可没等他出声,牧星屿便重新抬起了头,直视着他的双目抛出个新问题:“那谁的信息素能影响你?”
虽然牧星屿问这个问题时的语气和神色都有些奇怪,但云寻岚并没有多想。
毕竟牧星屿这一问,除了能更好的佐证他们俩互不熟悉以外,似乎没有别的意义了。
不过他们好歹兄弟一场,秉承着兄友弟恭方可和睦的相处准则,云寻岚对牧星屿有问必答,一句“没有谁”都到嘴边了,牧星屿却又抢在他之前开口:“简闻溪的吗?”
冷不丁从牧星屿口中听到发小的名字,云寻岚怔了一瞬。
因为他们两人的关系非常、特别、极其不好。
云寻岚仅在简闻溪骂牧星屿时,才能从他嘴里听到牧星屿的名字。至于牧星屿——这是十八年来云寻岚第一次听见他连名带姓叫简闻溪的名字。
放以前,牧星屿当着他的面,只会边冷笑边用“你的omega”来称呼简闻溪,绝不可能出现第二个称呼。
所以今晚破天荒地听见牧星屿喊简闻溪全名了,云寻岚能不愣神吗?
然而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见云寻岚没立刻否定,牧星屿便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绿眸alpha瞬间将五指攥得更紧,似笑非笑“呵”了一声,嗓音如淬冰般讽道:“也是,谁让你们的匹配度……”
“皇兄。”云寻岚蹙眉沉低嗓音,神情严肃地打断牧星屿。
alpha在易感期的脾气可谓是火药桶一点就炸,即使打了抑制剂也未必能理智到哪去,虞沉就深有体会,他今晚的情绪大起大落,先是被云寻岚邀请抵足同眠高高吊起,又因牧星屿的出现而缓缓放下。
可还没平静多久,虞沉的全部神经又如脆弱的弦线一般被绷紧了。
他眼睛虹膜上呈放射状排列的冰蓝色纹理开始移动收缩,将瞳孔向内压成针尖般的一点,肩膀也不着痕迹地往左侧方偏转了些角度,浑身展现出一种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防护姿态,以确保牧星屿对他右手旁的云寻岚发动突袭时,他能第一时间拦在两人中间,挡住牧星屿的所有攻击。
别怪虞沉有这种想法。
瞅瞅牧星屿现在的模样——呼吸变粗、眉峰下压、眼白血丝密布、拳头握得死紧……桩桩件件全是生物机体处于暴怒情绪时的表现,这让虞沉怎么能不心生警惕?
但即使牧星屿已经无限趋近于倒计时快结束的炸弹了,可在被云寻岚打断话语后,他却真的闭上了嘴巴,纵然脸色依旧阴沉难看,也没再多说一个字。
而云寻岚望着牧星屿面庞上那自己曾见过无数次熟悉的神态和表情,垂目叹了口气,打算先把虞沉支走:“虞沉少校,我和皇兄有些事想单独聊聊,麻烦你回避一下。”
话音刚落,云寻岚就在余光中瞥见虞沉的身形顿了一瞬,不过待他侧眸看向虞沉时,alpha已恢复了寻常,垂首应声离开。
等书房内仅剩他与牧星屿两人了,云寻岚才朝抬起脸庞,朝绿瞳alpha启唇继续说:“皇兄,匹配度是公民隐私,闻溪也一向不喜欢他和我的匹配度具体数值被公开谈论,刚刚虞沉少校还在,你……”
牧星屿也打断云寻岚,冷声嗤道:“我管他喜不喜欢?”
云寻岚奇了怪:“那你不管还提他做什么呢?”
彼此风马牛不相及的,牧星屿在他们谈话中提起简闻溪就很突兀啊。
第27章
“哎呀,他到底来干嘛呀?你还差一点就能和虞沉抵足同眠了,这下全被他搅和糟了。”
系统同样纳了闷,在云寻岚脑海里问:“牧星屿不会又是来帮你完成任务的吧?可我们有虞沉了啊。而且他来的也不是时候,他要实在想帮忙,你叫他过了零点等日常任务刷新再来。”
云寻岚让系统赶紧打消不切实际的念想:“他不是虞沉,不会听我话的。而且……”
“他从三年前起就不会帮我完成任务了。”
云寻岚这一世前十五年的人生里,系统发布的每日日常任务,大多都是由牧星屿“帮忙”完成的。
这也是简闻溪极为厌恶牧星屿的原因——有一回牧星屿帮他完成日常任务的现场被简闻溪撞见了。
简闻溪十分震惊,当即就要去找云寻光告状,云寻岚劝了许久才将其拦下。可从那以后,牧星屿就成了好脾气的简闻溪的第一仇视对象,每逢见面,他都要对牧星屿阴阳怪气一番,不是夹枪带棒就是指桑骂槐,根本不可能和牧星屿正常说话。
牧星屿倒不会骂简闻溪,但会变本加厉地超额“帮”云寻岚完成日常任务。
而对于这种情况,云寻岚很无所谓,因为他只听牧星屿帮他完成日常任务的那第一句,后面牧星屿再讲什么,他全都当耳旁风,由着牧星屿去说。
等他说完了,云寻岚就走,去干自己的事,除此以外,他们几乎没有其他交流。
云寻岚不会关心牧星屿在乎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牧星屿对他貌似亦是如许。他们共同住在北皇宫里,名义上是“兄弟”,却像陌生人一般对彼此毫不熟悉。
这种“平衡”一直持续到三年前才被打破。
自三年前某一天起,牧星屿莫名其妙地就不再帮云寻岚完成日常任务了。
后来牧星屿去了边境战场,云寻岚连他人影都见不着了,便只能开始通过网络搜寻网民对自己的恶评苟命。
不过哪怕靠后者很难完成日常任务,云寻岚也从未怀念过牧星屿在的日子。
——一次都没有。
没有虞沉的时候尚是这般,有了虞沉,就更不可能怀念。
云寻岚现在就和系统说的第一句话一样,想弄明白牧星屿到底是来干嘛的。
难道牧星屿又要继续帮他完成日常任务了?
那场面不好看,所以云寻岚让虞沉离开书房,先避一避。
结果牧星屿好像没那个心思,开口闭口都是与他一贯不对付的简闻溪:“我听闻,你在生日宴上亲口说,你和简闻溪永远……都只会是好朋友?”
