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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我哥守株待我

    兜帽被摘下, 裴瑛的目光是扫过堆积的长案之上的卷宗,而后嘴角便噙上一丝和善的笑意,他向着杨安平一拱手, 温和道,“多谢大人照拂小妹, 玄则有礼了。”

    杨安平一见位列三公的裴瑛竟然如此恭敬,忙不迭还礼,“裴小姐乃是我安邑大商,于安邑商事民生大有助益,又兼裴小姐乐善好施,前日明月坊库房突遭横祸, 下官身为河东郡守, 理当查清此案。”

    “只是此案实在蹊跷,一时头绪繁杂不知从何处着手,故一时之间难以查清,还请裴大人原谅下官办事不力。”

    杨安平一时也大见为难, 虽说裴瑛曾嘱托河东郡守杨安平多为关照, 但到底此案牵涉太多, 一时难以查清,原本他已经派出许多郡守府干员,但不成想裴瑛竟然会冒雪前来。

    裴瑛再度微笑拱手,显然并无责怪之意:“此间难处, 玄则明白。”

    杨安平见状,连忙虚手,将裴瑛请了上座, 而后自己则站在长案前,将几卷要紧的案宗摆了出来。

    裴瑛一目十行地将案宗上内容都浏览完毕, 当卷宗上“疑为亲近者陷害之”几个字时,裴瑛的眼神倏然暗了下来。

    “亲近者?”

    裴瑛的目光放在了杨安平身上,修长的指节屈起,手指无目的地摩挲着案宗。

    到底是为地位极人臣,权利压丞相的御史大夫,又兼之裴瑛久在御前,抉择国之大事,故仅仅这一抬眼时的压迫感,就忍不住让杨安平额头渗出冷汗。

    “下官……下官也只是猜测,以明月坊的库房的看守制度来说,若没是裴小姐的府库钥匙,是无法将如此大量的火油运入库房的,况且,自明月坊库房建成十数年来,从未发生过起火事件,但是……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裴瑛虽然看起来面无表情,但是他已经沉下来的语气说明,他的心情显然不好。

    他与裴明绘相处多年,突然多了一个莫名其妙不知来处的亲近者,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裴大人此前曾叫下官多为关照一下裴小姐,下官也担心裴大人你不在安邑,便会有人心生歹意,故此便叫派了人关注裴小姐的行止,后此人汇报说,裴小姐近来与一来历不明的男子颇多来往。”

    咔嚓一声,卷宗的一片竹简瞬间裂成两半,啪的一声摔在了岸上。

    杨安平顿时止了话头,裴瑛缓缓抬起头来,纤长的眼睫掀起,露出那那双极具压迫感的黑色眼眸。

    “继续讲。”

    裴瑛本就是心思剔透之人,只杨安平这细碎地一讲,裴瑛立即便将前因后果全都理顺了,彼时他的笑容尽数湮灭在归总着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温姓外室细节的卷宗之上。

    风雪更加盛大,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而来,整座安邑城尽数淹没在滔天的风雪之中,裴瑛的斗篷也被风雪吹得猎猎作响,肃肃飘在空中,如同展翅的鹰隼,行将展开残酷的捕杀。

    “封锁安邑城,任何人不得出入。”

    一队领命,而后退入风雪之中。

    “封锁裴府消息,任何消息不得传入裴府。”

    裴瑛有条不紊地将安排着行动,一队接着一队人马离去。

    裴瑛翻身上马,而后率领余下精锐,直扑城西而去。

    紧闭的大门被骤然撞开,门扇轰然坠地,两列骑士下马急行,沉重急促的脚步将松软的新雪踩实,整座小院瞬间被顶盔掼甲的骑士包围。

    紧闭的门房被推开,裴瑛缓步踏入屋中,屋中并没有人,就连燎炉里的炭火都没了热气,他面无表情地览过屋中所有的陈设,而后一丝悠荡在冰冷空气的血腥气顿时让他眼神凛冽起来,很快,他的目光就锁定在了一处柜子上,剑刃劈开铜锁,柜门登时被挤开,一具扭曲着被塞进柜子的尸体滚了出来。

    裴瑛一招手,便有甲士大步而来,将尸体抬了出去。

    一听闻明月坊被烧,裴瑛立即就清楚朝中有人将矛头指向了裴明绘,裴瑛便不欲打草惊蛇,一路急行,可就算如此,却还是叫此人跑了。

    到底是他们神通广大,还是裴家出了内鬼。

    当然,裴瑛可不相信他们有什么神通,不过是阴谋诡计的高手,阴沟里不见得光的老鼠,一朝阳光破云,便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风雪稍稍收势,但是凛冽的风依旧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飘扬在空中,被风灯一照,就像是在发着光,剔透晶莹,冰冷间却又着光的温暖。

    因着库房被烧此遭大害如泰山压顶一般压来,裴明绘忙得连轴转,丝毫没有发觉温晏已经有些时日没来找她来,等到大体事情都安置妥当,二人便一处饮了些酒。

    裴明绘心里事情太多,一不小心就喝多了,踩就在厚厚的雪里的脚步格外踉跄。

    “温公子前几天好不容易主动一回,你怎的就如此轻易就送客了?”

