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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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苏的制止没有起到半点用处,想捂住耳朵也因为力气不够大挣脱不得,只能被迫听可恶的同窗讲《大哥带娃记》。
哥哥而已,跟谁没有似的,他有两个哥哥他骄傲了吗?
他不光有两个亲哥还有五个堂哥,哥哥们加起来演葫芦娃都能腾出来个他演爷爷,拼哥而已谁怕谁?
于是乎,俩人就在驴车上讲了一路的我哥怎麽我哥怎麽我哥还怎麽。
幸好赶车的车夫耳朵不好使,不然得被他们两个给烦死。
祥符县在中牟和京城中间,从京城到中牟要走一天,从中牟到祥符半天就能到。
他们俩大清早就被扫地出门,到祥符的时候正好赶上吃午饭。
牛车慢悠悠路过祥符县界,官道不怎麽宽敞,两边树木的落叶随风飘落,好一副秋日落叶、救命、怎麽落下来个人?
不对!是两个!
苏景殊和周青松吵吵嚷嚷闹了一路,水囊里的水全喝光了才停下来好好赏景,赏着赏着就赏到了两个从天而降的杀手。
“青松!!!”
什麽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麽还有当街劫道的?
公孙先生不是说祥符被他二伯治理的道不拾移夜不闭户吗?这俩大白天就扛着刀出来砍人的劫匪哪儿来的?
二伯!你坑侄子啊?!
小小苏从眉山到京城几千里路都没见过劫道的,没想到在他二伯的治下给遇到了,回头一定在他爹跟前说一百遍,让他爹亲自到祥符找二伯说道说道。
周青松听到动静反应极快,他不懂武功,但是他从小跟着他哥干农活,也没少跟村儿里的同龄小孩打架,这种时候肯定得挡在小同窗跟前。
他伤了不要紧,这小子伤着得讹他半年。
救命啊!
光天化日之下打打杀杀,还有没有王法啦?!
两个劫匪带着刀直冲他们而来,苏景殊一个翻身从牛车上滚下去,周青松滋儿哇乱叫的以一挡二,两柄大刀在日光下寒光闪闪吓死个人。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车夫完全没听到後面的动静,依旧赶着老牛慢悠悠往前走。
苏景殊:???
租车的时候只说车夫耳朵不好使,没说他完全听不见啊!
不管了,先解决这俩劫匪再说。
小小苏从袖子里掏啊掏啊掏,掏出来几颗打火石和几个黑漆漆看不出是什麽东西的小东西,“青松——躲开——”
下一刻,那几个黑漆漆的小东西冒着火星砸到两个劫匪跟前,噼里啪啦直接把俩人吓的从路边的斜坡上栽了下去。
劫匪:???
什麽情况?!
晴天霹雳?天降惊雷?
周青松:!!!
“景哥儿,你随身携带炸药?”
苏景殊立刻反驳,“哪有,这是广备攻城作的工匠们新制出来的爆竹,听说我要出门玩特意送了我几个。”
玩的时候当爆竹,关键时刻也能用来防身,居家旅行必备,在周家遇到流氓围宅的时候他都没舍得往外拿。
宝贝着呢。
周青松张了还想再问,奈何他的小同窗根本不给他问的机会,“快快快,趁那两个劫匪没反应过来赶紧把人绑了,我们去县衙告他们拦路抢劫。”
反了天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苏景殊骂骂咧咧的把落在路边的两柄刀收起来,出门时没有带绳子,不过外衣轻薄可以当绳子来用,他贡献出他的衣裳来捆劫匪,进城之後让二伯赔他两件。
周青松看着小同窗扔下外衣抱着刀去追牛车,再多问题都只能先捆了两个劫匪再问。
什麽爆竹威力这麽大?真是爆竹吗?
两个劫匪虽然拿着刀但是武功也不怎麽样,被爆竹、如果真的是爆竹的话、被爆竹吓的栽下斜坡摔的爬不起来,身上的衣服都有被炸破的痕迹。
周青松越看越不对劲,捆了人後将他们拖上去,然後皱着眉头等小同窗将牛车带回来。
寻常劫匪劫道是为了财,这俩人上来二话不说就拿刀追着他们砍,连“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都没说,怎麽看不是为了劫财。
不是谋财,那就是害命。
他们在祥符没有仇人,在中牟和他们有过冲突的都被抓起来处置了,要麽砍头要麽流放要麽打了板子擡回家,短时间内都没法出来祸害百姓。
难不成还有漏网之鱼?
如果是中牟跑出来的漏网之鱼,他们是不是应该去开封府告状?
苏景殊气喘吁吁的追上牛车,连说带比划让他调头,然後趴在车上喘气儿。
下次租车他来租,坚决不能贪便宜。
两个劫匪被捆的结结实实,嘴里还被塞了布条,这会儿正惊恐不已的挣紮。
杀人没杀成反被抓住,没法交差不说还可能会暴露主家。大人说颜查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怎麽这个书生力气那麽大?
还有那个书童,身上竟然有炸药,这合理吗?
劫匪惊慌失措,双手被布条捆住挣紮不脱,嘴里塞着布条没法说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进城。
要命了啊!!!
周青松两脚下去成功让两个劫匪消停下来,然後气势汹汹的询问刚才的爆竹是怎麽回事。
苏景殊指指他屁股底下叠成罗汉的两个劫匪,眨眨眼睛,“不能让坏人听见,我们进城报官之後再说。”
小爆竹和炸药不一样,他这次带的东西来历光明正大,还是官家特许,没什麽不能说的。
两个劫匪听到要送他们见官挣紮的更厉害,周青松眼疾手快抓住车边儿的扶手,险而又险没被他们掀翻,“听到见官知道怕了?不慌,接下来有你们受的。”
他们来祥符县是探亲的,县令是他们景哥儿的伯父,没道理侄子在城外被劫匪拦路还和稀泥。
苏景殊磨了磨牙,“你才和稀泥,我二伯又不是李城南。”
说是这麽说,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心。
幸好金大腿已经跟着包大人回京城,不然出城就遇到劫匪非得怀疑人生不可。
可怜的小金大腿本来就被刺激的不轻,再刺激下去鬼知道会刺激成什麽样子,还是跟在包大人身边好,至少没有劫匪敢胆大包天劫包大人。
牛车进城之後直奔县衙,小小苏熟练的跑到门口击鼓鸣冤,留倒霉蛋自己在後面拖着两个劫匪进公堂。
顺便付租车的钱。
周青松:……
行吧,他是给公子卖力气的苦工。
没办法,那小子一看就没他力气大。
祥符县比中牟县离京城更近也更加富庶,县衙的官差听到动静连忙去通知县令,同时整理衣着出门查看何人击鼓鸣冤。
苏景殊对报案的流程很熟悉,倒不是他自己报过多少案,而是这些天见的多,报案的流程也没多复杂,时间宽裕就找讼师写状纸,时间不宽裕就是他们现在这样,敲了鼓直接进去口述冤屈。
周青松这些天也没少进县衙,在中牟县衙当原告,来了祥符县衙同样是原告。
他们出个门都遇到劫匪拦路,天大的委屈啊!
祥符县令苏涣换了官服出场,看着底下告状的少年郎感觉有些眼熟,只是审案期间没法细想,只能将熟悉的感觉暂且压下,“何人击鼓鸣冤?”
苏景殊指着趴在地上的劫匪控诉道,“大人,此二人拦路抢劫,这是他们的凶器长刀,求大人为我们这些无辜路人做主。”
周青松补充,“大人,他们拦路时没说劫财就提刀砍人,学生怀疑他们要害我们性命。”
谋财可能没有理由,害命肯定要有原因,除非他们遇上的是无缘无故就杀人的疯子。
一个人能疯,两个人总不能疯一块儿去,所以这俩人守在路边见到他们就拔刀一定是私仇旧怨。
巧了,他们俩最近得罪的人有些多,中牟县在包大人的雷霆手段下肃然一清,那些地痞流氓不敢在中牟境内作祟就追到祥符,这是不把县令大人放在眼里。
周青松上前一步自报家门,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几乎已经确定这两个拦路劫道的劫匪是中牟县的地痞流氓。
苏县令接过衙役送上来的长刀仔细查看,示意左右将两个劫匪嘴里的布条拿掉,“你二人可认罪?”
两个劫匪已经听傻了,他们奉命去截杀颜查散,怎麽忽然变成了中牟的地痞流氓?
这人不是颜查散?
两个人面面相觑,想起出发前主家的叮嘱连忙俯首认罪,顺便狡辩,“大人,我兄弟二人鬼迷心窍只为劫财,绝无杀人之意,求大人开恩。”
而且他们是祥符人,不是中牟人,大人一查便知,他们真的没想杀人。
两个劫匪跟磕头虫一样磕头求饶,他们拦路抢劫没成功,顶多打板子关几天受些皮肉之苦,杀人未遂就不一定了。
既然这人不是颜查散,那他们的确没有杀人之意也不算说谎。
苏景殊皱起眉头,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他们俩出门坐的是牛车,为了赏景连车厢都没有,就是农家平时常用的拉货的车。
劫财不去劫马车,劫他们的牛车干什麽?
他们在说谎!
原告当堂提出异议,劫匪慌乱之下脱口而出,“我们兄弟俩昨日得到消息,今天会有个书生带着书童进京赶考,身上带着接下来一两年的花销,所以才想抢他的钱财以供花销。”
小小苏:???
书童?
他看着像书童?
眼瘸也不能瘸到这个地步好吧!
周青松摸摸鼻子,“莫急莫急,他们可能以为我是书童。”
此话一出,连劫匪都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谁家书童那麽大力气?有那麽大力气干什麽活儿不好去当书童?
闹呢?
苏景殊没想到会这麽离谱,鼓着脸退下不说话了。
这两个劫匪既然敢说他们是祥符人,後面的话大概率是真的,如果真的是认错了人,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
自认倒霉归自认倒霉,这两个劫匪依旧不能放,“大人,他们俩上来就喊打喊杀,根本没有任何谋财的意思,即便是认错人也不能说明他们没想杀人。”
顶多就是杀错了人。
他们是祥符县的劫匪,怎麽知道会有书生带着书童路过?
要是不是杀错了人被抓进官府,他们发现杀错了之後估计还要继续蹲在官道上杀人,直到杀到正主为止。
大人,这比特意截杀他们更可怕!
劫匪以为说完之後就是挨打关大牢,没想到这少年郎那麽难缠,当即改口否认刚才的话,“大人,小的是看这两位公子衣着富贵才动手,只是想着官道上经常有进京赶考的书生路过祥符才编出刚才那些谎话。”
苏景殊哼了一声,“刚才还说我是书童,这会儿就衣着富贵,你们不觉得你们的话自相矛盾吗?”
劫匪悔的肠子都青了,他们就该看仔细点再动手,要是看清楚了也不至于被这两个煞星缠上。
谁知道这两个富家公子出门坐牛车啊?
“肃静。”苏涣放下长刀,看看两位原告,再看看两位被告,若有所思,“来人,将这两个劫匪押入大牢听候审问,退堂。”
苏景殊提醒,“注意点,别让他们自杀。”
周青松小声说道,“杀人不成要自杀的是江湖组织培养出来的顶级杀手,这俩人看着不像,估计不会自杀。”
两个人加起来拿着刀都打不过他,就这还杀手?
让他们自杀他们都没那个胆子。
劫匪:!!!
士可杀不可辱,谁说他们不敢死?
两个劫匪目眦欲裂,押人的衙役见状不对及时将他们的下巴卸了带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什麽都没审人就死了接下来肯定是大案,他们祥符县太平已久,那些耸人听闻的大案还是离的越远越好。
县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牢房里审案的刑具不多,但是审两个劫匪也够了。
他们审不出来就送去开封府,开封府的牢头比他们有手段。
希望别真的是什麽大案,前几日包青天亲至中牟审案,听说直接清剿了一座青楼,连县令夫妻都被带去京城听候发落。
中牟的县令是好是坏他们不清楚,他们只知道他们祥符的县令是个好县令,腌臜事儿莫要近身。
等会儿,这两位公子说他们是中牟来的,来之前和那些被包青天处理过的地痞流氓起过不少冲突,以为这俩人是漏网之鱼所以才将他们告上衙门。
难不成他们和中牟县的大案有关?
收拾公堂的衙役们交头接耳,擡头看看他们县令大人,果不其然,他们能想到的县令大人也能想到,退堂之後立刻就找那两位原告单独问话。
他们待会儿能听听中牟的案子到底是什麽情况吗?
去沧州的路不经过祥符,他们也没见到上百号人被押去沧州的盛况,更看不到狗头铡一铡一颗人头的血腥场面,官府的公文还没下来,目前能听到的都是坊间传言。
坊间说包大人在中牟捣毁了一处魔窟,什麽样的魔窟?和无忧洞相比如何?
中牟的县令就是没有他们祥符的县令厉害,难怪品级低。
又是为他们县令比别的县令品级高而骄傲的一天呢。
品级比别的县令高的苏县令吩咐师爷去牢房记录供词,然後不紧不慢走到两位原告面前,“周公子。”
这年头的文臣大多清瘦,苏涣也不例外,穿上官服往那儿一站,非常符合大夥儿对大宋文臣的刻板印象。
身姿挺拔步履悠悠,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实际君子六艺皆通。
周青松下意识绷直身体,“学生在。”
苏县令点点头,脚步一转挪到苏景殊跟前,“这位……”
臭小子逃滑,公堂上自报家门的只有周青松一个。
苏景殊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二伯认出他了,擡头笑的乖巧,“二伯~”
“你可真是……”苏涣笑骂一句,带他们下去安置,顺便问问路上到底是怎麽回事。
祥符境内很少有贼匪,如果那两个贼人还有同夥,得把贼寇同夥一网打尽他才能放心卸任。
苏景殊让周青松跟上,然後凑到他们家二伯跟前告状,“二伯,我们俩刚过祥符县界就遇到了那两个劫匪,一句话不说扛着刀就照头砍,要不是我们俩反应快可能现在小命儿都没有了。”
苏涣听的後怕不已,“还好没事,不然我可怎麽给你爹交代?”
“区区劫匪,二伯不用担心。”苏小郎挺起胸膛无所畏惧,“青松兄能一个打两个。”
周青松补充道,“景哥儿随身携带的爆竹也立了大功。”
苏涣:???
“爆竹?”
不年不节放什麽爆竹?
苏景殊掏出他的居家旅行必备爆竹,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顺便给他们家二伯演示了一下这东西怎麽玩。
和後世小孩儿常玩的爆竹差不多,点燃引线扔出去,捂住耳朵等一会儿就爆炸,只是威力比寻常爆竹稍微大了那麽一丢丢,跟他仓库里屯的那些炸药没法比。
最最最重要的是,这些爆竹身家清白,和他仓库里那些拿不出来的炸药管完全不一样。
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在造出威力巨大的炸药之前只能造出霹雳弹、蒺藜球那些名声响亮却没多大杀伤力的武器,那些武器在战场上用处不大,改改配方拿来防身却很不错。
江湖人常用暗器伤人,禁军护卫除了长刀也要配些防身的暗器,出门在外再怎麽小心都不为过。
他出京时和小光国公同行,金大腿有的防身武器他也有,都是官家亲自安排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准备的,来路绝对正经。
感谢官家。
双手合十.jpg
周青松捂着心口,“前几天住在我家的是光国公?”
天呐,他们家何德何能竟然住进了皇子?
他以为是个近枝宗室已经顶天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近是的确够近,官家的亲儿子能不近吗?
还有那些盘靓条顺的护卫,那麽高的个儿肯定是禁军里头出来的,该不会官职比他们中牟县令都高吧?
周青松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幸好他前几天只顾得担心他哥其他什麽事情都没干,回家就拿这事儿吓唬他哥。
李县令这会儿已经到京城了吧?他知道那位赵大郎是皇子了吗?什麽感觉?尴尬还是害怕?
苏景殊让小声嘀咕的同窗闭上嘴巴,感觉他们家二伯有很多话要说,连忙转移话题给他讲中牟县的大案。
官府公文还没来得及传到各地,他们这几个当事人讲的肯定比传言清楚。
苏涣笑吟吟让他停下,“中牟的案子有朝廷邸报供天下人了解,景哥儿过来,二伯有话要和你说。”
苏景殊:QAQ~
周青松很有眼色的主动告退,挨骂这种事情他就不陪着了,景兄自求多福。
路上被那两个劫匪耽搁了一会儿,他们还没吃午饭呢。
苏景殊收回幽怨的小眼神儿,垂头丧气的跟他们家二伯去书房听训。
虽然二伯没能一眼认出他,但是教训後辈没那麽多要求,谁让那是他二伯呢。
他以後出门小心,不再随身携带危险物品,遇到劫匪保命最重要,不能路见不平就冲上去和人起争执。
出门在外危险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
好的二伯,下次出门他一定小心谨慎,尽量绕着官府走。
苏涣:……
不愧是他弟教出来的儿子,出门的惊险程度比之他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麽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小苏可怜巴巴,“二伯,我以後出门一定小心,绝对不主动惹事。”
苏涣捏捏眉心,很好,认错的样子也如出一辙。
这次知道错了,认错也诚恳,下次遇到同样的事情该犯还是犯,犯完继续认错,主打一个死不悔改。
绝对不主动惹事,如果有事情凑到他面前他也不会躲是吧?
小小苏捏捏肚子,转移话题,“二伯,你饿了吗?”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了饭再继续教训吧。
他爹让他过来看看二伯过的怎麽样,经过他的打探,可以确定二伯的身体非常好,好到念叨他那麽大一会儿都不用喝水,他听都听渴了。
侄子开口喊饿,当伯父的总不能饿着他,苏涣让人准备饭菜布置花厅,他来好好接待接待他这小侄子。
苏景殊有些心虚,“二伯,不用那麽郑重,咱们爷儿俩随便一点就好。”
“咱们爷儿俩可以随便,可是景哥儿,你还带着一位同窗呢。”苏涣拍拍傻侄子的肩膀,让这小子先去花厅玩,他去换了常服就回。
从前他和苏洵兄弟二人离的远只能书信来往,去年弟弟一家搬到京城忙着安身立命,他在祥符县任职同样忙碌,离得近了还是书信来往。
信上说不清楚,再过两个月就是吏部考核,等回京见了他弟再好好探讨探讨教子良方。
弟弟自幼特立独行,该读书的时候不读书,他这个当哥哥的想管爹还拦着不让管。
如今那麽多年过去,他们兄弟二人皆为人父,孩子们各有各的出路,将来能见多少次谁也说不准。
他上次见景哥儿还是回乡为父守孝的时候,当时孩子们都小,他们兄弟也还年轻,眨眼间连最小的景哥儿都这般大了。
子瞻子由外出为官,他的三个儿子也有两个已经出去,只有幼子还在读书。
大哥早逝,两个侄子身子不好,险而又险养活一个,他也不敢让人出去闯荡,这些年走哪儿都带在身边,来到祥符当县令後就让孩子们和妻子一起在京城生活……
时间匆匆如白驹过隙,不服老不行。
苏涣感慨着回房换衣服,苏景殊一步三叹去花厅,爷儿俩的表情很是相似,感叹的事情却南辕北辙。
二伯刚才都念叨了他那麽久,回家之後爹娘姐姐齐齐上阵,他的耳朵要遭多大的罪啊。
周青松刚才在花园转悠,正好遇到几个好奇的衙役,几个自来熟凑到一起要听中牟县的大案,说起这个周青松就不无聊了,直接把封锁念奴娇讲出了围剿无忧洞的架势。
话说那念奴娇乃是藏在中牟县里的魔窟,这些年来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少女,偏那糊涂县令对念奴娇的黑暗一无所知,直到那天,两个京城来的少年郎到中牟访友……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旁边的衙役们:哇!
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大案结束,讲故事的人讲的酣畅淋漓,听故事的人听的心满意足。
除了故事将真实案件扭曲的几乎看不出是同一件案子外没有任何问题。
苏景殊走到花厅,正好赶上周青松讲完故事被一群衙役端茶送水。
青松兄?你又在搞什麽小九九?
周青松润润嗓子,“景兄,回来啦~”
尾音九转十八弯,幸灾乐祸之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衙役们已经知道刚才击鼓鸣冤的小郎君是他们县令的侄子,那两个劫匪也是自找的,蹲谁不好蹲他们县令的侄子,他们祥符县的县令可不像中牟县令一样糊涂,惹到他们县令算是踢到铁板了。
中牟的大案已经听完,他们去牢房看看审出了什麽结果。
周青松声音欢快的和他们告别,收拾好杯水茶盏跳到台阶上,以江湖大侠的姿态风一般掠过长廊进入花厅,然後停下脚步笑的露出大白牙,“景兄可曾挨骂?”
苏景殊托着脸,有点想揍人,“二伯是温柔敦厚的君子,怎会骂人?”
周青松很是欠揍的坐在旁边,“真的吗?我不信。”
幸好苏涣很快到场,不然两个人怕是能在花厅里打起来。
午饭宾主尽欢,苏县令去忙正事,两位客人初到祥符,填饱肚子後都坐不住,打听了县城哪里最繁华便出去散步消食去了。
祥符县和中牟县差不多大,县城里没有念奴娇那等魔窟,也没有恶霸豢养上百地痞流氓鱼肉百姓,看上去比中牟热闹许多。
周青松悠哉悠哉踱着步子,“要是天天都能这麽轻松就好了。”
不用上学,不用背书,不用做文章。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嗨呀,要是後半辈子能过上这种日子,他烧香拜佛也得求神仙让他下辈子继续当人。
苏景殊煞有其事的担起老夫子的职责,“年轻人不能那麽惫懒,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後天下之乐而乐,为大宋之崛起而读书,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求你闭嘴。”周青松捂住耳朵,不想听小同窗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
他就是做个白日梦而已,说几句而已,又不是从此弃文从懒,那麽较真干什麽?
苏小郎挽回一局高兴的很,拽着倒霉蛋同窗吧啦吧啦好一通输出,把他知道的为国为民的诗词全部背了一遍才罢休。
也许其中掺了几句这个时代没有的诗词,不过没关系,反正嗷嗷乱叫的青松兄已经听的晕头转向只想撞墙,根本听不出他哪儿说的不对劲。
两个人一边拌嘴一边往前走,走到城里最大的酒楼前齐齐“哇”了一声,不用商量直接往里钻。
京城里这样的酒楼遍地都是,但是不耽误他们在京城外面见到後惊为天店。
出门溜达了那麽久,中午吃的都消化光了,正好再来点下午茶。
两个人都不缺钱,进店之後在大堂找个位置坐下,直接让小二将店里的招牌全部呈上来。
让他们尝尝祥符县的特産口味如何。
这个点儿店里人不多,厨房出菜也快,不多时他们点的菜就全部备齐,热气腾腾的一桌子菜比中午在县衙里吃的还要丰盛。
齐活,开动。
两个人大快朵颐,门口附近的桌子也坐上了客人,和他们俩一样一大一小,背着书箱带着行囊,看打扮像是书生和书童。
官家要地方准备明年秋闱的消息刚发下去不久,连秋闱还没开始,根本不是进京赶考的时候。
那两个劫匪说他们在路上蹲点准备劫进京赶考的书生,一听就知道不是读书人。
明年秋闱成绩出来才是举子大批进京赶考的时候,现在蹲什麽都蹲不着,妥妥在胡说八道。
周青松觉得那俩人可能在中牟有亲戚,他们的亲戚是地痞流氓要麽被杀要麽被流放,他们俩为了给亲戚报仇才特意在祥符境内蹲点。
没有什麽进京赶考的书生和书童,有的只有他和倒霉小同窗两个仇家。
他觉得他猜的九成九就是真相,不知道县衙那边能审出些什麽。
原本觉得这个时间点没有进京赶考的书生,没想到还真有。
这是户籍在京城但是人不在京城常驻,特意回到原籍准备明年秋闱的?
周青松猜不出是什麽情况索性不猜,幸好他们是太学的学生,秋闱时可以凭借太学的成绩在京城参加考试。
要是所有考生都得回原籍的话,他家在中牟还好,小同窗这老家在蜀中的还得大老远回蜀中考试,想想就折腾。
千里迢迢回原籍参加秋闱,考中之後再千里迢迢回京城参加春闱,只路上就得花好几个月,肯定不如在家或者在书院复习考的好。
幸好他们是太学生。
周青松小声说话,不敢让门口那位需要长途奔波的书生听到,他们的话不礼貌,被听到了容易起冲突。
苏景殊咽下口中的鱼肉,喝口热茶压一压,和倒霉蛋同窗一样小小声,“你也知道不礼貌啊?”
两个人声音压的很低,旁边桌的人都听不见,门口的书生和他们隔了五六张桌子,正常来说肯定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但是说着说着忽然看到那位书童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吓得他们俩以为门口那两位是隐于民间的江湖高手,慌里慌张差点把脸埋进饭碗里。
说闲话是不好的行为,他们以後再也不说了。
两个人紧张兮兮的等了好一会儿,并没有等到打上门的江湖高手,这才试探着竖起耳朵睁开眼睛。
好吧,人家的怒气不是朝着他们来的。
书生和书童在店里坐下,外头站着个身量颇高的乞丐,那乞丐的鞋面和鞋底之间用绳子绑起来却没绑牢,走起路来咋啦啦咋啦啦大老远就能听见。
乞丐和书生明显是认识的,就是书童看上去不太高兴,“金公子,您今儿要吃点儿什麽?还要十年的黄酒和过了一斤的黄河大鲤鱼?”
话听着是热情,但是语气却很是不好,看上去像之前吃过亏。
不确定,再看看。
话说回来,那乞丐怎麽看着有点眼熟?
苏景殊眯了眯眼睛仔细看,还不敢看的太明显,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他认识的哪个人能落魄到当乞丐的地步,刚被吓过一次也不敢再说悄悄话,只能把熟悉感压在心里继续看。
门口的书生看上去脾气很好,没有因为乞丐穿的落魄就瞧不起人。
几句话的功夫乞丐便已经上桌,只剩下书童气哼哼的抱着手臂生闷气。
很快,看热闹的俩人就知道书童为什麽看那乞丐不顺眼了。
原因无他,那乞丐是个事儿精。
饭食不是最好的不要,鲤鱼不是过一斤的活鱼不要,酒不是陈年女贞陈绍不要,明明只是个乞丐却样样都能说的头头是道,总之什麽都要最好的,不是最好的不要。
样样都要最好的,样样都不便宜。
书生好脾气的满足乞丐的所有要求,不过看他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富贵出身,如此一顿饭下来怕是要拮据好一段时间,所以书童对乱花他们钱的乞丐横竖看不顺眼。
苏景殊:……
得亏那书生脾气好,换成他的话等不到要酒他就炸了。
白吱吱啊白吱吱,你不是回陷空岛了吗?怎麽在这儿装乞丐忽悠人?
缺德不缺德?
他刚开始没认出那乞丐是白玉堂,他们相处的时候白五爷爱干净的很,谁能想到他出门在外会扮成乞丐?
看没看出来,听声音却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理不直气也壮,除了白五爷还能有谁?
小小苏啧了一声,收回视线小声说道,“青松,要不要听故事?”
周青松愣了一下,“什麽故事?”
门口正热闹着,他们不看热闹听什麽故事?
小小苏放下筷子,慢吞吞的给他讲《射雕英雄传》中郭靖和黄蓉的初遇。
蓉妹妹见到靖哥哥也是一顿吃,而且吃的更加讲究,吃完之後二人分道扬镳,靖哥哥不光送出了他的貂裘,还把身上仅剩的四锭金子分出三锭给蓉妹妹。
如果没有後来的故事,谁见都得说一声靖哥哥是冤大头。
周青松越听越觉得和门口的热闹相似,没忍住问道,“然後呢?他们两个闹翻了?”
苏景殊抿了口茶,“没有,他们俩最後喜结连理了。”
周青松:……
门口,耳力极好的锦毛鼠白玉堂:……
臭小子,这是认出他了特意编故事挤兑他是吧?
第82章
*
雨墨是个书童,如今跟着的公子叫颜查散。
他活了十四年,颜公子是他这辈子见过的心肠最好的人,说是滥好人也不为过。
而和颜公子同桌吃饭的这位金懋叔金公子是他见过最不要脸的人,没有之一。
世上怎麽会有如此泼皮无赖之人?看他们公子脾气好就赖上不走了是吧?
天知道他们最开始只是拼桌吃饭。
公子心地善良,这乞丐模样的金公子却是十足的难缠,几句话的功夫把他们公子忽悠的从拼桌吃饭变成请客,偏偏公子却觉得那乞丐斯文中含着一股英雄气概,将来必非等闲之人,非得让他以礼相待。
斯文?英雄气概?非等闲之人?
公子啊,您年纪轻轻怎麽眼睛就瞎了呢?
这乞丐身上穿着一件零碎布衫,脚上踩着一双鞋底板都烂了的破皂靴,灰头土脸落魄不已,他怎麽看都看不出斯文,也看不出公子说的英雄气概,只觉得像个无赖乞丐,还是好几天都没要到饭的穷乞丐。
他主人姓金,是颜公子的同窗好友,看颜公子家贫才将他送给颜公子让他伺候颜公子进京赶考,他主人那样的体面人才配姓金。
这乞丐满脸灰尘穷困潦倒,哪里像能姓金,分明连姓银都不配。
姓金没有金,一定穷断筋。
穷乞丐心机深沉,颜公子肯定会上当受骗。
他当时就觉得这乞丐不是个好相处的,果不其然,後面发生的事情差点把他气死。
什麽都要上等,鸡鸭鱼肉翅子海参来者不拒,还非要强求要尾巴像胭脂瓣儿似的过一斤的活鲤鱼当着他的面杀,那是他们家公子吃得起的东西吗?
酒楼客店里的常见酒水不肯入口,非要陈年女贞陈绍,那陈年女贞陈绍不散卖,足足四两银子一坛。
他们家公子临行前总共才被主人接济了二十两银子,加上街坊邻里凑的和家里这麽些年的积蓄总共二十八两,那是他们主仆俩接下来一年多的花销,结果可好,一顿饭下去十四两。
公子又不是富贵人家的衙内,明知道出门时带了多少钱还这麽大手大脚,刚出门几天盘缠就花了一半,他们到京城可如何生活?
雨墨气的不行,但是他只是个书童,再气也只能听命行事。
家里的老安人让公子去投奔姑父姑母,公子不愿寄人篱下,路上说好的拜见完姑父姑母就到京城落脚。
原本想着十两银子省吃俭用也能供他们生活些日子,等他们在京城安顿下来再想办法挣钱就是,颜公子要准备秋闱,肯定不能因为没钱饿死在京城。
万万没想到临到京城又遇到了这个灾星。
苍天呐,他上辈子犯了什麽错,为什麽派这麽个吞金兽来折磨他?
可怜的书童眼睁睁看着他们家公子又和那乞丐坐到一起,眼睁睁看着他们又点了一大桌子菜,眼睁睁看着他们又要了活蹦乱跳的黄河大鲤鱼和四两一坛的陈年女贞陈绍,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公子,您点菜之前能先算算咱们还剩下多少盘缠吗?
饭钱不够难道要把他抵在酒楼还债?
他是个书童,从小当书童培养、长大当书童、以後有了儿子也要给小公子当书童的书童,怎麽能把他抵在酒楼还债?
雨墨欲哭无泪,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毫无胃口,甚至已经想到接下来被抵在酒楼当苦力的悲惨下场。
没办法,谁让他只是个书童呢。
颜公子啊颜公子,主人真是看错你了。
原以为你能进京考上太学然後参加秋闱春闱高中状元,孰料竟然连书童的死活都不顾,自家里带出来的二十八两银子挥霍一空,过些天到京城如何生活?
租房吃喝要花钱,笔墨纸砚要花钱,同窗应酬要花钱,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你难道真的要成为饿死在京城的读书人吗?