云寻岚点点头:“是的。”
牧星屿又问:“你不会和他在一起吗?”
云寻岚清楚要这个世界的人相信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之间只存在友谊很困难,因此他认认真真地向牧星屿解释:“哪种在一起?”
“如果是爱人、情侣之类的关系,那永远不会。”
“我只会以‘朋友’的身份,永远陪伴在他身边,给予他任何他所需要的帮助。闻溪对我也是如此。”
可惜牧星屿性格敏感多疑,云寻岚这么长的一段话,他能听进去的没几个字。
他仍坚持着自己的猜忌,还拿出了他认为的强有力证据:“但你们的匹配度……很高。”
所有alpha和omega都了解高匹配度带来的信息素吸引力有多强烈。
那种仿若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难以抗拒。
它能焚毁所有理智和思维,让人类像丑陋的野兽一样发情、沦陷、沉溺,无止境地朝欲望深处堕落腐烂。
“匹配度高又能怎样呢?”
云寻岚闻言却反问牧星屿:“皇兄,你应该知道的,匹配度对我们家的人来说,是完全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爸爸贺樗白与前夫简掣霄的匹配度很高,但他们最后离婚了;他的父亲云栖鹤和贺樗白的匹配度极低,可云栖鹤陪贺樗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而他的皇姐云寻光和一个beta在一起了,他们之间甚至都没有匹配度可言。
连简掣霄来劝他和简闻溪结婚时都不会提“匹配度”三个字,因为简掣霄再清楚不过,匹配度能影响的只是身体,不是灵魂。
“它不重要。”云寻岚告诉牧星屿,“我永远都不会因为匹配度,而爱上另一个人。”
牧星屿听到云寻岚前一句话时,紧皱的眉头舒展了片霎,却又在听完云寻岚后一句话后拧得更紧了。
他抿着唇沉默数秒,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如果那个人……是你的命定之番呢?”
——100%的完美匹配度,如同命运钦定的另一半,你也不会爱上他吗?
云寻岚正要说不会。
系统却“咦”了一声,插话道:“你的命定之番?那不就是虞沉。”
云寻岚语塞:“……小居,我们俩都是alpha。”
即使虞沉对他有着堪比命定之番宿命一般的吸引力,也终究不是他真正的命定之番。
“alpha怎么啦?alpha也可以是你的命定之番嘛。再说了,是也不影响啊,你不是没爱上虞沉吗?”系统一针见血道,“你只爱他的嘴。”
云寻岚承认:“确实。”
所以面对牧星屿的问题,他能笃定地答一句“不会”。
然而由于被系统的打岔给干扰了,云寻岚没能立刻说出这个答案,牧星屿便又自顾自地把他短暂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随后牧星屿没半点征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易感期结束,就要回边境战场去了。”
云寻岚顺着他的话茬,接了个万能句式:“嗯,皇兄辛苦了。”
“岚岚。”
牧星屿叫他的小名。
云寻岚循声望向牧星屿,看见alpha那双宛如裴翠的眼睛里,有他读不懂的微光在缓缓流转。
“不管怎样……你放心,我一定会收复失落的第一边境线,一直为……”牧星屿顿了下话音,“征战至虫族主星。”
云寻岚没听清他中间说的什么也没在意,继续拿万能句式接话:“嗯,银河帝国所有公民都会为皇兄你感到自豪的。”
“我不是为了他们……算了。”
牧星屿哑然,他对云寻岚极浅地笑了下:“夜深了,你回卧室好好休息吧,晚安。”
“他还好意思让你好好休息!没有他,你和虞沉早就睡到一起休息得不知道多好了。”系统痛心疾首,为云寻岚错过和虞沉抵足而眠的大好时机呼天抢地,“卧榻之侧没有虞沉,你要怎么鼾睡啊?”
云寻岚也不禁暗暗惋惜。
可好时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况且牧星屿一副要送他回到卧室,亲眼看着那扇门关上才肯罢休的模样,让云寻岚找不到一丝一毫重新邀请虞沉来和自己睡觉的空隙。
系统给他出主意:“要不你先回卧室,等牧星屿走了,你再开门,悄悄把虞沉拉进来睡。”
怎么搞得像在偷情一样?
云寻岚刚要回复系统说“这不太合适吧”,他的光脑手环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守在书房门外的虞沉现在心烦的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烦个什么劲,可他就是烦——从牧星屿问出“谁的信息素能影响你?”,并提到简闻溪的名字,而云寻岚不止没正面回答,还让他离开书房回避时就开始心烦,比处在易感期内都烦。
他听着周围夜晚独有的静谧,心中完全静不下来,满脑子就一个问题:云寻岚和牧星屿在聊些什么?
是在聊与简闻溪的匹配度,所以才需要让他回避一下吗?
假设真是这样的话,那他确实需要回避。
但纵使他不是旁听者,虞沉也大致能猜到,云寻岚和简闻溪的匹配度一定很高,否则牧星屿也没必要以那样笃定的语气提及此事——因为他认为,简闻溪的信息素就是会影响云寻岚。
而这种影响,唯有高匹配度能做到。
想到这里,虞沉的心情就更加烦躁了。
——云、寻、岚。
他垂敛着眼睫,用口型默念这位银河帝国三皇子的名字。
这个名字在银河帝国无人不晓,可实际上,云寻岚出现在大众眼前的次数其实仅有零星几回,奈何他长得实在惊艳,仿佛宇宙中璀璨燃烧的巨型恒星,无论是谁,只要看过他一眼,就会被他的引力捕获,沦为一颗潮汐锁定的卫星,往后便再难更改那永远凝视面对着他的朝向。
因此云寻岚注定会是舆论的中心。
就算他深居简出,帝国内有关他的传言也是多之又多。
其中一条传言虞沉印象很深。
那条传言说别看云寻岚外表有模有样,私底下不知道玩得有多花。
曾经虞沉对这些言论嗤之以鼻,如今他却想问云寻岚一句:你说简闻溪是你一辈子的好朋友,说我是你素来钦慕的好知己,那你也会像邀请我一样,邀请他和你一被子吗?
会的话,你们难道真就只是好朋友?
不会的话,你又为什么邀请我呢?