    聂妩就拉着不争气的裴明绘往城西小院走去。

    “怎么,难道我还让他留宿吗?”

    不知道怎么,裴明绘的眼皮一直在跳,似乎又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是一想,自己库房都被烧了,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糕的呢。

    估计是没有了。

    “那算什么?”聂妩亲昵地挽住裴明绘的肩膀,“什么比一亲芳泽更重要呢?呵呵,老大姑娘了,怎么还脸红了呢?”

    “你真是的。”

    裴明绘将聂妩的脸推开,遂道,“直到人家还是个姑娘,你还这样说。”

    聂妩笑嘻嘻的把手臂拉住裴明绘的肩上,又把凑到裴明绘耳边,吐着雾气悄咪咪地说了几句话,原本就因为醉酒而红了的脸更添了几分酡红,她赶忙把聂妩推到一边,嗔怪道,“你竟说这讨人嫌的荤话。”

    “好姑娘,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她们一路嬉嬉笑笑,很快就到门前,只是以往紧闭着门如今却虚掩着,两人轻轻一推就被推开了。

    二人都喝醉了,聂妩一门心思撮合裴明绘与温晏,裴明绘被聂妩讲得那些荤话说得头昏脑涨,一时之间竟然谁都没有注意这一点。

    小院里很黑,也很安静,只有风雪的呼啸,以及二人的踩雪声。

    “去罢,按我教你的话说,保准他上钩,这小子可是纯情的呢。”

    聂妩一推裴明绘的肩膀,而后就站在廊下,玩笑地似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歪着头笑道,“待会儿我就去庖厨,绝对不偷听。”

    “你啊你,真叫人讨厌。”

    酒意上头,那旖旎的心思也随着酒意一同占据了她的心神。

    今夜,所以的痴迷就都该结束了,所有隐藏在乖巧之后的疯狂心思也该随着冬风一同死去了。

    冬风吹起绫罗墨发,白皙的手一把推开了门,冷风随之涌进了没有生着燎炉的屋子,夺走了屋子所剩不多的温暖。

    “你怎么不点灯啊。”以往平和的声音三起三伏,尾音带了勾人的魅惑,“是在……等我吗?”

    冷风似乎更加猖獗了些,吹得屋子里帷幕纷纷扬扬舒卷开合,似乎连带着雪花也在屋子里飘落起来。

    “你在哪呢?”

    白皙的手顺手便将门关了上来,她醉眼迷离地四处张望着,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屋子里头很黑,她的神志也不太清醒,故而脚步如踏云端一般恍惚跌撞。

    突然,她感觉有一丝冷风吹来,她突然感到一阵骨冷,而肌肤上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的刺激而起了微粒,似乎在黑暗中有一双极为恐怖的眼睛在盯着她一样。

    她搂住肩膀,不满地蹙起了眉。

    这氛围怎么感觉如此之怪?

    她想象中的应当是红烛幽幽,照得佳人心魂荡荡,素手相执,映出一片秾丽春光颜色。

    屋外冷风急雪如同鬼叫一般呼呼地吹着,带着雪粒拍打在窗子上的绷得极工整极紧的白色布帛上,像极了鬼拍窗。

    可是心底的旖旎和着酒意,顿时化作了无量的勇敢。

    左右不过一场混沌,算什么,又不上去上刑场赴死。

    “原来你在这儿?”娇媚勾人的带着嗔怪的声音响起,裴明绘发现了那端坐在长案之后的身影,黑暗里她瞧不清楚他的面容,可是能够在此处的,除了温晏,又能有谁呢?

    “怎么不出声啊。”

    裴明绘款款走了过去,粉色的裙裾拖曳过铺着红毡的地面。

    深浓的夜色里他的容颜不甚清晰,但是那双眼睛半阖的眼睛之下似乎隐匿着什么。

    他今日穿的衣服好似也不常见,一身黑,隐约间好像还有寒光闪过。

    “怎么了?”她笑着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温晏,她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裴瑛,如今居高而看,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

    她抿了抿有些干涩地唇,冰凉的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却发觉他的脸竟然比她的手还要凉,好像一块冷玉,虽然冰冷,却丝滑的叫人爱不释手。

    原本旖旎的心思顿时消散了大半,这让裴明绘顿时有了退缩的意思。

    空气逐渐凝固,像是于无声中绷起了一根看不见的弦。

    裴明绘的呼吸急促,她凝眸看着自己手中的人。

    依旧是那样朗月清风不惹尘埃的身形,在如同漏着雪光的黑暗里,带着某种无形的压迫感,压迫她既紧张,又兴奋。

    谁在谁的股掌?

    翻雨覆云,不过一念之间,顷刻间尔。

    温晏也抬起眼睛来,凤眸里如同深海般深沉的黑暗,以及压抑在眸底的危险的警告缓缓流淌在眸底。

    随着他的抬眼,霎时间,不大的空间里便弥漫起危险而又紧张的气息。

    一朝生,一朝死。

    可偏偏就是这种眼神,瞬间便让裴明绘心潮起伏,每一个感官都被刺激得无比敏感,她的掌心热得发烫,浑身上下的神经瞬间紧绷,肌肤也一寸一寸地僵硬起来。

    她掌心的温度烫得燎人,男人疑惑而又不解地蹙起了好看的眉,似乎无法理解她缘何为如此大的反映。

    可是,他依旧没有动。

    毕竟,他可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往往审查案件之事,他不到最后一刻便绝不会抽手。

    故,他便到等到最后一刻,看看他的妹妹到底意欲何为。

    相比于裴瑛的冷静清醒,彼时的裴明绘已经深陷在巨大震撼与欲望之中无法自拔了。

    像极了他,像极了他,他怎么可以这么像他,怎么可以?