这麽多菜根本吃不完,上次金公子点完菜只吃了一条鱼喝了几口鱼汤,其他饭菜全然不动,他们赶路又没法带上那些饭菜,吃不完只能任店家收走。
十四两银子一顿饭剩下大半,心疼的他直到半夜都没睡着。
这次点的饭菜比上次还多,不光吃不完还没有足够的钱来付给店家,他怎麽那麽命苦啊?
雨墨低着头闷不吭声,吃着饭不好抹眼泪,心里的眼泪已经哗啦啦流出一条黄河。
忽然,刚吃了几口鲜嫩鱼肉的金公子放下筷子起身往大堂里面走,也不知道他和里面的人认不认识,看到一桌人少的就直接在人家旁边坐下了。
雨墨:!!!
这穷乞丐终于要放过他们换人缠了吗?
看那两位的衣着都非富即贵,应该能让穷乞丐缠得起,他们颜公子待会儿得典当衣物才付得起眼下这顿饭钱,实在扛不住接二连三的大出血。
“公子,出门在外不能和在家一样,路上的艰难险阻多的很,有拐子有骗子还有专门设圈套害人的,公子万不能掉以轻心。”雨墨苦口婆心的劝道,“公子觉得金公子好,在小的眼里他和那些骗人钱财的恶人没有区别,公子不能再这麽轻信生人。”
“休要胡说。”颜查散正了神色,“你小小年纪不要造这样的口业,我观金公子的面相是个英雄人物,纵然他骗吃骗喝也无非多花几两银子,无甚要紧。”
雨墨:……
雨墨实在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颜公子要是大富大贵,几两银子自然无甚要紧,可他们现在马上连饭都吃不起,哪里说得起这种大话?
难怪都喊读书人“书呆子”,果然是个呆子。
类似的话雨墨一路上已经劝过很多次,奈何他们家颜公子次次都不听,这次说了还挨了顿骂,只能气哼哼继续生闷气。
等颜公子考中进士他就回家求主人把他要回去,这种日子他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白玉堂不关心他的心血来潮会让颜查散主仆俩陷入怎样的困境,比起颜查散,显然许久未见的苏小郎更得他心。
周青松没见过鼎鼎有名的锦毛鼠白玉堂,陡然见面认不出这人是谁,看到这人在他对面坐下立刻升起和雨墨一样的念头。
这难缠的乞丐该不会要缠上他们吧?
虽然他们比门口那个书生有钱,但是他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景哥儿的伯父是祥符县令,这乞丐要是缠着他们不放他们立刻报官。
一天进两次县衙的确显得像他们胡乱惹是生非,但是他们真的是无辜的,就是单纯的倒霉。
倒霉蛋周青松谨慎的放下筷子,表情沉重,“景哥儿,为兄不才,家中兄长重病在床,为救兄长只得变卖家産,无奈兄长病情一直未曾好转,如今家财散尽,只能来求你接济一番。”
听到了吗?
他!穷!家里还有个重病的哥哥!想坑人去别处坑!他身上没钱!
白玉堂:……
苏景殊:……
这故事听起来也挺离谱的。
小小苏叹了口气,看看衣衫褴褛灰头土脸面对面也几乎认不出来的白五爷,神情复杂,“我们这里有尾巴像胭脂瓣儿似的过一斤的活鲤鱼,公子要吃吗?”
他还小不喝酒,青松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怎麽喝,没有陈年女贞陈绍,店里送的香片茶凑活着喝两口吧。
别说白家和陷空岛都好好的没破産,就算家里破産也不能让他们五爷沦落到这种地步。
平时多俊的小夥儿,怎麽几个月不见被糟蹋成了这样?
也就是展猫猫不在祥符县,不然他非得拉着展猫猫一起来看限定版落魄白吱吱。
错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鬼知道他什麽时候会再次心血来潮扮乞丐。
白玉堂看着假装没认出他的苏小郎,嘴角微抽,“动过的鱼我不要,我只要全须全尾无人动过的鱼。”
小小苏:……
美的你。
“哦,那就只能委屈公子看着我们吃了。”小小苏很不给面子,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吃掉,然後指着满桌子的菜说道,“不好意思,这些全都动过。”
展猫猫吃鱼都没那麽多破事儿,锦毛鼠吃鱼那麽讲究干什麽?
既然别人动过的不肯吃,那就看着他们吃吧。
白玉堂:……
周青松紧张兮兮的看着身材高大的乞丐,已经开始模拟待会儿打起来他能不能把这人摁住。
这乞丐看着破破烂烂,身量却比他还高,不知道力气会不会比他大,乞丐吃不饱穿不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力气吧?
可是这乞丐提起吃喝那麽讲究,以前肯定也是非富即贵,不然也长不了那麽高的个头。
如果真的打起来,倒霉的景哥儿能等到官府来人吗?
就在他紧张的快要蹦起来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几个巡街的衙役,好巧不巧其中有听过他故事的熟人。
这下好办了。
周青松瞬间打起精神,放下饭前拉着小同窗就要走,“景哥儿,刚才街上有熟人路过,你快和我一起去找他们、额、借钱。”
苏景殊眼疾手快拉住旁边的白五爷,走也要拉着调皮捣蛋的小夥伴一起走。
周青松兴冲冲的朝外面的衙役打招呼,出去後看到那个缠人的乞丐也跟着出来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苏景殊挣开手无奈扶额,“青松兄,这位公子我认识,不用担心被骗。”
周青松:???
“认识?”
苏景殊点头,“认识。”
周青松顿时两眼无光,完了玩了完了,不认识的都能被缠上,认识的还不得被折腾死?
大庭广衆之下暴露身份未免太尴尬,苏景殊看了眼陷入诡异沉默的白五爷,决定先带他们回县衙。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五爷扮成乞丐是扮着玩。
对吧?
小小苏眼神问话,白玉堂看了一会儿没看懂他想表达什麽,于是诚实的问道,“什麽意思?”
苏景殊:……
这和电视里演的不一样。
三个人看上去驴唇不对马嘴,巡街的衙役看不明白他们这是在干什麽,怕他们遇到什麽难处索性送他们回县衙。
酒楼里,雨墨探头探脑看着他们被衙役带走,回到饭桌後兴奋不已,“公子公子,小的就说那金懋叔是个骗子,不信您看,被衙门官差抓走了吧。”
小书童扬眉吐气眉飞色舞,骗子被官府抓走大快人心,不知道他们被坑走的银子能不能要回来。
他倒是想去衙门告状,但是公子肯定不答应,还是别说出来讨嫌了。
不管怎麽说,讨嫌的家夥被官府抓走就行。
颜查散方才没注意那桌上三人出去干什麽,以为他们是吃好了要离开,听到金懋叔被官差带走大惊失色,连忙要去衙门把他才认识不久的好友救下。
雨墨:???
颜公子,你怎麽能如此执迷不悟?
倒霉的书童死活拦住他们家公子不让他走,满桌的饭菜还没付钱,店家也不会放他们离开。
颜查散着急不已,“雨墨,快付钱。”
雨墨赌气不肯付,“公子,我们的盘缠不够了。”
要麽就好好吃完这顿饭再想办法付饭钱,要麽他和店家说这些饭菜是金懋叔点的,他们不吃也不付钱。
他们和那金懋叔无仇无恨素不相识,骗他们一次也够了,怎麽能接二连三的骗?
没钱!不给!
回县衙的路上,苏景殊拉着白玉堂快走几步,压低声音问道,“五爷,你怎麽扮成乞丐去蹭吃蹭喝?那家书童都快被你气哭了。”
白玉堂哼了一声,“那书生名叫颜查散,他想和五爷交朋友,五爷还不能试试他的诚心?”
苏景殊:???
试诚心?靠花钱来试诚心?
三岁小孩儿都不玩这种游戏了好不好?
小小苏深吸一口气,很想撬开白吱吱的脑袋瓜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麽,“五爷,那个书生看上去家境并不好,你这麽大手大脚花他的钱不太好。”
白五爷自有他的道理,“患难才能见真情,他要是个有钱人五爷还不这麽试呢。”
苏景殊摇摇头,耐着性子问道,“五爷试出了什麽?”
白玉堂耸耸肩,“他的盘缠还没有花完,自然什麽都没有试出来。不过五爷看出来了颜查散是个心地纯善的好人,他的书童也有意思的紧。”
“有没有可能,人家的书童并不想让你这麽夸?”苏景殊叹了口气,感觉现在他是大人,白五爷则是那个调皮捣蛋的熊孩子,“如果他们的钱不够付饭钱怎麽办?五爷就在旁边看热闹吗?”
什麽叫还没把人家的盘缠花完没试出来?等到把人家的盘缠花完还能得了?
刚才在酒楼里那个书童都快被气哭了,再试探下去就不是结交而是结仇,五爷三思啊!
“行吧,五爷去给他们把钱付了。”白玉堂不缺钱,他行走江湖那麽多年什麽菜什麽价儿也能看出来,几十两银子对他而言不算什麽,他把之前吃颜查散的一起还了便是,省得被这小子揪住把柄天天在他耳边说。
五爷难得想逗弄人,没逗弄完就半途而废还真是头一回。
苏景殊不敢让他再去火上浇油,托旁边的衙役将银钱送给酒楼里的倒霉主仆,交代完之後松了口气,回过头来还是想不通白五爷为什麽会想出这麽个法子试探人。
他们俩认识的时候也没那麽多弯弯绕绕,这是脑子一抽就冒出来的主意?
白玉堂撇撇嘴,“你自己想想,咱们俩认识之後安稳过几天?”
不是红衣杀手就是无忧洞,不是辽国使臣进京就是朝中勾心斗角,他都快忙成御鼠了,哪儿有心情干别的?
不说了不说了,这身衣服穿着够难受的,他先找个客栈洗个澡换个衣服再来。
“小景殊,你住哪儿?”
苏景殊指指不远处的县衙,“祥符县令是我二伯,我来这儿探亲,应该会住在县衙。”
他和青松兄今天刚到还没过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住在县衙,有意外的话他也说不准。
白玉堂摆摆手表示知道了,足尖一点纵身离开,眨眼间就消失在衆人的视线之中。
其他人:!!!
周青松和衙役们落後几步跟着,小同窗有意不让他们听,他们凑上去也不太好,只能打起精神防备那个来历不明的乞丐闹事。
问题是,那个乞丐为什麽会飞?
小同窗不一般,他认识的乞丐也不一般,但是再不一般也不能“咻——”的一下直接飞走啊!
难道刚才那位是传说中消失已久的丐帮弟子?丐帮长老?丐帮帮主?还是别的丐帮什麽?
“咻——”的一下就不见了,厉害!
苏景殊擡手在他们眼前晃晃让他们回神,“不是飞,是轻功,江湖上很多大侠都会。”
“景哥儿,你会吗?”周青松惊叹不已,这会儿也不觉得乞丐难缠了,满脑子都是那位疑似丐帮弟子潇洒飘逸的身影。
轻功啊,羡慕。
苏景殊也很羡慕,“厉害吧,我也不会。”
他要是会轻功,在城外路上遇到劫匪肯定不会直接跑,而是用轻功溜劫匪一路溜到县衙,让那两个劫匪哭都不知道怎麽哭。
衆人目送“丐帮高手”离开,表情如出一辙的钦羡。
“景哥儿,刚才那位是谁?你怎麽认识的?”周青松好奇的很,“真正的江湖大侠都和刚才那位一样古怪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一个能回答的都没有。
苏景殊给嘴巴拉上拉链,让他等待会儿白五爷回来直接问正主,要是五爷承认那个乞丐是他那就一切好说,要是五爷不想承认,具体怎麽编还得看五爷的发挥。
反正不能他来说。
俩人回到县衙,送他们回来的衙役还要继续巡街,去酒楼送钱的衙役回来回了个话,果不其然,颜查散主仆俩的确已经被坑的付不起饭钱。
书生收到银钱惭愧不已,书童却是高兴坏了。
官府为他们找回来的银子付了酒菜钱後还能剩下许多,这下再也不用担心到了京城没法生活。
雨墨解决了心头大患胃口大开,感觉甚至能把桌上点的饭菜吃个七七八八。
钱是穷人胆,有钱才有底气,有底气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苏景殊听完衙役的复述,再次感叹白吱吱你害人不浅。
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牢房那边也从劫匪口中审出了点儿东西。
那两个劫匪到底是谋财还是害命谁也说不准,但是既然他们是祥符人,祥符县衙就能找出他们为人如何家住何处。
劫匪嘴里的话真假掺半,街坊邻居的话总能起到参考。
苏景殊皱起眉头,“所以那两个劫匪真的和中牟的地痞流氓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苏涣回道,“他们是城里富户家的家丁,前些日子在赌坊染上赌瘾,月钱不够还赌债这才铤而走险去官道劫掠路人。”
今天是他们俩第一次抢劫,正好就抢到了他这倒霉的小侄子身上。
百姓堕为贼匪罪行颇重,一旦发现从重处罚,这是没有抢劫成功,要是抢劫成功,无论有没有伤人命都是死刑。
民间造反起义此起彼伏,朝廷对山贼土匪防范甚严,处罚时堪称苛刻,即便那二人未曾劫掠成功也不能直接放出去。
和被抢劫的人是他侄子没有关系,单纯是那二人的罪犯了朝廷的忌讳,谁来审案都是从重处罚。
周青松小声嘟囔了一句,他以为他能猜对来着,没想到那两个劫匪真的和他们没仇,单纯就是他们俩倒霉。
唉,这运气也太差了吧。
在中牟县的时候被案子缠身,好不容易包青天为中牟百姓铲除恶霸团夥,结果来到祥符县还能遇上劫匪,这也是没谁了。
看来假期结束之前得找个寺庙去去晦气,在家倒霉也就算了,到太学不能继续倒霉。
总不能因为运气影响成绩。
苏涣说完劫匪的事情後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临走前说了客房已经收拾好,他们不想出去玩的话可以回房休息,等他晚上闲下来再好好为他们接风洗尘。
说完便脚步匆匆离开。
周青松心道当个好县令真不容易,然後转身问道,“景哥儿,中午不是接过风了吗?”
“我以为已经接过风了。”苏景殊歪歪脑袋猜测道,“难道是二伯觉得不够郑重?”
二伯娘和堂兄们都不在祥符,晚上再接风也不会和中午有什麽区别,他只是来探亲顺便玩两天,要那麽郑重干什麽?
周青松也有个猜测,“也可能是没骂过瘾。”
苏景殊:……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别逼他动手。
就不能是他们家二伯话赶话赶到那里的客气话吗?
“什麽客气话?什麽没骂够?”收拾过後焕然一新的白五爷从天而降,听到俩人的话好奇的问道,“小景殊,五爷不在开封府的这些天你又干了什麽?”
小小苏冤枉,“我什麽都没干。”
就是赶巧当上了旁观者而已。
白五爷对他的话一点儿都不信,如果真的什麽都没有干,这小子绝对不是这个反应。
周青松震惊的看着光彩照人的干净版白吱吱神情恍惚,不敢相信这位和刚才那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是同一个人,“景哥儿,这是……”
刚才说要来县衙找他们的只有那位乞丐高手,两人身形的确很相似,但是模样是不是差太多了?
干净成这样不会是丐帮大侠,所以这位是哪儿的大侠?
苏景殊摊摊手,“五爷,您要不要来个自我介绍?”
白玉堂瞥了他一眼,手里凭空变出一柄折扇,“五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锦毛鼠白玉堂是也。”
周青松:!!!
哇!竟然是锦毛鼠白玉堂!差点成了开封府第二位御猫的白玉堂!
景哥儿的人脉果然厉害!
周青松的眼睛骤然亮起,一刻也舍不得从白五爷身上移开。
现在这位的确很符合传闻中锦毛鼠白玉堂的形象,少年华美气宇不凡,仔细想想,刚才的乞丐打扮也难掩他的英雄本色,只是他和酒楼里那个差点被气哭的书童一样眼拙没看出来。
那个颜书生倒是慧眼识珠,白大侠打扮成那样都能看出不凡,也不知道他那眼睛到底怎麽长的。
苏景殊拉着白玉堂离倒霉蛋同窗远一点,蹲在台阶上和他讲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京城天天都有很多事情,太久远的五爷回头自己打听,最近发生的只有中牟的大案。
包青天亲自出马破案,乃是民间戏文话本的绝佳素材。
青松兄把故事加工成了什麽样他没听到,五爷来的晚,正好来听他加工的,他感觉他的脑洞比青松兄更大,讲出来的故事情节肯定比青松兄讲的更加跌宕起伏。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秋天,苏小郎和他的金大腿带着二十个盘靓条顺的顶级护卫前往中牟县访友,不料刚进城就被为非作歹的地痞流氓缠住。
——苏小郎一怒之下告上县衙,不料阴谋的暗流悄然涌动,一个荒诞离奇的邪恶大案就此拉开序幕。
——如此这般然後最终,噫吁嚱!
白玉堂:……
这就是所谓的“什麽都没干”?
苏景殊理直气壮,“我就是什麽都没有干啊。”
白玉堂嗯嗯啊啊,“是的是的,是事情主动找到你,不是你主动的就是什麽都没干。”
开封府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不光京城的案子九转十八弯,下辖的县城也毫不逊色。
周青松摸摸鼻子,想起他家那些糟心事,不好对此发表意见。
还有就是,景哥儿你这改编是不是过于离谱?
听着的确是包大人铁面无私摧毁念奴娇拯救无辜落难女子,但是怎麽就觉得和真相完全是两个故事呢?
他以为他编的已经够离谱,可他也只是在某些情节上略微夸张了一丢丢,哪像他这小同窗直接把案子改的面目全非。
白大侠,案情还得从实际出发,坊间传闻听听就行,千万不能当真。
说真的,景哥儿将来去勾栏瓦舍讲故事肯定场场爆满,妥妥一个被读书耽误了的说书人。
苏景殊眨眨眼睛,“我讲的有什麽不对吗?”
周青松不想搭理他。
这小子讲的听上去诡谲离奇,但是细究的话却又找不出错处,正是因为这样才更离谱。
小小苏心满意足的拍拍胸口,“安心安心,虽然中牟县有大阴谋,但是祥符县还是个太平地方,和名字一样富有祥瑞之气,二位尽可以放心游玩。”
就算对“祥符”这个名字没有信心也要对他二伯的能力有信心。
他二伯可是眉州衆多隐世耕读之家中出来的第一位进士,是引领了眉州年轻人科举考进士潮流的杰出人才,信不过谁都不能信不过他。
周青松敲敲额头,“景哥儿,我们刚进祥符县界就遇到了劫匪。”
可以放心,但也不能太放心。
苏景殊顿了一下,底气不怎麽足的辩解道,“二伯也说了那两个劫匪是意外,人生在世哪能一点意外都没有呢?”
白玉堂挑眉,“你们来时遇到了劫匪?”
小小苏愁眉苦脸,“唉,我们太倒霉了。”
中牟是京城脚底下,祥符比中牟还近还脚底下,然而就算在祥符县也依旧有劫匪拦路,仿佛他之前从蜀中到汴京几千里路安安稳稳跟做梦一样。
日常出门都危险成这样,闯荡江湖得有多难?
这一点白玉堂也没法反驳,江湖乱起来动辄灭人满门,查看这些年的无头冤案,那些解决不了的命案绝大部分都是江湖人干的。
不过有仗着武力为非作歹的江湖人,同样也有铲除宵小为民除害的江湖人,比如他们陷空岛五鼠,各个都是行侠仗义的江湖好汉。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那些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正义之士们联手诛杀那些败类比等候朝廷处置快多了。
话说回来,无忧洞的案子越查越深,京城有他们的生意,中牟县有他们的生意,甚至连蜀中那麽远的地方都没能逃过他们的魔爪,难不成他们那丧天良的生意已经遍布大宋各地?
之前觉得单纯是朝廷的事情不欲插手,现在看来,发动江湖义士帮忙非常有必要。
如果包大人同意的话。
掳掠妇人孩童事关天下所有百姓,拐子可不会看在孩子家中有江湖人的份儿上就放过他们,不管在什麽地方,拐子都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过几天到京城问问包大人有没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点有用的事情。
展昭有官职俸禄才为朝廷效力,他不用官职俸禄也能给包大人帮忙,对比一下赢的还是他。
御猫办事需要报酬,锦毛鼠不需要,可见他锦毛鼠不慕名利,乃是心怀大义的大侠。
对,就是这样。
苏景殊:……
这就是传说中的精神胜利法?
小小苏问道,“五爷不是回家了吗?怎麽这时候又来京城?”
“有点事情要办。”白玉堂含糊回了一句,没有说具体是什麽事情。
不是不愿意说,而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事儿要怎麽说。
朝廷换了新官家,江湖和朝廷的关系也会发生变化。
先帝脾气好爱息事宁人,所以江湖势力膨胀,到处都有贼匪恶霸自诩江湖人不服朝廷管束,也有江湖侠士不和官府打招呼就诛杀败类。
他们觉得他们有道理,但是按照律法来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目无王法滥用死刑。
现在朝中换了个新官家,不知道新官家对江湖人是什麽态度,所以近些日子江湖中人都收敛声息观望动静,生怕成为新官家杀鸡儆猴的鸡。
新官家刚刚即位忙的焦头烂额,暂时没空关注江湖动向,所以几个哥哥让他趁这个空挡到京城探风向好决定接下来几年或者几十年是继续大张旗鼓的行侠仗义还是老实巴交的当遵纪守法文明江湖人。
白五爷:……
他们陷空岛遵纪守法都是顶顶好的江湖大侠,大哥在松江府的名声比官府衙门都高,他们担心什麽风向改变?
朝廷要整顿江湖整顿的也是那些作恶多端的江湖败类,和他们陷空岛有什麽关系?
大哥看他在家惹猫逗狗嫌他烦故意找借口把他支走吧?
白五爷觉得这个可能很大,但是他还没法不接这个活儿。
几个义兄都有正事,只有他自己闲着没事儿干,大哥忽悠他给他找点活儿干也是应该的。
探风头就探风头,开封府府衙他都去过那麽多次了,探风头这麽容易的事情根本难不倒他。
有他白五爷在,就算朝廷从此对江湖人拔刀无情,他也能保他们陷空岛的安宁。
五爷的本事不是闹着玩的,干就要干大事儿。
包大人经手的都是大案,展昭一个根本忙不过来,他去开封府给包大人帮忙,怎麽不算办大事呢?
白五爷眼神飘忽,心里已经做出了计划甲乙丙丁戊,不过面上看上去还是一本正经,仿佛到京城有什麽了不得的神秘任务。
他越这麽神神秘秘,苏景殊越觉得他的任务要紧,不该问的什麽都不问,生怕耽误他办正事让他赶紧去京城。
以五爷的速度现在走的话天黑之前就能到京城,还来得及去鱼市买一条最合心意的黄河大鲤鱼交给厨娘料理。
白玉堂:……
干什麽干什麽干什麽?他喜欢吃鱼怎麽了?
不就是坑了那穷书生几十两银子,要念叨到什麽时候?
白五爷气性上来很难哄,越让他走他越不走,在房梁上蹲一晚上也不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说要在房梁上蹲一晚上,谁来都别想让他提前下去。
苏景殊擡头看看房梁,不由重重的叹了口气。
好好的房间不住非蹲房梁,这是什麽独特的个人爱好?
五爷,你诨号锦毛鼠不代表你是真的老鼠,咱光明正大不兴蹲房梁哈。
蹲台阶都蹲的腿麻,蹲房梁还不得蹲到两腿截肢啊?
小小苏动动蹲麻了的腿,龇牙咧嘴五官皱成一团。
白吱吱兴致勃勃的欣赏了一会儿,然後伸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我们习武之人自有妙招,羡慕吗?”
苏景殊不知道他点到了哪儿,只知道点穴的效果非常显着,腿上的酸麻很快消失不见,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点穴高手。
你们白X堂都这麽厉害的吗?
羡慕,羡慕的他眼泪都快要掉了下来。
白五爷嘚瑟的晃晃脑袋,对来自小菜鸡的羡慕崇拜来者不拒,“五爷还没和颜查散告别,明儿和他说一声就走,不会耽误正事。”
放心,他大哥深谋远虑,安排给他的肯定不是正经事。
自知之明这种好东西,五爷怎麽能没有呢哈哈哈哈哈。
白玉堂计划的很好,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早上,他还没去打听颜查散和他那小书童住在何处,颜查散就以杀人的罪名被告上公堂。
第83章
*
颜查散主仆二人的最终目的地不是祥符县而是京城,他们来祥符县一是为了探亲,二是为了娶亲。
颜家如今贫穷,曾经也是官宦之家。
颜老爷生前任一地县令,为人正直两袖清风,清如秋水严似寒霜,有父如此,颜查散自幼学得满腹经纶,秉承父志克绍书香,只愿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成为父亲那样的好官。
然而颜老爷早早一病身亡,颜家家业凋零一贫如洗,只剩下颜查散和寡母郑氏以及老奴颜福三口艰难度日。
明年是秋闱的年头,颜查散有心赴京考试,无奈家境艰难不能如愿。
家中无甚积蓄,寡母郑氏和老奴颜福无法维持生计,他在家可以奉养母亲,进京赶考的话不光没有盘缠,离家之後还要日夜牵挂家中情况,如此心神不宁的上考场,最後结果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母亲让他投奔姑母,姑母家里富庶,他和姑母家的金蝉表妹又有娃娃亲,前去投奔姑母既能有条件用功读书还可以顺道成亲,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母亲想的很好,奈何他们家和姑母家远没有亲近的那个地步。
父亲在世时两家时常有书信问候,自父亲去世,家中与姑母已有多年不通消息。
当年父亲过世,他派人到祥符县报信却未见一人前来吊唁,可见姑父姑母并不愿维持这段亲缘。
何况他如今功名未成,便是与金蝉表妹有娃娃亲也是枉然。
金蝉表妹才貌双绝,要嫁也要嫁打马游街的风流才子,他颜查散连举人都没有考,何来颜面以幼时双方父母定下的娃娃亲强娶表妹?
由此可见,他还是留在家中侍奉母亲为好。
他们母子二人商议好些天也没商议出结果,恰逢那日他的同窗好友金必正来家中探访,金生不忍见他因家中贫寒而和功名失之交臂,慷慨的赠他路上盘缠并一个书童雨墨让他进京赶考。
家中有金生照看,路上盘缠也由金生一力承担,如此一来他进京赶考便没有了後顾之忧。
金生大恩没齿难忘,颜查散又和母亲从长计议了一番,这才拜别母亲离开家乡。
临出发前母亲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求姑母收留他,他却没有真的想投奔姑母。
寄人篱下非长久之计,本朝官员俸禄优渥,颜查散幼时过过富裕的官家子弟生活,不想也不愿去姑父姑母家讨生活。
只要到祥符县拜见姑父姑母再和金蝉表妹说几句话,他就能放心到京城用功读书,等到来年功成名就再回到祥符县求娶金蝉表妹。
颜查散的姑父名为柳洪,乃是祥符县出了名的富家大户,有钱且吝啬,但是颜查散并不清楚。
颜家在江南常州武进县,柳家在京城脚下祥符县,两家相距一千多里,闹掰之後就几乎没联络过。
颜老爷和妹妹之间的联系不算,兄妹俩寄信互相问候柳员外从来不管,只要别让送到他跟前就行。
若不是因为两家关系如此僵硬,也不至于颜夫人去世三年颜家还一无所知。
颜查散只知道他姑父住在祥符县双星桥附近,主仆二人进城後到酒楼里略作歇息,然後来到双星桥附近询问柳家何在。
提起柳洪柳员外,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三岁稚童都能帮着指引门户。
可见柳家的气派。
颜查散是个耿直的读书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钱财利禄乱不了他的心,找到柳家後满心欢喜要拜见多年未见的姑父姑母。
倒是雨墨看到柳家的气派嘟囔了几句,贫富有别,他总觉得事情不会像公子想的那般顺利。
果不其然,颜查散见到柳洪之後才知道他姑母颜氏夫人早在三年前便一病呜呼,姑父绝意要断绝两家关系,连通知也不通知颜家,如今府上已有继室夫人冯氏当家做主,他此时来寻在柳家人眼中和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无甚区别。
柳家是祥符县的大户,街坊邻里都知道柳洪有个悭吝毛病,处处好打算盘顾财不顾亲。
颜老爷为官清廉公正无私,柳洪却一切向钱看。
衙门有人好办事,背靠大树好乘凉,柳洪原以为大舅哥堂堂县令定会提拔他大富大贵,故而在女儿出生後就和颜家亲上加亲,将女儿柳金蝉许配给牙牙学语的颜查散。
万万没想到颜老爷当官根本不向着自家人,偶尔柳家遇到官司,就算柳洪求到他跟前他也绝不过问,更不许他在官场上的人脉看在他的面子上偏帮柳家。
柳洪以为结了这门亲事将来必会发迹,结果不光没沾上光反而惹了一身腥,每每想起将女儿许给颜家子都後悔不已。
颜老爷过世他不闻不问,他夫人病逝他也不愿通知颜家,甚至之後没多久就娶了继室夫人。
他已经做的如此明显,颜家要是识相就别来乱攀亲戚,两家最好就此恩断义绝,只当这辈子从来没有过交际。
结果可好,他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养大了女儿,正准备给女儿重新选一门好婆家,颜家那不知好赖的儿子竟然找上了门。
找上门也没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是金蝉的爹他说了算。
如今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结亲之事想都不要想。
柳洪命人给上门破落户几锭银子当盘缠,留他们在家中住上一夜,要他们明日一早立刻离开祥符县。
不走的话他就派人轰他们走,读书人要脸他不要脸,看看最後谁耗得过谁。
颜查散对长辈之间的恩怨一无所知,满心欢喜来到柳家拜见姑父姑母却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姑母早已病逝,姑父黑脸以对,话还没说完就将他打发到花园幽斋居住。
雨墨心道高门大户果然不好进,嫌贫爱富是人之常情,颜家落魄柳家富贵,柳员外不愿让女儿嫁给穷家户很正常。
不愿结亲就不愿结亲,怎麽连面子功夫都不肯做?
他们家公子上门拜访乃是客,哪儿有将客人打发去幽斋居住的道理?
颜查散心神恍惚,他和金蝉表妹自幼订下婚约心意相通,只待他金榜题名就能来柳家将表妹娶走。
姑父此时悔婚,金蝉表妹将如何自处?
颜公子夜不能寐对月伤怀,雨墨跟在他身边没多久,以为他只是对柳家的安排不满意,伺候到晚上便找地方睡下。
一觉醒来天崩地裂,他们家公子竟然被当成杀人犯告上了公堂。
柳员外状告他们家公子杀害柳小姐的贴身婢女绣红,公子连鸡都不敢杀,他怎麽可能杀人?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雨墨急的像油锅上的蚂蚁,虽然他对颜公子的烂好心有点意见,但是颜公子是他现在的主子,主子被关进大牢他怎麽办?
颜公子是个好人,路上遇到乞丐都能花光盘缠任乞丐欺负,他怎麽可能杀人?
定是柳家冤枉他。
小书童着急忙慌跑去县衙打听,不知该如何为他们家公子洗刷冤屈,更担心公子耿直不认罪要在公堂上受皮肉之苦。
他们家公子是读书人,如何受得住公堂上的大刑?