就当虞沉心烦意乱到快要信息素紊乱又一次进入易感期时,他右腕处的光脑手环却突然震动了起来。
在成为精锐近卫之后,虞沉的手环跟裴行庭的一样,都被接入了云寻岚的光脑AI系统,一旦云寻岚的身体出现任何意外状况,他们便会收到实时通知。
眼下虞沉的手环就在对他下达指令,说光脑AI检测到云寻岚的身体有出血现象,光脑AI要求距离云寻岚最近的近卫即刻赶到他身边查看其身体情况。
出血?
虞沉怔了极短的一霎,就立马冲进书房。
第28章
屋内交织的荔枝玫瑰信息素和不容忽视的血腥气宛如一柄利剑,在房门开启的瞬间横刺向虞沉——他看见云寻岚身体微倾,躬着脊背,右手掌抬起按盖在口鼻处,而大片殷红新鲜的血液则从他指缝间蜿蜒流溢,像线珠似的滴落砸到地上。
望着这一幕景象,虞沉第一反应是:牧星屿真打云寻岚了啊?
这也太像之前周舜被他打了一拳后的模样了。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又被虞沉自己否定,原因是牧星屿的神情比他更紧张。
绿眸alpha那张英挺的面孔上写满了不安和担忧,连原本呈深铜色的皮肤都肉眼可见的变白了好几个度,额角一边冒冷汗一边张开双臂跑向前,像是想搀扶住云寻岚。
云寻岚却在倒退着步子避让,最终撞进虞沉怀里。
“……三殿下?”
虞沉左手握住云寻岚的肩膀,右手轻轻去拉青年按着口鼻的那只手腕,想瞧清楚云寻岚身上的出血点到底在哪,但他还未触碰到云寻岚的皮肤,银发alpha就同样倒退着远离了他。
“我没事。”云寻岚先低头捏紧鼻子止血,随后才张唇告诉虞沉和牧星屿,“只是在流鼻血。”
与此同时,光脑手环也在告知云寻岚:“光脑手环监测到您的身体有局部出血点,已为您呼叫医生。”
——好家伙,这次直接是通知,都不询问一下他的意见了。
云寻岚无奈之余,眼角瞟见牧星屿不死心又想来扶他,就摆摆手道:“你们都别碰我,别沾到我的血,我真的没事。”
牧星屿依旧将信将疑:“你……身上没有疼的地方吗?”
“没有。”云寻岚和他解释,“有的话,光脑AI一定会让虞沉先给我打止痛剂。”
站在一旁的虞沉闻言抿了下唇——确实,他没有接收到任何需要给云寻岚注射M20型止痛剂的指令,并且云寻岚现在个人意识清楚,说话语速流畅,除了流鼻血以外没有其他不适迹象,可虞沉也没因此而定神安心。
他的身体仍然紧绷着,皱起眉头也未舒展开。
侍官倪春在虞沉破门而入的一分钟后同样赶到了书房,比医生还快两分钟。
云寻岚不抗拒他的靠近,任由倪春帮忙递纸擦拭处理血迹,待值班医生一来又熟稔地卷高袖子,让其抽血。
等候血检出结果期间,值班医生问了云寻岚几个问题:
“三殿下,您头晕吗?”
“不晕。”
“身体有疼痛感吗?”
“几乎没有。”
“请让我看看您的瞳孔。”
……
如此做完了一系列基础检查,云寻岚的血检报告也出来了。
牧星屿急切地问:“怎么样?”
值班医生道:“二殿下,三殿下确实没什么事,只是血液里信息素浓度和……值有点偏高。”
虞沉听得出来,值班医生在回答牧星屿时句子里刻意省略了一个词汇,但牧星屿却没追问这个被省略的词是什么,只接着问:“都偏高了还没什么事?”
很明显,牧星屿知道被省略的那个词是什么。
“是没事,信息素浓度的升高是因为……值也在升高。”值班医生又停顿了几秒,“而且二殿下你应该也清楚,这的确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牧星屿不说话了。
而值班医生话锋一转,对云寻岚道:“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三殿下,您还是卧床静养观察两天吧。”
云寻岚下意识拒绝:“不需要吧?我没哪里不舒服,现在鼻血也止住了。”
卧床静养了他还怎么找虞沉补课啊?
不提真卧床静养了,虞沉肯定会因为怕影响他休息而不肯和他同榻抵足而眠。更重要的是:他将没法再去训练场巡视,听不到虞沉的每日宣誓,完成不了日常任务!
区区流鼻血要不了他的命,完成不了日常任务却已经要过云寻岚的命一次了。
不巧今晚值班的埃德蒙医生年纪较大,性格又古板严肃,他听见云寻岚居然不想遵从医嘱,就马上正颜郑重道:“需要的,三殿下。您这两天每天早、中、晚都要抽一次血,我们要根据血检结果来确定您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
云寻岚:“……”
好,不管他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反正卧床静养这两天他是彻底没机会和虞沉一起睡觉了,说不准还要重温旧业,靠看他的“睡前助眠读物”来完成的日常任务。
“我劝你这两天也别老想着和虞沉睡觉了,赶紧通宵找点恶评存起来才是要紧事。”系统落井下石,“否则完成不了任务,我们不如先把遗书写了。”
一说到遗书,云寻岚可就不困了。
他又哪敢困呢?
一个人,一根烟,网上恶评搜一天。
而翌日清晨,刚结束了守夜巡哨的虞沉也不困。
他回到宿舍后没急着休息,甚至连外套都没脱就匆匆走到桌边,望着水杯里那朵荔枝玫瑰目不转睛。
——它快完全盛开了。
花型饱满厚实,重瓣层叠交错,每一寸枝叶都充盈着盎然蓬勃的生机,漂亮得不可思议,像极了某个alpha,有种看过一眼就叫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魅力。
虞沉却如同担心它忽然死去似的,盯着着它看了许久,又小心翼翼给它添了些水和营养液,然后去给裴行庭打了个电话。
“有事?快点说。”
裴行庭知道昨晚云寻岚那边是虞沉值夜,所以接通电话才讲两句便开始催促虞沉:“我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去给三殿下抽血了。”
“我一直没问过你……”虞沉用指腹轻轻摸了一下玫瑰的花瓣,“他生的是什么病?”
裴行庭沉默几秒,说:“这跟我们的计划无关。”
虞沉和裴行庭认识了整整十八年,可以说,他们是目前世界上对彼此最知根知底,也是最信任的人,且为了完成他们共同的目标与计划,他们之间不应有任何秘密。
然而有些职业原则和道德底线他们必须要遵从和守住。
譬如虞沉不能泄露军事机密。
裴行庭不能透露患者的医疗隐私。
因此,当裴行庭以“与计划无关”一句提醒虞沉时,他就该默契地打住话题,不再往下深挖探究。
但是虞沉偏偏还要继续问:“是绝症吗?”