    酒气蓊郁,神思迷离,心弦崩断,欲念横行。

    从未有过的欲望轰轰烈烈而来,以滔天之势压来,她的眼神一瞬之间变得迷惘又痴恋。

    男人见她的神色实在不对,正要开口说话,却不曾想她直接覆了上来。

    第18章亲一个。亲错了?是我哥啊啊啊!

    裴明绘的呼吸急促, 这一刻,她心底里所有的被压抑的欲望悉数决堤而出,轰轰烈烈淹没一切, 淹没她所有的理智,淹没她所有的考量。

    酒意再次上头, 她低下头去。依照自己所预想的,直接吻了上去。

    或许因为太紧张太激动太热情,他们的鼻梁一不小心撞在一起,痛得她眼泪顿是流了出来,但是疼痛却并没有让她清醒,反而让她更加心神激荡。

    她很少如此霸道, 往常跟着裴瑛, 大多跟裴瑛一样,待人接物非常随和。

    但是二人对于自己的东西,却有着极其隐秘的霸道。

    温热的吐息交错着,蓊郁的酒香交缠着。

    无数次白日幻梦里所幻想的成为现实, 无数次理智之下的乖顺表象化为齑粉。

    她太过贪心, 浅尝辄止尚且不足, 见身下人没有拒绝,便乘胜追击,灵巧的舌尖越过他未设防线的齿列,青涩而又执拗地仿着书里所写的那样与他纠缠, 舌尖卷起他的舌,轻轻舔舐着。

    既羞涩,却又热烈。

    这是她的初吻, 她在品尝之后甚至想要立刻逃出去,可是甘甜的滋味蛊惑着她的逐步深入, 身下的人似乎也没有拒绝,她也就当二人两情相悦。

    独属于他的冷冽清香在她唇齿之间回荡,但她沉醉于此,焉能注意到这一点?

    这是青涩的,并不熟练的,但又及其暧昧的充斥着欲望的,几乎要夺走对方所有空气的一个吻。

    如此陌生而又令人心神激荡的感觉,让裴明绘的脑海与思维悉数炸开,朝思暮想,梦里梦外都在贪恋着的,奢望着的,在阴差阳错之下,在两个人都错位着的情况下,实现了。

    在他们愈发滚烫的喘息间,她勾着他的脖颈,可随着身体愈发热,她的心思也开始膨胀起来,她并不想要止步于此。

    她的手也不安分地想往他的衣服里探去,可是就在她艰难地找到入口的时候,手腕就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了。

    而下一瞬,裴明绘就被猛地推开了,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却又余势未消,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堪堪停了下来,她艰难地撑着胳膊起来,原本完好的发髻都摔得散落开来,那支金桃枝发簪挑着一缕发艰难地悬在半空之中。

    旖旎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她茫然地错愕地愤怒地回头,显然不知道温晏为何如此大的脾气,竟然敢推她!

    “你疯了?!”

    她捂着摔痛的腰不可置信地质问温晏,微挑的眼尾晕开了愤怒的红色。

    “放肆!”

    一声气到颤抖着的暴怒传来,这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声线登时叫裴明绘酒意全消,血液瞬间停顿倒流,冷汗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裴明绘脑子里所有欲望轰然散去,惊惧着的理智一下子就回拢了。

    她内心顿时一片冰冷,她的声音颤抖着,浑身也抖如筛糠,她的理智也在灯火倏然亮起的那一刻彻底爆炸,连同着她的躯体也一同炸成了碎片。

    “哥哥?哥哥!”

    起初她尚且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可是当她颤抖着拂开自己眼前的头发之时,彻底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她绝望地闭上眼。

    完蛋了完蛋了!!!

    亲错了啊啊啊啊,她怎么真的亲了裴瑛啊啊啊!

    她内心疯狂地尖叫着,脸色也唰得一下白了下来。

    昏暗的橘红色灯火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来,照亮了站在面前的人,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同时却也将他的面容分成阴暗两面。

    柔和光亮处眉眼如画,昏暗无光处阴冷恐怖。

    而此人,正是裴瑛。

    裴明绘朝思暮想,却也只能朝思暮想的人。

    她的哥哥。

    裴瑛。

    “不……不……不是这样的。”

    裴明绘哆嗦着,她的四肢百骸在巨大的恐惧之下都失去控制,她看着裴瑛几乎暴怒,登时下得瘫坐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连着声线也都颤抖起了,一句完整地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不是……故……故意……的。”

    “裴子吟。”

    几乎瞬息之间,裴瑛以往所有的从容不迫决浮云的气魄在此刻尽数烟消云散,只剩下赤裸的怒火在燃烧着理智。

    “你很好。”

    几乎是银牙齿缝里迸出来的几个词,裴瑛原本强行压下了这滔天的怒火,可是一想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便怒极反笑,这份笑意外化于那扬起其超然于平常弧度的唇角。