不多时,里面传来颜查散当堂认罪的消息,雨墨吓的肝胆欲裂,以为他们家公子被屈打成招眼泪哗啦啦往下流,苦苦哀求牢头让他入监见他们家公子一面。
牢头看他哭的可怜于心不忍,往日都得收点银钱才放人进去探监,这回连钱都没收就让他进去了。
当然,也有旁边有人盯着的缘故。
懂规矩的都知道想探监先贿赂牢头,想让牢里的犯人过的好更得花大价钱打点,这种钱属于灰色收入,民不举官不究,民举了官也不一定究。
上头不管的话他们就肆无忌惮的要钱,上头管的话他们就收敛点要钱,全天下都是这样,祥符县也不例外。
不过他们县令大人属于看的比较严的那一挂,不喜底下人欺上瞒下,如果县令自己行的不正,底下人自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奈何他们县令大人自己以身作则,他们也只好收敛几年。
这会儿县令大人的侄子眸光幽幽看着他们,他想收也不敢收。
苏景殊在後堂看了全程,他自认为见识过的审案不少,但是杀人後认罪认的这麽干脆利落的还是头一次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有猫腻。
审理此案的苏涣也觉得有猫腻,但是颜查散认罪认的爽快,状纸证词一应俱全,按理说凶犯拿下後就能结案,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犯人暂且收押,他再好好梳理梳理案情。
苏县令收好状纸和证词,和师爷一起去书房继续琢磨这个案子。
柳员外的为人祥符县无人不知,每年收税的官差都被他折腾的不轻,说他一句掉钱眼里了一点儿也不为过。
家中婢女被杀,旁边散落有银锭,以祥符百姓对柳员外的刻板印象,他更可能心疼那些落在地上的银锭而不是无端丧命的婢女。
柳洪之吝啬骇人听闻,了解他性情的蟊贼都不敢造访柳家。
偷了别人家可能躲过风头就万事大吉,偷了柳家非但要被柳员外一天十次去衙门盯着捕快追捕盗贼,落网之後还得另外赔他钱。
当贼也有门道,没有贼会想不开招惹那个吝啬鬼。
这次柳员外报案的时候草草略过钱财只说让颜查散杀人偿命,不寻常,很不寻常。
那上来就认罪的颜查散昨日刚到祥符县,又和柳家有旧亲,观他言行也是个知书明理的读书人,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状纸上写的不清不楚,供词也语焉不详漏洞颇多,案发情形陈述草率,认罪却认的干脆。
然而即便凶手坦诚行凶,杀人动机不明且案发情形模糊不清的情况下也不能轻易定罪。
他要是直接判颜查散死刑,回头刑部复核案件看到这麽张乱七八糟的供状妥妥得定他个为官糊涂草菅人命之罪。
小小苏看着他们家二伯进入查案状态没有去打扰,转过身看向一脸难以置信的白五爷,神情恍惚,“那个颜查散是不是有点问题?”
他一个门外汉都能看出认罪认的那麽爽快像是在替人顶罪,其他人不会看不出来。
白玉堂有些尴尬,他昨天刚说过颜查散是个好人,今天他口中的好人就因为杀人被关进大牢等候秋後处斩,打脸来的如此迅速让他措手不及。
问题来了,颜查散为什麽要杀人?
别说什麽杀人夺财,那书呆子要是看重钱财也不会被他讹了第一次还有第二次。
让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穷书生为财杀人,除非他眼瞎看错人了。
他白玉堂好歹行走江湖那麽多年,不至于连这点僞装都看不出来,这事儿肯定有问题。
周青松提醒道,“白大侠,颜查散已经认罪,当时您看着的,没人逼他。”
就是因为颜查散自己认了罪,白玉堂才更觉得不对劲,“中邪了?下蛊了?被威胁了?”
反正不可能真的杀人。
苏景殊叹了口气,感觉他最近的运气实在不好,去哪儿都能遇到命案,真的得找个时间去庙里拜拜了。
“颜查散的小书童去探监了,我去看看。”白五爷磨了磨牙,说完之後身形一闪就没了人影。
苏景殊:……
会轻功就是好。
走吧,他们也去看看颜查散到底是真杀人还是替人顶罪。
雨墨谢过牢头哭着进大牢,看到衣衫完好完全没有受刑痕迹的颜查散愣了一下,“公、公子?”
颜查散手里拿着根金簪,听到动静连忙回神,“雨墨。”
“公子,你怎麽能认罪呢?杀人要偿命的啊!”雨墨吸吸鼻子又开始哭,“公子,你糊涂啊!”
“我不糊涂。”颜查散叹了口气,“我这麽做有我的道理,雨墨,这件事你不要管。”
小书童控制不住想骂人,“无辜认罪能有什麽道理?”
颜查散转身走到墙边坐下,闷声说道,“人生在世有很多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我如果不担这个罪名,金蝉的清白名节就会被毁掉。对女子而言,名节就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你懂吗?”
“我不懂,这见鬼的道理世上没人会懂。”雨墨咬紧牙关,“公子,你这样稀里糊涂的送了性命,让我怎麽跟我家主人交代?”
老安人还在家里等着儿子金榜题名,要是知道儿子因为杀人被判处死刑肯定活不下去。
金蝉小姐的名节比性命重要,比他母亲的性命还重要吗?
颜查散想到家乡艰苦度日的母亲眼眶湿润,可手里的金簪重若千钧,紮的他的心千疮百孔,“金蝉对我一片痴心,我不能让她的名节被毁。”
雨墨:……
他们昨天才到祥符县,怎麽就一片痴心了?
颜查散两眼含泪,靠着墙边坐下说遗言,“雨墨,我走之後,劳烦你回去告诉我娘她老人家,生养之恩颜查散来世再报,孩儿这辈子不孝,下辈子再还娘亲的大恩大德。”
雨墨不听,他虽然不懂什麽大道理,但也知道没有杀人就不能偿命,“公子您不能这样,我去堂上喊冤,祥符的县令不管就去开封府,小的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送命。”
“不许胡来,你要是坏了金蝉的名节,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的!”颜查散厉声呵斥,顾不得掉眼泪,扑到门口喊道,“雨墨,你要是想让我好就直接返乡,不许插手这件事。”
小书童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坐在地上哭的更凶了,“公子,你这样值得吗?”
颜查散怔怔落泪,“你还小,不懂其中深浅。这是人间至情、至性、至爱,我颜查散死得其所。”
说完之後,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拐角的阴影处,将两个人的对话尽收于耳的三人组神情复杂。
什麽叫大声密谋,今天是长见识了。
里面的两个人哭的不知今夕是何年,苏景殊让牢头盯着里面的动静,然後轻手轻脚走出去,感受到外面的温暖日光後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可见他刚才受了多大的刺激。
白玉堂长出一口浊气,“景哥儿,你们读书人都这麽、这麽热忱多情?”
苏景殊立刻否认,“才没有,那颜查散绝对是特例。”
周青松也坚决维护他们读书人的名声,“白大侠,读书人或许迂腐或许愚孝,但是绝大部分都不会放着大好前程主动寻死,颜查散绝对是例外。”
相比之下,他们觉得那个小书童才是正常人。
三个人冷静下来,去花园找个亭子坐下分析刚才听到的“密谋”。
书童雨墨认定他们家公子是被冤枉的,颜查散本身也没有否认的意思,也就是说他的确是替人顶罪,杀害柳家婢女绣红的凶手另有其人。
真凶是谁?颜查散为什麽心甘情愿替真凶顶罪?
苏景殊开动脑筋,“首先,真凶不是柳小姐。”
杀人是杀人,和名节没有关系,如果凶手是柳小姐,颜查散不会一直拿名节说事。
和女子名节有关,难不成柳小姐私底下做了什麽有损名节的事情?
周青松猜测道,“柳小姐夜半时分私见外男不慎被婢女绣红发现,为了保住秘密于是对婢女痛下杀手?”
对不住,他嫂子才因为通奸以及试图谋杀他哥被包大人判了流放,下意识就往那种情况上猜。
仔细想想,他的猜测不无道理。
柳小姐夜半时分私会外男于名声有碍,不管杀人的事她还是和她私会的外男,事情传出去後柳小姐的名声都不会好,所以颜查散为了保住她的名声主动抗下罪责,以此来彰显他对柳小姐掏心掏肺掏出性命的真挚爱情。
苏景殊摇头,“不对不对,颜查散说那位柳小姐对他一往情深,所以他才主动站出来认罪。”
白玉堂屈起指节敲敲桌子,“所以为什麽婢女之死和柳小姐的名节有关?”
既然柳小姐对他颜查散情深义重,那就不可能会私会外男。
若是柳小姐失手杀死婢女,罪名也和名节无关。
那颜查散为什麽要以维护柳小姐名节为由主动站出来替真凶顶罪?和他有关系吗他就认罪?
还有就是,真凶究竟是谁?是颜查散他爹还是颜查散他娘?怎麽就得让他豁出去性命自认不孝也要顶罪?
三个人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怎麽想都想不明白,连最基本的逻辑都理不出来。
从颜查散被白五爷讹上之後还能温和有礼的被讹第二次第三次就能知道那人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但是脑回路再不正常也不能找死吧?
他图什麽?
苏景殊想的神情恍惚,他决定放过自己,直接将刚才听到的话当成线索告诉他们家二伯让二伯去头疼。
白玉堂和周青松举双手赞同,于是三人组立刻转战书房。
苏涣听完之後,脸上的表情没比他们听时好哪儿去。
他就说那颜查散认罪认的太快有古怪,没想到真的是个顶罪的,他把衙门当什麽了?
苏景殊又将他们的猜测说了一遍儿,然後鼓着脸抱怨道,“二伯,那颜查散顶罪顶的心甘情愿,这是要命的事情,我们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麽会认罪画押。”
别的罪也就算了,就算被流放也就是苦几年,只要钱给的够多,颜查散就有答应的可能。
可杀人是死罪,人死了给座金山也没用。
苏涣无奈叹气,要是能那麽轻易想出来,这案子也就不棘手了。
白玉堂询问了柳家的情况,得知柳家连着婢女仆从足有二十多人後猜测道,“真凶会不会是柳员外或者颜夫人?”
柳家那麽多人,谁都可能是杀人凶手,但是能让颜查散主动顶罪的除了柳小姐就只有柳员外和颜夫人。
他和颜查散一起吃饭的时候问过几句,柳员外是他姑父,颜夫人是他姑母,晚辈替长辈顶罪替死,那书呆子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情。
苏涣摇摇头,“颜氏夫人三年前便已亡故,如今柳家的主母乃是柳员外的继室冯氏夫人,柳颜两家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让颜查散心甘情愿赴死的程度。”
柳洪嫌贫爱富,在公堂上对颜查散严加训斥,在家中更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且不说杀人凶手主动报案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真凶可能是柳洪夫妻,他报案的时候绝对不会那麽理直气壮。
比起杀人凶手是柳洪夫妻,他更倾向于柳洪知道真凶是谁却隐瞒不说。
至于颜查散为什麽心甘情愿的替罪……
想不明白的问题暂且放後面,先将真正的凶手查出来再说。
苏涣仔细梳理完现在知道的信息,将可疑之处圈起来做上记号,然後派人去柳家请柳洪来县衙回话。
他已经派人去查昨日和柳家有来往的人员,柳洪和颜查散的关系也得好好捋捋。
死者绣红是柳小姐的贴身婢女,颜查散亲口说柳家小姐对他一往情深,他认罪为的是维护柳家小姐的名节,如此一来,那柳小姐也是个突破点。
“多谢景哥儿和两位公子相助,如果那颜查散真是顶罪冒认,县衙绝对不会乱定罪。”文质彬彬的苏县令起身道谢,并没有因为帮忙的有他侄子就略过去。
三人组连忙表示不用谢不用谢都是他们应该做的,说完之後告辞离开书房,回到花园的亭子里灌杯凉茶压压惊。
不行不行,太有礼貌了弄得他们压力很大,还是远着点儿好。
日头高升,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很容易让人犯困,苏景殊打了个哈欠,脑海中灵光一闪猛的坐起来,“青松兄,那两个劫匪在公堂上是不是说过他们提前知道有书生要进京赶考所以特意在城外蹲守?”
周青松想了想,回道,“的确说过。他们说提前得到消息,这两天会有书生带着书童进京赶考,身上带着接下来一两年的花销,误打误撞才抢到我们。”
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後转头看向白玉堂,“书生带着书童进京赶考,身上带着接下来一两年的花销。”
这不就是颜查散和雨墨吗!
当时觉得那两个劫匪没文化胡言乱语,不知道直到明年秋闱都不是进京赶考的时间,现在想想,他们当时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他们没听到点子上。
白玉堂一拍桌子,“快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苏县令。”
派去柳家找柳洪的官差还没有回来,匆匆离开的三人组就又匆匆而回。
大线索大线索,颜查散十有八九在来祥符县之前就被盯上了。
苏景殊跑进书房缓口气,然後把刚才的猜测说出来,“二伯,您知道那两个劫匪是谁家的家丁吗?”
苏涣皱起眉头,“城中大户冯家。”
三人组:!!!
对上了!
“二伯,您刚才说柳员外的继室夫人姓冯,是那个冯家吗?”苏景殊得到他们家二伯的肯定回答,只觉得找到了破案的关键,又叭叭的问了一堆问题。
冯氏夫人为人如何,和柳家小姐关系好吗?
柳家和冯家关系如何?柳员外和冯家关系好吗?
柳小姐云英未嫁,柳员外嫌贫爱富,冯家有适龄的青年才俊可以求娶柳小姐吗?
别怪他问的乱,实在是上辈子看多了八点档的狗血剧情,什麽内宅争斗家长里短他通通都见识过,要多狗血有多狗血,要多离谱有多离谱,和狗血电视剧里的主角团人设相比,颜查散都算是正常人。
苏涣闲暇无事喜欢去街上听街坊邻里闲谈,柳家和冯家都是家境殷实的纳税大户,问的这些问题大部分也都能答上来。
柳家小姐和继母的相处是内宅之事他不清楚,倒是冯夫人经常和外人打交道,柳员外吝啬,他夫人惯会胡搅蛮缠,夫妻俩都不是好相处的人物。
冯家的家産比不过柳家,也的确有个未曾娶妻的小辈,将柳小姐配给那冯公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冯公子既不适龄也不是青年才俊,和“般配”二字更是不沾边。
冯家那位尚未婚配的公子名叫冯君衡,名字取的很好,可惜人不行。
如果单纯相貌不扬举业不顺,以冯家的殷实也不至于让他年近三十还未成亲。
那冯君衡自幼不喜读书,莫说参加科举考试,他学了那麽多年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天天招猫逗狗惹是生非,长大了之後混迹青楼楚馆,还曾因为和人争夺妓子而被打断腿擡回家。
说是富家公子,其实和地痞无赖也无甚区别。
柳员外吝啬爱财不假,对女儿也是真的疼爱,不至于把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柳家无意再和冯家结亲,那冯家公子倒是对柳家小姐很有意,借口探望姑母时不时到柳员外跟前献殷勤,不过柳员外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
苏景殊啧了一声,“二伯,柳员外除了柳小姐可还有其他孩子?”
苏涣摇摇头,“柳小姐是独女,柳员外对这个女儿看的非常紧张,平时连出门都不怎麽愿意让她出。”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脑子里已经串起了一个合乎逻辑的“真相”。
柳小姐是家中独女,等柳员外百年之後,谁娶了柳小姐谁就能得到柳家的所有家産。
冯君衡不学无术惹是生非,想娶了柳小姐然後霸占柳家小姐再正常不过。
但是柳小姐和颜查散有娃娃亲,即便柳员外不愿意让女儿嫁到颜家,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悔婚。
而颜查散也说了柳小姐对他一往情深,所以可以推测出他们两个长大後应该有过联络。
可能联络的不勤,但是不会没有。
柳小姐和颜查散订过亲,心系颜查散很正常,这消息落到冯君衡耳朵里可算不上好消息。
柳员外对颜家新仇旧恨外加嫌弃,巴不得两家从此以後再无来往,不会主动去打听颜家的情况,冯君衡不一样,对他来说,颜查散是他获得柳小姐和柳家财産的竞争对手。
因为冯君衡提前打探过颜家的情况,知道颜查散回进京赶考所以派了两个家丁去城外蹲守。
颜查散一死,柳小姐就是他的了。
柳员外不许他就霸王硬上弓,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再加上他姑母冯夫人的枕头风,到时柳员外不同意也得同意。
这种事情传出去是丑闻,冯君衡泼皮无赖破罐子破摔,就算柳家铁了心不同意,也不会将这事儿告上公堂。
他不要脸皮,柳家和柳小姐还要。
估计冯君衡心里是这麽想的,他找个机会霸王硬上弓,要麽柳小姐委身嫁给他让他奸计得逞,要麽柳家当这事儿没发生,最多最多就是两家断绝关系。
至于告上公堂,根本没这个可能。
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不然柳家绝对不会将事情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
柳小姐不嫁他也要嫁其他人,要是事情宣扬出去柳小姐还怎麽嫁人?
所以就算柳员外铁了心不愿意收他做女婿,结束之後也要求着他别把事情说出去。
有这麽个把柄捏在手里,就算娶不到柳家小姐,他找柳家要钱柳员外也不敢不给。
事情计划的很好,不料在实施的时候被柳小姐的贴身婢女绣红看到,绣红舍身护主不幸身亡,冯君衡杀人之後逃之夭夭。
如果是这样的话,颜查散为了柳小姐的名节顶罪也能讲得通。
流言蜚语能杀人,即便冯君衡强上弓未遂,传出去後柳小姐也难免受人指点。
逻辑通。
听衆们:沉思.jpg
很有道理,待会儿去查查冯家。
苏涣正要派人去查,正好去询问柳家昨日来往人员的官差回来。
冯君衡昨天果然去过柳家。
苏景殊一拍大腿,“我猜对了!”
他就说那麽多年的狗血八点档不是白看的,只要关键人物到齐他肯定能猜出是怎麽回事。
白五爷松了口气,“若是这样,虽然颜查散顶罪有失分寸,却也不失君子之风。”
他没看错人,那颜查散是个好的。
就是有点傻。
苏涣收起状纸,让人去柳家让柳小姐和冯夫人跟柳员外一起来县衙,再派人将昨日去过柳家的人全都带来。
猜测不可尽数当真,但可以参考参考。
冯君衡无赖惯了,但是杀人和别的事情不一样,如果人真的是他杀的,只要人到公堂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正说着,外面又响起击鼓的声音。
牢头匆匆忙忙赶来回话,说是书童雨墨和颜查散在牢里抱头痛哭,那颜查散哭着让雨墨直接回家不要再管这事儿,雨墨也哭着应下,端的是一副生离死别的痛心场面。
结果可好,哭完离开牢房立刻去门口击鼓鸣冤,动作快的他都没反应过来。
苏景殊:……
周青松:……
白玉堂:……
真的,雨墨当书童绝对屈才。
这不比颜查散清醒的多?
第84章
*
雨墨是个书童,父祖皆在金家做工,从小在金家长大,说是书童其实更像玩伴。
金家富庶,家里人积善行德从不苛待下人,书童们跟在公子郎君身边也都识文断字,将来长大了当账房管事或是别的什麽都使得。
若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考个功名回来,金家上下也是与有荣焉。
可惜这麽多年一个读书的好苗子都没出来过,包括他们金家自个儿的公子郎君。
正是因为家里上上下下读书都不出彩,所以金生在知道有才的同窗因为钱财不能去考试时才不求回报鼎力相助。
他们家一个能考中功名的都没有,最见不得的就是才子为生计所困。
考!出人出钱也得考!
考中之後回来让他们家沾沾文气争取小辈中能出个会读书的就行,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雨墨来伺候颜查散进京赶考,等颜查散考完还要回金家,所以出门在外不似寻常仆从般对主家言听计从,在颜查散被白玉堂讹上的时候还发脾气不让给钱。
就算当时被讹上的不是颜查散而是金家公子,他该发脾气也还是会发脾气。
公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伺候公子总得知道,不然出门在外真就没法过了。
雨墨不知道杀人和柳家小姐的名节有什麽关系,他只知道颜公子不能无辜受死。
杀人偿命,颜公子没杀人凭什麽要他偿命?
县衙门口的登闻鼓敲的咚咚响,衙役官差很快集合完毕准备升堂。
苏涣身上的官服还没有换,整理一下直接上堂审案,苏景殊三人依旧在後堂找地方坐。
周青松小声嘟囔,“景哥儿是不是到衙门跟回家似的?”
苏景殊笑的露出小白牙,“青松兄过奖。”
其实也没有到衙门跟回家似的,就是天底下的衙门都长的差不多,见多了想不熟悉都难。
他只比一般人多了亿丢丢的亲和力,去哪儿都能让主家对他关怀备至,太讨人喜欢他也没办法。
周青松:……
算了,他闭嘴。
苏景殊指指旁边的白吱吱,“其实五爷到衙门也跟回家一样。”
以前去开封府後堂还是五爷带他去的,他不知道哪儿看的最清最全,五爷会武功能嗖一下带他上房梁。
居高临下,一览无遗,只比包大人的位子逊色一点点,连公孙先生的视野都比不过他们。
白玉堂:……
“别说话,看苏县令审案。”
书童跪在堂下自报家门,然後为颜查散喊冤,“大人,我家公子颜查散是被冤枉的,他没有杀害柳家的婢女绣红,不能被稀里糊涂的关进大牢,我家公子是冤枉的。”
苏涣敲响惊堂木,看着底下的小书童慢条斯理的说道,“衙门公堂乃是论法之地,是非曲直当依法处断,岂容你口无遮拦妄言轻慢?”
早先柳家状告颜查散,这小书童可没有现身。
雨墨先前哭了许久,这会儿连哭都哭不出来,只知道翻来覆去的说他们家公子是冤枉的,换个急脾气的县令审案,他这般搅闹怕是要被拉出去打板子。
苏县令耐着性子听了好一会儿,然後才说道,“也罢,看在你护主心切的份儿上,本县就再审一遍。来人,带颜查散。”
先审颜查散,再审柳洪,最後审冯君衡。
柳家小姐是个闺阁女子,事情没有论断之前不好将她喊到公堂,但是私下里也得询问取证。
婢女绣红是她的贴身婢女,颜查散是她的未婚夫,冯君衡想娶他的心街坊邻里皆知,案件的关键不是颜查散,而是那位柳小姐。
颜查散死气沉沉的在牢房里等死,满脑子都是要对得起金蝉表妹就得对不起家中母亲,要对得起家中母亲就对不起金蝉表妹,他死不足惜,母亲得知他因杀人被官府砍头能承受得住吗?
他离家之前,母亲殷殷叮嘱他在外读书莫要熬坏了身子,考不上没关系,回家还有娘在。
可是金蝉表妹二八年华正是最好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毁了名节。
娘,儿子不孝,大恩大德来世再报,这辈子只能让您老人家失望了。
想着想着想着,外头就来了两个衙役将他带出去。
颜查散茫然不知所措,“这是要干什麽?”
连断头饭都没有就直接砍头吗?
衙役没有和他说话,带着人快步回到公堂等候审判。
颜查散看到跪在堂下的雨墨时就反应了过来,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让雨墨掺和此事,没想到还是没有劝住。
雨墨啊雨墨,你可真是……
苏涣没有管俩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等颜查散跪下直接开门见山,“颜查散,这供状是你亲笔书写亲自画押,本县不曾严刑拷打也不曾威逼利诱,是也不是?”
颜查散深深一拜,“回大人,供状的确是罪民亲笔书写亲自画押,也是心甘情愿认罪。”
苏涣:……
这是铁了心的要找死啊。
颜查散,人命关天,你可知这冤假错案一出要牵连多少人?
状纸上杀人动机不明案发情形模糊,不是有意规避就是另有隐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马上就是吏部考核,要不是颜查散不像心机深重之人,他都以为朝中有谁看他不顺眼特意给他下套。
苏县令面色微冷,拿出状纸问道,“虽然是亲自画押,但是本县还有些不解之处。颜查散,供状是你亲笔所写,为何案发情形只草草几句,语焉不详不明所以,这等供词你敢写本县却不好用,且再来陈述一下案发情形,由师爷重写供词。”
颜查散略有些慌乱,不过还是很快稳住,“大人,案发之时罪民惊慌失措,已经记不清当时情形。”
苏涣擡眉,“昨夜案发,今晨柳家报案,如今也不光日当正午,颜公子学富五车才识广博,这才短短几个时辰就将昨夜之事给忘了,你觉得本官会相信?”
颜查散伏跪在地,不敢看上面咄咄逼人的县令大人,“回大人的话,罪民当时杀人心慌,实在是记不清了,请大人明察。”
苏涣深吸一口气,“既然你不记得,那就本县来问。颜查散,你和柳家婢女绣红可有恩怨瓜葛?”
颜查散自认为是清白读书人,当即摇头否认,“大人,罪民与绣红绝无瓜葛。”
和他有婚约的是金蝉表妹,他怎麽敢和表妹的贴身婢女有瓜葛?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大人不要坏他名声。
苏涣拿起状纸,指着上面的字问道,“既然没有瓜葛,你二人为何在夜半三更于花园中相会?”
“不不不,大人,罪民与绣红是不期而遇,绝非特意相会。”颜查散急的额头冒汗,“大人,罪民深夜无眠,只是、只是想找盏油灯才出了房门。”
“夜半三更,那绣红又为何前去花园?”苏涣继续问,“既然要找油灯,为何不差遣书童去找?”
姑父将他安排在花园幽斋,那处僻静,他初来乍到不知道东西放在什麽地方,所以才出门看看有没有下人仆从路过。
雨墨随他上京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能歇息,他不愿深夜还要把人喊起来。
至于绣红为何出现在花园,他不是绣红也不知道。
苏涣看了眼旁边的师爷,发现师爷的眉头也皱的死紧不由摇头。
很好,这颜查散把他们所有人都当傻子。
惊堂木一响,苏县令横眉冷目,“颜查散,你与那绣红素无瓜葛,为何会痛下杀手?”
“罪民、罪民……”颜查散被惊堂木的声音吓的一哆嗦,“罪民”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找回思路,“罪民在花园遇到绣红想让她帮忙掌灯,绣红不愿帮忙,罪民一时气愤才铸成大错。”
姑父嫌贫爱富不愿认他,给了他几十两银子就要赶他离开,绝口不提和金蝉表妹的婚事。
他心中郁郁夜不成眠,所以独自出门对月伤怀,绣红这时嫌弃于他,所以他才失去理智酿成大错。
苏涣扯扯嘴角,“你是如何动手杀她的?”
颜查散连鸡都没杀过更不用说杀人,他要是知道绣红是怎麽死的就直接写在状纸上了,现在问他他也不知道,电光火石间想起那绣红额上有伤,这才继续编下去,“罪民与她起了争执,本意只是推她几下,没想到用力过大将她推到了石柱上。”
以头抵柱,当时就断了气。
苏涣要气笑了,“既然如此,那就是失手错杀,师爷觉得如何?”
师爷停笔擡头,“回大人的话,的确是失手错杀。”
苏涣再次拿起状纸,“可是状纸上却全无失手错杀之语,颜查散,你作何解释?”
颜查散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
苏涣将状纸摔在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颜查散,“此案性命攸关,失手错杀却不为自己求情,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杀人偿命,但也分不同情况。
蓄意杀人自然是死路一条,可若是过失杀人,便只需流放三千里,若被杀之人本身有错在先,那便只需流放五百里。
要是遇到贼寇反抗的时候不慎失手杀人,连流放都不需要直接无罪释放。
蝼蚁尚且偷生,失手杀人却不试图辩解脱罪而是一昧的认罪求死,这可能吗?
显然不可能。
“颜查散,本县再问你一遍,你果真没有半点隐情?”苏涣捏捏眉心平复心情,然後才继续问道,“本县虽无包青天之能,却也自认能保境安民,你若有隐情尽管道出,本县自会为你做主。”
颜查散擡起头,“大人,绣红的确为罪民所杀,绝无半点隐情。”
“一派胡言!”苏涣被气的不轻,当即让衙役将这顽固不化的书呆子压下去,“来人,传柳洪夫妇、柳金蝉!”
颜查散听到柳金蝉的名字睁大眼睛,“大人!罪民真的没有欺瞒公堂!求大人明察!”
他已经认罪了,大人为何还要喊金蝉来公堂?
可惜他不愿意也挡不住官差将柳家三人带上公堂,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堂越来越远然後被押回大牢。
後堂,旁观者三人组看的想揍人。
苏景殊心累不已,“五爷,要不这个朋友咱就别交了。”
太拧巴,太不知所谓,太气人了!
他是个读书人,不会不知道官府对命案的审查有多严,他自己一死了之,若是有人翻案,被他牵连的官员怎麽办?
他编的那些话漏洞百出,将来要是考不中进士,去天桥说书都没他的位置。
他还死不悔改!
真是气死人了!
白五爷心如死水,他以为颜查散是个值得结交的正派读书人,虽然傻但是耿直,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用担心被背後捅刀子,所以才在对面示好之後起了逗弄之心。
现在看来,还是就此别过为好。
景哥儿说的不错,这个朋友不交也罢。
周青松听的头昏脑涨,“他就算认罪,失手杀人也能免去死罪,何必非要找死?活着不好吗?”
吴氏谋财害命之事被戳穿之後哭着喊着说她是无辜的,那才是犯人被抓之後该有的反应,颜查散这算什麽,吏部考核前特意给苏县令送政绩来了?
苏景殊捧着心口,“别,这政绩谁都要不起。”
多大仇啊!
现在看上去像是送政绩,一旦查出来就是把柄,只要有人拿这事儿为由头弹劾,贬官流放绝对跑不掉,什麽仇什麽怨这麽坑人?
还好他二伯是个严谨细致的人,换个糊涂点儿的县令妥妥被坑。
远的不说,就李城南李县令,如果柳家住在中牟县,李县令绝对不会审第二次。
就是苦了那柳小姐,未婚夫替罪被杀,没准儿还要嫁给试图□□她的真凶。
这是什麽人间疾苦啊?
还好柳家不在中牟。
公堂之上,柳家三人看到跪在旁边的书童雨墨有点不安,听到县令大人说这书童是来给他们家公子喊冤後更是心慌意乱。
颜查散已经认罪,还有何怨可喊?
柳洪夫妻知道杀人真凶不是颜查散,但是夫妻俩心照不宣想退婚,如果颜查散被杀,十几年前订下的娃娃亲自然不用履约,他们金蝉就能嫁个富家大户继续享福了。
柳洪只想让女儿下半辈子不用跟着穷书生吃苦受罪,冯夫人想的却是将柳家的财産全部带回冯家。
只有柳金蝉,她明知未婚夫是被冤枉,却碍于父亲和继母的耳提面命不敢说出真相为未婚夫伸冤,只能跪在公堂垂泪不语,仿佛是个提线木偶。
也罢,颜公子若死,她也无言苟且偷生,到时随颜公子共赴黄泉,但愿来生能当一对恩爱夫妻。
柳洪战战兢兢,勉强稳住心神,“大人,颜查散已经认罪,书童年幼无知,这……”
雨墨怒目而视,“我家公子是冤枉的!”
“肃静!”苏县令面沉如水,“柳洪,你可曾目睹颜查散行凶杀人?”
柳洪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草民赶到的时候绣红已经断气,草民并未亲眼所见。”
苏涣继续问,“既然未曾亲眼目睹,又为何指认颜查散行凶杀人?”
柳员外继续摆手,“大人,当时颜查散满手鲜血,是他自己承认杀人行凶,并非草民指认。”
一个二个满嘴胡话,苏涣已经不指望从他们嘴里听到有用的话,索性换个目标询问,“柳金蝉,死者绣红是你的贴身婢女,半夜三更理应陪在你身边,为何独自前往花园?”
柳金蝉的心理承受能力完全比不上她爹柳员外,猛不丁听到问话吓的瑟瑟发抖,“大人,民女……”
柳洪心疼女儿,急忙上前一步挡在女儿前面,“大人,小女是无辜的,您有问题草民知无不言,求大人莫要为难小女。”
“本县问话不得插嘴。”苏涣心里憋着火气,语气不由重了些,“柳金蝉,死者绣红为何半夜三更前往花园僻静之处?”
柳金蝉面色惨白,“回大人的话,民女不知。”
苏涣不想吓到这娇养在闺阁的柳家小姐,奈何柳金蝉一问三不知,几句话下来气的他比刚才还要火大。
贴身婢女大半夜跑出去,她若是睡了还有可能不知道,可她自己说她当时尚未就寝,既未就寝为何不知绣红为何出去?