裴行庭那边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虞沉也沉默着,执意等他回答。
“我草,你他妈的能别问了吗?”
裴行庭骂了一句,骂完他却终归还是回答虞沉道:“……不是。”
“行,算我欠你一次大人情,以后还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虞沉立刻转身躺到床上,将手臂枕在脑后,仰头面对着天花板,“来说点和我们计划有关的事吧。”
裴行庭无语:“你欠我的大人情已经多得数不清了,一个都没还,就别再搁这画饼了。速度说,你还有八分钟。”
“老裴,你觉得……”
虞沉垂下眼睫,像是本能反应一般又去看桌上的荔枝玫瑰,喉结微微攒动,语气犹豫地吐出一个疑问:“为了我们的计划,我有必要把身体搭进去吗?”
“把身体搭进去?什么意思?”裴行庭没听懂,“你是说牺牲生命吗?”
虞沉感觉他蠢死了,放弃了委婉的说法,直白道:“是牺牲我的肉体,去换云寻岚的好感。”
裴行庭听完一下子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
虞沉面无表情阴着脸。
裴行庭足足笑满一分钟后才停下,继续说话:“怎么?难不成你准备去色诱三殿下?然后靠给他吹枕边风,哄他给你摸摸他的3S老婆吗?”
话的末尾,裴行庭还补了杀人诛心的两个字:“就你?”
虞沉原本就没有去色诱云寻岚的打算,云寻岚的那3S老婆名字还是根据他名字起的名呢,他想摸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但听见裴行庭这么嘲笑他,他也忍不住了,声音瞬间更冷:“老裴,你什么意思?我不配色诱他吗?”
“我没什么意思,你配啊,你那么帅怎么不配呢?”裴行庭连忙说出免责声明,再接着讲,“可三殿下都不是帅了,他那张脸是造物主的偏爱。”
裴行庭从来没怀疑过虞沉的颜值。
如果虞沉念的不是全封闭军事化管理的军校,那他这脸这身材一旦在网络上曝光,不说一夜成名,也至少能在小范围内引起一阵热议。
然而他眉峰太锐,瞳色太冷,随意瞥去的一眼无声目光都像是在骂人垃圾,常给人一种孤僻凉薄,不好相与的感觉。
云寻岚却不一样,他浓颜如画,眼波含情——没有人不想被他俘获,永远停留在那双璀璨温柔的金眸之中。
所以裴行庭问虞沉:“你好好照照镜子,再看看三殿下的照片,认真深入思考一下,你有可能成功色诱到三殿下吗?”
“我根本不需要色诱他,他已经对我很感兴趣了。”
虞沉对裴行庭说出他今晚在纠结忖量的事:“我现在只需要考虑,到底是坚决果断的拒绝他,还是默许他对我的兴趣进一步加深,最后水到渠成的接受他。”
裴行庭:“6。”
他又问虞沉:“你什么时候能休外出假?”
虞沉不解:“你问这个做什么? ”
“你得赶紧来医院一趟,由我亲自给你检查一下脑子,毕竟以你的心理素质,你应该不会发疯。那么发生目前这种情况,很大概率是你的脑子出现了器质性病变。”裴行庭纳闷地嘀咕,“近卫军的工作压力有这么大吗?你才入职多久啊?”
虞沉:“?”
第29章
虞沉反问裴行庭:“你觉得我在骗你?”
“难道不是吗?”裴行庭语重心长地劝虞沉,“老虞,骗兄弟可以,别把你自己也骗到了就行。兄弟被你骗了真无所谓的,打个哈哈就过去了,还能让你有个心理安慰,但这种话说出来骗骗兄弟也就差不多得了,你好好想想,除了兄弟,谁还会信你这些话?”①
虞沉:“……”
你他妈的不也没信吗?!这也配叫兄弟?
“总之你能休外出假的时候记得告诉我啊,早点治疗,早点出院。”裴行庭长叹一声气,“现在的话你就每天多照照镜子,延缓一下病情发展吧。”
虞沉咬牙沉声道:“老子说的是实话。”
“我说的也是实话,三殿下是alpha,你也是,alpha见alpha不打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为什么放着信息素香香、身体软软的小甜O不去喜欢?要对你这个信息素腥腥、身体硬硬的大龄A感兴趣呢?”裴行庭很疑惑,“你别是会错意了吧?”
“我怎么可能会是错意?他都邀……”
虞沉正准备说出云寻岚都邀请他和他同睡一张床了的事了,却又怕真是会错了意,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就改口含蓄道:“他都对我百般示好了。”
虞沉强调:“只对我,别人都没有。”
裴行庭也想到了一个经典桥段:“三殿下《战争心理学》这门课的补课老师更换得异常频繁,或许他对你示好,不是对你感兴趣,只是纯粹想让你多点耐心,在他身边待久一点,好天天给他补习《战争心理学》。而你从来没谈过恋爱,所以才会错了意,误以为三殿下对你有意思。”
虞沉:“…………”
“老虞,你说句话啊?我很怕一针见血扎到了你的痛处,让你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裴行庭让虞沉别沉默,却又再次戳他痛处,“你确实是没谈过恋爱啊,我没记错吧?”
虞沉没说话,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因为虞沉发现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万一他真的会错意了呢?
虞沉越想越心烦,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天,又觉得这样的胡乱猜测没有意义,他得用事实来确定自己究竟是会错了意?还是没会错意——云寻岚就是对他感兴趣,想和他谈恋爱的那种兴趣。
正巧现在有一个绝佳的确定方法摆在虞沉面前:云寻岚《战争心理学》成绩稀烂,肯定会再邀请他去给他补课,他只需要看他们下次补课,云寻岚还会不会邀请他一起睡觉就行了。
假设不会,那就不用多想了,云寻岚对他不感兴趣,上次邀请只是一时兴起。
假设会,那他就答应下来,去和云寻岚在同一张床上睡一觉,瞧瞧这一觉他们睡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该发生的事发生?