    黑色军靴踩在青石地板,发出清脆冷冽的声响,他向着跌坐在地上的裴明绘步步紧逼。

    他并未传着素日常穿的青色袍子,而是穿着全幅将军装束,黑色精铁甲胄,薄软修身却又坚硬无比,勾勒出男人宽肩窄腰的极具美感的身形,他每走一步,精铁甲片便便会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金铁振声,让裴明绘心惊胆颤。

    他本就有百官之首的威风凛凛不怒自威,又有了这幅将军甲胄的加持,更是压迫感十足,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冰冷住了。

    裴明绘顿时吓得浑身如同雪一般凉,她看着裴瑛暴怒如此,更是三魂荡荡七魄悠悠,几乎连滚带爬地想要跑。

    裴瑛见状,三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而后猛地向下一压,裴明绘便被他压得跪倒在地。

    她胳膊吃疼,被迫着跪下了,与此同时周身的骨骼也似乎因为不堪重负而发出了咔嚓的声音。

    彼时聂妩听到屋中传来奇怪的声音,惊疑之下酒意也消了大半,正自走上前来,借着门缝一窥,就见裴瑛黑衣黑甲,面色冷峻得几乎要杀人,尤其是那薄唇之侧噙着的冷冽的笑意,登时叫聂妩呼吸一窒。

    娘啊,看看这是谁啊?

    聂妩内心一阵冰凉,顿觉吾命休矣。

    裴瑛眼风一扫,优雅漆黑的眼眸里杀意煌煌,登时叫她骨冷,她哆嗦着转身就要跑。

    “抓住她。”

    冰冷的命令即刻下达,而后黑影窜动。

    就听门外一声惨叫,裴明绘登时惊惧不已,吓得浑身剧烈一颤,而后便是止不住的哆嗦。

    裴明绘自与裴瑛成为兄妹,裴瑛对她,便从来是和颜悦色一团春风,任何不好的情绪都没有在她面前显露过,今日裴瑛雷霆一怒,隐约见便将往日审讯政敌与要犯的凌厉凶狠带了出来,如何不把裴明绘吓得浑身颤抖?

    随着时间的流逝,裴瑛的情绪渐渐隐藏了起来,他一把握住裴明绘的瘦削的肩膀,强行让一直扭头逃避的裴明绘转过头来。

    “裴子吟,几月不见,本事倒是愈发大了。”

    显而易见,这并不是赞誉之辞。

    他的脸靠得极尽,本生得俊雅秀丽无双的面容在裴明绘眼前放大,黑漆漆的眸子闪着令人胆生寒的冷光,说话间的吐息甚至还没有褪去方才的热意,如此冰冷的眸光与温热的吐息一并交错在她的面上,她几乎都要因为心跳过快而晕死在此处了。

    他的声音冷的都掉冰碴子,他说得极慢,几乎没说一个字,裴明绘的心都随之一颤。

    “没……没……”

    裴明绘看着裴瑛,浑身都忍不住颤抖,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一般,颤颤悠悠行将掉落。

    裴瑛见裴明绘吓成如此模样,闭了闭眼,心道自己就这么一个妹妹,怎么也不能把她吓死,便松开了钳制住她肩膀的手,冷哼一声转身就离开,冷冷地撂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去。

    “回府。”

    眼见裴瑛的身影越来越远,裴明赶忙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结果腿还在发抖,几乎要站不住了,她手抖着捏了捏自己腿,将几乎打结的经脉勉强揉开,方才赶忙走了过去。

    裴瑛的步子停留了片刻,偏过头扫了一眼身后,见裴明绘跟了上来,方才又往前走去。

    她跟在裴瑛后边,低着头默默地走着。

    裴瑛翻身上马,便看也不看裴明绘,但到底估计着雪天路滑,故按辔徐行,也不着急快走。

    裴明绘默默地爬上了马车,而后甲士将昏迷的聂妩也被丢了上来。

    完蛋了……

    裴明绘只觉身心都冰凉了。

    一生一次勇敢,竟然还亲错了人。

    她虽然是喜欢裴瑛,可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是注定不能有结果的。她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卑微痛苦地在阴暗地爱着他罢了。

    她只能暗自痛苦,阴暗渴求,虽然爱而不得很痛苦,但至少不会让她有一头撞死的心思。

    裴明绘无助地抱着昏迷的聂妩,紧紧地低着头抿着唇,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面对问题比较好,故而悄悄地掀开了两侧的车帷,眸光扫过,她突然就有种想要跳车的冲动。

    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辎车两侧高头大马之上黑衣甲士之时,她还是默默地把帘子放了下来。

    希望哥哥不知道温晏长什么样子,裴明绘无比恐惧而又虔诚地祈祷着。

    很快马车辚辚地向驶出了巷道,汇入了安邑城贯穿南北的主干大街,因着路上雪厚,马队的行驶速度并不快,而在这里的每一份每一秒对于裴明绘来说都仿佛上刀山下火海。

    她不清楚裴瑛如何知晓她私养外室的,但目下最终的事,是如何狡辩……不,是如何解释她会将一个男人养在外头。

    对,她是救了这个无辜可怜无家可归的少年,看他失忆实在可怜,便将他暂且收留。

    至于……至于,为什么她会突然亲他,那就是……就是情不自禁,温晏的美貌太过出众,一时情不自禁,才有了如此失礼之举。

    等裴明绘的理由想好了,辎车也就到了裴府,裴府的阍人一见裴家家主回来了,一路快跑就叫了管家前来,久不回裴府的裴瑛一朝归来,满府的下人纷纷都涌了过来,一时之间也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热闹场面。