分明是在欺瞒!
苏景殊摇头,“二伯遇见他们一家子真是倒霉透了。”
颜查散胡搅蛮缠,柳洪咬死杀人的就是颜查散,柳金蝉又一问三不知,冯氏夫人低头躲在柳洪身後当透明人。
堂下跪着四个人,只有雨墨一个是听得懂人话的,这案子怎麽审?
苏涣审了半晌审出一肚子气,颜查散的供词错漏百出,柳家人的表现也很明显,颜查散绝对是替人顶罪。
可是颜查散死活不承认,柳家也不欲多纠缠,供词状书写的清清楚楚,除非他能将真凶找出来,不然就算知道颜查散是替人顶罪也没法放他出去。
苏县令深吸一口气让柳家三人回家等候传讯,然後命人将冯君衡和其他昨日到过柳家的人带上公堂。
白玉堂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景哥儿,你们继续看县令大人审案,我去柳家看看他们私下里会不会透露出什麽。”
公堂上不敢说的话私底下能说,那柳小姐问什麽都说不知道,一看就是来之前被叮嘱过。
只有不放心才会特意叮嘱,他们回家关起门肯定还会说。
白吱吱干起老本行,越发觉得他适合去开封府给包大人帮忙。
他给包大人帮忙就意味着陷空岛给包大人帮忙,给包大人帮忙就意味着给朝廷帮忙,四舍五入就是他以一己之力让朝廷将陷空岛视作自己人。
如此厉害,不愧是他。
白五爷气势汹汹离开,苏景殊和周青松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只用耳朵听公堂上的动静。
只是今天可能是苏县令的受难日,审冯君衡也没审出什麽有用的信息,要不是他一直盯着冯君衡的神色,怕是连他脸上偶尔划过的心虚都错过。
冯君衡本就不是什麽好人,来之前已经打听到颜查散已经认罪,到公堂上有恃无恐,问什麽都是和他没有关系。
他没想颜查散会主动认罪,但是既然有人替他认罪,他再承认才是傻子。
那姓颜的大概是不想牵连金蝉小姐,他只说当日一直和金蝉小姐在一起,谅那姓颜的也不敢说。
雨墨晚上睡的沉,他不认识冯君衡,连颜查散自己都不知道他和冯君衡之间有什麽恩怨,雨墨一个书童就更不知道了,因此听冯君衡回话的时候没感觉有什麽,只恨他们家公子在公堂上不肯说实话。
审案审不出结果,苏涣只能安排雨墨在县衙住下,他再好好想想这个案子还有什麽突破点。
柳金蝉在公堂上什麽都不敢说,私下询问会不会好一些?
还有那死者绣红的母亲,绣红之母刁氏是柳金蝉的奶娘,案发之时也在柳家,为何状告颜查散杀人的不是死者之母而是柳洪柳员外?
刁氏人就在柳家,女儿被害却一言不发,可有难言之隐?
苏县令一筹莫展,想起刚才审出来的一肚子气,感觉刁氏那里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有用的。
上赶着不是好买卖,刁氏想告的话比柳洪更加名正言顺,可她身为死者之母却一直不曾露面,可见就算知道什麽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还有一种可能,刁氏被控制了起来。
苏涣打起精神派人去柳家找刁氏,人没事最好,人有事的话就先把人救出来再问话。
柳洪虽然抠门,但是也胆小,从来不敢干出格的事情,就算拖延交税也不敢拖延太久,察觉到官差失去耐心立刻就会忍着肉疼交钱。
他知道刁氏大概率是不愿露面,但还是期待刁氏是被关起来所以才无法露面。
然而事情还是让他失望了。
奶娘刁氏没有被限制行动,这几天没有动静只是为惨死的女儿准备後事。
案子没有定案结束,绣红的屍体还在柳家,刁氏设了个灵堂哭的眼都快瞎了,勉强被带到公堂也只知道哭,比一问三不知的柳家小姐还要令人心梗。
柳家小姐好歹会说不知道,刁氏连回应都没有,一直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中无法自拔。
偏偏旁人还不能说什麽,人家女儿小小年纪意外身亡,官府衙门找不到真凶也就罢了,总不能连哭都不让哭。
苏涣让人好声好气送刁氏回柳家,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有气无力的坐下。
不行,他得缓缓,再有情况也得等到明日,他今天得处理点其他事情缓缓心情。
然而苏县令再一次失望了。
不多时,前去柳家打探消息的白五爷怒气冲冲回来,那架势感觉像是生拆了柳家再回来一样。
苏景殊连忙上前灭火,“五爷五爷?别气别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这是怎麽了?”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白玉堂险些气炸,“离谱!荒唐!耸人听闻!柳家和颜查散的脑子都被门夹了吗?”
然後,其他人就都听到了这个相当离谱的真相。
苏景殊猜的方向是对的,但是细节上有些差错。
昨天晚上冯君衡没有试图霸王硬上弓,这事儿最开始也和他没有关系,是柳金蝉得知柳洪试图悔婚後主动去花园幽斋见颜查散。
二人情投意合,长辈意图悔婚,柳金蝉却不肯悔,她和颜公子心意相通那麽多年,岂能说悔婚就悔婚?
只是颜查散如今家贫还没有功名,柳员外肯定不会松口嫁女儿,于是这对快要被拆散的鸳鸯只能趁夜商量对策。
柳金蝉倾心颜查散,她这几年可以装病推掉他爹给他相看的夫婿,只等颜查散金榜题名来娶她。
只要颜查散能金榜题名,她的苦就不会白受。
颜查散也是深情似海,当即保证来年一定考上功名让她风光大嫁。
郎有情妾有意,到这里听上去还很好。
不料柳金蝉和绣红半夜出行时被冯君衡察觉到,那姓冯的得知柳家小姐经肯嫁个穷书生也不嫁他後火冒三丈,当即就要闯入幽斋大吵大闹。
绣红护主奋力去拦,这才不慎撞上石柱一命呜呼。
苏景殊不太懂,“还是说不通,杀人的是冯君衡,柳家直接将冯君衡告上公堂就是,颜查散上赶着认什麽罪?”
白五爷气的恨不得手舞足蹈,“柳洪觉得女儿半夜私会颜查散坏了名节毁了柳家清誉,说要是柳金蝉和颜查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消息传出去他就自杀。”
周青松:???
什麽鬼?
虽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可他们俩未婚夫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过亲的,晚上在房间里说会儿话怎麽了?
苏涣扶着栏杆,清瘦的身形摇摇欲坠,“颜查散呢?他也是这麽觉得?”
白五爷更气了,“没错,颜查散也觉得柳小姐和他见一面就是大罪,要是传出去会让柳小姐没法做人,同样会牵连整个柳家,让柳家从此在祥符没有立足之地,拼死也要护住柳小姐的名节。”
救命,人家柳小姐就是见他一面说说贴心话,虽然大半夜的找过去的确有些不合适,但是怎麽就罪大恶极非死不可了?
要是他颜查散有本事,至于被未婚妻的父亲退婚赶出家门吗?
要是他颜查散有本事,柳小姐会连见他都只能偷偷摸摸吗?
五爷捶胸顿足,觉得之前试图和颜查散结交的他真是瞎了眼。
苏涣虚弱的坐下,他觉得祥符县在他的治理下太平安乐,百姓知书达理都被教化的很好,没想到竟然还有柳家这麽一家子漏网之鱼。
是他这个县令当的不好,回头他自己写奏疏请罚。
男女之间的确有大防,但是谁告诉他们私下里见一面就会千人指万人骂?
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道理,柳洪读书少也就算了,颜查散还是个读书人。
亏他还是个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成?
苏景殊扶着备受打击的伯父坐下,转过身骂骂咧咧,“他们是哪个千年古墓里爬出来的僵屍啊?脑子有病吧?”
不对,千年前比现在开放多了,不能侮辱先人。
他们是明清穿过来的吧?
别人裹脚他们裹脑,要不是柳洪非要第二天一早就赶颜查散离开,柳小姐也不至于大半夜的去找人,怎麽最後在他们一家子嘴里错全成了柳小姐的?
人家柳小姐好歹敢爱敢恨,柳洪可好,打着疼爱女儿的名义攀附权贵,他真的是疼爱女儿吗?
还有颜查散,他要是觉得晚上见面那麽大罪早干什麽去了?天亮再见不行吗?
门是他开的,甜言蜜语是他说的,最後出事儿了错全成了柳小姐的,甚至还要柳小姐为此愧疚半生甚至後半辈子都不得安宁,他安的什麽心?
有病赶紧去治,求别影响正常人!
第85章
*
白玉堂从柳家打探出来的消息太过炸裂,苏景殊等人听完後整个人都不好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能离谱成这样也是少见。
苏涣听的眼前发黑,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他到底适不适合当县令。
颜查散那里暂且不提,单单柳家人那些说辞就已经能够让他名声扫地。
身为一县父母官,他竟然不知道治下百姓竟然有如此荒唐的想法,这让他有何颜面再说祥符县在他的治理下是个安宁和乐的好地方?
柳洪早年务农为生,後来经商发迹,既然能闯出那麽大的家业肯定不会不认识字。
好歹是走南闯北的商户,他怎麽会有那麽离谱的看法?
实在不会读书就别读,现在可好,不知道从哪本荒诞不经的书里看见几句胡言乱语的话就奉为圭臬,世间岂有未婚夫妻私下里不能见面的道理?
婢女绣红一条人命不够他们反思,还要再搭上颜查散的命,若是柳家小姐被教歪了满脑子以死殉节,没准儿就是三条人命。
他在祥符县干了三年多都不曾判过三次命案,柳家这一个案子就涉及到三条人命,他要真判了还能得了?
颜查散、颜查散……
算了,他现在想起这个名字就犯头晕。
苏县令现在除了後怕还是後怕,想到涉及三条人命的冤假错案出现在他手上的後果就手脚发凉,“白大侠,柳家可有冯君衡杀人的证据?”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物证。”
人证靠不住,死物不会说话比人证靠谱的多,能有物证还是要物证的好。
只要证据确凿,柳家人和颜查散再怎麽狡辩都没有用。
白玉堂说完之後冷静不少,“冯君衡杀人後好像落下了什麽东西被柳洪捡到,不过柳洪只是提了一句,并没有说东西在哪儿。”
不能只他一个人受刺激,大家一起受刺激才行。
看到在场几位和他一样听的精神恍惚,他心里好受多了。
冯君衡杀人的证据在柳洪那儿,他再去柳家走一趟,找到东西在哪儿就立刻回来。
这个案子太糟心了,赶紧结束让他清净清净。
白五爷将他去柳家听到的所有话一字不落的复述给在场各位听,说完之後留他们在县衙分析,他自己继续去柳家打探消息。
面目狰狞.jpg
视死如归.jpg
小小苏目送白吱吱飞身离开,在心里为他默哀三秒钟。
柳家是个大坑,比龙潭虎穴还龙潭虎穴,辛苦五爷再去以身犯险。
这都是什麽事儿啊?
柳洪是个神经病,柳小姐被他教导长大,估计三观也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希望柳小姐不要被蛊毒太深,不然交朋友都不好交。
二伯之前提过柳洪对女儿看的非常紧张,柳小姐平时连出门都不怎麽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在外面遇到意外。
现在再想想,恐怕不单单是担心她在外面遇到意外,而是觉得出门会让外面的男人看到有损名节。
见鬼的名节,妥妥的脑子被驴踢了。
幸好那柳洪不知道後世有缠足裹脚的风气,不然柳小姐连健全的双足都保不住。
倒了八辈子霉才托生成他女儿。
苏涣用力捏捏眉心打起精神,他原本想缓缓心情等明天再继续审案,奈何柳洪和颜查散都太不正常,再拖延下去不知道还能闹出什麽幺蛾子,必须赶紧查明真相结案。
现在真相已经查的七七八八,只等人证物证到位。
只等物证到位。
可是审案不能只看物证,人证口供也很重要,要是柳家和颜查散不配合,状纸供词语焉不详,卷宗就没法写。
卷宗没法写,案子就不算结。
苏景殊看着他二伯艰难平复心情的样子,觉得他们家二伯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遇上这麽个案子。
柳家是什麽风水宝地,怎麽聚了这麽群癫人?
苏涣脚步发虚回书房,招来师爷和手下官差继续办案。
小小苏揉揉有些僵硬的脸,“青松兄,中牟那边有对女子如此苛刻的情况吗?”
周青松停止恍惚收回心神,语气很是笃定,“没有!”
或许有人家重男轻女苛待女儿,但是绝对没有出现过柳家这种女儿和未婚夫见一面爹就闹自杀的事情发生。
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哪能随处可见,太学中的趣闻轶事有大半都是他从外面听来的,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太学大喇叭,中牟要真有类似的情况早就传遍十里八村儿,不用小同窗问他自己就叭叭出来了。
没有没有,他可以打包票,绝对没有。
亭子里没有其他人,周青松说话也没那麽多顾忌,“柳员外的想法如此异于常人,他们家的街坊邻居都不觉得有问题吗?还有那颜查散,好歹是个学富五车的书生,他的同窗们这麽多年就没察觉?”
苏景殊也不知道,只能归因于世界的奇妙和物种的多样性。
林子大了什麽鸟儿都有,祥符县那麽大出现几个鸟人也不奇怪。
就是可怜了他们家二伯,怕是得缓好些天才能缓过来。
柳洪夫妻俩都不好相处,街坊邻里很少和他们打交道,生意场上又不会谈那麽深,冯夫人惦记柳家财産巴不得继女被管的严严实实只能嫁她侄子,柳家的情况勉强能说通。
但是那颜查散,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博学多闻的读书人会和柳洪一样觉得女子见了外男就会毁了名节。
人类进化忘了带上他了是吧?
哦,不对,应该说他超前进化一步到明清。
朝代太早就是这样,骂人都得拐个弯儿才行。
毕竟前头不管是隋唐还是魏晋还是再往前的春秋战国都找不出这麽炸裂的说辞,再往前推到母系社会,他们敢说出来等着他们的就是咔咔乱杀。
不行,回家之後得把这个案子完完整整的讲给老苏听,一丁点儿细节都不保留的那种,还要写成故事寄给两个哥哥,让老苏和大苏小苏一起写文章来痛斥这种现象。
天下文人那麽多,保不齐就有人提前觉醒三从四德大言不惭“以理杀人”。
存天理灭人欲的那个“理”。
他们家不一样,他爹和他哥肯定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
如今的天下人对待女子已经足够苛刻,再苛刻下去还让女子有活路吗?
按照颜查散和柳洪的看法,女子就该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没有自我,那和离後的女子呢?直接去死以保全名节?
去他的狗屁名节!
骂!狠狠的骂!让老苏大苏小苏拿出骂他姐前夫的架势来!看看天底下到底有多少拎不清的混账玩意儿!
小小苏越想越气,为了不把自己气坏,盘腿坐在石凳上平复心情,体内不存在的内力真气运行几个周天,吼吼哈嘿一通乱比划,怒火中烧的少年郎神安气定如同得道的老僧。
阿米豆腐,尘世多烦恼,心静自然凉,啊,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周青松:???
什麽情况?被气疯了?
“景哥儿?你还好吗?”周青松小心翼翼的问道,“县衙附近有医馆,需要我去给你请个大夫吗?”
之前出门的时候瞧见过医馆的招牌,离县衙不远,实在着急的话,去喊县衙的仵作来应应急也行。
一个给活人看病一个给死人看病,应该都差不多。
……吧?
苏景殊:……
谢谢哦。
苏小郎心如止水的睁开眼睛,心如止水的放下腿,心如止水的站起身,心如止水的去找他们家二伯。
他觉得他现在强的可怕,颜查散和柳洪齐齐上阵都破不了他的防。
他还能连本带利的骂回去,让那两个癫人知道这是正常人的世界,癫人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苏县令又派人去柳家将柳金蝉带来,这次只有柳家小姐自己,柳洪和冯夫人都被挡在县衙外面。
柳洪已经无药可救,冯夫人更看重侄子,整个柳家能撬开嘴的只有柳金蝉。
三人刚回到家就又有官差上门拜访,柳金蝉再次来到县衙依旧是面色惨白,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带路的官差走,没有柳员外跟着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张。
刚才在公堂上是有人陪着,这次为何只有她自己?
柳金蝉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来到客厅之後发现厅中只有县令大人和几个亲随更是害怕,“民女柳金蝉,叩见县令大人。”
苏涣面无表情,“起来回话。”
柳金蝉站起来,看着脚尖不敢擡头。
苏县令朝旁边的师爷点点头,然後慢条斯理说道,“柳金蝉,本县明日最後一次升堂问审,颜查散杀人偿命罪有应得,按照律法应秋後处斩。祥符县已有多年未出命案,只怕刑场的鬼头刀都已生锈。你与死者绣红情同姐妹,本县要你亲自观看颜查散伏诛,你可愿前往?”
春夏万物复苏,秋冬才会大规模执行死刑。
除了斩立决的犯人,其余判处死刑的罪犯都要集中在九月十月十一月这几个月行刑。
颜查散运气不好,如今已是九月,秋後处斩和斩立决无甚区别,只要他这边下判书,罪犯立刻就能被拉到刑场行刑。
好吧,是吓唬柳金蝉的。
朝廷对死刑的审核非常严格,要先把卷宗送去刑部让刑部确认,确认之後才能行刑。
不过柳金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懂官场上的门道,用来激她一下还是可以的。
果不其然,柳金蝉听到颜查散要被秋後处斩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不、不要,求大人开恩饶他一命。”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于情于理颜查散都该死,本县为何要饶他性命?”苏涣并没有因为她哭的惨就心软,该可怜的不是柳金蝉也不是颜查散,而是倒霉催遇到这件案子的他自己,“柳金蝉,死者绣红是你的贴身婢女,你既然说过与那绣红情同姐妹,为何还要为杀人凶手求情?”
柳金蝉惶然跪下,想说又不敢说,纠结来纠结去只能默默流泪。
苏涣叹了口气,“柳金蝉,你可知本县为何单独叫你前来回话?”
柳洪的想法异于常人,柳金蝉从小耳濡目染只怕也和柳洪的想法相似,归根结底要怪柳洪,怪不到她身上。
不敢说没关系,他慢慢问。
苏县令让其他人都出去,会客厅只留下师爷一人做记录,“柳小姐,本县知道你要顾忌名节,但是案情真相需要查明,死者绣红和你情同姐妹,你当真愿意她死的不明不白?”
真按着他们一家的想法,结果就是绣红枉死,颜查散冤死,真凶逍遥法外,她本人痛苦後半生。
等到刑部复核案件,状纸供词漏洞颇多,县衙上下被追究责任,审案的官差全都难逃处罚。
柳洪觉得只要颜查散自己认罪就能万事大吉,殊不知命案牵扯衆多,他和颜查散这般胡闹能让祥符县衙大部分人都受到牵连。
他和他带来的属官亲随受罚也就算了,县衙中大部分官差衙役都是祥符本地人,街坊邻里沾亲带故,还不知道会影响多少人。
其他人家的悲欢离合柳小姐不在意,她自己的後半辈子总得在意吧?
别说那些以死殉节的傻话,她连死都不怕还怕说出真相?
为全小节而失大义,死者含冤而亡,生者日夜难安,值得吗?
柳金蝉依旧只是哭,苏涣也不着急,就那麽等她哭尽兴。
柳洪啊柳洪,你可真是害人不浅。
不知道柳家小姐自己想开了还是被哪句话触动到了,哭完之後终于说出“民女不知”以外的消息,“大人,民女和颜公子乃是父母指腹为婚,虽无夫妻之实,这些年来也形同夫妻。奈何家父攀援朱门试图悔婚,民女生无可恋,情愿以死殉节。”
苏涣又叹了口气,“你为那颜查散不惜牺牲性命,为何不愿道出真相?此案状纸供词皆漏洞百出,柳小姐难道真的以为本县看不出颜查散是替人顶罪?”
柳金蝉说了几句,再次恢复成只会说“民女不知”的木头人。
苏涣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麽重,“柳小姐,本县知道此案因你父亲而起,如今你什麽都不愿说,莫非真凶是你父亲,颜查散乃是为了你父亲顶罪偿命?”
柳金蝉大惊,“不不不,大人,家父怎会杀人?”
苏涣继续问,“不是你父亲,难不成是你杀了绣红?”
柳金蝉吓的说不出话,不停的摇头否认。
她没有杀绣红,杀人的是……
她真的没有杀绣红。
苏涣垂眸,“本县换个问法,柳金蝉,颜查散当真是杀害绣红的凶手?”
柳金蝉跪地痛哭,“大人,民女真的不知。”
苏涣:……
看来柳家这仅剩的一个突破口也不清醒。
“来人,带颜查散。”苏涣走到她跟前,“柳金蝉,求死容易求生难,这是颜查散最後的机会,你若是不透露实情,颜查散必死无疑。”
说完,不等柳金蝉再有反应,直接让人将她带下去。
“不,大人,您不能杀他。”柳金蝉哭着不肯离开,说来说去只是为颜查散求情,全然不提案情真相。
苏景殊和周青松蹲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当门神,客厅里动静不小,他们不在屋里也能听见。
两个人双目无神看着不远处的盛开的秋菊,连回头都懒得回。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柳洪的脑回路不正常,柳金蝉被他蛊毒多年,如今也是个脑回路不正常的人。
她说出真相又能怎麽?不就是晚上和未婚夫见了一面,又什麽不能说的?
青松兄的嫂子还夜会奸夫呢,她不好意思了吗?
周青松:……
“景兄,口下留情。”
苏景殊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周青松:……
“景哥儿,县令大人问不出来,为不会因为没有和柳小姐说此案和她的名节没有多大的关系?”
柳金蝉来到县衙除了哭就是“民女不知”肯定是柳洪教好的,县令大人已经快被气到失去理智,问话的时候难免有些疏忽。
现在柳小姐被带出来,要不他们试试?
苏景殊看看扑在门口哭喊“求大人饶他一命”的柳金蝉,完全不想和她打交道,挪挪脚步让他自己努力,“有劳青松兄,我在这儿听着就好。”
放下助人情节,也放过自己。
虽然柳小姐在这件事情中是受害者,但是他还是想说这人真的拎不清。
一不说真相,二不说颜查散不是杀人凶手,什麽都不说只想让颜查散活命,她把朝廷律法当什麽了?
就她爹说的是金科玉律,朝廷律法什麽都不是对吗?
她要是不想让颜查散伏诛就别将人告上公堂,现在告也告了忍也认了,临到行刑她又有意见了,干什麽干什麽干什麽?
不想让颜查散死就直接说颜查散不是凶手,要麽就睁大眼睛看着颜查散被砍头,就那麽简单。
还不想翻供还要保住颜查散的性命,真凶是谁更是只字不提,柳小姐,死去的绣红在地底下看着你呢。
口口声声说着和绣红情同姐妹,怎麽着,这姐妹就白死了?
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
他要是死去的绣红,这会儿化身厉鬼回来索命的心都有。
小小苏托着脸生闷气,莫名其妙想到上辈子看过的古早文学。
穿越者穿越到古代,自诩来自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对古代的阶级压迫嗤之以鼻,动不动就“人人平等”“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然而大部分都是口号喊的响亮,衣食住行依旧都享受最好的,并不会和那些“平等的兄弟姐妹”分享。
自他们之上人人平等,自他们之下阶级分明。
可能这麽说不太合适,但是他感觉柳小姐和婢女绣红之间就是这个调调。
绣红死了她悲痛欲绝说生前二人情同姐妹,可涉及为绣红伸冤查明真凶又处处胡搅蛮缠,她这样还不如直接找借口说绣红是得了急病暴毙而亡。
柳家家大业大,绣红的母亲是她的奶娘,他们补偿奶娘一笔钱财,奶娘看在那麽多年的感情上也不会铁了心的要告他们。
况且绣红死时奶娘并不在场,他们想瞒绝对有办法。
现在可好,柳洪自作聪明让颜查散顶罪,柳金蝉让颜查散顶罪又不让颜查散死,好话坏话都让他们父女俩说尽了,官府就是那里外不是人的大冤种。
说到最後,最大的赢家竟然是杀人凶手冯君衡。
从柳家报案开始到现在,状纸供词包括口供都找不到任何冯君衡的影子,要不是他们已经查出来真凶是谁,就柳家父女这说话没重点还小心思不断的样子,审半年也审不出真凶是谁。
苍天啊,大地啊,这怎麽比中牟的案子还糟心啊?
虽然中牟的案子牵扯的多,但是不清醒的只有胡西霸和吴氏这对野鸳鸯,其他不管是周家大哥还是李县令张夫人都深明大义讲得通道理。
柳家这案子可好,原告被告全是神经病。
小小苏长叹一声,有点想念家里的平静生活。
他不觉得外面好玩了,假期那麽好的时间应该好好学习弯道超车,书看完了吗?字练好了吗?文章读通了吗?君子六艺入门了吗?
什麽都半桶水晃荡还有脸放假出门玩?
他错了,他为那个满脑子外面花花世界的他忏悔。
——阿米豆腐,佛祖原谅我。
不一会儿,周青松灰头土脸的回来,很明显,他的说之以情晓之以理也失败的彻底。
白大侠去柳家没有惊动任何人,传回来的消息也只有他们知道,偷听不体面,那些话只能协助判案不能拿去公堂上当证据。
他没有说的太明白,只和柳小姐说世间的男女大防没那麽严重,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子满大街都是,女子不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在家里,也可以有一番自己的事业。
贫穷农家人手不够,要是所有女子都不出门日子还过不过了?
妇人能种地也能上街做生意,大宋又没有宵禁,做生意干到大半夜再收摊回家的多的是,街坊邻里男男女女结伴而行很正常。
祥符县离京城那麽近,柳小姐不至于不知道过节时外面的盛况。
所以说,名节不名节的没人在意,和破案相比,名节没那麽重要。
周青松磨了磨牙,“你知道那柳金蝉说什麽吗?她说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女人都不检点,就算已经嫁为人妇也会被街坊邻里指指点点,好女子就要相夫教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让我不要离那麽近坏她清白。”
小小苏:……
完了,腌入味儿了。
周青松骂骂咧咧回来,他原本还想着引经据典和柳金蝉讲道理,被怼回来後只想一巴掌拍死那个主动请缨去劝人的他自己。
让你不知天高地厚!让你自讨苦吃!让你心软!
他也是个没娶妻的清白儿郎,按照柳小姐的说法,他是不是也能反过来说柳小姐坏他清白?
虽然刚才是他主动凑过去的,但是柳小姐并没有躲开,平心而论她就没有错吗?
发疯啊!发癫啊!大不了大家一起疯一起癫!
从现在开始,他再多说一句他就不姓周!
苏景殊做正身子,郑重其事的伸出手,“你好,苏青松。”
周青松:呵呵。
客厅门口,两个衙役拦着痛哭不止的柳金蝉不让她进,柳金蝉毕竟是个弱女子闯不过衙役这一关,于是噗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一边哭一边喊不让她进她就不起来。
衙役冷酷无情挡在前面,完全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
不多时,客厅里面的颜查散也哭着出来,俩人隔着门槛两两相望,仿佛被王母娘娘一道银河划开的织女牛郎。
苏景殊闭上眼睛,“唉,没救了。”
周青松捂住耳朵,“唉,活该啊。”
自己作就别怪要受罪,哭能有什麽用,但凡他们俩有一个人说出真相,不需要太多,只需要说颜查散没有杀人,官府就没法量刑定罪。
既不翻供还跟受了多大冤屈一样哭个不停,官府得罪谁了要被他们这麽折磨?
苏大人真惨,真的,惨到家了。
白玉堂带着证据从柳家回来,大老远就听到哭声震天以为谁家死人了,走近一看发现有哭声的不是别处而是县衙,仔细一听又听出对着哭的是颜查散和柳金蝉,当时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墙上跌下去。
他只是去柳家找了个物证,颜查散和柳金蝉又怎麽了?
白五爷落在闭眼捂耳的两个倒霉蛋跟前,戳戳他们的脑袋问他们这是怎麽回事。
苏景殊长叹一声,“五爷先坐,听青松兄为你细细道来。”
这群癫人杀伤力太大,先有白五爷深受刺激,再有周二郎备受打击,谁都逃不过去他们的蛊毒。
白玉堂看他的表情就不太想听,但是为了尽快破案还是皱着眉头听完。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不远处惨烈的男女对哭用以动衬静的表现手法衬托的这边的寂静更加寂静。
白五爷感觉脑子都快要炸了,坐在旁边喃喃道,“这就是展昭平时过的日子吗?”
如果入职开封府要天天和这些案件打交道,他感觉他也不是那麽适合给包大人当左膀右臂。
展昭比他稳重,遇到难以理解的情况能收得住手,他实在没有展昭那个定力。
柳家和颜查散离谱至极,天知道他是怎麽才忍住没动手的。
苏景殊站起来活动活动发麻的双腿,“五爷,冯君衡杀人的证据找到了吗?”
白玉堂猛的站起来,“让你们说的把正事儿都忘了。”
他不光找到了证据,还找到了能用的人。
和柳家那几个神经病不一样,这次是能听得懂人话的正常人。
白五爷绕开对着门槛对拜而哭的颜查散和柳金蝉,迫不及待将这一次的收获告诉苏涣,“大人,冯君衡在场的证据找到了,还有婢女绣红的母亲刁氏,她想亲自到县衙告状。”
冯君衡是冯夫人的侄子,柳员外顾及妻子再加上想悔婚所以让颜查散替罪,但是刁氏和冯家无亲无故,得知真相後自是不愿意杀害女儿的凶手逍遥法外。
颜查散替罪是颜查散的事情,他要找死就去死,冯君衡凭什麽杀了人还能好吃好喝过日子?
冯家是冯夫人的娘家不是她娘家,她在柳家做工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就换来了女儿惨死主家却隐瞒真凶的下场,要是连她这个当娘的都不愿意给女儿伸冤,绣红在九泉之下得有多难过?
白玉堂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大侠,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委屈受罪,当即出门找好讼师带苦主告状,想来要不了一会儿外面就会传来击鼓鸣冤的声音。
苏涣被折磨了大半天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激动的坐不住,“太好了,此案得破,白大侠当立大功。”
白玉堂心有戚戚,“功劳好说,赶紧结案才是正经。”
死者母亲出来告状,再有白大侠找出来的证据,衙门立刻就能将冯君衡捉拿归案。
柳家上下对绣红的死三缄其口,但是这次的原告是在柳家做了二十多年奶娘的刁氏,柳洪柳金蝉冯氏不认没关系,下人能站出来指认一样有用。
冯君衡是远近闻名的地痞无赖,柳洪不愿将女儿嫁给他,会毫无防备的让他住在家里吗?他们不怕冯君衡趁夜干坏事?
柳洪那麽看重名节,这种时候更该派人盯着冯君衡,所以柳家肯定还有别的证人。
要是没人给冯君衡传话,大半夜的他怎麽知道柳金蝉去花园幽斋见颜查散?
这才是真正的人证物证俱全。
苏涣和白玉堂精神振奋,破案的曙光就在眼前,他们很快就不用忍受这些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疯子。
此时,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疯癫二人组还在抱头痛哭诉说命运对他们的不公,即便衙役已经躲的远远的没有阻拦他们,他们也依旧隔着门槛哭。
一个在门槛里面,一个在门槛外面,好像门槛就是他们跨越不过去的银河。
衙役:……
今儿回家得和家里说说,柳家的小姐不正常,柳家也不正常,平时能避着尽量避着,和那家人打交道没有好结果。
外面出现敲鼓声,客厅附近的衙役全都松了一口气,连忙整理衣着拿上杀威棒去公堂走流程。
有人想把颜查散押回大牢,顺便将柳金蝉送回柳家,苏涣见状让他们暂且等等,先把人押到後堂等候审问。
两个人,颜查散和柳金蝉,全部押过去。
不要以为替人顶罪没有错,欺瞒公堂延误追凶都是罪,颜查散柳金蝉还有其他知情不报的人全都要承担责任。
苏县令昂首挺胸大步离开,终于找回了往日理政断案的感觉。
白玉堂落後一步,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只知道抱头痛哭的两个人暗道晦气。
大半夜孤男寡女觉得有损名节死活不说,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就不损名节了是吧?