毕竟虞沉以前也和别的alpha也一起睡过觉——他还在开阳军团服役执行任务期间休息条件艰难时,就常常与几个alpha同事挤在一块睡。
不过大家睡得都很老实,鞋子都没脱,唯一的肢体接触就是谁做梦在和敌人打架,踹了谁一脚,又打了谁一拳,烦得他们睡完第二天就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跟别的alpha睡在一起了,一个不行,一群更不行。
曾经,虞沉也是那些暗中起誓的人之一。
甚至不止是alpha,换成beta或omega,虞沉同样不想和他们一起睡——无论是单纯的“睡”,还是不单纯的“睡”,他都不想。
在虞沉看来,爱情这玩意只会影响他拔枪的速度,欲望则是一切灾劫祸殃的起源,他这种顶级强A,怎么能为情所困?为色所伤?就应该孤独且光荣地将一生奉献给事业,一辈子一个人睡才对。
所以他才没谈过恋爱。
不是恋爱谈不起,而是单身更有性价比。
结果谁能料到?
他如今居然要破誓,又要去和别的alpha睡觉了。
并且这次睡觉他面临的情况还和以往不一样,以前最多是有被打被踹的受伤风险,现在却是有童贞不在的失身风险。
总之和别人一起睡,就是件极危险的事。
思及此处,虞沉有感而发。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双眉深锁,神情严肃,登录自己的星网账号更新了一条动态:
【蓝:我这一生如履薄冰……】
发完不过三秒,两条私信就过来了——
【养鱼新手:我看见你最新动态了,你是有什么心事吗?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聊聊。】
【养鱼新手:对了,我们的宝贝我照顾的很好,你不用担心它。】
虞沉:“?”
这个网络变态色魔怎么还在盯着他啊?
明明他这段时间很低调,动态也极少发,每天都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下同,慎重小心至如此地步了,也仍是逃不掉网络变态色魔的窥视。
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靠近就会变得不幸。
虞沉和他撇清关系:【蓝:我非常介意,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聊的。】
【养鱼新手:聊我们的宝贝也不可以吗?】
可以个屁。
虽然塞缪公司后面把一辆崭新的Comet-S7补送过来了,可虞沉就是觉得他的宝贝Comet-S7已经脏了、不干净了、被别人玷污了,直接让塞缪公司把Comet-S7送到他的公寓去,迄今还没见过一面。
而这份夺宝贝之仇虞沉还没来得及报复回去,养鱼新手竟胆大包天,主动凑到他面前来挑衅。
要不是记着口无遮拦容易遭报应的教训,虞沉肯定要骂脏话了。
他贷款预支了下辈子的耐心和素质,才忍住戾气给养鱼新手回道:【蓝:那辆Comet-S7是你花钱买的就是你的东西,和我没半根毛的关系,别再拿它来和我套近乎攀交情了,人活着要有最基本的道德理念,懂不懂?所以我最后说一遍:人要脸,树要皮,请你自重。】
“……虞沉又让我自重?”
云寻岚微微睁大双目,愕然望着虞沉发给他的这段回复,向系统求解:“我和他在网上私聊是不自重的行为表现吗?”
为什么啊?
只是在私聊,又不是在裸聊,哪里不自重了?
系统说: “也许是之前虞沉以为你是男同的误会没解开,他以为你想和他搞男同吧,你再和他解释一下。”
云寻岚立马打字:【养鱼新手: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和你搞男同,我也不是男同,我只是想和你交朋友,做兄弟而已。】
呵呵!
交什么朋友?做什么兄弟?
跟云寻岚那“知己”的说法一样,都是想和他睡觉的借口罢了!
虞沉也赶紧打字:【蓝:千万别,咱俩八字不合,强行做兄弟也是晦气,你找别人做去吧。】
八字不合?不会吧。
他这个星网账号是小号,填的生日全是假的,虞沉一定是算错了。
但云寻岚又不能暴露自己真实的生辰八字,否则他的真实身份也很容易跟着暴露。
……那该怎么办呢?
眼看友情路子走不通,爱情门道也不行,云寻岚只能拿出最后的招数,看看能不能和虞沉发展一下亲情:【养鱼新手:我们做兄弟八字不合的话,那要不我们认个干亲,当义父子可以吗?】
为了确保此计能成,云寻岚特地没直接明说谁来当义父,谁来当义子,好留给虞沉一个无比自由的选择空间。
可惜云寻岚的贴心虞沉完全没有感受到。
虞沉看完就骂:“……我操?”
他妈的,干儿子干爹都出来了,这厮到底是本身就玩得花?还是在拐着弯骂他啊?
虞沉真服了。
想开喷骂回去吧,又怕养鱼新手这么变态,骂他会被他爽到,更怕骂完他却来上一句“多说点,我爱听”。
虞沉实在搞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招惹到这样阴魂不散的网络变态?
他现在只想把“养鱼新手”这个账号拉黑。
不然这些变态言论看多了,虞沉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脏了、不干净了、被野生网络色魔玷污了。
可还是那个道理——拉黑不就证明他怂了?他急眼了?他绷不住了?
而虞沉是什么人啊?
《战争心理学》能考满分的人。
他当即就想到了一个主意:【蓝:我只和《战争心理学》能考满分的人做兄弟,想当我儿子,那也至少得考99分,你考几分?】
【养鱼新手:……】
【养鱼新手:对不起,打扰了。】
虞沉:“?”
这就行了?
先有三皇子殿下一年连换八个补课老师,后有变态色魔被《战争心理学》高分成绩吓退,虞沉看到这一幕是愣了又愣。
他疑惑道:“这门课……有这么难吗?”
“这门课这么难——”
不久前刚在虞沉那拿了个零分成绩的云寻岚摁着额角,蹙眉忧虑地和系统说:“小居,我和虞沉怕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网络水太深,你把握不住,这很正常,但现实里你和虞沉发展的挺好啊。”系统安慰云寻岚,给他加油,“而且你和虞沉都还没有一起抵足而眠过呢,想想你那本好兄弟速成教材的书里,男主和他好兄弟睡了几次才成为挚友?所以别现在就灰心泄气,你先去和虞沉睡个八九十次再说。”
“至于义父义子关系……也先等你们睡不成兄弟再说。”
云寻岚觉得系统所言在理。
何况他不是那种会轻言放弃的人。
等这两天观察期过去了,他就赶紧拉虞沉同榻抵足睡上一次,瞧瞧这一觉他们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希望睡成好兄弟?如果一次睡不成,那便多睡两次。
反正他和虞沉还有十年时间可以睡,万一睡多了就睡成了呢?