    裴瑛勒马之后管家也一头大汗地跑了过来,管家殷勤地向裴瑛一躬身,遂道,“家主归来,我等下人未曾远迎,还请家主责罚才是。”

    裴瑛显然没有心思顾及这些虚礼,他的目光望向了身后的辎车,而后利落翻身下马,大步走进了裴府,留下三个冰冷的没有情绪的字。

    “开祠堂。”

    裴明绘被前来的侍女仆妇们簇拥着,也一路磨磨蹭蹭往后院祠堂走去。

    祠堂的门打开,裴瑛的目光看向那坐北朝南的由上而下层层摆放着的裴家牌位,而祠堂四处的香烛一寸一寸地照亮着他们的名字。

    他的目光落在父亲的牌位之时,眸中所有的情绪都凝固住了。

    他久久地站立着,直到裴明绘磨磨蹭蹭地进了祠堂。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闭上了眼睛。

    “跪下。”

    裴明绘没有胆子去看那立在牌位前的男子,只得跪在地上,垂着头,

    第19章家法

    良久的沉默, 只有冷风呼啸其间,吹得烛火晃晃,香烟散散。

    裴瑛回首, 居高临下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语气不善。

    “如何, 你有什么话想说?”

    “我……我不……不是故意的,哥哥别生气。”

    裴明绘咽了咽口水,将恐惧压了下去,并试图安慰裴瑛情绪。

    裴瑛闻言,身体也转了过去:“并非故意?我那且问你,缘何你回去那处宅子。”

    “那……那……”

    裴明绘的额头很快凝上豆大的汗珠, 她甚至不敢看裴瑛的脸, 但仅仅听他的声音就足够她心惊胆战了。

    “那本……本就我名下的宅子,去一去,也……也……无妨。”

    裴瑛听出裴明绘话里话尚有狡辩的意思,便压下心中滔天的怒火与急迫得知真相的渴望, 便来到裴明绘身边, 一撩衣袍单膝跪下, 与她平视,声音也柔和下来。

    “子吟,你别怕。为兄如何会责怪你呢。你尚年轻,这些事, 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这个男人有些麻烦,若不能及时处理掉他,怕是后患无穷。”

    他的语重心长, 兼之又柔和。

    可谓之曰软硬兼施,几乎没有怀疑, 裴明绘就掉进了裴瑛的陷阱。

    “哥哥……”

    裴明绘感动非常,万万不曾想裴瑛的雷霆之怒竟如此般就消解了,到底是自己的哥哥,对自己还是这般的好。

    裴明绘一想到自己竟惹他生气,更是万般的愧疚。

    她羞愧地用袖子捂住了脸,借此来逃避裴瑛直视自己的那“关爱”的目光。

    过了许久,裴明绘才堪堪整理好心绪,但显然这份愧疚并不已让她说实话。

    “哥哥,他原是我救下的,只不幸伤到了脑袋,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我见他十分可怜,便收留了他。”

    “然后呢。”

    裴明绘低着头,并未见裴瑛唇畔的笑意正在缓缓消失。

    “后……后来,我一时喝……喝了酒,才……”

    裴明绘突然感觉如芒在背,猛一抬头便见裴瑛那淬满寒霜的眼眸。

    裴明绘心里发毛,瞬间低下头,下巴却又一把裴瑛一把掐住,只能被迫抬起头来。

    “他是第一个吗?”

    裴瑛的问题十分犀利,也不留情面。

    “是。”

    “是谁的提议?”

    “我……”

    “今日我若不来,你当如何?”

    面对裴瑛猛烈的攻势,裴明绘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

    天知道如此场合为何裴瑛会来?!

    见裴明绘沉默下来,裴瑛长久地闭着眼睛,香烛的光照在他的面上,原本紧绷而冷冽的脸也逐渐柔和起来,原本被愤恨与震怒填满的胸腔被无力取而代之。

    无声无息的僵持里,一种难以名状的隐秘的痛苦与陌生情绪在疯狂撕咬着他的心脏,侵蚀着他的理智,若非多年浸淫于风云诡谲的庙堂,裴瑛估计很难有这样的“好脾气”。

    可是事情总得解决,愤怒并无用处。

    裴瑛整理心绪,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着的情绪,他对自己的妹妹了如指掌,焉能看不出她的神色异样,听不出她话里诡异。

    裴瑛突然很是疲累,他垂眸看着她,他的手依旧钳制着她的下颌,带着薄茧的指节滑过她的肌肤。

    沉默里,心中荆棘萌芽,于无声中潜滋暗长,逐日消磨心志。

    裴明绘感受到裴瑛胶着在自己面上,他的那双手在自己面上游移着,像是抚摸一样,在方才那场违逆道德与伦常的错吻之后,裴瑛的丝毫触碰都让她亢奋不已,在胆战心惊的恐惧的加持下,她的脑海却炸开一个又一个火花。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热,裴瑛像是被火燎到一般,倏然松开手,起身后退一步,转过身去,抬起手来,目光落在上面。

    又是长久的沉默。

    “你可知……”沉默之后,裴瑛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也平静下来,平静到几乎没有起伏却让裴明绘胆战心惊,“你养在外面的那个男人是谁。”

    “他……他叫温晏,是颍川人,被……被我救了,但……他失忆了。”

    裴明绘虽然说过了一遍,但是再说一遍,仍旧磕磕绊绊的。

    “温晏,失忆?”