妥妥的脑子有坑。
苏景殊双手背後沧桑摇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看不懂,但尊重祝福。
白五爷已经找到冯君衡留下的证据藏在何处,刁氏在柳家干了二十多年,他一说刁氏就知道东西藏在什麽地方。
讼师是城里最贵的讼师,五爷不缺钱,坚信贵的不一定好但是好的一定不便宜,直接找最贵的讼师省心的多。
柳洪状告颜查散杀死婢女绣红是为了让颜查散顶罪去死,重点是颜查散而不是绣红,刁氏不一样,她告上公堂是为了给惨死的女儿伸冤,不管柳家冯家颜家有什麽恩怨,她只要凶手给她女儿偿命。
讼师写好的状纸条理清晰逻辑分明,苏县令一目十行看完,听完刁氏的口述之後立刻派衙役去柳家搜寻物证,顺便再把柳洪夫妇带到公堂。
颜查散和柳金蝉被押到後堂,看到前面报案的是奶娘刁氏後就傻了。
柳小姐难以置信的摇头,“怎麽会?爹爹已经报案,奶娘为何还要报案?”
奶娘看着她长大,她们虽非母女却情同母女,怎麽会不顾她的名节将事情捅出来?
然而她不相信也没办法,公堂之上不容喧闹,衙役不是将他们押到後堂就离开,而是一直在旁边守着,他们想进去大吵大闹也做不到。
苏景殊拉着周青松离他们远点,免得他正常的同窗被传染成神经病。
如果事情真的有损名节也就算了,他们所谓的有损名节在外人眼里什麽都不是,奶娘凭什麽为了那点名声放弃女儿?
情同姐妹不是真姐妹,情同母女也不是真母女。
奶娘那麽大岁数肯定活的比她柳金蝉明白,如今恨她还来不及,就算是真的有损名节也顾不了那麽多。
啧,什麽人呐。
难怪能凑一对儿,这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柳洪夫妇和证物很快带到,紧随其後的还有叫嚣官府仗势欺人的冯君衡。
巧得很,证物是一块玉佩,冯君衡不久前才为了这块玉佩和另一个富家子斗的不可开交,买下玉佩後招摇过市炫耀了好几天,绣红死时手里攥着这块玉佩,凶手是谁已有八成把握。
柳洪和冯夫人以为这次还是喊他们来问话,没想到官差直接进屋翻东西,俩人看到翻出来的玉佩後脸色发青,上了公堂更是心虚的一个字也不敢说。
苏涣的主要目的是查真凶破案,无视跪在旁边瑟瑟发抖的柳洪夫妇朝着冯君衡火力全开,惊堂木一拍,攒了一天的火气倾泻而出逼的冯君衡头昏脑涨,几个问题之後就露出了破绽。
既然已经露出破绽,也就没有再狡辩的必要。
冯君衡话头一转,“大人,草民只是想求娶柳家小姐,试问大人,若您的心上人对您不假辞色却在半夜私会别的男人,您是什麽感觉?”
“大胆!”苏涣脸都绿了,“公堂之上休得胡言!来人!将冯君衡押入大牢!”
苏景殊捏紧拳头,“那冯君衡是个无赖,还是个模样磕碜的无赖,他怎麽有脸和我二伯相提并论?”
他们家二伯二十岁金榜题名,别说是眉州,放眼整个大宋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没有人会对他不假辞色。
他爹说当年榜下捉婿有好几家为了捉二伯直接打得头破血流,冯君衡一个地痞无赖,哪儿来的自信和二伯比?
真凶已经落网,接下来就是颜查散和柳家这几个癫人。
饱受刺激的旁观者三人组冷眼看着那对“苦命鸳鸯”被带到公堂,终于有了事情要尘埃落定的感觉。
公堂之上,苏县令重重拍下惊堂木,“颜查散,你一昧认罪欺瞒公堂,目无王法该当何罪?”
颜查散哑口无言,“罪民、罪民……”
苏涣不跟他废话,“来人,拖出去杖责二十,押回大牢听候发落。”
柳金蝉伸手欲拦,心焦如火脱口而出,“大人,颜公子是无辜的,为何还要打他?为何还要把他押回大牢?”
所有人:……
你也知道他是无辜的啊?
之前是无辜的,之後可不一定。
柳小姐的耳朵应该是病了,怎麽听话只挑爱听的听,县令大人前头那句“一昧认罪欺瞒公堂”她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
柳洪被女儿的大胆惊的一哆嗦,连忙让她跪在跟前别说话。
苏涣也没让他们分开太久,“柳洪、柳金蝉、冯氏,明知真凶却栽赃陷害,欺瞒公堂延误追凶时机,拖出去杖责四十压入大牢听候发落。”
柳家三人惊骇不已,“大人饶命啊。”
苏涣顿了一下,考虑到他们三个老的老弱的弱,四十大板下来指不定进气多出气少,于是改口减成二十大板,“拖出去,退堂!”
赶紧写卷宗送去刑部审核,这个苦不能他一个人受!
第86章
*
真凶和假凶以及试图蒙蔽视听的柳家三口全被送进大牢,刁氏为女儿申冤後跪在堂上失声痛哭,师爷带着两个衙役上前才勉强将她扶起来。
绣红冤死,衙门会给她贴补银钱安葬死者,柳家不是什麽好地方,以後别在那儿待了。
此事之後,柳家的为人会传遍祥符县,柳洪攒下的家産能撑多久还说不准,怕是也没有钱财再雇那麽多仆从。
绣红已逝,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刁娘子节哀顺变。
白五爷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拿出一锭银子当尾款递给讼师,不料讼师却没有要。
“此案骇人听闻,绣红之死令人惋惜,公子之前给的银钱已经足够,在下不能再收。”年过半百的讼师叹了口气,“刁娘子是老街坊了,几十年与人为善,绣红那丫头聪明伶俐,街坊邻里已经商量好等过两年就给她说一门好亲事,没想到……”
没想到天不假年,多好个小丫头,年纪轻轻就这麽没了。
这事儿是柳家夫妇不仁义在先,他帮刁娘子也是因为看不过去,更何况这位公子之前已经付过足够的钱,他再收就说不过去了。
绣红死的冤,他回去整理整理还要讲给街坊邻居听,让街坊邻里都知道绣红死後柳家做了什麽。
杀人凶手是冯君衡不假,但是柳家几人也不是全无错处,可怜绣红忠心护主,柳小姐却只顾得和情郎恩恩爱爱丝毫不顾她的枉死。
刁娘子早年丧夫,只有绣红一个女儿相依为命,眼看着绣红长大母女俩能过上好日子,结果又出了这档子事儿。
可怜,可怜。
讼师简单说了几句,又和师爷点点头打招呼,然後扶着刁氏去柳家收拾绣红的屍身回乡安葬。
柳家不是久留之地,绣红应该也不愿意躺在那儿。
白玉堂目送他们走远,等到人都看不到了才小声叹道,“原来都认识啊。”
师爷温声解释道,“祥符县就那麽大,有名的讼师也没几个,白大侠在柳家附近找讼师,能找到的自然是刁娘子的熟人。”
讼师日常和衙门打交道,认识衙门里的人也很正常。
说真的,他跟着大人在祥符县干了三年多,打死他都想不到治下能出现这等离谱的事情。
县令大人也是一样。
书房里苏涣为官几十载第一次遇到这麽一言难尽的案子,写起卷宗来力透纸背,愣是将笔拿出了刀剑的气势。
小小苏看着杀气腾腾的二伯肃然起敬,仿佛透过他们家二伯看到了生气时同样杀气腾腾的他爹。
不愧是亲兄弟。
“青松兄。”苏景殊小小声,“等二伯写完卷宗,我们和五爷一起回京城吧。”
他现在觉得除了家里哪儿都不安全,迫切的需要回到爹娘的庇护下当个听话的好宝宝。
周青松咧嘴笑的开心,“景哥儿,离开学还早着呢,我得回家陪我哥。”
他已经被赶出家门好几天,现在回去肯定不会吃闭门羹。
就算大哥还生他的气,他也能凭这几天的炸裂经历成功获得进家的资格。
在考进太学之前,他是远近闻名的中牟大喇叭,家里没发迹之前,他是远近闻名的周家村小喇叭。
嘴皮子功夫也是功夫,他的嘴皮子功夫可厉害了。
苏景殊嘴角微抽,想起上学时那一声声的“大消息”,相信这人没有夸大其词。
因为他回家也是这样。
遇到什麽事情都找爹娘兄姐叭叭,人聚在一起时就统一叭叭,人不在一起就挨个儿叭叭,说到兴头上还能从上辈子的记忆中扒拉出点儿炸裂的事情一起说。
咳咳,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引经据典呢?
白玉堂跟着师爷送走刁氏和讼师,回来看到俩人蹲在门口嘀嘀咕咕,脚步一转凑过去,“说什麽呢?”
苏景殊擡起头回道,“在说什麽时候回京城。”
他想着和五爷青松兄一起回,不过青松兄要回中牟,那麽就只剩下他和五爷两个人,五爷应该不会也抛弃他吧?
可怜巴巴.jpg
白五爷眼神飘忽,这几天经历了那麽多,他还真不太想去开封府找包大人。
以前觉得官府的官差好生威风,尤其是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偏远地区,官差和恶霸没有区别,全都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江湖中人见多了那些得了权力就肆意胡来的官差,平时都不乐意和官府打交道,他也不例外。
江湖和朝堂泾渭分明,各管各的多好,朝廷何必那麽大的胃口连江湖一起管?
这套说辞在江湖中非常流行,只是说话的人不一样,说出来的意思也不一样。
胡西霸那些江湖败类说江湖和朝堂井水不犯河水是想仗着武力欺压百姓还不受官府衙门管束,年轻时打打杀杀攒下钱财,老了打不动了怕被寻仇就放出金盆洗手的消息然後带上女人钱财过太平日子。
佛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江湖中人金盆洗手就是放下屠刀,不管以前干过多少坏事,金盆洗手後都不能随便找他麻烦。
话本里都是这麽写的,几乎所有江湖人的梦想都是年轻时名震天下年老时退隐江湖,最好还有娇妻美妾和花不完的钱财,那样才是令人艳羡的一生。
越没有名气就越想成名,越成不了名就越幻想万一成名要怎麽怎麽。
胡西霸那些江湖败类仗着武力欺压百姓,正派江湖侠士却从来不让百姓为难。
真正的江湖侠士要麽出身好要麽本领高,这两个占了一样都不会缺钱,像白五爷这样两者皆占的更是无数人做梦都想要的开局。
对白五爷来说,江湖和朝堂泾渭分明就是单纯的江湖和朝堂两不相关。
江湖上出现败类自有江湖人追杀,等朝廷去过问黄花菜都凉了。
曾经的白五爷觉得朝廷插手江湖事纯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没那本事还硬揽活,现在的白五爷依旧那麽认为。
他们江湖人帮朝廷杀一杀贪官污吏是他们有本事,朝廷又没有那麽多武功高强之辈,和江湖人起冲突大部分都靠人数取胜,亏不亏啊?
不如交给他们这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人。
以前觉得朝廷官员审审案子收收税就只剩下吃喝玩乐,审案时“有理无钱莫进来”,处处都要银钱打点,要是没有打点到位,官府就能装成睁眼瞎对显而易见的案情视而不见。
他承认他对朝廷有刻板印象,但是官府衙门很多都是这样,运气不好就是有冤无处告。
又不能指望全天下的官儿都是包青天。
说起来他也不是第一次帮官府衙门办案,怎麽这次那麽不得劲儿?
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得劲儿,想起来柳家人和颜查散就头皮发麻,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比中毒的症状都严重。
不行,他得好好缓几天。
苏景殊:QAQ~
白吱吱感慨完对上小小苏“泫然欲泣”的表情,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只是不去找包大人,没说不去开封府。”
他是在京城有宅子的人,周边县城的繁华和京城相比差得远,要住的话肯定还是首选京城。
放心,跟着他回京肯定安全,什麽劫匪都不能在五爷眼皮子底下劫五爷护着的人。
小小苏立刻眉开眼笑,“谢谢五爷。”
这不比跟着青松兄轻松的多?
周青松看到他的小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决定回家就找个武师学点基本的拳脚功夫。
功夫不负有心人,早晚有一天他能拳打强盗脚踢劫匪,让所有拦道抢劫的睁眼瞎都後悔脸上长了双眼睛。
行吧,他们就此别过各奔东西,从此……
“青松兄,今天不走。”苏景殊叹气,“就算这次各奔东西,开学也还是要见面的。”
京城在祥符的东边,中牟在祥符的西边,真就字面意义上的各奔东西。
周青松浑然不在乎的摆摆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回归正题,他觉得他回家肯定不会被赶出门。
虽然中牟刚刚发生过念奴娇的案子,胡西霸那些恶霸地痞被绳之以法足够坊间念叨好几年,但是新鲜事儿永远不嫌多,隔壁县有更炸裂的案子也能显得他们中牟不那麽独立特行是不是?
念奴娇是座魔窟,谈论的太多对那些受难的女子而言也不是好事。
比起朝廷大案,坊间更喜欢谈论家长里短。
也就是他家的案子。
他哥勤勤恳恳养家糊口,吴氏水性杨花勾搭恶霸,奸夫□□谋财害命,这不比念奴娇的案子值得深入探讨?
就是有一点,他哥听了不怎麽高兴。
柳家和颜查散的案子精彩纷呈,正好拿去救他哥于水火之中。
正常人的事情没有神经病更能引人注意,街坊邻居谈论了那麽多天的吴氏勾搭胡西霸也该换换口味了。
哥,不慌,弟弟带着新的家长里短救你来了。
柳家的所作所为值得他的宣传,颜查散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也和中牟的同窗说道说道。
这脑子考中进士也是祸害,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京城的同窗应该等不到他去说,以景哥儿的传话能力,不用等到开学事情就会传遍京城。
雨墨还说他想考太学在京城参加解试,真和他一届考试其他人得怄死。
等会儿!雨墨!
三个人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忘了什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想起来下午审案的时候把雨墨给忘了,赶紧去找倒霉的小书童让他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
颜查散不是个正常人,小倒霉蛋还是回原主家里吧。
雨墨:啊?
真凶落网,案子查清楚了,他应该高兴才对,但是听完三位公子的讲述,他为什麽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是他见识太少了吗?为什麽世上会有如此离奇的事情?
雨墨和颜查散同行一路,他知道颜查散的想法和正常人有所不同,正常人也不会被坑了一次还上赶着找第二次。
他们离家是总共带了二十多两银子,包括颜家多年的积蓄和金家资助的二十两,那是他们主仆二人到京城後一两年的花销,需要省吃俭用精打细算才勉强够花。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在赶路的时候就把钱花光,还是花在完全没有用的地方。
那一顿饭花了十几两银子,美味佳肴摆的满满当当放都放不下,可当时吃的只有两个人,就算加上他也才三个,根本吃不完。
饭毕许多菜动都没动,带又没法带走,只能白白浪费掉。
如果点菜的是他们金家公子他一定不会说什麽,金家富裕,公子们出行从来不缺银钱,就算临时不够也能去钱庄取钱。
颜公子家里穷的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凑不够,全家的积蓄都不到十两银子,到京城後还有大量花销,他怎麽敢一下子花那麽多?
第一次花了一半,第二次花的比第一次还多,付钱的时候身上银钱不够,颜公子甚至要他去当铺典当衣物来凑钱。
不是,为了顿吃不完还带不走的饭至于吗?
但是颜公子就是要一意孤行,哪怕接下来到京城一分钱也没有也非要满足那位素不相识的乞丐。
要是好心肠看不惯乞丐受苦可以给他几个饼子馒头,他们自己赶路的时候都这麽吃,没道理乞丐不能这麽吃,而不是拿全副身家给乞丐点一桌完全吃不完的美味佳肴。
再说了,谁家乞丐上来就大鱼大肉?
那乞丐点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菜,最後只吃了一条鱼喝了几杯酒,其他的东西碰都没碰,这正常吗?
肯定是骗子!
苏景殊和周青松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白玉堂。
白五爷摸摸鼻子不说话。
幸好这小书童没有认出他,不然还真不好解释。
患难见真情,患难也能看出一个人是正常还是不正常,他承认还是太年轻了。
先前就不该觉得颜查散可以结交就去试他,要是不去试、就算他不去试,估计也挡不住後面这些事情。
颜查散去柳家之後他全程没有参与,怪也怪不到他身上,只能说明这群神经病凑一块儿去了。
雨墨欲哭无泪,感觉离家一趟是在渡劫,“多谢三位公子告知,小的这就写信送回家。”
之前怎麽劝颜公子都不听,他是个书童做不了公子的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胡来。
他以为路上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离谱,没想到後面还有更离谱的。
这事儿他是管不了了,得写信送回家让他们金家的公子来处理。
公子不愿意来也没关系,至少回个信让他回家,他实在不想继续跟在颜公子身边看他干各种离谱事儿了。
可怜的小书童苦着脸道谢,谢完之後就要去外头找驿站。
武进县远在千里之外,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得半个月,希望能尽快收到回信,不然等颜公子从牢里出来他实在不知道该怎麽相处。
白玉堂良心发现善心大发,让他不用那麽麻烦,“驿站传信太慢,这样,你去写信,待会儿五爷帮你送出去。”
白家的商铺主要在江南,京城这边也有几家,直接派人去送信比去驿站快的多。
苏景殊自告奋勇,“我来帮忙写信。”
前情提要和结尾雨墨自己写,他来写这个离谱的案子,保证金家人看到後立刻派人过来把他们家的书童接回家。
小书童感动的眼泪汪汪,“小的多谢两位公子。”
周青松也想帮忙,但是他没法把嘴塞信封里寄过去,写信的活儿也被小同窗给抢了,找不到别的能帮忙的地方,无奈只能放弃。
苏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苏景殊在外面奋笔疾书,两个人唰唰唰写的飞快,写公文的那个还能控制住不发散,写信的这个无所畏惧怎麽夸张怎麽写,任谁看了这封信都不会觉得颜查散和柳家一家子是正常人。
小小苏好歹是太学的高材生,写东西文笔有保障,跌宕起伏冲突激烈,信写完後传阅一圈,看的所有人都火冒三丈恨不得让颜查散和柳家一家子人间消失。
大宋配不上他们的奇思妙想,一家子去见不着人烟的海外荒岛相亲相爱去吧。
故事详情由苏小公子代笔,雨墨的哭诉也已经写完,厚厚一叠纸装进信封,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塞了一本书。
白五爷等雨墨写好详细地址就出门找人送信,只要金家那边不耽误,十日之内回信就能送到雨墨手中。
小书童眼泪汪汪目送恩人走远,万分期待家里来人救他出苦海。
苏景殊写完一份意犹未尽,找出新纸继续写,两个哥哥、王小雱、周勤,所有不在京城的亲朋好友都不能错过这出好戏。
是兄弟就来陪他一起受罪!
周青松总算找到能干的活儿,“周勤那份我来写。”
许久不见,周勤兄肯定特别想念他们这些太学同窗,是时候来点离奇案件震撼他一下了。
两个人埋头写信,书童两眼无神发呆。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逐渐偏西。
苏景殊和周青松的信刚写完寄出去,牢房就有人到书房汇报说冯君衡和柳家几人吵了起来。
颜查散和柳金蝉这对“苦命鸳鸯”只知道抱头痛哭根本不是冯君衡的对手,柳洪那里有冯氏夫人跟着胡搅蛮缠,牢里现在闹的不可开交。
苏涣将整理好的卷宗拿给师爷誊抄一份送往京城,听完牢头的汇报面无表情,“注意看着,别闹出人命。”
牢头点头应下,然後陷入沉思。
冯君衡和柳家人没有关在一处,他们顶多也就对骂几句,县令大人的意思是把冯君衡和颜查散关一块儿让他们狗咬狗?
唔,不是没有可能。
算了,县令大人没有直接下令,他们也不好擅自行动,可能大人只是在气头上,说出的话并没有那麽多深意。
冯君衡和颜查散没有关在一起,柳员外和冯夫人却在,那夫妻俩打起来也不好拉开。
苏景殊捏捏手腕活动手指,“雨墨,你想去大牢看他们吵架吗?”
雨墨忙不叠摇头,“不了不了,牢房重地,小的一介书童怎敢擅闯?”
他现在不知道怎麽面对颜公子,想必颜公子也不愿意见他,还是不去为好。
颜公子说了,他要是敢伸冤报案的话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他在祥符县无亲无故,被鬼魂找上门连哭都没地儿哭。
苏景殊:……
放心,颜查散罪不至死,变不成厉鬼来凡间索命。
要是颜查散能变成厉鬼,小书童被害死之後也能变成厉鬼,大家都是厉鬼指不定谁不放过谁。
淡定,不怕,这里是县衙,什麽孤魂野鬼都不敢来这儿放肆。
小小苏拉着书童安慰了一番,让他安心回房间休息,然後转头看向周青松,“青松兄,你想去看吗?”
“又不是我和他们吵,为什麽不去?”周青松带上纸笔,无所畏惧,“走,去听听他们还能说出什麽惊世之语。”
他是个正常人,编不出那些离谱的话,得把那些正常人无法理解的话都记下来回家才好讲给街坊邻居听。
苏景殊同样带上纸笔,“英雄所见略同。”
感谢青松兄提醒,这下故事的结尾更有冲突戏剧性了。
冯君衡被抓後直接压入大牢,颜查散和柳家三人却是挨了板子之後再押回去的,四个人都不是皮糙肉厚之辈,挨了板子之後没有半死不活还能吵架也是体格好。
早知道这样就该直接打四十大板不给他们减半,看他们还有没有精神在牢里闹事。
让他们看看冯君衡以一敌四战况如何。
等白五爷送完信回到县衙,看到的就是空空荡荡的花园。
白吱吱:???
他就出去了一会儿,人都跑哪儿去了?
白五爷找人问话,听到人都在牢房後眉头皱的死紧,纠结半天到底还是没有难为自己。
他的命也是命,不如等景哥儿看完回来讲给他听。
直面那群神经病的冲击太大,景哥儿的转述虽然夸张但是好歹能让人发笑,比起亲自去看他选择等待景哥儿的精彩发挥。
景哥儿本人表示,现场的确很精彩。
有句话说得好,要用魔法来打败魔法,对待不要脸的人就要比他们更不要脸。
颜查散和柳金蝉的脑回路异于常人,可冯君衡是个无赖啊,还是个即将被砍头无所畏惧的无赖,战斗力比在外面的时候高的多的多的多。
在冯君衡眼中,柳金蝉是他板上钉钉的媳妇。
姑母无子,他们姑侄俩都说好了将来柳家的财産都是冯家的,他虽然长的不怎麽样,但也是高大健壮的好儿郎,柳员外还有什麽不满意?
金蝉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他三番五次求娶都没有结果,问到最後问出了个金蝉已有未婚夫,有未婚夫为什麽不早说?吊着他的胃口有意思吗?
柳员外嫌弃颜查散家穷想悔婚,他冯家不穷啊,要是冯家条件不好,柳员外也不会和他姑母成亲。
结果可好,嘴上说着不愿金蝉嫁给颜查散,实际上连嫁妆都准备好了吧?
别说柳家女儿重视名节不见外男,要真的不见外男,为什麽大半夜的私会颜查散?就因为颜查散是她未婚夫?
唔,不对,见未婚夫的确是天经地义。
重来。
既然不愿让金蝉嫁给颜查散,为什麽又让他们私相授受?
要悔婚就干脆悔婚,别一边悔婚还一边纠缠,柳家打算一个女儿嫁几个人啊?
冯君衡被关进牢里後就一直发疯,他觉得他落得现在这个下场都是柳家害的。
冯家也是祥符县的大户,家里吃穿不愁衣食不忧,就算他没啥本事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要不是柳家一直不给他准话,他怎麽会夜宿柳家然後杀人?
都是柳家的错!
他知道柳员外看不上他,也知道柳金蝉有未婚夫,可是柳员外也说了不想让女儿嫁给穷书生,这不就是说他还有机会?
要是柳家老头儿直接说明白不愿让金蝉嫁他,他也不会上赶着热脸贴柳家冷屁股。
一女想二嫁,还说的冠冕堂皇,不愧是柳家。
柳洪气的脸涨成猪肝色,指着冯君衡“你你你”个不停,哆哆嗦嗦说不出整句的话。
周青松笔下不停,一边写一边感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苏景殊白了他一眼,“得了吧,就是坏事暴露後甩锅而已,他刚说的那些绝对是三分真七分假。”
啥不会上赶着热脸贴柳家冷屁股,柳洪平时对他有过好脸色吗?
虽然柳家没几个正常人,但是不代表他死缠烂打就没错。
柳金蝉不愿意嫁给他,柳洪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日常的表现估计也很明显。
毕竟这冯君衡长的实在不怎麽好,在街坊邻里间的名声也不好,但凡柳金蝉在柳洪心里有一点分量,柳洪都不会把她嫁给这麽个无赖。
死缠烂打他还有理了,就是仗着马上要嗝屁随便发疯呗。
周青松想想也是,继续唰唰唰在纸上写字,努力将冯君衡刚才说的话精简的记下来。
牢房里,冯夫人满脑子都是侄子要被判死刑,她半辈子没干过重活,忽然被结结实实打了二十大板也抗不太住,不像平时那样凑上前对柳洪嘘寒问暖,没想到柳洪“你”完了之後直接甩手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冯君衡离得远打不着,冯氏就在身边还能打不着?
“都是你这贱女人,要不是你拦着不让拒绝冯君衡,我柳家岂会被害成这样?”柳洪喘着粗气,撑着刚挨过板子的身体擡手又是几巴掌。
他是想攀援朱门,但也不是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女儿娇生惯养从小没吃过苦,他想把女儿嫁到富家大户享福有错吗?
就算是高门大户,也得是眉目周正的清白儿郎,不是冯君衡这种浪迹花街柳巷的无赖纨绔。
他早就说要让冯君衡死了这条心,偏这贱妇说冯君衡是她侄子,只是没成亲不懂事爱玩了些,等成家生子後就好了,非拦着不让他拒绝。
这就是所谓的不懂事爱玩了些?
听听他说的那些话,要是传出去他们柳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冯夫人被他打懵了,反应过来後立刻反击,“我拦着你?你怎麽不说你也惦记我冯家的财産?”
长指甲的杀伤力不比巴掌小,冯夫人一边骂一边挠,柳洪的脸很快被她挠的面目全非。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狗东西怎麽想的,不就是看不上她侄子还惦记她冯家的家産,要是君衡模样好看点,就算金蝉那丫头小时候订过婚也挡不住他嫁闺女。
柳家和颜家十几年没有来往,颜家会不会有人来找都不一定,即便颜家来人,他也可以说当年是玩笑话当不得真。
金蝉那丫头已经嫁了,还能再回家重新嫁一次不成?
反正颜家清贫的狠,就算不服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柳老狗不愿意让女儿嫁给她侄子又不把话说明白,不就是想着万一找不着更好的还能有个冯家保底?
要家里有钱,还要是个好儿郎,柳家多大家业啊那麽大口气?
就这还瞧不起她侄子?
冯夫人也不是好欺负的人,两个人边打边骂比刚才冯君衡大骂柳家还要精彩。
冯君衡骂柳家是独角戏,柳洪被他气的哆哆嗦嗦说不出话,眼看着都快被气晕了,想反驳也反驳不了。
冯夫人和柳员外这是二人对骂,有来有回还互相揭短,这不比勾栏瓦舍里唱的大戏精彩?
柳金蝉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也不管家里的事情,绣绣花弹弹琴一天就过去了,家里什麽都给她安排好,衣食住行都不用操心,最大的烦恼就是无法经常和未婚夫寄信,全然不知“疾苦”二字是什麽意思。
如今看到父亲和继母在牢房大打出手,感觉像是不认识他们一样。
“不、不……”柳小姐泪眼婆娑,身上疼心里更疼,“不是这样的,爹,不是这样的。”
颜查散对柳家的情况一无所知,活了二十多年也是第一次挨板子,衙役对柳家的老弱病残还收着劲儿,打他的时候丝毫没有保留。
二十大板下来,他感觉他就像一条被棍棒毒打的野狗,棍棒停了只剩下半条命,只能抱紧备受打击的柳金蝉以当安慰。
“呦,把你们俩忘了是吧?”冯君衡吊儿郎当的调转枪口,“柳金蝉,你不是天天把清白名节挂在嘴边,平时见我一面都跟见了鬼似的,现在不管名节了是吧?”
这小子哪儿好?不就是比他长的好看一点?穷的连件好衣裳都没有有个屁用?
听说这小子进京赶考的钱都是同窗资助的,靠他自己连盘缠都凑不够。
二十好几的人了连出门都凑不够盘缠,他怎麽好意思活在世上?娶媳妇回家是娶媳妇吗?那娶的分明是下人!
难怪长的好也没在家乡娶亲,只能靠长辈的戏言扒着柳家不放,他要是颜查散他也甜言蜜语的哄着这蠢女人。
长得好没脑子还有钱,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傻子才肯放手。
呦,还甜甜蜜蜜呢?就算是未婚夫妻,大庭广衆之下这麽抱成一团也不太好吧?
柳小姐,名节名节名节,清白清白清白,注意着点儿,这是在牢里没有外人,出门在外让街坊邻居看见可是要被指点的。
柳金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下意识要埋到颜查散怀里不见人,可是这麽做又正中冯君衡的下怀,弄得她连躲都没地儿躲,只能赶紧推开未婚夫哭着以袖掩面。
无赖纨绔讽刺起来什麽话都敢说,颜查散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手足无措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冯君衡说出的话跟淬了毒似的,都是这个颜查散,家里穷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来柳家吃什麽软饭?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门口不远处的小桌上,周青松再次发出和刚才一样的感叹,“这冯君衡的嘴皮子果然够利索,不愧是纨绔出身。”
苏景殊点头赞同,“恶人还需恶人磨,柳家这薛定谔的名节的确没法说。”
说他们看重名节吧,柳金蝉和颜查散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他们说的那样见一面就得要死要活。
说他们不看重名节吧,柳家和颜查散又为了所谓的名节要颜查散替罪,颜查散还答应了。
离谱吧?相当离谱!
正常人理解不了他们的脑回路,他只能说一句薛定谔的名节。
周青松扭头问道,“薛定谔的名节?这和薛定谔有什麽关系?薛定谔是谁?”
“小时候在书里看到的小故事,这事儿和薛定谔没什麽关系。”苏景殊简单给他说说什麽叫“薛定谔的猫”,“从前有个叫薛定谔的厉害人物,他把猫关在装有毒药和机关的匣子里。如果机关被触发,猫就会被毒死,如果机关没有被触发,猫就不会毒死。而机关会不会被触发谁也说不准,所以匣子里的猫可能活着也可能死了。”
额,好像不太对。
量子力学好像说的是叠加,猫应该处在死猫和活猫的叠加状态,在匣子打开之前,猫既死又活,原理是什麽?怎麽解释来着?
不管了,反正想起来也没法解释,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就完事儿了。
“总之就是,只有打开匣子才知道猫到底是死是活。”苏景殊简单总结道,“放到柳家就是要不要名节他们说了算,他们说要那就要,他们说不要那就不要,可能今天要明天不要,也可能明天不要後天又要,和薛定谔的猫一样都说不准,所以称之为薛定谔的名节。”
周青松听的满脑袋浆糊,“这都什麽跟什麽?又是机关又是毒药,这位薛定谔难道是唐门子弟?他也不姓唐啊。”
鄂州在荆湖一带,定鄂就是平定鄂州,这位薛大侠出自蜀中唐门背井离乡後改名换姓的分家荆湖薛家?