第30章
云寻岚对此持乐观态度。
恰好他不太想见到牧星屿,云寻岚便拿埃德蒙医生的医嘱当托词,借机在房间里闭关了两天,这两天他谁也没见,包括虞沉在内——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因为云寻岚怕自己见了虞沉,既暂时没法补课没法一起睡不说,搞不好牧星屿也会硬要来见见他,于是干脆釜底抽薪,从根本上杜绝了这种可能。
常年侍奉在云寻岚身边的倪春等侍从,老早就习惯了青年这动不动就自闭的“毛病”,已是见多不怪;而刚来没多久的傅炎熙、桂言、陆幽和宋氏两兄弟等近卫们,却不太能按捺住心里的担忧。
特别是周一这天,他们瞅见易感期结束了将要返回边境战场的二皇子牧星屿来与云寻岚告别时,云寻岚竟也没开门,仍然待在自己的卧室里,仅通过传讯仪和站在门外的牧星屿简单说了两句客套话就算道别,心中更是忧虑。
所以晚饭期间,宋听硚忍不住和哥哥宋听砚聊起了这事:“哥哥,说是卧床静养,但三殿下‘静养’到几乎连活人都不肯见了……这正常吗?”
“不知道。”宋听砚将视线转向左后方狼尾黑发的蓝瞳alpha,朝他打听,“虞沉,三殿下传召埃德蒙医生那天你就在现场对吧?三殿下真的没事吗?”
虞沉眼帘都没掀,握着筷子戳肉的动作却微微一顿:“埃德蒙医生说没什么事。”
“对,别担心,三殿下应该是没事的。”
素来少言寡语的陆幽加入他们的交谈:“我听说内侍们说,三殿下好像经常这样,他不愿见人的时候,连太子殿下都撬不开他的门。”
宋听硚继续追问:“那内侍们说有说三殿下为什么这样吗?”
陆幽摇摇头:“没说,他们也不清楚原因。”
“奇怪……不过三殿下没事就好。”桂言喃喃着,说完他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傅炎熙,“熙哥,你快到易感期了?怎么都不关心一下三殿下?”
傅炎熙今天全程光顾着吃饭,没发表过一句“守护”三殿下的感言,一点儿都不像他本人。
“没到易感期。”傅炎熙闻言解释道,“我一直都很关心三殿下啊。”
桂言质问他:“你关心你一声不吭?表面关心?”
“我就算嘴上不说,但心里也一定是关心的。”傅炎熙决不允许有人质疑他对云寻岚的忠诚,抬高下巴神色倨傲道,“我从十五岁起就开始关心三殿下了,你呢?”
这点桂言确实比不过傅炎熙,他声音磕绊了下:“我、我是十七岁才……”
“你们那么早就决定一辈子效忠于三殿下了吗?”
姬柏听见傅炎熙和桂言这段对话,立马抱着碗蹿过来,好奇地打探。
但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起身换位时不小心撞倒了虞沉的咖啡杯,棕色的液体瞬间撒了一桌。
“姬柏。”蓝瞳alpha眉尾挑高,放下筷子叫了声姬柏的名字,一贯嗓音低沉仿佛骂人前的冷酷警告,“你把我的咖啡打翻了。”
姬柏不想领教虞沉那张嘴的攻击性有多强,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重新倒一杯去。”
虞沉端着餐盘换了个位置坐:“不用了,下次注意。”
姬柏对虞沉这么好说话感到惊讶:“好的虞哥,下次一定,多谢多谢。”
桂言却迷茫地侧过脑袋:“虞沉,你现在骂脏话怎么还带口音了呢?”
虞沉:“?”
他皱眉:“我什么时候骂脏话了?”
虞沉觉得自己最近可有素质了,除了那个叫“养鱼新手”的野生网络色魔以外谁都没有骂过,桂言怎么诽谤他啊?
桂言努努嘴,指着姬柏解释说:“你刚刚不是骂他了吗?”
虞沉很是无语:“我没骂他,我那是在叫他的名字。”
傅炎熙也纳闷了:“他不是叫‘鸡脖’吗?”
姬柏举起手:“不用管这个,你们叫我的序号‘老八’就行了,千万别连名带姓叫我,最好姓都别带。”
桂言却不死心,一定要刨根问底:“可是老八,你名字里那个‘柏’字,到底是念‘bǎi’还是念‘bó’啊?”
姬柏说:“念‘老八’。”
桂言:“……”
“老八,难为你了。”傅炎熙拍拍姬柏的肩膀,安慰他,“不过你也不用太烦恼,你的名字要么听上去很阳刚,要么听上去很美味,无论怎么叫都是个好名字啊。”
姬柏:“……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傅炎熙摆摆手:“不用谢,我们都是同事,是三殿下最忠诚的近卫嘛,就应该相亲相爱,彼此扶持。你如果实在想谢,平时多叫我两声‘哥’就行。”
“好的熙哥。”姬柏从善如流,当即就叫上了,“那你能和我说说,你们怎么那么早就决定了一辈子要效忠于三殿下吗?”
傅炎熙没有拒绝,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光熠熠,眼底充满了怀念:“因为我十五岁那年……曾经见过殿下一面。”
直至今日,傅炎熙仍然清晰地记得,他与三殿下于十二年前五月底的春末,在银河帝国军医研总院内相遇时的每帧画面。
那天清晨傅炎熙刚睡醒,便接到了他爸爸傅迎煊上将的副官打来的电话。
副官告诉他,傅迎煊回帝都星了,但由于伤势过重,必须住院修养一个月,傅炎熙如果想见爸爸,就必须得到军医研总院去。
而傅炎熙想见傅迎煊吗?
在接到这通电话以前,傅炎熙以为自己是不想的,哪怕距离他上一次见到傅迎煊真人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了。
因为他的父亲——银河帝国功勋卓着,威名赫赫的傅上将,是无数民众心中的大英雄,却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可挂断电话之后,傅炎熙还是去了趟军医研总院。
结果在医院里,他们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矛盾的诱因是傅炎熙问了傅迎煊一句他能在帝都星待多久?
“就待住院的这一个月。”傅迎煊回傅炎熙道,“伤好了,我就会马上返回边境战场。”
傅炎熙又问:“这么快就走?你不是还有年假没休吗?”
傅迎煊说:“不休了,边境战场需要我。”
傅炎熙听完很想再问一句:那你的家人呢?你的家人就不需要你了吗?