    裴瑛尾音微微上扬,他的目光落在裴明绘脸上,让裴明绘不由一阵骨冷。

    至此,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读不懂裴瑛的情绪。

    他将她的颤抖尽数收入眼中,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他的话里几乎要溢出来的疑惑,“裴子吟,你何时如此愚蠢了。”

    裴明绘闻言,只能缩起了脑袋,不敢再看裴瑛。

    他面上已经没有了气愤,虽说他本就及其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如今,到了极点的无奈已然将愤怒的情绪压了下去,“此贼子却是温家人,不过他可不叫什么温晏,而叫温珩。”

    一言既出,五雷轰顶。

    颍川温珩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温家先祖追随高祖开国定鼎,自此封侯拜相,但随之过往功臣宿将的渐渐退场,温家也跟着没落下来,可是就到了温珩父亲温姚这一辈,却又有中兴之象。

    不仅温珩父亲官拜颍川郡守,在平定七国之乱之乱立下大功,后被先帝调入长安,擢升为九卿之一的奉常,掌管汉朝的国家祭祀与国家之礼,可谓曰掌管汉朝意识形态部的重要官员,主管汉朝文化相关事宜。

    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先帝将能够调动一郡兵马的郡守调入长安,并委之以与经济军事关系的不大的奉常,同时调用长安官员就任颍川郡守,自此温家的在颍川的势力可谓之曰与日剧下。

    但是他的一双儿女,却让逐步走向低估的温家再度发生了转折。

    他的女儿,乃是皇帝的夫人,生得一张桃花面,号之为桃花夫人,深得皇帝喜爱,在未诞下子嗣之时便是恩宠日隆,直接压过了谢皇后与昔日甚得皇帝喜爱的倪夫人。

    而他的儿子,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温珩,也跟他姐姐一样,非常得帝心,以侍中身份长伴皇帝身侧,专司上谏各种游玩之事,并不参与政事。

    然久在皇帝身侧,想要不与闻政事,那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长安又有谁不知皇帝身边那个叫做温珩的宠臣,每每皇帝出行,就算不带上桃花夫人,也要带温珩。

    原本裴瑛本对这个少年并无多少兴趣,直到他在大臣贪污受贿一案之时,发觉了温珩的手笔,虽然裴瑛顾及着桃花娘娘,并不打算在她得宠之时对她弟弟如何,可是后来,他在提审此官之时,却知晓了温珩暗中与不少官员结党,并且有了将裴瑛取而代之的心,并且多处搜罗他的错处,欲将裴瑛置于死地。

    裴瑛自然要将所有可能的危机都掐灭在摇篮里,但他深知皇帝十分喜欢这个叫做温珩的少年,区区贪污之罪,并不足叫皇帝处死温珩,但是若是干预政事,刺探君心,并将之泄露给各郡国之事拿下温珩,那便只是一个顺水推舟的事了。

    温珩当时到底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如何能够与老谋深算的裴瑛比,原本他想要联合朝中裴瑛的政敌将裴瑛置于死地,结果却因此落入了裴瑛精心设计的罗网,本来就要将其问斩,桃花夫人却在此时有了身孕,拼死救下了温珩。

    但就凭一个桃花夫人,却也只能救下温珩的命,而不能保证温珩的前途,温珩被发为苦役,裴瑛又略微疏通,便让其去修筑西南夷道。

    后来果然不出裴瑛所料,温珩很快就死了,但是却没有见到他的尸首,这是一件让裴瑛始终没有办法安心的事。

    听到这里,裴明绘的脸色彻底白了下来,她瘫坐在地。

    听着军靴踩在地板的声音,以及行走之间盔甲之上的甲片相撞的金铁之声,裴明绘一抬头,就见裴瑛他径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香烛的火光被冷风吹得摇曳不止,覆在他的盔甲之上那冰冷的光晕也一同粼粼变幻,原本儒雅的面容因为剔除了剔除了温柔与愤怒,而更加冷峻,只看上一眼,心头便仿佛压上一块大石头一般无法呼吸。

    这才是她哥哥,专司朝堂谋划,手下不知鲜血几多的裴瑛。

    裴瑛走了过来,俯下身子,将裴明绘的身子扶正,让她端正跪着。

    他的动作很轻柔,暴力不再时时蓄势待发。

    他的目光完全落在她的脸上,她羞愧地想要低下头去,下巴却又被裴瑛的手托住。

    “明月坊库房失火,乃是温珩一手所为。”此时此刻的裴瑛已然不再愤怒,却也剔除了温柔,只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是我……引狼入室。”

    裴明绘羞愧地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但是裴瑛显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吃一堑而长一智。”裴瑛撩起衣袖单膝跪地,左手撑在膝盖上,他的目光并未因为他跪下而改变,依旧俯视着审判着裴明绘,“但是,裴子吟,你可知晓,裴家家训第一百零一条是什么吗?”