难怪听着那麽危险。
苏景殊:……
“继续看热闹吧。”
他就不该多说。
第87章
*
闹剧进行了很长时间,整座牢房都能听见冯君衡的唾骂,其他牢房里的犯人乐颠颠的看热闹,就差把脑袋伸出去听了。
不管柳家到底看不看中名节,闹完这麽一出後他们家也不会再有所谓的名节。
牢里的除了冯君衡都不是死刑犯,大部分都是关几天就放出去。
有这麽群人在他们面前演大戏,他们寂寞无趣的坐牢生涯得到了质的改变。
难得坐牢也能热闹,放出去後想让他们闭嘴根本不可能,不宣扬的天下皆知都对不起他们伸脑袋竖耳朵听的那麽费劲。
冯君衡的杀伤力太大,颜查散和柳金蝉完全招架不住,只能靠这人马上要被砍头来自我安慰。
他们出去後还能好好生活,冯君衡这辈子已经没有出去的机会,他们不和将死之人一般计较。
说是这麽说,但是俩人之间已经能看出和之前有所不同。
颜家自颜老爷去世後一落千丈,颜查散和颜母都不会打理家中産业,短短几年就败落的连日常生活都艰难。
颜母的想法一直没有变过,当姑姑的不能不扶持侄子,颜查散此次进京赶考最好直接住在柳家娶了柳家小姐,成亲之後有人照顾他的日常生活,考中进士後俩人一起衣锦还乡,儿子去外地做官,儿媳留在家里伺候她。
媳妇伺候夫君婆婆天经地义,颜查散并不觉得他娘的想法有哪里不对。
他和柳家小姐自幼定亲,虽然颜家败落,但是柳家不认这门亲事就是嫌贫爱富,就得被世人唾骂。
何况他和柳家小姐之间一直偷偷有书信来往,就算柳员外不认,金蝉铁了心要嫁柳员外也拦不住。
他如今有同窗资助的钱财,也有书童照料日常起居,不需要到柳家寄人篱下,金蝉只要等他金榜题名就可以随他一起去武进县拜见母亲。
到时他外出为官,金蝉留在家中替他尽孝,也能在家乡传为佳话。
他颜查散行得正坐得直,冯君衡凭什麽说他是惦记柳家的钱财?
就算柳家家境不好他也还是会娶金蝉,要是柳家无甚家业,冯君衡还会缠着金蝉不放吗?
心脏的人看什麽都脏,他冯君衡惦记柳家的家産就觉得所有人都惦记柳家的家産,难道不许世上有光明磊落的清白之人?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和这姓冯的无赖无话可说。
颜查散自认为问心无愧,他行得正做得直,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没有图谋柳家的钱财。
但是柳金蝉和柳洪却不这麽觉得。
柳金蝉还好,不管冯君衡怎麽唾骂,颜查散都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未婚夫。
她不是对颜查散有意见,而是担心将来嫁到颜家该怎麽办。
爹爹不喜颜家,她执意嫁到颜家的话爹爹肯定不高兴,武进县离祥符县千里之遥,孤身一人嫁到千里之外,万一婆婆不好相处怎麽办?
她和颜公子有海誓山盟,颜公子会变心吗?
柳金蝉垂眸落泪,她对颜公子依旧爱的深沉,她只是害怕。
柳金蝉满脑子情情爱爱,柳洪想的就简单多了。
别管冯君衡还是颜查散,统统都是惦记他柳家的家産,区别只是一个长的丑一个长的看得过去。
他还活的好好的,女儿敢嫁穷书生他就敢关门不认人,看看柳家当家做主的究竟是谁。
柳员外和冯夫人打的不可开交,牢房里铺着的茅草满天飞,远一点儿都看不见他们的动作。
苏景殊听的直摇头,“颜查散和柳金蝉也真是的,早知道会是这样,报案的时候直接说冯君衡是凶手不就得了?”
他们直接状告冯君衡,後面也不会有那麽多糟心事。
“你刚才说了,他们是薛定鄂的名节。”周青松耸耸肩,活学活用,“当时的柳家把名节看的比性命都重要,要是直接状告冯君衡,他们家小姐和颜查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消息就会暴露,刚巧柳员外想悔婚,颜查散死了柳家不用履行婚约,他们家小姐能随便找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嫁,所以杀人的只能是颜查散。”
分析的如此透彻,不愧是他。
周青松晃晃脑袋,感觉经过这些天的历练,将来他当官儿肯定不会轻易被糊弄。
如果他能金榜题名的话。
他这个已经考上太学的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金榜题名,颜查散连太学都不一定能考上怎麽有自信觉得将来一定能考中进士?
江南那边文风昌盛,这家夥能得同窗资助进京赶考,学问肯定不成问题,只能说学问和人品不能一概而论,书读的再好也挡不住人家脑子有问题。
没当官就这麽疯癫,当官了指不定还要疯成什麽样子。
他觉得杀人犯杀人有苦衷,难道杀人犯就能放了?
他觉得强盗抢劫是为了活命,难道就放任强盗继续为祸乡里?
他觉得坏人干坏事能拿的出理由,难道那就不是干坏事?
不当官只祸害他身边人,当了官祸害的是治下百姓,这样的人还是不当官比较好。
周青松撇撇嘴,其实他还挺想看颜查散考不中进士落榜的反应的,可惜这家夥没机会踏入科举的考场了。
如果他是被冤枉才被关进大牢,沉冤昭雪後还能继续参加科举考试,奈何他这不是单纯的冤枉,而是主动替罪扰乱公堂。
就算没有杀人,延误办案时机的罪名也能让他这辈子无缘科考。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活该。
苏景殊跟着呸了一声,“活该。”
犯过罪坐过牢,活该政审过不了。
颜查散该庆幸大宋的政审只查本人不查亲属,不然他儿子孙子也都别想考。
“青松兄,你觉得颜查散和柳金蝉会成亲吗?”小小苏小声问道,“冯君衡骂的那麽难听,他们俩不会出了大牢就分道扬镳吧?”
别啊,这俩人请锁死,别放出去祸害正常人。
周青松看看都不敢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的两个人,“不会吧,他们俩不是宁可死也要在一起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让冯君衡骂下去,连忙让狱卒将他们分开关押。
苏涣在祥符县当了三年多的县令,这里被他治理的很好,牢房中没有几个作奸犯科之人,完全能找出空牢房让他们谁也见不着谁。
冯君衡一个牢房,柳洪一个牢房,冯夫人一个牢房,颜查散和柳金蝉锁死,把这俩人关在一起让他们修复被冯君衡破坏的感情,免得他们感情破裂祸害无辜的正常人。
柳洪和冯夫人打的滚成一团,不分开关押的话这对夫妻指定掐的你死我活,明年早上进来看可能就只剩下一个能喘气儿的。
分开,统统分开。
苏景殊和周青松收集完写作素材离开大牢,擡起头看到天边绚丽的晚霞长出一口气。
没有神经病的世界真美好啊。
小小苏迎着晚风伸了个懒腰,和旁边的同窗说他接下来准备怎麽利用素材编新故事,“勾栏瓦舍都追求新故事,我写好故事卖给那些说书讲戏的,接下来几个月的零花钱就有了。”
卖故事能赚钱,比每个月等太学的补助快乐多了。
周青松一拍脑袋,“我也要我也要,你在京城卖我在中牟卖,咱们各赚各的。”
苏景殊贴心的给他分享写故事小技巧,“记得给故事人物改个名字,也不要全部按照现实来写,艺术来源于现实但高于现实,还要最最後加上‘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不能让人一下子就看出来我们两个写的是同一个故事。”
就像他之前讲的胡西霸念奴娇一案一样,只能往里面补充足够多想象出来的细节,就算案件走向完全一致也不会一眼就能认出是那个案子。
京城勾栏瓦舍的戏班子说书人都是这麽干的,他们讲的包青天围剿无忧洞和现实根本不沾边,戏文里把包大人神化成两眼一瞪金光闪烁脚下一踩地动山摇的活神仙,包大人亲自去都不敢说那演的是他。
虽然话本子和戏本子都脱离现实,但是百姓爱看啊,看看书坊里的畅销书,正常世界观的话本没几个人爱看,非得有个狐狸精出现才够吸睛。
写故事这事儿他有经验,听他的准没错。
周青松听的一脸复杂,“景哥儿,你写过?”
苏景殊哼了一声,“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那些唱戏的说书的拿我的名号来写戏本话本,还不准我参考参考他们的本子是怎麽写的?”
“人家用的是包大人的名号,你只是个凑数的。”周青松怜爱的拍拍他的脑袋瓜,察觉到小同窗的表情逐渐危险于是立刻改口,“用我们景哥儿的名号也不打招呼,下次去勾栏瓦舍看戏听书得找他们说理。”
“得了吧,包大人都没管我管什麽,显得我多小气似的。”小小苏嘟囔道,“被编进戏文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如今我苏小郎的名号在京城百姓中比我爹我哥还响亮。”
现在可多人进勾栏瓦舍不听三国五代,找位子坐下後就扯着嗓子喊他们要听“苏小郎孤身奇袭无忧洞,包青天运筹帷幄显神威”,厉害着呢。
周青松:???
“我怎麽不知道还有这麽一节?”
苏景殊眼神飘忽,“那些说书人良心发现了呗。”
周青松:……
听这心虚的语气,再加上刚才他说有经验,本子八成是这小子亲自写的。
“好吧好吧,是我写的又能怎样,说书先生又不知道写话本子的苏小郎和话本子里面的苏小郎是同一个苏小郎,而且我又没傻到直接署真名。”小小苏挺直腰杆,“以後请叫我西岭居士。”
周青松顿了一下,把手里的纸笔塞进他怀里然後煞有其事的作辑,“西岭居士,在下这厢有礼了。”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小小苏抱了满怀的纸笔,隐形的尾巴翘的老高。
白玉堂百无聊赖的坐在花园凉亭,看到俩人短短几步路走了那麽久都没有走过来又是一声长叹,“你们两个说什麽呢?”
苏景殊笑的眉眼弯弯,“我在教青松兄怎麽写话本子。”
周青松拍拍衣摆不存在的灰尘,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在想要是把我家的案子写成话本子,我哥会不会和我断绝关系。”
苏景殊脚下一个踉跄,“要不还是算了吧。”
柳家和颜查散是自作孽不可活,周家大哥却是纯纯的受害者。
要是别的事情还能和大哥商量商量,这事儿涉及到绿帽子,他感觉大哥应该不会愿意宣扬的人尽皆知。
小小苏看着被兄长拉扯大的傻白甜,煞有其事的拍拍他的肩膀,“青松啊,就算想写也要提前问问大哥的意见,不然大哥骂你恩将仇报你可别来找我哭。”
写有原型的故事要找当事人要授权,魔怔人那边可以略过,正常人不能再受二次伤害。
别人写故事怎麽样他们管不着,他们自己写的时候得注意。
尤其受害者是亲哥,给亲哥留点面子吧好弟弟。
周青松缩缩脖子,“我也没说一定要写,你说的,就算写也不会让你看出话本子里的人物是我哥。”
苏景殊一脸“我懂我懂我都懂”,“回头有机会问问李县令和张夫人愿不愿意让你将他们的事情写成故事,如果他们二位和你哥都同意,你就可以开始动笔了。”
周青松咧嘴笑笑,“从现在起,你可以叫我东林居士。”
他叫青松,他哥叫青柏,他们兄弟俩两棵树正好凑个林字。
西岭居士和东林居士,只听名字就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不寻常。
苏景殊:“啊?”
他的西岭是暗戳戳跟二哥的东坡和三哥的东轩打配合,不是和傻白甜的东林啊。
早知道这样他也取东字辈儿了。
周青松:“嗯?”
他的名号怎麽了?有问题吗?
苏景殊摇头叹气,“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东林东林,还和东林党重名了。
不过没关系,他们现在是北宋,问题不大。
他哥现在还没号东坡和东轩,没准儿将来哥哥们随他号西坡和西轩呢?
小小苏想想後世那些“东坡居士”“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鱼”等衆多“东坡XX”全部变成“西坡XX”,搓搓胳膊打了个哆嗦。
别了别了,顺其自然就好。
後世的广大群衆有没有意见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听不习惯。
白玉堂听他们乱七八糟的说着要写话本,兴致勃勃想要加入,“话本里有没有锦毛鼠白玉堂?”
加入不是他自己动手写,而是让俩人写话本的时候多给他写点高光戏份。
坊间讲包青天的时候都会带上展昭和公孙先生,他在这上面已经矮了一头,正好让这俩会写话本子的帮他补回来。
苏景殊拍拍胸口,“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周青松笑呵呵,“刚才谁说‘苏小郎孤身奇袭无忧洞,包青天运筹帷幄显神威’来者?孤身,话本里的苏小郎是孤身一人呢。”
白玉堂眯眯眼睛,“景哥儿?”
苏景殊立刻反驳,“那只是其中一出,後面还有‘锦毛鼠神通广大入敌巢,苏小郎过目不忘画舆图’,五爷的戏份在後面,还是重头戏,不是没有!”
他那麽光明磊落,像是会抢小夥伴戏份的人吗?
回头就把新故事里这家夥的戏份砍掉!
凶残.jpg
白玉堂不知道他离开京城这麽些天京城的说书人都说上他的故事了,迫不及待想去京城逛勾栏瓦舍。
以前的说书人可能在讲到陷空岛五鼠的时候带上他锦毛鼠白玉堂,但是那些都是江湖传闻,只有江湖人在意,百姓听听就忘了。
现在他锦毛鼠白玉堂和开封府的包青天出现在同一个话本子里,碾压御猫展昭指日可待。
大喜事儿啊!
白五爷嘚瑟不已,然後期待的问道,“景哥儿,你什麽时候回京城?现在出发怎麽样?五爷带你回京,天黑之前肯定能进城。”
苏景殊:!!!
“别别别,不用不用,真的不用那麽急。”
他肉体凡胎,不想让五爷扔着玩儿,申请用马车慢慢回京。
今天已经晚了,他还没和二伯打招呼,现在走太仓促,不如多住一晚明天再走。
晚上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进城直奔茶馆戏院找说书先生点想听的戏,通宵听同一出戏都没人管他。
现在就算了。
五爷实在想听的话,去祥符县的瓦舍看看有没有西岭居士写的《包青天大破无忧洞》,祥符离京城那麽近,京城瓦舍大火的话本子这边应该都有。
“五爷出去转转,咱们明天回京城。”白五爷扔下一句话立刻消失,风吹过有树叶落下,五爷飞过又把地上的树叶子全卷了起来。
苏景殊看着一溜烟儿跑远的白吱吱,心道动画片果然没有骗他。
飞速前进会留下一连串儿的痕迹,和白吱吱飞身离开後的情况一模一样。
周青松收回目光,“景哥儿,我们明天离开?”
“明天离开。”苏景殊将怀里的纸笔全塞过去,“我去书房和二伯告别,顺便打听一下牢里那些人怎麽处置。”
离开归离开,故事结局不能不问。
冯君衡杀人肯定是死刑,卷宗送去刑部复核也复核不出什麽,等过些天审核完毕就能推出去斩首示衆。
杀人者死,颜查散和柳家人虽然弄得他们满肚子气,但却罪不至死,应该连流放也够不上。
苏涣想起来牢房里的柳家人和颜查散就头疼,“虽然他们延误审案时机还推无辜之人顶罪,但毕竟没有造成严重後果,罚的太重不和律法,打完板子在牢里关两个月就能放出去。”
苏景殊遗憾的摇摇头,“牢里的狱卒们要可怜了。”
天天和那一家子待在一起怕是得疯。
关两个月就放出去也好,牢里的狱卒不用再受精神污染,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的所作所为传遍祥符县,柳家人那麽注重名节,虽然是薛定谔的名节,但是估计也没脸再在祥符县住下去。
冯君衡被斩,冯夫人和柳洪已经撕破脸,俩人出去後大概率是分道扬镳。
至于颜查散,只要不牵连书童雨墨,他娶不娶柳金蝉都、额、还是娶了吧,免得祸害正常人。
五爷派人去武进县送信,半个月左右金家就会来人接雨墨回去顺便处理此事,到时颜查散的所作所为还能在家乡再宣传一波。
嗯,他值得。
苏景殊摇头晃脑,不介意推波助澜加把火。
他写这些和学习无关的话本子速度非常快,写完就送给雨墨和金家人看,让他们回乡复述也能兼顾所有细节。
金家是当地大户,话本子是现成的,免费赠送,他们回去找说书先生满城表演没问题吧?
计划通,就差动笔写故事了。
小小苏和他们家二伯说了书童雨墨的事情,县衙地方大,让可怜的小书童住到金家来人不成问题。
苏涣知道颜查散身边那个小书童,只是有些舍不得刚来几天就要走的小侄子,“景哥儿不在祥符多待几天?”
这几天他忙着审案没空带小侄子出去玩,如今案子已经步入尾声,他收个尾就能腾出空、好吧、县令要管的事情既多又杂,他也不确定柳家的案子结束後会不会有其他事情找上门。
马上就是吏部考核,他还要整理来祥符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每年办多少大案多少小案平反多少冤案都要整理在册,若是吏部问话答不上来,这麽多年干了相当于白干。
好吧,趁锦毛鼠白玉堂能护送他回京就先让他回去,过些日子回京述职到离京赴任之间会有近两个月的空闲时间,到时唠家常也来得及。
柳家的案子是命案,他得等案子尘埃落定才能进京述职。
苏景殊嘴巴甜,三言两语就让无精打采的二伯恢复了精神气儿。
现在只有他们爷儿俩,等到了京城还能带上他爹,比起他这个侄子,想必二伯更喜欢和他爹说话。
臭弟弟明明没有官职差事也不肯来祥符探望兄长,翅膀硬了是吧?
小小苏笑的促狭,已经能想到他们家二伯进京见到他爹会是什麽场面。
要是他去他哥所在城池的附近游玩却不去看他哥,他哥能一天三顿不间断的写信骂他,二伯和爹关系那麽好,肯定和他们兄弟间差不多。
二伯!你弟不是没空出城,他就是犯懒不想出远门!
俩儿子都考中了进士他却没考上,他不好意思到祥符见同样进士出身的哥哥!
快到京城教训弟弟!
等二伯到京城述完职闲下来,他一定睁大眼睛看二伯怎麽教训弟弟,然後和远在河南府当差的哥哥们分享快乐。
苏景殊想的开心,却不敢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他怕到时候他们家二伯说漏嘴害他吃藤条炒肉。
正好这次和白吱吱一起回京,回家後请白吱吱再去把那些藤条弄断,他愿意用一场高光戏份来换。
不是他吹,他现在可是京城的新晋流量写手,那本《包青天大破无忧洞》非常受欢迎,比同类型的话本子卖的好的多的多,信他绝对没错。
第二天一早,小小苏坐上回京城的马车,挥挥手告别他们家二伯还有和他方向相反的同窗,然後郑重其事的对主动扛起驾车重任的白五爷提出交易。
白玉堂瞥了他一眼,“不干。”
臭小子太欠揍,没有藤条还不得翻天?
苏景殊可怜兮兮,“五爷,求你了,十场高光戏份怎麽样?”
“成交。”白五爷伸出手和他击掌。
他不想答应的,但是十场高光戏份太诱人,他实在受不了这个诱惑。
藤条随时都能买,大不了苏家以後买藤条的钱他来出。
两个人达成交易心情极好,连带着马车都透着荡漾的气息。
白玉堂先把苏景殊送回家,他自己连家门都不进,直接拐去最热闹的瓦舍听戏。
祥符的说书先生说的甚得他心,京城的说书先生应该会更厉害,等他挺过瘾了就找几个说书先生去松江府和金华府说,务必让亲戚朋友都知道他白玉堂如何协助包青天办大案。
别的案子他没参与不做评价,单单无忧洞这个案子,在说书人嘴里他绝对比展昭出彩。
景哥儿就是给面子,没白疼他。
臭小子能考上太学就是厉害,他的写的东西受欢迎非常合理,字里行间很能调动情绪,再加上说书先生的改动,观衆明知道是假的也会心潮澎湃。
这就叫专业。
小小苏挥挥手谢谢白五爷送他回家,然後扭头直奔主院。
爹啊,娘啊,孩儿这次受大罪了。
然而主院一个他要找的人都没有,家里只有仆从在,他爹他娘他姐全都不在家。
程夫人和八娘出去忙生意,老苏趁着秋高气爽出门赴宴,家里最小的娃放假出去玩不在家,大人们总算可以放心干自己的事情了。
小小苏:QAQ~
回来之前应该和家里打招呼的,一声不吭回来就会变成这样,跑遍全家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找不到。
然後,苏小郎就等到了消息灵通的赵大郎。
赵仲针回到开封府後全程跟完念奴娇一案,迫不及待要找小夥伴分享快乐,苏景殊同样着急和人分享祥符县的炸裂经历,两个人一拍即合,找个台阶就直接蹲那儿。
首先发言的是赵大郎。
赵大郎清清嗓子,两眼亮晶晶的将案件後续讲给小夥伴听。
开封府的权力大,念奴娇的案件送到刑部审核完也是同样的结果,胡西霸等恶霸斩首示衆,其余地痞流氓要麽流放要麽在牢里服刑,那些被救出来的女子也有京城各大慈幼院帮忙安置,不会让她们再受欺淩。
张银花杀人事出有因,包大人法外开恩赦她无罪,李城南身为县令却失职不察,吏部考核肯定是末等,但也只是贬到偏远恶州当差,如果将来当官有长进还是有希望回京城的。
恶人有恶报,可怜人也守得云开见月明,怎麽不算是皆大欢喜呢?
小小苏听完海豹鼓掌,包大人威武!
铁钉杀人之案已经过了明路,张夫人的心病除去,身体应该也能好很多。
李城南被贬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只要是官就有俸禄,足够他们夫妻俩过的很好,再不济还可以找家里接济。
张夫人没有娘家人,李城南背後还有一大家子能救济他。
夫妻二人没说开都恩爱成那样,说开之後只会更加恩爱,毕竟不是颜查散和柳金蝉那样的魔怔人,李城南和张夫人离京去偏远恶州也不会影响他们俩的感情。
“殿下,李大人和张夫人还在京城吗?”苏景殊问道,“我和同窗想将中牟县的案子写成话本子,他们两个如果还没有离开,我找时间还要去拜访他们。”
“在在在。”赵仲针就知道他的小夥伴很会玩,当即表示他也要一起去,“什麽样的话本子?我可以看看吗?”
他和他弟都是勾栏瓦舍的忠实观衆,好话本他们肯定不能错过。
“还没开始写呢,张夫人和李大人不介意我们再动笔,不过三五天之後可以给殿下看另一个话本。”苏景殊开始分享他的经历,“可惜殿下没有跟去祥符县,不然就能亲自看到那些脑子有坑的家夥。”
相当炸裂!相当离谱!相当让人无法理解!
小小苏连说带比划,“真的,要不是柳洪不知道缠足裹脚,他可能直接把柳金蝉的脚给裹上不让她出门。”
薛定谔的名节,这时候是看重。
赵仲针挠挠头,“可是小郎,别院好像真的有宫人缠足。”
苏景殊:???
第88章
*
祥符县的案子相当炸裂,一群癫人能凑到一起也不容易,只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颜查散和柳金蝉能订亲是有原因的。
苏景殊从颜查散接受同窗金生的资助进京赶考开始讲,路上遇到乞丐碰瓷,入城後二次碰瓷,到柳家後出现命案,然後在案子上胡搅蛮缠,一点儿细节都不肯落下,必须让错过大戏的赵大郎听全乎了。
他说缠足只是打个比方,是让赵大郎知道那柳洪的脑子有多不正常,没人说这年头已经有缠足了啊!
赵仲针不太确定他们俩说的裹脚缠足是不是一回事儿,看小夥伴震惊的如遭雷劈又补充道,“是让双脚纤直小巧的缠足吗?”
小小苏精神恍惚,“真有啊?”
这年头人们为了赶路行事方便会用布条缠足裹腿,就是单纯的用布条把脚裹起来然後缠住小腿,这样比穿袜子方便赶路干活。
因为常见的缠足裹脚裹腿就是单纯的拿布条紮住裤脚方便行事,平时也没见过女子把脚裹成三寸金莲,所以他一直以为裹脚是後面朝代的事情。
明清才是出了名的压迫女性,宋朝经济那麽繁荣,女子缠足没法走路还怎麽谋生?
又不是所有女人都要男人养,女人也要养家糊口的好吧。
看他们家的情况就知道,家中顶梁柱是娘亲,爹、爹也就那样吧。
他这辈子活了十几年,不管在眉州还是在京城都没见过裹小脚的女子,合着是他见识太少,裹小脚的都在宫里。
哪个皇帝的喜好这麽奇特?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颜查散和柳金蝉之间感天动地的癫人爱情故事完全没有裹小脚带来的冲击大,“殿下,宫人为什麽要缠足?”
“不知道。”赵仲针摇摇头,他只是见过有宫人裹足,没人和他说过为什麽要把脚缠成那个样子,“可能脚小好看?”
他见过那些宫人的鞋子,和正常人穿的鞋履很不一样,好看是好看,但是怎麽看都不像是人穿的。
穿上鞋子脚疼,脚疼就没法走路,非要走的话就是摇摇欲坠,走几步还得要人扶着,可怜的他都不敢多看。
苏景殊:……
这时候已经开始追求身姿绰约弱柳扶风了是吧?
想想北宋士大夫的审美,裹小脚出现在这个时代竟然还挺合理。
幸好风气还没扩散到民间,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可怜的女孩儿要遭罪。
“小郎,你是不是不喜欢脚小?”赵仲针托着脸问道,“我感觉那些穿弓鞋的宫人走起路来还挺好看的,就是太疼了。”
总不能是为了走起来好看特意把脚弄伤吧?
不懂,等他回别院问问母亲和祖母。
苏景殊看看年纪还小的赵大郎,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挤出了几个词,“殿下、裹脚、不好。”
赵仲针眨巴着眼睛,凑近一点表示愿闻其详。
“您想啊,缠足是不是干不了重活?”苏景殊说道,“要是风气传到外面,天下女子都觉得弱柳扶风好看要缠足,脚上有伤走不了路,走不了路就干不了活,大宋就会减少近半数劳动力,这是好事儿吗?”
赵仲针一听心道也是,那些穿弓鞋的宫人行走困难,走两步都费劲儿自然没法干重活儿。
若是在民间,没法干活岂不是要饿死?
“殿下自己也说脚上有伤走起来弱柳扶风很好看,殿下觉得好看,其他人也会觉得好看,会不会有人迎合这种风气故意在女孩儿年纪小的时候就把她们的脚弄残疾?”苏小郎压低声音,只当在讲鬼故事,“从小残了双脚,一辈子走起路来都是弱柳扶风。”
赵大郎听的头皮发麻,“那些女孩儿犯了什麽错,为什麽要这麽折磨她们?”
苏景殊摊手,提醒道,“所以这种风气不能流传开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裹小脚发展到明清就是从小开始裹,明清之前什麽情况他说不准,但是估计也好不哪儿去。
都裹小脚了还有什麽可辩解的,就算没有明清那麽残酷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小孩子骨头还没有长成,四五岁的时候开始裹脚可以比长大之後再裹少收点罪,但是少又能少到哪里?不一样还是双足残疾?
文人士大夫喜欢这个调调,女子或主动或被动都要去迎合当权者的喜好。
裹了小脚走路不方便,所以只有大家闺秀才有资格裹脚,贫苦人家的女儿要干活自然不能和衣食无忧的大家闺秀一样。
就和有段时间欧洲流行束腰一样,贵妇有钱有闲折腾这些,贫苦人家想折腾都没那个资格折腾。
外人觉得是受罪,当事人却觉得受点罪就能受人夸赞跻身上流社会非常值得,有人拦的话估计还觉得别人找茬。
真到了那个时候想制止这种风气都难。
有钱有权的人家觉得家中女儿裹小脚可以彰显地位,贫苦人家想要往上爬也想给女儿缠足,风气如此怎麽制止?
除了朝廷下令强制不许裹小脚,不然他想不出别的办法。
後世禁止缠足从清末开始,直到新中国成立才彻底废止,但是他上学的那个年代还有一群魔怔人的人觉得缠足好要祸害家里的女孩儿,可见想彻底废除这等恶习有多难。
风气发展起来之後再禁止很难,好在现在民间还没有裹小脚的习俗,从源头解决问题就好解决多了。
赵大郎!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千千万万女同胞的生命安全都得靠你的努力,如果能从皇家开始肃清这种陋习,千千万万的女同胞都会感谢你。
裹小脚的源头是皇家,让皇家子弟去解决合情合理。
这等有违天理有违人道的酷刑放到大牢都嫌残忍,怎麽能让女子从小忍受?
真要觉得弱柳扶风的身子骨儿好看就自己缠,把脚砍了都没人拦,世上有几个男人愿意?
砍掉双脚是刖刑,把好生生的脚裹缠残疾比刖刑还恐怖。
刖刑砍了脚只疼一阵子,裹脚裹出来的残疾双脚要疼一辈子,看看哪个男人敢把这一套往他们自己身上使?
宽于律己严于律人,呵,男人。
他不一样,他还是个男孩。
小小苏一脸严肃,为他从身到心的清白感到骄傲。
小赵感觉这时候不说点什麽不合适,于是一拍大腿义正言辞的说道,“陋习!恶习!祸国殃民!积恶余殃!不能学!”
待会儿回别院就找母亲祖母说,母亲祖母都是女子肯定感同身受,他们商量好後再去找爹爹,这样就算爹爹觉得他们是小题大做也没法阻拦。
苏景殊眸光沉沉,仔细回想上辈子听过的裹小脚的坏处,怎麽夸张怎麽说给肩负消灭陋习重任的小光国公听。
如果他们什麽都不做,过个几十年上百年几百年那些事情就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
假如他们穿越到百年之後,家里的母亲撑着小脚操持家业虚弱不堪,姐姐因为裹了小脚符合世人眼中好女子的形象一家有女百家求,嫁到夫家後重复母亲操劳痛苦的一生。
如果有年龄尚小妹妹,他们还要眼睁睁看着家里人把可怜的女娃儿禁锢起来给她裹脚。
小孩子受不住疼哭的撕心裂肺,偏偏家里人都是铁石心肠,平时疼她宠她的人都对她的哭喊置若罔闻,任由她哭泣挣紮也要坚持把她健全的双足弄残疾。
美名曰:约定俗成。
他们舍不得妹妹受苦去拦,家里人还各有各的大道理。
世间女子皆裹脚,不裹脚的都是身份低贱的人,他们大户人家不能因为疼女儿就让她离经叛道,不然将来一双大脚嫁不出去,还要带累家中其他女眷的名声。
疼儿不疼学,疼女不疼脚,让儿子学习才是真疼儿子,让女儿裹脚才是真疼女儿。
那些身份低贱的贱民“男不许读书女不许裹脚”,裹脚是好事,怎麽能因为疼就不裹?
要是他们闹的太厉害,没准儿还会挨藤条跪祠堂,总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给小女娃儿裹脚。
最开始只是裹小,将来可能还有丧心病狂的人家直接把女娃儿的脚给掰断好让她们的一双小脚更符合达官贵人的喜好。
小脚女子受人追捧,大脚女子擡不起头,于是风气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人家把女儿家的脚给掰断。
这不比颜查散和柳金蝉可怕的多?
赵仲针听的毛骨悚然,凉气儿从脚底板往上窜,冻的他整个人都拔凉拔凉的,“小郎,缠足的只有寥寥几个宫人,应该不会发展到那种程度吧?”
就算缠也只是让脚变得纤细,没见谁会放着好好的脚不要非要一双断脚,能走路不好吗?
“万一呢?”苏景殊长叹一声,“能有健全的双足不好吗?为什麽非要纤细呢?”