不过他最后还是没问,这似乎是没必要的。
傅迎煊如果知道家人需要他,能平衡好工作与家庭之间的关系,他的母亲也不会与傅迎煊离婚,他更不会从一个像是没爸的孩子,变成一个连妈妈也没有了的“孤儿”。
傅炎熙从来不觉得傅迎煊做错了什么。
——自古忠孝两难全。
这个道理傅炎熙懂。
但他们父子两年未见,好不容易再见面,傅迎煊却丝毫不问不关心他半句这两年过的好不好,在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他,平日有没有遇到过无法排解的伤心事,明明自己病得连话都难以说连贯了,一张口,讲的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训诲:“我不在的时候,你的体能训练别落下。我听你的训练员说,你最近的……咳咳……状态非常差,安洛斯军校对alpha学生的体能要求很高,如果你无法通过体能考试,我还得找人帮忙,想办法把你……”
作为帝国上将的儿子,傅炎熙自小就接受着比普通人都要深刻的思想品德教育,他也一直将长大后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一名军人,在战场上流汗流血直至死亡视为最光荣的理想。
然而在这一刻,他望着病床上冷漠严肃的父亲,想到了十几年来日日守候在窗边苍白瘦削的母亲,想到了逝去前等不到看儿子最后一眼的爷爷奶奶,想到了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的、空旷而死寂的家——倘若那仍能称之为“家”的话。
一种无力的愤怒和委屈瞬间涌上傅炎熙心头,堵得他眼眶酸胀生涩。
所以从未忤逆过父亲的傅炎熙,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叛逆:“爸爸,你不用找人帮忙,通不过体能考试,那我不去安洛斯军校不就行了?”
傅迎煊质问他:“你是我的儿子,你不去安洛斯军校那你要去哪?”
“是你的儿子,我就必须像你一样去参军,去边境战场吗?”傅炎熙也反问,“我不能选择去做其他我能做或是我想做的事吗?”
“这就是你体能训练成绩下降的原因?不想去参军,那你倒是说说你想做什么?”
傅迎煊前面话音还算平静,不料说着说着,他忽地拔高了声音:“你享受到了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优异的教育和资源,你就应该去付出、去牺牲、去驱寇歼敌,回报你的祖国!我没想过你一定要建功立业,但我不希望你是个懦夫!如果你早说你不愿去参军,那我绝不会为你安排训练员浪费时间,好让你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任何事情!”
“希望、希望!”
傅炎熙同样提高了声量,扯着嗓子嘶吼:“妈妈希望你能偶尔回来看看她,你做到了吗?她洗去永久标记的痛苦,不比你躺在这里少!爷爷奶奶很支持你的事业,从来不开口求你回家,他们去世前却把我当成了你,紧紧握着我的手和我说‘你回来了就好’,而你又真的回家了吗?你知道他们有多希望最后再看你一眼吗?”
“……难道我们都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吗?”
“你什么做不到……又凭什么让我去做你所希望的事?!”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我别出生在傅家,你要做伟大的帝国上将、要一个不是懦夫的儿子,那你就别和妈妈结婚,别生下也会害怕、也会难过的我啊!”
将心中的愤懑和苦楚一股脑宣泄出来后,傅炎熙看不清、也不想再去看傅迎煊是什么表情,就转身冲出了病房。
他埋头在走廊里狂奔,趔趄着跑到军医研总院花园的一处无人角落时才缓缓停下,坐在长椅上抹眼睛。
“哥哥,你是在哭吗?”
傅炎熙以为这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了,谁知眼泪刚擦到一半,他突然听见有个小孩在喊自己“哥哥”。
傅炎熙抬起头左右四周瞧了瞧,然后在一丛月见草背后发现了那个问自己是不是在哭的小孩。
他从月见草花丛间探出半个脑袋,银发雪肤,白得有些晃眼,几乎要融进光中,只有鼻梁架着的那副黑墨镜是身上唯一一抹浓重鲜明的色彩。
而他没听见自己的回答,也不继续追问,像个瞎子般笨拙地摸了摸脸上的墨镜,请求帮忙:“哥哥,你可以帮我看看这些月见草开花了没有吗?我的眼睛刚做完手术。”
……他是看不见吗?难怪戴着一副这么厚的墨镜。傅炎熙心道。
这样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的小忙,傅炎熙自然不会拒绝,他想着反正这小孩什么都看不见,便干脆连眼泪也不擦了,顶着满脸的狼狈瓮声说:“有花苞了,但是还没开花,应该要等到傍晚。”
月见草一般从傍晚开始盛开,所以它又被叫做待霄花。
“谢谢。”银发小孩向他道谢,“做手术的时候很痛苦,我哭了很久,每天都想着等我能看见了,就一定要来看看这些花。哥哥你也是因为做了手术觉得痛才哭的吗?”
“……不是,我没做手术。”
傅炎熙一边回答银发小孩的话,一边垂首看了眼自己的手——这双手并不美观,粗糙又干燥,掌心嵌着厚重的茧,那是经年累月训练的痕迹,也是保护掌肉不再被磨伤的盔甲,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给自己擦眼泪的时候,傅炎熙却觉得手掌心无比的疼。
他神情怔怔地将原因告诉银发小孩:“我是因为和爸爸……吵了一架。”
“那哥哥你可以在这里多坐一会儿,等这些月见草开花。”银发小孩听完就安慰他道,“它们很漂亮,或许你看一看,心情也会跟着变好。”
大概人在脆弱时,就是极其容易被一句关心的话撬开心房,尤其这句关心的话,还是出自一个萍水相逢的年幼小孩之口,而他的爸爸却从来都不会说。
以前傅炎熙像想傅迎煊一样成为帝国的将军、民众的英雄。
而现在,傅炎熙却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傅迎煊。
他不明白,傅迎煊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那为什么在爷爷奶奶口中,他曾是令他们骄傲的儿子?为什么在妈妈口中,他也曾是令她为之自豪的丈夫?是流逝的岁月改变了傅迎煊?还是边境战场的残酷改变了傅迎煊吗?
如果原因是后者,那么他去了那个残酷的边境战场,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倘若不去,他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尚未长大成年的少年始终思索不出答案,心理状态、体能训练成绩却在这些迷茫的思绪中一天天变差、一日日下滑。
“我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军人,为人民和帝国而战。可是现在……我发现我好像做不到了。”
傅炎熙慢慢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等待日落的月见草花丛,喃喃道:“今天可以通过看花开心起来,那明天呢?”