    裴明绘骤然抬眸,眸中满是悔恨,虽然她并不想说,但是在裴瑛的眼神压迫之下,还是一句一话地说了,“凡河东裴氏之人,不可私养外室。”

    “今日你既违背,可知后果?”裴瑛的话语很平静。

    裴明绘能够感受到裴瑛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这样她再一次低下头,怯生生地回道。

    “该当家法。”

    “你既然清楚,可有怨言?”

    依旧平稳的声线硬生生控住了她所有的退缩。

    “那好。”

    裴瑛站起身来,一伸手,而早就拿着家法等候的仆从立即恭谨地将家法递了上来。

    裴瑛垂眸,修长的手握住了那两尺长,四寸宽的檀木板,裴家果真是大家,就算是惩戒人的家法的手柄出竟然也雕刻出了形形色色的奇珍异兽。

    裴瑛将那家法在手中颠了颠,而后确定正好适宜之后,便示意裴明绘伸出手来。

    这是裴瑛第一次以兄长的身份教训裴明绘。

    “伸手。”

    裴明绘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手指始终弯曲着没有办法伸直,裴瑛见状,便伸出手来,一根一根地将其捋直,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柔软细腻的手心,激起一片异样的酥麻。

    畏惧,愧疚,与这异样的感觉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表的陌生感觉,叫裴明绘的心悸动着。

    “唯其疼痛,才会让你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裴瑛平稳的声线像极了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将人世间的道理娓娓道来,将其教给自己的妹妹。

    话音刚落,就听“啪”的清脆一声,家法就重重落在了裴明绘的手心,顿时她白皙的手心就突兀地多了一条红痕。

    裴明绘咬着牙,忍住疼痛与汹涌而来的羞耻。

    裴瑛那握住自己指尖的手,冰冷而又坚定,每一次戒尺落下的时候,她的手都会不由自主地往下逃,而他的手就会握住她的指尖。

    他的手很冰冷,而她的手却热得燎人。

    疼痛与羞耻之下,那股陌生的酥麻叫裴明绘的心一下一下如急促鼓点一般。

    这种心头一跳一跳的悸动,让她感到陌生却又享用。

    看似毫不留情,实则处处皆在掌握的十下落了下来,顿时裴明绘的手心处便是十条交错肿胀的红痕。

    “至此,此事也就过去了。”裴瑛收起戒尺,居高临下地看着隐隐泛起泪花的裴明绘,“若有再犯,可不只是十下这么简单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

    裴明绘低低地回应道。

    “你先在祠堂跪着,等我处理完聂妩,再来寻你解决余下要事。”

    裴瑛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危险,一提到聂妩,话语间不经意便流露出杀意,登时惊得裴明绘心里一颤,她赶忙膝行到裴瑛近前,拽着他的衣服,泪眼朦胧地看着裴瑛,“哥哥,此时与聂妩无关,都是妹妹一人所为,你不要要她的命。”

    裴瑛冷笑一声,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明绘,眼中是几乎不可更改的杀意,他的语气也是砭骨的寒冷,“我的妹妹如何,我自然清楚。然聂妩一介奴婢,竟然屡次撺掇主人行不正之事,该杀。”

    他看似平淡的语气里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杀意。

    早年看见聂妩能够讨总是泪眼婆娑的裴明绘的开心,裴瑛这才让聂妩作了裴明绘的贴身奴婢,后来裴瑛见妹妹有经商之才,便大力资助于她,让聂妩从中帮衬,裴瑛也不曾想二人竟能将产业做的如此之大。虽然裴瑛并不喜妹妹经商,但是见她日渐开朗,便也就随她去了。

    可裴瑛万万也不曾想,聂妩一介奴仆,竟然屡次撺掇裴明绘养外室。

    他每每想到这里,都恨不得将聂妩碎尸万段,如此家奴,好生猖狂。

    若是再留她在她便,怕是又要生出怎样的麻烦。

    自己好端端一个乖妹妹,又如何能让她祸害了?

    “松开。”裴瑛的目光落在她拽着自己的衣服的手。

    裴明绘倔强地摇了摇头。

    裴瑛收回目光,大步往前走,不欲再理会她,可是才走了两三步,岂料裴明绘竟然直接抱住了他的腿,双臂死死地锁住了他的腿,像是要将裴瑛抱在自己的茧房里一般。

    “松开。”

    裴瑛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口翻腾的怒气。

    “不松。”

    裴明绘死死地抱着,因为她知道,她一旦松开,裴瑛是真的会要了聂妩的命的。

    “松开。”

    裴瑛的语气也愈发凛冽,似乎隐隐有不耐之意。

    第20章哥哥,对不起

    “不……”

    裴明绘却依旧倔强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自己靠耍赖的是绝对扭转不了裴瑛的意志的,但是一想聂妩跟了自己十数年,为自己殚精竭虑, 为自己处处着想,便是难过得不能自己。

    “哥哥, 妹妹求你,你不要杀聂妩好不好……”裴明绘实在是压抑不住行将失去挚友的恐惧,她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一样,“你杀了她,她就死了。此事全赖子吟肆意妄为,聂妩虽大胆, 却全无害我之心啊, 求哥哥饶她性命!”