因为有人喜欢啊。
大宋是“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这话是当朝宰相文彦博亲口说的,只要文人士大夫一直高高在上,就一定会有女子迎合他们的喜好。
他去过的地方不多,只知道街上见到的女子没有裹小脚,谁知道青楼楚馆里有没有裹小脚的?
民间风气追随皇家,皇家觉得裹脚好看,民间难道不会学?
他两个没见过不代表没有,而且平时到街上主要是为了玩儿,他又不是变态,无缘无故不会一直盯着女子的脚看,不然肯定被当成小流氓。
他觉得健康比什麽都好,架不住别人觉得为了美死也值得。
远的不说,那些为了美白吃砒霜的殿下还记得吗?
虽然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可那是砒霜,积少成多依旧能把人毒死的砒霜,就那都依旧有人敢吃,可见大家为了追求美真的可以连命都不要。
吃砒霜是慢性中毒,大概刚吃的时候没那麽痛苦,所以男人吃的比女人还起兴。
裹小脚一看就就疼的很,所以男人就算喜欢弱柳扶风也不肯亲身上阵,于是变本加厉的压迫女性。
听说清朝满人刚入关的时候想破除这个陋习,但是民间汉人闹什麽男降女不降,沾沾自喜以为女人裹小脚就能保住他们汉人的气节,弄得最後裹小脚的习俗没被破除,满族的女儿家也开始裹小脚了。
啧,男人。
还好他是个清白无辜的男孩。
小小苏拍拍胸口,握住小赵的双手认真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连颜查散和柳家这种觉得未婚男女私下里见个面就能把女儿家名节毁掉的人在,可见世上的魔怔人多的很。”
所以他们才要防患于未然,将裹小脚的陋习掐死在襁褓之中。
赵仲针:QWQ~
他本来是来分享好消息的,结果却在小夥伴这里听了那麽多可怕的事情,他怕他晚上做噩梦都是有人压着他要把他的脚给掰折。
苏景殊:!!!
“别别别,您可千万别做噩梦。”
要是有人问这小祖宗为什麽会做噩梦,问过之後发现是在他这里听多了裹脚缠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把他抓走怎麽办?
停停停,他们换个话题,不说这麽可怕的事情了。
小光国公泫然欲泣,“做不做噩梦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万一真的做噩梦怎麽办?”
苏景殊瑟瑟发抖,“那可能就会变成噩梦成真。”
对小光国公而言是噩梦,对他而言是真。
咔嚓砍掉双脚,他就会变成失去双脚版本的当代孙膑。
古有孙膑被挖去膝盖骨仍发愤图强,今有苏景殊被砍去双足仍自强不息。
横批:身残志坚。
赵仲针:……
忽然又不想做噩梦了呢。
又没有犯事儿,怎麽会把他拉走砍去双脚,大宋的刑罚才没有那麽苛刻。
就算真的犯事儿也是流放边地或者抓去做苦力,砍脚多浪费啊。
苏景殊的表情一言难尽,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位小祖宗长大後朝臣的日子可能不好过。
赵仲针暂时不想听到任何和缠足裹足断足砍足等一系列和脚丫子有关的词,硬生生把话题扭回祥符县的案子上,“小郎,那颜查散真的是主动认罪?杀人者死,死罪他也认?”
“审了不下三次,每次都问到底是不是他干的,他每次都点头。”苏景殊揉揉脸,想起当时的场面感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殿下您知道吗,那家夥受审的时候眼泪汪汪,就差把他是冤枉的几个字写在脸上了,但是问他是不是冤枉的他就是不说,拧巴的让人恨不得抽他个大耳刮子。”
讲出来的没有现场看到的炸裂,审案现场才气人,他二伯那麽见多识广一人都比逼的差点自闭,颜查散和柳家那几个人凑在一起绝对是离谱它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尤其是颜查散和柳金蝉这两个重点人物,简直没法说。
问颜查散人是不是他杀的,人家一脸委屈的说是,嘴上说着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大人不是我”“大人我是冤枉的”“大人真凶另有其人”“大人明察秋毫不能放弃啊”的意思。
问柳金蝉人是不是颜查散杀的,人家一问三不知就会哭,问急了就是“民女不知”,等衙门要拉颜查散去砍头她又死活拦着不让杀,问为什麽不让杀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拦着不让杀。
得亏他二伯身体好,不然能被当场气晕。
他们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这麽一家子癫人。
幸好他二伯是个认真的好官,换成隔壁中牟的李城南李县令,颜查散就只能去地府喊冤,哪儿还有机会让审案的人猜他的心思。
“不会,死刑得送去刑部复核,他非要顶罪的话还得重新写一份合乎逻辑的状纸。”赵仲针笑眯眯的说道,“以李大人的性子,没准儿会让师爷去牢房替颜查散重写状纸供词。”
李城南是个糊涂县令,看到漏洞百出的状纸估计会以为杀人凶手太紧张写的不清楚,等师爷问完细节补充完毕再润色成合乎逻辑的样子再送往刑部复审,那样就能成功把颜查散送去砍头啦。
可惜案子没有发生在中牟县。
哦,不对,案发之时李城南已经被带到京城听候发落了。
啧啧啧,只能说他命不该绝。
人世间和他打交道的人真惨,他要是遇见这麽个听不懂人话的家夥,最後能说话的必须只剩他一个。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他不介意帮忙将那糟心玩意儿变成哑巴。
就这还进京赶考,他进京赶集的都不够格。
颜查散是吧,这个名字他记住了。
“他欺瞒公堂延误办案时机已经被关进大牢,这辈子都没机会进京赶考,殿下不用记他的名字。”苏景殊说道,“等他从牢里出来,京城周边和他家乡周边应该会传遍他和柳家的事情,一失足成千古恨,有他後悔的时候。”
读书人寒窗苦读都想金榜题名,别说颜查散,他自己没事儿都做梦将来有一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考不考是一回事儿,反正梦得做。
颜查散要是一死了之也就算了,死都死了什麽烦心事儿都找不上他,可他偏偏没有死。
等他从牢里出来,参加科举的资格没有了,名声也臭了,和愿意资助他的同窗也闹掰了,柳洪一看就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她,就算最後能和柳金蝉私奔,回到家乡也没什麽好日子过。
他娘能理直气壮说出让他先娶姑母家的女儿然後在姑母家备考就说明不是什麽好相处的老太太,柳金蝉能带着大笔的嫁妆还好,若是俩人私奔回到武进县,那老太太估计得发疯。
前途无量的儿子出去一趟非但没能考个功名,还因为柳金蝉把参加科考的资格都给弄没了,这让全靠儿子过日子的老太太怎麽受得了?
原本和柳家名正言顺的婚约也变成私奔,不能说私奔,只能说女方没有嫁妆。
他们颜家家贫出不起聘礼没关系,柳家那麽富贵怎麽能不出嫁妆?
婆媳冲突,自古不变的大冲突。
如果颜查散能处理好他娘和柳金蝉之间的矛盾也行,怕就怕他回家後直接当透明人,或者帮着他娘欺负柳金蝉。
牢里浓情蜜意或许意识不到出去後等着他的是什麽,出去後被残酷的现实劈头盖脸一顿毒打,他还会觉得为了柳家毁了後半辈子值得吗?
只怕未必。
这麽一看,好像柳金蝉才是更惨的那一个。
不知道柳小姐会不会幡然醒悟想办法逃回家找她爹认错,虎毒不食子,只要她肯认错,柳洪肯定不会不管不问。
好想跟去武进县看後续啊。
小小苏对没法亲自看到後续遗憾不已,好在他还有雨墨这个人脉。
他已经提前和雨墨说好了再有冲突就给他写信,过些天金家来人接他回家,过几个月颜查散也会回武进县,哪儿是金家公子的主场,雨墨出门打听消息非常方便。
只要人脉广,走遍天下都不怕,他现在已经学到他爹的三分真传了呢。
俩人蹲在台阶上说了好长时间,直到太阳快要下山才拍拍身上沾的灰尘站起来。
赵仲针挥挥手告别小夥伴,今天听到的故事足够精彩,他要回去讲给家人听。
苏景殊看看天色,感觉他家里人应该也快回来了,出门将客人送走然後直奔厨房而去。
让他看看今天晚上能有什麽好吃的。
京郊别院,曹太後和高皇後在花园里吹着晚风唠家常,身边还有几个小娃追逐玩闹,远远看着足以入画。
自从仁宗皇帝驾崩,曹太後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
宫里的妃嫔已经遣散回娘家,不愿意回娘家的就好吃好喝养着,只要不到她跟前碍眼想干什麽都可以。
其实庞贵妃进宫後已经没有宫妃敢到她跟前挑衅,能跳脚的都被庞贵妃给收拾了,庞贵妃大概是被庞太师叮嘱过,进宫之後从未在她面前失了礼数。
仁宗皇帝驾崩,庞贵妃潇潇洒洒回庞家荣养,其他妃子也都打发的远远的,她有养子养女奉养,还有孙儿孙女可以逗弄,日子过的格外舒心。
本来宫里会给她气受的就只有仁宗皇帝一个,仁宗皇帝没了她自然开心的很,心情一好连身体都好了不少,她觉得她头上的白头发都少了很多呢。
别院的占地比皇宫大的多,她想种什麽就种什麽,拿不准想法时还能把乐平公主从公主府薅出来陪她一起种地。
年纪轻轻不能天天闷在公主府,得经常出来晒晒太阳才行。
乐平公主:……
哈、哈哈。
嫂嫂手下留情,再晒下去她就要开花啦!
今日乐平公主去大相国寺烧香拜佛求个如意郎君,不知道诸天哪位神佛能受得住她的香火。
曹太後笑吟吟说道,“乐平脾气大要求还高,就是眼神儿不太好,这次要是看上哪家郎君,咱们可得好好给她把把关。”
她觉得不要男人更舒服,不过乐平还年轻,想找个能陪她共度一生的如意郎君很正常。
只要不老想着陈世美就行。
她开始还怕那傻丫头半夜偷偷哭,现在总算不用担心了。
都想着找下一春了怎麽可能还惦记陈世美那个烂人?
高皇後笑着回道,“小姑想找郎君,狄娘娘那边也在愁狄青的婚事,要不是狄青常年驻守边关不在京城,让他们俩见个面没准儿还能成一对儿。”
“随缘吧。”曹太後抿唇笑笑,“狄青听见说亲二字就跑,八婶对他也是操碎了心。”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赵仲针在外面玩够了回来,看到母亲和祖母坐在院子里吹风一路小跑着过去请安,“娘,大妈妈。”
曹太後面上笑意更深,“呦,咱家大哥儿舍得回来了?”
“当然当然,孩儿心里惦记大妈妈,都没在外面用饭。”赵仲针扑到祖母怀里撒了会儿娇,也没有忘记旁边的娘亲。
伸手把娘亲怀里的弟弟薅起来,然後自己钻进去,“娘,孩儿今天听了件可怕的事情。”
“什麽事情?”高皇後哭笑不得的拍拍张牙舞爪的二儿子的脑袋瓜让他消停一点儿,然後才问道,“去苏家找苏小郎了?”
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们大哥儿和苏家的小郎君非常要好,出去玩的时候要一起玩,回到京城也要经常见面。
这不,一听到苏家小郎从外面回来立刻就找了过去。
走的时候还嚷嚷着“皇家别院外人不好过来,里面的人出去总没问题”之类的话,真不知道那位苏小郎有什麽神通能让他这麽惦记。
赵仲针从母亲怀里出来坐到母亲和祖母中间然後把弟弟圈在腿里,一边玩弟弟的胖爪子一边说,“小郎去祥符县探亲,正好赶上祥符县出命案,那个案子简直是一群神经病在闹事,听的孩儿想飞到祥符县的大牢让他们倒倒脑子里的水。”
曹太後和高皇後都不怎麽插手政事,但是基本的律法条例心里都清楚。
这个案子涉及的律法条例不多,让人头晕脑胀的是柳家和颜查散那与常人不同的道德规范。
赵大郎捂着他弟的耳朵把案子说完,果不其然,娘亲和祖母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难以置信。
高皇後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离奇的事情,“这真是发生在祥符县的案子?不是苏小郎编出来的?”
“娘,您也说了事情离奇,这哪儿是能编出来的故事?编才编不出这麽离谱的案子好吧。”赵仲针松开他弟的耳朵,“二哥儿,你说是不是?”
赵仲乱气的耳朵都红了,“你刚才又没让我听,我哪儿知道对还是不对?”
当哥哥的笑的露出小白牙,“不让你听是为你好,我们二哥儿还小,不要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污了耳朵。”
篽析
赵仲乱:……
当弟弟的很生气,然後张嘴咬到他哥手上,凶巴巴的留下一个明显的牙印儿。
弯月一样,还挺可爱。
赵仲针乐呵呵擡起手,“娘,大妈妈,你们看这个牙印儿像不像包大人额间的月牙?”
高皇後:……
曹太後:……
还好包大人不在。
赵大郎眉眼弯弯,让娘亲和祖母都看完手上的月牙儿後再次无情的捂住弟弟的耳朵,“小郎说如果柳洪知道世上有缠足裹脚之事肯定会把柳金蝉的脚缠成走不动路的样子才放心,然後孩儿就想起来别院真的有些宫人的脚不正常。”
鞋子只有四寸左右,走起路来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走。
让她们端茶倒水都要担心她们会不会摔倒,若是发生意外连逃跑的能耐都没有。
可怕,太可怕了,他和小郎一致认为还是有一双健全的脚更好。
能跑能跳能干活,想弱柳扶风大不了走慢点,实在不行悄悄练习西子捧心,哪个都比把脚弄伤好。
弄伤容易养伤难,要是以後再也养不好,她们哭都没地儿哭。
曹太後听了之後微微叹气,“裹脚当然不好,架不住有人喜欢。”
仁宗皇帝喜欢宫人走路时纤妙婀娜,民间那些文人也喜欢,早先只有宫里的宫人将脚裹的纤直然後穿上特制的弓鞋来营造婀娜多姿的步态,不知道什麽时候弓鞋传到宫外,烟花柳巷也有女子学着将脚裹成那个样子,还给弓鞋起了个名字叫“宫样”。
宫里传出去的样式,可不就叫“宫样”?
赵仲针皱起眉头,“大妈妈,您能下令让宫人不许缠足吗?”
烟花柳巷的女子缠足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宫里的宫人又不需要,他爹他娘能恩恩爱爱到白头,不需要宫人有多纤妙婀娜,只需要她们能正经干活。
如果可以的话,烟花柳巷那些女子最好也不要缠足,万一风气传出去让寻常良家女子也纷纷以裹脚缠足为美,那以後街上还能看见女子吗?
赵大郎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苏小郎之前是在吓唬他了,因为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弓鞋能从宫里传到花街柳巷,为什麽不能从花街柳巷传到千家万户?
嘶,越想越恐怖。
赵仲针肃着小脸现学现卖,从缠足对身体的危害讲到对大宋的危害,条理分明的认定缠足是个祸国殃民的恶习,想要大宋强盛起来就绝对不能留。
别的不说,就说生娃。
母亲身体不好生出来的孩子就容易夭折,先前朝廷大张旗鼓禁止各地使用铅汞丹砂时就是这麽说的,没道理到了缠足又不承认。
女子缠足不易行走,不经常行走身体怎麽可能好?
由此可见,缠足绝对不利于生娃。
为了大宋的下一代,为了大宋的将来,他们必须提前将危机扼杀在襁褓之中,务必让以後的新生儿都能有强壮的体格。
曹太後嘴角微抽,“这也是苏小郎和你说的?”
赵仲针顿了一下,“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高皇後瞥了他一眼,“可能吗?”
赵仲针挺直腰杆,“当然可能,小郎说我比他能干多了!”
苏小郎亲自认证,不是他自吹自擂哦~
第89章
*
赵仲针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苏小郎在他面前都自愧不如,他还有什麽理由不自信?
没有!
也就是他现在小很多事情干不了,等他长大到能独当一面,全天下都得为大宋有他这麽个优秀的皇子而骄傲。
到时候大家夥儿就睁大眼睛看着他赵大郎拳打辽国脚踢西夏,大军出征打出两个盛唐!
苏小郎说了,晚上不想做噩梦的话就提前做好别的梦,白日梦做多了肯定能把晚上的噩梦压下去。
他!赵仲针!前途无量!
小赵语气坚定的驳回母亲和祖母的质疑,对上两个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到底还是有些泄气,“好吧好吧,刚才那些都是苏小郎说的,他还讲了好多更可怕的後果,反正裹小脚不是什麽好事儿,娘,大妈妈,你们得想办法制止住这种可怕的风气。”
说真的,爹娘成亲那麽多年也没有其他人插足,家里这麽些兄弟姐妹也算热闹,于子嗣上和仁宗皇帝相比好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爹娘一生一世一双人,不需要那些宫人靠着伤脚来博得怜爱。
别院的男人除了他爹就是他们兄弟几个,爹是娘的,他们兄弟年纪小,完全没有必要嘛。
他不是指点爹娘的生活,而是实话实说,娘亲向来节俭,应该也不可以看着那些宫人光拿月钱不干活儿吧?
他们现在穷的连皇宫都没有,重建皇宫需要大量钱财,能省一点是一点,反正不能白花钱。
高皇後擡手在大儿子脑袋上敲了两下,不知道该说他什麽好。
宫人缠脚由来已久,她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的,反正幼时在宫里住着的时候就见过。
有人说她们学的是南唐後主的舞姬窅娘,窅娘能歌善舞曼妙多姿,李後主专门为她制作了六尺高的金莲,金莲上装饰着珠宝绸带缨络,然後命窅娘以帛包裹双足使双足纤小屈上作新月状,再穿上素袜在金莲台上跳舞,如此使得舞姿更加美丽夺目。
不过当时应该没有缠足,窅娘也没有裹脚,她只是在跳舞的时候用布帛束缚双脚,不曾真正受伤。
舞姬要靠双腿来谋生,两只脚连走路都费劲还怎麽当舞姬?
大哥儿说的不错,缠足除了让男人喜欢之外的确没好处。
世间男子只知道女子缠足後的弱柳扶风之姿颇为动人,并不在意缠足会让女子受多少苦。
以前觉得偶尔几个宫人缠足没什麽大碍,让大哥儿一说才後知後觉意识到缠足不是没有妨碍,而是她们之前没有想到。
缠足的女子大多身体虚弱,不然也走不出那般惹人怜惜的弱柳扶风步,母体虚弱的话孩子的身体八成也不会太好,如此一来早夭的可能就会大大增加。
不管是皇家还是民间,没有人愿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儿养不大就夭折。
高皇後还不是皇後的时候已经经历过孩子出生便夭折的痛苦,皇亲国戚尚且免不了要经历这些,民间女子只会经历更多。
赵仲针先前说了那麽多缠足风气扩散开後可能发生的可怕场面,一箩筐的话加起来都不如一句妨碍子嗣。
“宫人裹足可以立刻叫停,民间却是不太好管。”曹太後听到“有碍子嗣”四个字心情复杂,先前被铅汞丹砂毒害身体,现在又可能有缠足之害,大宋的女儿家真是多灾多难。
良家女子看中子嗣,烟花女子却不会在意那麽多,她们为了生存也没法在意那麽多。
走一步算一步吧。
曹太後和高皇後低声商量如何叫停宫人裹足,说实话,她们也害怕裹足的风气愈演愈烈最後发展到要生生将脚掌掰断的地步。
掰断脚掌听上去耸人听闻,但不是不能发生。
古往今来为了变美失去性命的人数不胜数,只要男人喜欢,再痛苦也会有女子趋之若鹜。
现在有部分女子通过裹脚讨得男人欢心,其他人看到难免会模仿,你的脚小她的就更小,裹住不够的话那就狠狠心掰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了後半辈子能过上好日子,付出一双脚为代价也值得。
最後的结果就是天下所有女子为了讨男人欢心都放弃双脚,即便有人不愿意也拗不过风气如此。
大家都裹脚你为什麽不裹?那麽大的脚没人要,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更有甚者直接在女娃儿小时候把脚掌掰断,小小的娃儿反抗不了大人,再苦再痛也只能受着。
听着不可思议,但是这种事情完全有可能发生在将来。
曹太後认为天下男人都是一个样儿,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就算有例外也寥寥无几。
就像官场上一样,不能指望所有官员都是包青天,同样的,也不能指望所有的男人都真心爱护女子。
大哥儿说的不错,防患于未然,等到风气形成再制止的话就来不及了。
现在是有她们可以操心,将来有没有人愿意操心此事还说不准。
高皇後和曹太後越说心情越沉重,越想越觉得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
想的越多烦恼越多,俩人唉声叹气,不约而同将话题转到苏景殊身上。
见过女子缠足的人不少,却从来没有人想过缠足会给女子带来怎样的痛苦,或许连裹足的女子自己都觉得为了往上爬吃点苦值得。
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早将所有缠过足的宫人召集到一起放脚,还要让她们知道这双脚不光是她们的脚,还关乎着大宋的未来。
说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们打心里认为裹脚是不对的,如此才能避免有人偷偷摸摸缠足。
难为苏家小郎没见过缠足还能说的头头是道,这想法和正常人就不一样。
那孩子长大之後必定大有所为,不怪他们家大哥儿成天想着找他玩。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苏家文风昌盛,能把他们大哥儿这皮猴儿带的稳重些也好。
高皇後看看说完之後就专心致志玩弟弟的大儿子,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她觉得稳重二字和他们家大哥儿不沾边,想要他稳重估计还得等几年。
赵仲针对来自娘亲的评价一无所知,看着弟弟想反抗却反抗不了只能鼓着脸气哼哼的模样笑的贼开心。
娘亲祖母这边已经敲响警钟,接下来就是他爹。
缠足涉及到的人数不少,那麽大的事情爹爹不能不知道。
正好让他再讲一讲听来的恐怖故事,不能他一个人担惊受怕。
说来也怪,听的时候瑟瑟发抖感觉两只脚都不是自己的了,等到讲给别人听的时候又觉得还不够可怕,讲的时候只剩下兴奋,一点儿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难怪苏小郎讲那麽多也不害怕,原来讲故事和听故事的感觉差别那麽大。
学到了学到了,从今往後他会努力做个讲故事的人。
赵大郎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且行动力极强,把气鼓鼓的弟弟塞回母亲怀里然後立刻去书房找他爹。
太阳已经落山了,爹爹要注意劳逸结合,快停下来休息休息,不能为了政务累坏了身子。
前些天包大人去中牟县破了个大案,这几天祥符县也出了个匪夷所思的案子,祥符县送上来的卷宗应该刚到刑部,爹爹好奇的话可以听他来讲,他的消息可灵通了。
小小少年郎风一般刮出去折腾官家,高皇後笑着的摇摇头,赶紧安抚怀里快要掉金豆子的二儿子。
书房里的官家:……
别院里其乐融融,赵大郎精力无限越讲越觉得他有讲故事的天赋,决定明天让宫人放脚的时候由他来做思想工作,一定能让那些宫人痛哭流涕後悔莫及以後再也不敢裹小脚。
至于民间那些裹小脚的,还得找苏小郎帮忙才行。
小郎会写话本子,让说书先生来帮忙替他们来对那些裹足的女子说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出半个月京城裹脚的女子就能减少一大半。
只要小郎的话本子写的好。
等会儿,他是不是忘了问小郎写过什麽话本子?和那些说书先生有过合作?写出来的戏在哪个勾栏瓦舍表演过?
不行,改天有空还得去问问,他们要保证话本子上的内容足够有趣儿才行。
全是说教的话百姓不爱听,可能一出戏没讲完底下的听衆就跑光了。
想听说教可以去学堂,勾栏瓦舍是玩乐的地方,没人想在戏园子里听老夫子讲课。
苏小郎还不知道赵大郎已经帮他想好了下一个故事要写什麽,等啊等啊等终于等到家里人回来,看到爹娘和姐姐後激动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咳咳,夸张手法,倒也没有真的掉眼泪。
小小苏委屈巴巴的凑到爹娘跟前,感觉出去这些天他人都饿瘦了。
在中牟县是忙的没空好好吃饭,在祥符县是恶心的吃不下饭,这几天在外面的经历简直比他来京城一年都、额、好像也比不过京城。
天呐,他这跌宕起伏的人生是正常的吗?
要不是他家正好在开封府旁边,他都要以为他是主角了。
身为被包大人的主角光环波及到的周边邻居,他真是与有荣焉。
苏洵让儿子叨叨的脑壳疼,虽然他看不出这小子出门一趟哪儿瘦了,但是既然说了那就先吃饭,免得臭小子以後说他这个当爹的不让儿子吃饱。
臭小子自己不会胡说八道,架不住他的表现会让人産生误解,十几年来他不知道在这上面吃了多少亏,吃一堑长一智,臭小子别想再坑他。
小小苏期期艾艾上前,“爹,这次是真的,不信的话等二伯进京述职让二伯亲自和你说。”
他那麽贴心的好儿子怎麽会坑爹,他们家分明是爹坑儿子。
一家人走到饭厅坐下,趁饭菜端上来的这点时间赶紧说会儿话,待会儿开始吃就顾不上说了。
苏八娘被弟弟这着急忙慌的样子逗的笑的停不下来,“好了好了,景哥儿先吃饭,吃完之後再好好说。”
苏景殊接过筷子,没说他已经提前在厨房悄悄吃了许多。
他这些天的经历不适合吃饭的时候说,为了避免爹娘和姐姐都吃不下去,还是吃完再说吧。
苏洵警惕的往旁边挪一挪,“景哥儿,中牟县的案子已经传遍京城,你要讲的可是那盘踞中牟欺压百姓的念奴娇?”
苏景殊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但不全是。”
念奴娇涉及的受害者衆多,但是京城之前已经清剿过无忧洞,所以包大人去中牟铲除无忧洞中牟分洞并不会令人惊讶。
铁钉杀人的案子不知道有没有在京城传开,不管有没有传开,那件案子也只是巧合居多,听衆叹一句“命运弄人”也就过去了。
但是祥符县的案子不一样,柳家和颜查散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他们干出来的事情足够让京城百姓议论三个月都议论不出结果。
正常人理解不了神经病的脑回路,最大的可能就是越吵热度越高,
这就到老苏闪亮出场的时候了。
柳家和那颜查散满脑子他们自创的糟粕,需要老苏这种以笔为刀剑的读书人大力谴责,不能让他们那些糟粕传出去影响正常人。
加油老苏,当喷子你是专业的!
还有裹小脚,这个得看金大腿那边进行的怎麽样。
曹太後和高皇後愿意管就不用他们操心,曹太後和高太後不愿意管他们再想办法。
身为红旗下长大的五好青年,他宁肯被颜查散那等裹小脑的神经病刺激也不愿意考看到有人裹小脚。
裹小脑会让大家觉得他们一家子都是精神病,裹小脚却有可能影响到全天下的女子,哪边更严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穿越到古代就这点不好,不知道什麽时候就踩到完全无法接受的大雷。
估计穿到别的时代也是这样,他上辈子接受的教育在那儿摆着,太先进或者太落後都接受无能,除非好好待在他原本的世界,不然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不适应。
苏洵不紧不慢的吃着饭,看到儿子越吃越蔫儿越发好奇他在祥符县经历的事情。
二哥自幼严谨细致,按理说祥符县应该是个清平和乐人间福地,难不成那儿比中牟县还难治理,连他们家二哥都治理不来?
不至于,如果真的是那样,包大人去中牟办案的时候肯定会顺路去一趟祥符。
既然不是棘手的大案子,那会是什麽?
父子俩吃个饭没一个用心的,程夫人摇摇头不管他们,吃完之後就要带女儿去商议开新铺子的事情。
马上就要入冬,冬天适合吃些暖身的锅子,他们来时从家里带了许多辣椒的种子,春天时种下去然後收了不少,秋天的种子也已经种下,可以尝试着售卖了。
眉州老家喜欢吃辣的很多,不知道京城对辣椒的接受程度如何。
她还没有决定好是自家开铺子还是去香料铺子寄卖,寄卖方便但是利少,还要和别的铺子谈条件,开铺子繁琐但是也会少很多麻烦。
现在离入冬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让她再好好琢磨琢磨。
苏景殊看她娘要走连忙放下筷子,“娘,姐,你们不能走,我还没开始说呢。”
苏八娘笑着搜搜他的脑袋瓜,“念奴娇的案子我们已经听过,不需要你再讲一遍。”
“不是念奴娇,是祥符的案子,二伯刚办的,还没有传出来。”苏景殊掰着手指头算时间,“牢里的人要关两个月,刑部官员复审之後也只会在官场上传播,你们现在不听的话就只能到到二伯进京述职或者两三个月之後了。”
“景哥儿需要什麽好玩的了?”程夫人脚步一转坐回来,他们家景哥儿遇到好玩的事情不说给全家听不算完,现在不听他说,他在饭厅说完还得追到房间里说。
没办法,谁让她生了个小话唠。
一家人整整齐齐坐下,等着他们家的小说书先生开始表演。
然後,三个人就全部陷入了沉默。
难怪景哥儿吃个饭都不安生,这事儿实在是……
苏洵喝口热茶压压惊,“二哥受苦了。”
幸好他哥没有因为那个颜查散主动认罪就直接结案,不然得被那一家子坑的前程不保。
苏景殊握住他爹的手,“爹,孩儿觉得那柳家的教育有问题,需要爹写篇文章好好骂骂他们。”
苏洵点头,“爹正有此意。”
谁家正常人不让女儿出门?谁家正常人因为女儿见了外男就觉得女儿名节不保?谁家爹因为女儿名节不保就闹自杀?
有本事放狠话有本事真自杀啊,光用嘴说有个屁用?
苏八娘听的心有余悸,“幸好我没生在柳家。”
她要是生在柳家,没准儿都活不到现在。
柳家和那颜查散觉得女子名节大过天,为了名节不要命,他们要是见到有夫妻因为感情不和而和离还不得自戳双目?
见过神经的没见过这麽神经的,可怕的是世上竟然真的有读书人觉得他们的想法没有错。
现在有一个颜查散,将来就会有十个百个千个万个颜查散,真到了那个时候女人就别活了,直接生下来就掐死,免得来世上受罪。
什麽人呐?
苏八娘眉头皱的死紧,不行,她受不了这个气,爹能骂她也能骂,她和爹一起写文章骂,非得把那些读书人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不可。
程夫人拍拍女儿的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别多想。”
“娘别担心,我没多想。”苏八娘反过来安慰娘亲,“我就是许久不动笔想写文章了。”
故事听完了,剩下的让爹和小弟慢慢聊,她们回房商量正事儿。
苏洵目送妻女走远,转过身看看缩头缩脑不敢说话的小儿子,“什麽想法?”
小小苏缩缩脖子,“想法就是,爹要多写几篇文章批判那种想法。”
姐姐现在庆幸没有生在柳家那种离谱的家庭中,然而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姐姐真的没有活到现在。
害死姐姐的是她离谱的婆家,也是眉州“婚姻重母族”的旧俗。
老家那边很多都是这样,如果女孩儿有适龄的表兄弟就得嫁给表兄弟,虽然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必须嫁,但是乡亲们都这麽认为,哪家闺女不嫁表兄弟就得被指指点点。
指点归指点,却也不会非得把表兄妹配成一对。
要是女孩儿家中有别的想法,就算母亲娘家有没有娶妻的表兄弟也能另外相看人家。
问题是:他们家倒霉!
他姐是个才貌双全的才女,从小就被他那恶心人的舅舅看中,每年见面都得提一句让姐姐嫁给那个更恶心人的表哥。
程家是眉州有名的富家大户,当年娘亲嫁到他们家是下嫁,即便苏家这些年生活条件好了不少,程家人也还是看不起他们,觉得苏家和他们家来往是高攀。
苏景殊从小就不乐意去程家走亲戚,他爹他哥他姐也都不乐意,没人愿意去别人家被别人瞧不起,他们又不靠程家生活。
但是那毕竟是娘的娘家,不愿意去也必须得去,总不能让娘亲左右为难。
他那个恶心的舅舅为富不仁,在他眼里和恶霸也没有区别,如果不是恶霸,怎麽能干出强娶的事情?