月见草能坚定不移地朝银月所在方向盛开。
他却看不清他的明天、他的未来,到底在哪个方向。
“我也不知道我的明天会怎么样,但我知道月见草为什么是帝国的国花。”银发小孩这时又问他,“哥哥,你知道吗?”
傅炎熙当然知道了,他说:“因为它象征着永远不屈和自由的心。”
这种花常生长于开旷荒坡路旁,生性强健,耐寒、耐旱,耐瘠薄,几乎在任何地上都能活下去,坚韧得不可思议,所以被誉为银河帝国的国花。
银发小孩轻轻笑了一声:“是啊,只要能落地生根,发芽开花,就是伟大的生命——无论这花开在何处。”
“人也是。”
“银河帝国的光辉不止闪耀在边境战场,就像银河系最边缘的银晕区依然有恒星存在。”
银发小孩转正脑袋,脸面对着傅炎熙所在的方向,直白又坚定地说:“哥哥,我相信你也一样——无论你最终选择去往何处。”
傅炎熙还尚未为这么小的孩子能说出如此一长串极具深刻意义的话语而感到惊讶,就被银发小孩最后那句丝毫不加掩饰的赞美夸得微微耳热,不太自信地结结巴巴道:“我、我可以吗?”
他再次垂下头,望着自己布满茧子的手。
不过这一回,傅炎熙看见的是自己为了梦想而不懈奋斗的岁月见证。
他重新看向面前的月见草花丛,深吸一口气合拢五指:“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不过我会努力的。”
银发小孩却以笃定的语气说:“你手上的枪茧比我二哥的还厚,他和你差不多年纪,你那么努力,以你的毅力,你肯定能做到。”
“谢谢。”
傅炎熙耳根赧红,先是下意识道谢,随后反应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对,抬眸瞅着银发小孩脸上的墨镜愣然道:“等等,你不是说你……看不见吗?”
“我没有说过呀。”银发小孩矢口否认,“我的眼睛是刚做完手术,不能见强光,才戴墨镜的。”
傅炎熙:“……”
银发小孩朝他摆摆手:“我好像听见护士长在叫我的名字,我得走了,再见。”
傅炎熙也向他挥手:“再、再见。”
“对了,你能告诉我你的名……”
但是那道白色的身影告完别就转过身,步履迅捷灵巧,仅几秒便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尽头,连让傅炎熙问个名字的时间都没有,他只好坐回长椅上,等待着月见草盛开。
终于,当傍晚第一道夕阳霞光浮现出云层时,月见草舒展开了它金色的花瓣——在光明降落的夜晚,它们如群星升起。
傅炎熙在那个角落里坐了几个小时,直到傅迎煊的副官找过来才起身离开。
第二天,他又来了军医研总院,却没去看望傅迎煊,而是去了那栽满月见草的花园一隅,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遇到昨天见到的银发小孩。
可惜这一回,傅炎熙的运气好像不太好。
偶遇碰不到人了,他就去找了护士们打听——
“银色头发的小孩子?”
“那是三殿下呀。”
傅炎熙惊讶地睁大眼睛:“三殿下?!”
他有些失落:“那……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护士为难又无奈:“三殿下平时很少出病房门的,陛下、王后和太子来了都未必能见到他,况且……”
——三殿下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后面这句话话护士定是不会明说,但其中道理会谁不懂呢?
傅炎熙最后又去看了一次那片月见草花丛。
在犹如浪潮阵阵翻涌的花香中,傅炎熙仰头看向天际璀璨的群星,声音虽轻却坚定:“我一定可以做到。”
他想考进安洛斯军校,去参军、去守卫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是他个人的梦想与追求,途中他可能会迷茫、会彷徨,但绝对不会放弃,哪怕这条路上他得不到任何人的关心与在意,他也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殿下他就像是为我指路的北极星,引导着我走出迷惘,朝光明和荣耀所在之地前进。”傅炎熙说,“我非常感谢他,一直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所以听说皇室要重组近卫军,我就立马报名了。”
“原来熙哥你和三殿下小时候见过。”姬柏听完再看傅炎熙,眼神也开始又嫉又妒了,“三殿下还叫你‘哥哥’。”
宋氏弟弟宋听硚则直接坦言:“我好嫉妒,嫉妒到肉都咽不下去了。”
“你们都不嫉妒吗?”他环视食堂里其他还在吃饭的近卫,“你们怎么还吃得下饭啊?”
傅炎熙闻言安慰他:“没必要嫉妒,我们所有人现在都能常常见到三殿下啊。”
陆幽一针见血,补充道:“宋听硚是嫉妒三殿下叫你‘哥哥’。”
“这确实可以嫉妒一下。”傅炎熙叹气,“三殿下非要这么叫我,我控制不了的。”
近卫们:“……”
好想叫虞沉再去揍傅炎熙一顿啊。
想到这里,姬柏偷瞄了一眼虞沉,发现虞沉完全没理会傅炎熙,神情如常继续吃着自己的饭,心中不由感慨:虞沉不愧是他们那届唯一一个《战争心理学》考满分的人,这心理素质就是不一般。
他收回视线接着去问桂言:“那桂言哥你呢?莫非你也和熙哥一样,因为在十七岁时曾经见过殿下一面?”
“我是因为……”
桂言话才起了个头,倪春忽然走进食堂,告诉虞沉,说云寻岚想在他吃完饭后单独见他一面。
而倪春通知完消息前脚刚走,傅炎熙梅开六度又嫉又妒的目光后脚就落到了虞沉身上。
虞沉掀起眼皮,抱着胳膊回睨傅炎熙,口吻揶揄:“怎么?嫉妒我啊?”
傅炎熙一声不吭,却默默攥拳。
“你直说,没关系的,这确实可以嫉妒一下。”虞沉也幽幽叹气,“三殿下非要单独见我,我控制不了的。”
傅炎熙把拳头攥得更紧,都开始出现“咔咔”声了。
桂言赶紧按住他右肩,提醒傅炎熙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熙哥,相亲相爱啊。”
姬柏同样按住他左肩,苦口婆心:“熙哥,彼此扶持啊。”
傅炎熙:“……”
不行!爱不了一点!
他还是好嫉妒啊!
他只单独见过三殿下一次,还是在小时候,虞沉这都单独见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