    “……”

    裴瑛终究是被裴明绘这耍赖的话逗笑了,他知道,聂妩对裴明绘的影响很大,若是真的杀了她, 怕是裴明绘又要郁郁寡欢了。

    罢了罢了, 饶此人一命罢。

    “罢了。”

    裴瑛垂首, 看向抱着自己的腿眼泪汪汪的妹妹,终是在一声叹息声中放弃了杀意。

    “她若再敢放肆,我绝不留她性命。”

    裴明绘听裴瑛说放过聂妩,那便是真的放过聂妩了, 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开裴瑛的腿,又自己端正地跪好了。

    等一切都完毕之后,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在祠堂了跪了一个时辰,裴明绘在春喜一众奴仆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回道了自己的卧房。

    手心很疼, 膝盖也很痛,全身上下也跟着一处都没有不酸痛的地方,但是这些疼痛对于裴明绘并不算什么,真正叫裴明绘惊惧的,还是裴瑛的雷霆一怒。

    以及,那错位的吻。

    她痛苦地捂住脸。

    哥哥一定是知道温珩长什么样子的,他一定是这样的。

    哪里有妹妹会喜欢上与自己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又有那个妹妹会亲吻与自己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不会。

    他一定是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她对他有所企图,她对他居心不良。

    所以他才那么生气。

    裴瑛那么重礼之人,如此违背道德伦常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若是他真的生气,万一他讨厌自己了怎么办。

    裴明绘简直不敢想若是裴瑛厌恶自己该怎么办,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哪里又有颜面在苟活于世呢?

    每每想到这里,裴明绘就惊惧痛苦到了极点。

    所有隐秘的不为人察觉的情丝若被人堂而皇之的摆出了,这并不异于让裴明绘自戕。

    究其根源,就是自己这本就不该出现的违背伦常情感,不仅让自己陷入了泥沼,甚至也可能将自己哥哥也拖入泥沼,永世无法解脱。

    她痛苦地流着泪,对自己的卑劣而生生懊悔着。

    偌大的卧房只有燎炉冒着细碎火光,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她留着泪,泪晕开了火星的光。

    而就在此时,轻而规律的敲门声传来,而后便是那温润柔和的满是关切的声音传来。

    “子吟,睡了吗?”

    “睡……睡了。”

    裴明绘不想让裴瑛看见她这幅为情困扰的模样,赶忙回道。

    门外传来一声无奈的轻笑,随后门缓缓推开,裴瑛走了进来。

    他脱下了冷硬肃杀的甲胄,换上更为柔和的青色衣衫,袍摆随着他轻而缓的步伐轻轻摇动着,其上竹叶暗纹闪动着银色流光。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整个人也褪去了方才的凌厉冰冷,重新又变回了裴明绘记忆里那总是笑着的温柔哥哥。

    正所谓翩翩公子,举世无双。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子吟,可生我的气。”

    裴瑛的语调柔和了下来。

    原本裴瑛还是想晾裴明绘一天,让她好好反省一下自己错在何处,可是一听守在裴明绘跟前的婢女说小姐正在哭,裴瑛所有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想要不想,立即就来见她。

    “哥哥。”裴明绘将眼泪擦去,不想让裴瑛看见自己的这幅模样,同时,她更怕的,若自己看见裴瑛,心中的情绪会再度控制不住,故而扭过身子去。

    “我没生哥哥气。”

    她的声音闷闷的。

    裴瑛再度无奈一笑,缓步走过,坐在了榻上,手指搭在她的挨打的左手上,将她虚攥着的左手抚平,指尖轻轻划过她红肿的掌心,激起一阵酥麻,沿着经脉到了大脑里,荡起一片又一片沦涟。

    “可还疼?”裴瑛轻声问道。

    “不疼。”裴明绘的声音哽咽着。

    “真的?”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裹着几分笑意。

    “真的。”裴明绘原本压下去的难过再度翻涌起来。

    裴瑛的笑容无奈却又宠溺,从怀里取出伤药膏来,用指尖取了伤药膏,而后将其均匀涂抹在裴明绘的伤口上。

    微凉的感觉顿时压过伤处火辣辣的疼痛。

    “温珩绝非良配。”他的语气平缓,并无责怪之意,只是平静地与自己的妹妹叙述着利弊,“他居心叵测,给不了你想要的,只会将你拖入深渊。”

    裴明绘的肩膀颤抖着。

    他居心叵测,她又何尝不是呢。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可是能给她想要的人,却是那永远不可能的人。

    “哥哥……”

    愧疚,痛苦与自责多种纷杂交织汇聚在一起,欲望与理智明暗对峙,几乎将她生生分裂成两半。

    一半是十数年如一日爱着他,想要将他纳入怀中的自己,一半又是痛恨怀有如此违背伦常的欲望的自己,辜负了他的毫无杂念的真挚的爱。

    “哥哥,对不起。”裴明绘的心无比挣扎无比痛苦,她艰难地回过头来,泪流满面,泪光闪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