他们苏家向来安分过日子,程家既然看不起他们家,何必上赶着让他们苏家的女儿去高攀?
他那恶心的舅舅程濬可好,从他姐十五岁的时候就天天上门催,自己上门不算还带着亲朋好友一起上门游说,看他爹态度强硬不肯嫁女,还联合官府衙门一起去他家里施压。
表妹嫁表哥天经地义,全眉州都是这个规矩,苏家的女儿凭什麽不嫁他们程家?
苏家不能主动高攀,但是他们程家主动求娶苏家不能拒绝,规矩就是规矩,苏家没有拒绝的道理。
见鬼的婚姻重母族,这破规矩就该滚的远远的,先不说表兄妹之间有没有男欢女爱的想法,三代内结婚就不合法。
後世的法也是法,是法就能拿出来用,不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苏景殊以为他们家言辞拒绝就能躲过这个祸事,没想到他和两个哥哥就是去出门上了个学,再回家他姐就嫁了又和离回来了。
小小苏:???
不是,你们闹着玩呢?
兄弟三个被家里的变故惊的不敢去上学,生怕他们一走姐姐就又嫁出去了。
等他们打听出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後,家里所有人都一致表示不嫁人也很好,没人规定女子非得家人才能活,他们家养得起姐姐。
程家整日上门求亲,亲朋好友还有衙门官差都站在程家那边,按照眉州的习俗八娘的确得嫁给表哥。
苏洵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强留女儿,可女儿终究要嫁人,程家求亲搞出那麽大的阵势,八娘不嫁去程家还能嫁哪儿?
程夫人夹在夫家和娘家之间苦不堪言,八娘自己也舍不得家里因她家宅不宁,拖延了几年之後便主动表示她愿意嫁。
她以为她嫁过去会好一些,万万没想到更大的磨难还在後面。
舅舅一家都不好相处,程家自诩眉州豪门,看不起他们小家小户出身,这些她从小就知道。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舅舅舅母在他们跟前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後来他们家条件变好,还在城里开了食肆和布店,舅舅舅母的反应更加古怪,说什麽书香之家沾了铜臭有辱家门。
又没辱程家的门他们急什麽?
爹说舅舅这是嫉妒,程家在外公去世之後江河日下,舅舅看不惯他们家的生活变好,所以变着法儿的找茬。
她觉得也是这样,所以一直带着弟弟们无视来自舅舅一家的各种刁难。
外公在世的时候舅舅舅母表现的还没那麽明显,外公过世後舅舅舅母就差把看不起他们写在了脸上。
一边看不起她,一边还觉得她是个才女非要娶她。
行,她嫁,让她看看程家到底是个什麽鬼地方。
她有预感,去程家绝对过不长,成亲就是走个过程,对面送来多少聘礼她直接全部带回去,嫁妆随便往箱笼里放点没用的垃圾就行,不然来回搬还麻烦。
趁弟弟们不在家赶紧嫁,等几个臭小子回来想嫁都没法嫁。
可见程家在他们家人眼中名声有多差。
苏八娘做好万全的准备嫁去程家,按照她的想法,怎麽着也得过几个月,实在过不下去了再和离。
万万没想到她连三朝回门都没撑到。
程家也是离谱,她没嫁的时候天天上门求亲,她嫁了之後又各种磋磨,像是要把拖延这几年积攒的火气全部发泄出来一样。
以前没嫁到程家,对程家的了解都来自于爹娘以及逢年过节走亲戚,并不知道程家内里是什麽样子。
嫁过去之後才发现公公程濬又酗酒又赌钱,婆婆自负蛮横不把儿媳妇当人,丈夫程之才看上去倒是人模人样,实际上却事事为婆婆是从。
婆婆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婆婆让他捉狗他不敢撵鸡,甚至饭桌上婆婆让他吃他不喜欢的菜他都不敢拒绝。
八娘在家的时候自由自在,三个弟弟也都整性格分明,爹娘除了在读书的时候念叨两句,其他时候管的并不严,她觉得他们家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家。
嫁到程家之後简直天天都在震惊,这就是所谓的豪门?
娘亲也姓程,没见娘亲身上有那麽多破毛病,欺负谁没见过世面呢?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她刚嫁到程家不习惯也很正常,为了不让家里的爹娘为难,她忍。
然後她就发现,忍解决不了问题。
每当八娘觉得她那前舅母现婆婆没法作妖的时候,她那前舅母现婆婆都能闹出更大的幺蛾子。
他们家景哥儿两三岁的时候都知道衣服脏了要换洗,但是她丈夫这不知道,衣服脏就脏,只要没人伺候他换衣服,脏着也一样穿。
婆婆见不得儿子穿脏衣服,上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当然,骂的是儿媳妇不是儿子。
“媳妇娶进门就是专门伺候丈夫的,为什麽不及时给丈夫换洗衣服?”
程家自诩豪门,家里的仆从不在少数,并不缺浆洗衣物的下人。
苏八娘也是从小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嫁到程家本来就受了一肚子气,没道理被人欺负到跟前还不反抗。
多大的人了不知道自己换衣服吗?有本事他出门和同窗宴请也穿脏衣服去。
自己有手有脚非得等别人操心,家里缺给他洗衣服的下人吗?
她不反驳还好,反驳了之後她那婆婆直接怒不可遏,一边跳脚一边给她立规矩,让她以後不光要早起晚睡伺候丈夫给丈夫洗衣服,还要连着婆母小姑子一起伺候。
说什麽嫁到程家就是程家的人,若有怠慢家法不容。
就程家内里的藏污纳垢,他们还有家法?
气的八娘直接回娘家,这日子不过也罢。
苏洵夫妻本就正不乐意让女儿嫁娶程家,屈从旧俗和程家的压力已经让他们夫妻二人心如刀绞,得知女儿在婆家过的是什麽日子後勃然大怒,宁可和程家撕破脸也不肯再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程家在官场上有人脉,他苏洵也不是一点门路都没有。
之前碍于旧俗和姻亲不好直说,既然程家不肯做人,他苏家也不会窝囊到非得牺牲女儿。
苏洵强硬的让女儿和程家子和离,程家哭天抢地不肯离也不行,不是只有他们程家能借官府之势押人,眉州那麽多官府衙门,程家老爷子已经去世,小一辈还没有考中进士,中间夹了个酗酒好赌的程浚,看看事情闹大了官府向着谁。
这事儿是程家先不把他们苏家的女儿当人,苏家反击是天经地义。
老苏这暴脾气忍了几年彻底爆发,程家祸害他闺女,他就让程家全家都没脸见人。
程之才还要考科举,程家不顾程之才的前程的话尽可以把事情闹大。
他们家的确有俩小子也要参加科考,但是程之才敢说学问比得过他们家子瞻和子由?
程家的确不敢,被骂的狗血淋头也不敢吭声,只能暗戳戳搞小动作败坏苏家的名声。
程夫人这几年被闹的心力憔悴,她也懒得再和娘家纠缠下去。
亲哥不当人,她就当娘家人全都死光了,这个眉州不待也罢,他们举家搬迁到京城。
要不是有搬家这件事儿在前面吊着,苏轼考试的时候也不会那麽消停。
考中了就搬家,考不中就得留在眉州等下一届再考,他再怎麽作天作地也不会在这时候使性子。
为了姐姐,他苏子瞻必须名列前茅。
然後全家就快乐的搬到了京城。
眉州地方小,程家又惯爱用不入流的肮脏手段,没必要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到他们身上,搬到京城开啓新生活就是。
京城那麽大那麽繁华,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应有尽有,挣钱的时间还不够,哪儿有时间想以前的旧事?
程夫人和苏八娘来到京城後精神都好了不少,她们娘儿俩前些年让程家那些人折腾的连个好觉都没法睡,整天除了胡思乱想还是胡思乱想,连家里的生意都给耽误了。
彻底撕破脸就是海阔天空,现在想起来搬家之前将食肆和布店低价转让给其他人时程家人那扭曲的表情依旧会心情大好。
苏八娘挽着娘亲的胳膊,“娘,柳家教导女儿的说辞像不像程之才他娘当年说的那一套?”
嫁到程家就是程家的人,伺候丈夫伺候婆婆伺候小姑子,敢偷懒就是家法伺候。
切,真把程家当土皇帝了是吧?
程之才他娘当初是故意难为她才这麽说,柳家父女和颜查散却好像真心实意认为女子就只能在家相夫教子不能出门。
可怕,比程家还要可怕。
程夫人叹了口气,说实话,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哥为什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明明小时候是个很好的哥哥,结果长大後跟变了个人似的。
好在现在已经断绝关系,自从两家绝交,感觉眼前都敞亮了许多。
人果然还是不能勉强自己。
苏景殊探头探脑看着娘亲和姐姐走远,然後回过身来凑到他爹跟前,“爹,我能不能再问你个问题?”
苏洵挑了挑眉,“什麽问题?”
“有亿点点不合适,爹你听了之後不许生气。”小小苏比划了一个指尖宇宙,把他爹扶到椅子上坐下,端茶倒水伺候的妥妥帖帖,然後才认真问道,“爹,您见过缠足的女子吗?”
老苏咂了口茶,放下茶杯,“缠足的女子?什麽样的缠足?”
苏景殊做好逃跑的准备,“就是缠足穿弓鞋,走起路来婀娜多姿袅袅婷婷的缠足。”
老苏:……
“景哥儿,你打听这些是不是有点早?”
“爹您别多想,我就是单纯的打听一下。”苏景殊看他爹没有揍儿子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举起手信誓旦旦,“小光国公说见过宫人缠足,民间有缠足吗?”
老苏语气幽幽,“有,都在烟花柳巷,你想见见吗?”
“不想。”苏景殊立刻摇头。
看他爹这表情,他敢点头就得立刻动藤条。
幸好回来的路上已经和白五爷商量好晚上来家里毁藤条,老爹这动不动就手痒的毛病得改。
他那麽聪明一小孩儿,把他打傻了怎麽办?
小小苏心里抱怨着,面上丝毫看不出来,还故作无知的问道,“爹,你知道缠足是什麽时候开始的吗?花街柳巷让那些女子缠足,是不是想着把她们的脚弄伤她们就没法逃跑了?”
他只是想从老爹这儿打听消息,不是想亲自见识。
话说回来,连他爹这种他觉得已经很好的贤夫良父都不觉得裹脚有问题,可见这会儿的文人士大夫真的不觉得女子缠足有哪儿不好。
可怕的陋习,比温水煮青蛙还要可怕。
苏洵不知道儿子为什麽对女子缠足感兴趣,他对这些没什麽研究,问他不如去问柳三变,那家夥常年混迹青楼楚馆知道的比他清楚。
柳、啧、同样是姓柳,怎麽能差那麽多?
苏景殊想了想,又问道,“爹,柳先生现在住在哪儿?换住处了吗?”
“没有换,还在州桥的客店里。”苏洵看他真的要去拜访柳永,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你去找他问女子为何缠足?”
小小苏眨巴眼睛,“嗯啊,有问题吗?”
苏洵:欲言又止.jpg
倒不是有问题,就是感觉有点、嗯、怎麽说呢?
这臭小子长大後不会成为第二个柳永吧?
朋友是朋友,儿子是儿子,朋友流连花楼纸醉金迷他不好说什麽,儿子要是也流连花楼纸醉金迷,他得提前准备一屋子的藤条才够用。
苏景殊下意识後退一步,仿佛从他爹眼中看出藤条的形状,“爹,都说了不要多想,我这是去做调查,是正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要用肮脏的大人思维来想他这个纯洁的孩子,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倒是想成为第二个柳永,他有那个本事吗?
太自信不好,他还没飘到那种地步。
既然爹这里打听不出来,那他就明天去采访柳先生,今天长途跋涉从祥符县回到京城他也累了,晚安。
老苏:……
用完就扔是吧?
苏洵摇摇头,没有臭小子在他身边问东问西,他也好整理整理思路去写文章。
虽然不知道那个叫颜查散的书生为什麽有那麽奇特的想法,但是他知道柳家这麽些年没被打上门肯定是藏的好没被发现。
那位柳员外要是到处嚷嚷女子应该怎样怎样守名节,街坊邻居都能让他在祥符没有容身之处。
写文章之前先给倒霉的二哥写封信,信上给景哥儿报个平安,然後再问问二哥现在的心情如何?
——嗨,二哥,办案快乐吗?
第90章
*
苏景殊洗漱之後躺在床上,梳理一下接下来要干的事情,震惊的发现他接下来要忙成旋转小陀螺才能在开学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
离开学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要采访知名大手子柳永,要去找李大人和张夫人要授权,要把话本子写出来送到说书先生哪里去,还要留心书童雨墨在祥符县的情况。
这麽一看,话本子也不是非写不可。
算了,有空就写,没空就不写,没准儿青松兄下笔如有神明天上午就能写完。
问题不大,睡觉。
夜风微拂,烛火将熄。
第二天一早,苏景殊准备好小本本和炭笔,吃过早饭就要出门。
苏洵不太放心,“景哥儿,爹陪你一起去怎麽样?”
事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得看看这小子到底想问什麽。
“好啊,咱们一起去。”苏景殊对他爹的小心思一清二楚,他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什麽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干,老爹跟着就跟着。
正好省得他去准备车马。
小小苏检查身上带的东西,感觉需要个书包来装纸笔还有零花钱。
书箱太沉,也不太方便,直接背个大口袋就很好。
“娘,我想要个书包。”小小苏唰唰唰画个书包的简笔图递到他娘跟前,眼巴巴的说道,“这样的,要比书箱小点,能装下书就行。”
小时候觉得书箱新鲜,每次出门都非要背着书箱假装自己是出远门的宁采臣,背了那麽多年好奇心已经满足,上学的时候依旧要背书箱,平时出门还是背书包吧。
简单轻便装得多,居家旅行必不可少。
程夫人看了一眼,将纸片收好回道,“可以,今天晚上回来给你做。”
两片布缝在一起再加根布袋而已,简单的很。
苏洵还想看看臭小子要的“书包”长什麽样,可惜没来得及看那张纸就被收起来了。
没看见也没关系,晚上回来之後再看也一样。
父子俩出发去州桥客店,秋日天气凉爽,街上的人比往常多,马车慢吞吞的往前走,速度还没有旁边的行人快。
苏洵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人潮,回头问道,“景哥儿,要不我们走着去?”
苏景殊摇头摇的像是拨浪鼓,直接往车厢里一躺,“不要,慢点就慢点,反正我们不着急。”
能坐车就不走路,他在精神上受了打击就要在□□上补回来。
慢慢走,不着急,天黑之前总能抵达州桥。
“爹,柳先生不打算租个正常的房子住吗?”小小苏歪歪脑袋,“客店毕竟是客店,人来人往不安全。”
苏洵摇摇头,“他觉得客店才好,管吃管住什麽都不用愁,想要什麽直接花钱让店小二去买,还方便他和歌伎联络。”
就是费钱。
有钱才能被客店封为座上宾,没钱就算了。
店里的小二有钱拿的时候干活麻利,没钱拿的时候赶人也很利索。
读书人在外面的形象大部分是清高不通俗务,不会纠缠银钱这等俗物,出门在外很少因为价钱和人起冲突。
但也有完全不管形象的读书人,比如柳永。
在认识柳永之前,他从来不知道砍价是那麽砍的。
奈何他砍价的本事时用时不用,手头宽裕就大手大脚,手头紧张才精打细算。
旁人被客店赶出去会面红耳赤再也不来,他不一样,只要有钱的时候过的舒服,下次有钱他还来。
客店的掌柜和小二都让他给弄迷糊了。
苏景殊坐起来兴致勃勃的问道,“柳先生在京城一直住在那家客店?”
“一直住那一家,从来没换过。”苏洵耸耸肩,“最开始的时候房钱用完掌柜的就赶人,现在房钱用完掌柜的也不敢大声赶,而是让小二好声好气的将他请出去。”
“我还以为掌柜的愿意让他继续住呢。”苏景殊摇摇头,“好歹是老客户,就不能宽限几天吗?”
“话是这麽说,只有几天的话掌柜的也不是不愿意让他继续住。”苏洵叹了口气,“可是他每次钱花光和有钱之间都能隔好几年,掌柜的也不敢保证他下次还能不能来。”
柳永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店家是做生意的,自然不敢冒这个险。
老苏知道好友不在意闲言碎语,他觉得快活就行,可是晚年这麽过他真的快活吗?
好友那儿他没法管,反正儿子不能沉迷花街柳巷。
苏景殊收到来自他爹的警告,就差举起双手双脚来保证他不会胡来。
比起花街柳巷他更喜欢勾栏瓦舍,戏园子里的戏班子和说书人有那麽多他没见过的戏,他听戏听书的时间还不够,哪儿来的时间去花街柳巷?
浪费时间,不去。
马车顺着人流来到州桥,这会儿人正多,马车有些走不动,小小苏终于决定迈开双腿下车走路。
柳永这些天精神不错,天气好的话就出去溜达,兴致来了一天能写五六首词。
虽然他的日子过的不咋地,但是汴京城的繁华天天看也看不够。
今天在房间里欣赏昨天的新词多坐了会儿,出来看到熟悉的一大一小不由失笑。
难怪他今天不想动弹,原来是有客人上门。
苏景殊眉眼弯弯上前打招呼,“柳先生。”
柳永笑着应了一声,朝落後一步的苏洵拱拱手,“进来坐。”
父子俩一起过来,想必不单单是找他聊天。
小小苏是个自来熟,到什麽地方都应对自如,何况柳永这儿不是第一次来,进院儿之後和在自己家一样,“爹,坐。柳先生,您坐。”
散落在院子里的木头凳子被搬到一起,看样子是想在院子里晒太阳。
苏洵看看眼巴巴献殷勤的儿子,再看看似笑非笑的好友,捏捏眉心很是无奈,“景哥儿有些问题想请教,请耆卿兄不吝赐教。”
柳永眸中笑意更深,“什麽问题非得请教我?莫非又是和烟花之地相关?”
苏洵沉重的点点头,“耆卿兄猜的不错。”
苏景殊拿出小本本和炭笔,听到他爹的回答後也跟着小鸡啄米般点头,“略有关系,略有关系。”
柳永:……
这父子俩可真有意思。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小院儿外面是嘈杂的人声,小院儿里面是、额、不那麽嘈杂的人声。
苏景殊提前在小本本上写好了问题,柳永扫了一眼,算是知道娃他爹的表情为什麽那麽复杂了。
全是和女子缠足有关的问题,苏明允鲜少踏足烟花之地,这些问题他答不出来也正常。
好在还有他这麽个对这些问题如数家珍的好友在,不然景哥儿怕是得深入烟花之地去打听。
多俊个少年郎,被打断腿可就不俊咯。
柳永促狭的瞅了眼旁边的好友,清清嗓子回答问题,原本三分认真愣是变成了十成。
如果景哥儿问的不是这些问题,苏明允应该会让这小子自己来,啧啧啧,盯的太紧小孩子会逆反,景哥儿又不是那些见到貌美女子就走不动道的纨绔,放孩子自己玩不会出问题。
苏洵:叹气.jpg
他也没有盯多紧,前几天景哥儿自己出城他都没有管,要不是今天来见这个不正经的他也不会跟过来。
听听这问的都是什麽?
唉,有辱斯文。
老苏放空大脑晒太阳,不想听旁边俩人在嘀咕什麽。
苏景殊问的很细致,从缠足的起源到发展到现在的情况,女子为什麽缠足,男子为什麽喜欢女子缠足,总之将他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出来。
果然术业有专攻,这种问题来问柳先生一问一个准儿。
人家光缠足的起源就能说上四五种,虽然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但是都记下来肯定没坏处。
女子为什麽缠足?当然是男人喜欢。
要不是男人喜欢,没有哪个女子会自讨苦吃。
至于男子为什麽喜欢女子缠足,除了看上去更加婀娜多姿外,行动不便的女子更容易掌控也是一个原因。
柳永一辈子离经叛道,平日里和歌女舞姬打交道,说起男人的劣根性毫无顾忌,把他自己骂进去也不觉得有什麽。
不好的品行都该谴责,不能因为干那些事情的是他自己就不骂。
苏景殊听的默默摇头。
他知道是错的,被骂不会躲,但是就是不改,是吧?
小本本记了几十页,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柳永答完所有问题才好奇的问道,“景哥儿怎麽对女子缠足感兴趣了?”
苏景殊收好小本本和炭笔,揉揉酸疼的手腕开啓讲故事模式,“事情还要从我去祥符县探望我二伯讲起。”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他和青松兄被周家大哥扫地出门,无奈只能到隔壁祥符县投奔亲戚,然而他们刚刚越过祥符县界就遇到两个蒙面的强盗举着大刀直冲他们而来……
“等等。”老苏的声音有些发颤,“强盗?还是两个?你们路上遇到强盗了?”
苏景殊:!!!
糟糕,说漏嘴了。
小小苏反应飞快,当即摇头否认,“哪儿能呢?祥符县在二伯的治理下连个小偷都找不着,怎麽会有强盗?”
刚才那些单纯是为了让故事更加跌宕起伏,老爹别当真。
苏洵将信将疑,“真的?”
小小苏语气笃定,“真的。”
柳永在心里补充道,“真的。”
看这小子的反应就知道是真的,没遇见劫匪的话他不会那麽紧张。
苏景殊三言两语将他爹糊弄过去然後继续讲,同一个故事讲了那麽多遍,他已经知道哪儿要重点讲哪儿略过。
最重要的是,把他和周青松在城外遇到强盗的事情蝴蝶掉。
那两个劫匪最开始以为他和青松兄一个是书童一个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既然他们俩要杀的是颜查散和雨墨,那就把剧情安排到颜查散和雨墨身上好了。
完美,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总之就是这样那样如此这般,在他回京的前一天,杀害绣红的真凶终于落网,颜查散和柳家衆人也狗咬狗一嘴毛。
所有人都有不那麽光明的未来。
柳永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女子的处境已经如此艰难,怎麽还有更离谱的?
真要按照柳家的说法,这世上的女子还能活吗?
十几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柳小姐就不觉得闷?
结果可好,她不光不觉得闷,还觉得她爹不让她出门是为了她好。
果然女子还是要多读书长长见识,不然就会像那柳小姐一样被卖了还要替凶手数钱,“幸好裹脚的风气还没传开,不然那柳小姐就惨了。”
柳永本身就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听完颜查散和柳金蝉之间的故事直摇头,他一辈子见过的可怜女子数不胜数,柳金蝉现在被爱情迷晕了脑子,将来受再多苦都是现在的她自己造成的。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
《诗经》上写的多好,女子不能沉溺于情爱,男人腻了後想脱身很容易,女子想脱身却是难上加难。
还是吃了读书少的亏。
此情此景,他想赋词一首,也好提醒那些没有被忽悠到失去清醒的女子。
苏景殊看见状连忙拿出个新本子连着炭笔一起递过去,“柳先生,您用。”
哇,大手子就是大手子。
苏洵:……
崽,看看旁边的你爹,你爹也很厉害。
小小苏只顾得崇拜现场作词的柳大手子,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爹的眼神。
父子俩在客店待到中午,为了感谢柳大手子,小小苏拍拍胸口表示中午他来请客,柳先生想点什麽点什麽,身上带的钱不够的话就把他爹压在客店还债。
柳永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客气了。
苏洵磨了磨牙:亲儿子。
午後街上人少,马车终于能顺利的跑起来。
老苏黑着脸坐在车厢里,不想搭理糟心的破小子。
小小苏晃着他的胳膊,“爹,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儿子一般见识。”
他只是觉得柳先生出口成词很厉害,没有说老爹不厉害,老爹不要吃飞醋呀。
柳先生出口成词,他亲爱的爹爹出口成章,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优秀的人只和优秀的人一起玩,他夸柳先生的同时也在夸亲爱的爹爹,这是间接夸奖,比直接夸爹爹多了分含蓄,其实也是在夸他亲爱的爹爹。
苏洵有点扛不住来自儿子的甜言蜜语,但是为了维持住身为父亲的威严,还是硬撑到回家才放松扬起唇角。
花言巧语,净会骗人。
苏景殊走的一步三回头,感觉他爹的心情已经恢复成和今天的阳光一样灿烂才放下心来。
哄好了就行,哄好了他就去找小光国公。
不知道赵大郎那边情况怎麽样,曹太後和高皇後愿意让他乱来吗?
紧张.jpg
说曹操,曹操到,他刚想着去别院找赵仲针,赵仲针的马车就出现在了苏家门口。
不过这次不只赵大郎一个,还多了个气鼓鼓的赵二郎。
苏景殊:这……
赵仲针费劲儿的从马车上下来,走一步一个趔趄,“臭小子非要跟着,我踹都踹不下来。”
苏景殊看看抱着他的大腿不放的小祁国公,心道这样确实踹不下来。
赵仲乱今天涨了记性,说什麽都不肯撒手,“我哥昨天把我踹下车,回家之後还捂我耳朵,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了,他还什麽都不让我听,过分!”
“是,你今年四岁了。”赵仲针撇撇嘴,顺便为自己正名,“我昨天也没把你踹下车,是你自己听见娘的声音扭头要过去,和我有什麽关系。”
赵仲乱涨红了脸,“那是不小心,肯定是你踹我,你要不踹我,我怎麽会不小心下车?”
赵仲针:……
他傻了才和这臭小子讲道理。
赵大郎有气无力的拖着沉重的双腿上前,“小郎,这是我弟二郎。”
赵二郎吸吸鼻子,“小郎,我是二郎。”
苏小郎:……
讲道理,他才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但是这麽喊听上去他是最小的,是不是有点不合理?
小小苏叹了口气,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两位殿下。”
“之前已经说过,出门在外直接喊我大郎就好。”赵仲针摆摆手,“下次有机会把我们家四郎抱出来让你见见,虽然我家四郎还不会走路,但是四郎比这小子乖的多。”
又乖又听话,被捏脸也不哭,比这臭小子好玩多了。
苏景殊又叹了口气,带着两位身份尊贵的客人回他的院子。
所以,就连还不会走路的小殿下都不是小郎吗?
赵仲针动动腿让缠着他的腿的臭小子松开,“已经找到苏小郎了,下来自己走。”
赵仲乱下意识“不听不听不听”,扭头看看全然陌生的房宅,确定他哥不会再把他扔下不管,这才屁颠屁颠自己走路。
早说不会把他扔下不就好了,害的他一路上连松手都不敢,胳膊都酸了。
“过来牵着我的手,别走丢了。”赵仲针牵住臭弟弟的小胖手,然後才扭头说道,“小郎,我娘和大妈妈今天早上让那些缠足的宫人都把脚放出来,大部分缠小脚的都答应的很干脆,但是有几个觉得弓鞋好看不愿意放足,被我娘狠狠骂了一顿才解开。”
他以为宫人并不喜欢缠足,把脚弄伤还得走路多疼啊,解开之後养好伤和正常人一样走路不好吗?
但是没想到真的有想法和他们不一样的,为了好看宁肯让脚伤着也不松开。
实在想不明白她们图什麽?
听完那几个宫女为了好看宁愿穿缠足的言论,娘和大妈妈都不再觉得他昨天说的那些是危言耸听,直接下令严禁宫人缠足,不然直接逐出宫闱。
他爹听见动静过去瞅了一眼,瞅完之後直接回书房处理政事,根本不在意什麽缠足不缠足。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他爹不喜欢小脚,宫人总不能还继续裹小脚。
民间文人士大夫的喜好肯定没有他爹的喜好重要,只要皇帝开口说裹小脚不好看就能止住绝大部分的裹小脚。
至于剩下那小部分裹小脚爱好者,还得另外想法子让她们清醒清醒。
赵大郎想了一路,然後非常认真的说道,“小郎,我觉得不能光靠禁令来禁止缠足,还得让女子从心底里觉得缠足不好,不然她们肯定还会偷偷缠。”
脚长在她们自己身上,谁能管得住她们自残?
苏景殊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後世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魔怔人觉得裹小脚是好事儿,这年头有人为了好看刻意裹脚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小郎,你的任务来了。”赵仲针拍拍他的手臂,指着不远处的石桌说道,“快去写话本吧。”
把缠足的坏处写的越可怕越好,什麽骨头变形、有碍子嗣、生病短命全都写上,後果越可怕越能吓住那些想裹小脚的人。
先从身体上的坏处写,然後再写对家对国的坏处,最好让那些裹小脚爱好者觉得裹了小脚天都会塌下来才行。
苏景殊委婉的劝道,“殿下,这样会不会让那些人觉得裹小脚更有必要,宁肯顶着天塌下来的危险也要为国裹小脚?”
只要朝廷下令禁止裹小脚,裹小脚的风气就不大可能传开,这是宋朝不是清朝,没有所谓“男降女不降”来压迫女人。
而那些顶着禁令也要裹小脚的,大概率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和她们讲道理讲不通,不如直接强行放足。
真要把裹小脚说的跟天塌下来一样,没准儿那些人真的会自我感动然後要死要活。
话本子正常写就行,不用那麽夸张。
赵仲针撑着脸想想,然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道理。”
反正话本由苏小郎执笔,他想怎麽写就怎麽写。
赵仲乱趴在石桌上摆动手脚假装是只正在划水的小乌龟,“大哥!笨!”
赵仲针擡手把他的脑袋压下去,“二郎!傻!”
苏景殊怕小家夥不小心摔下来,于是让两个人和他一起去书房。
他干活,两位殿下玩。
他和两个哥哥的年龄差比这俩人还大,他从小就被两个哥哥当玩具玩,看小祁国公的年纪估计还要再当几年的玩具。
不对,他们家还有位赵四郎,四郎应该是最新的玩具,能救小祁国公于水火之中还能给小祁国公当玩具的小宝贝儿,想想就快乐。
大郎二郎四郎,少个三郎,想来三郎已经早夭。
古代的幼童夭折率就是那麽高,连皇家也无法例外。
幼童夭折率都那麽高了还折腾着缠足,这是生怕小孩儿养活的太容易是吧?
解决了铅汞还有缠足,女孩子活在世上真是太难了。
苏景殊刚从柳永那儿打听了许多缠足相关的事情,回到书房直接一心二用,一边给两位小殿下讲缠足的一二三四五种来历一边构思新的话本子。
话本子是编出来让观衆高兴的,所以不能按照太死板,故事该有的起承转折都得有。
他以前听过一个关于裹脚的故事,说有个富人要找小妾,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没有裹脚但是容貌绝美的女子,那个富人是个偏爱小脚的,有小脚的话长的丑点也没关系,没有小脚的话长的再美也不行。
富人看不起貌美女子的大脚,故意用大脚来刁难她,没想到人家女子是个才女,当场一首诗骂了回去,让那富人和介绍人全都脸上无光。
很好,故事梗概有了。
至于缠足的起源,让他挑一挑用哪个比较好。
有说起源于上古时期的,传说大禹治水时曾娶涂山氏女为後,而涂山氏女是狐精有小脚,所以民间女子纷纷效仿。
还有说起源于商纣王的,说妲己是狐狸精变的,变身的时候脚没有变好就用布裹了起来,因为妲己受宠,所以宫中女子纷纷效仿。
这俩太离谱,不能用。
後面还有起源于秦朝、汉朝、隋朝、五代的,啧,反正就什麽时候都有可能,除了宋朝。
这算什麽?首先排除正确答案?
搞不懂。
隋朝这个是有女子痛恨隋炀帝暴政决定刺杀隋炀帝,将刀裹在脚底然後尽量把脚裹小,等隋炀帝想近身赏玩她的脚时出其不意抽出藏在裹脚布里的刀来行刺。可惜行刺失败,那女子也投河自尽,民间女子为了纪念她于是纷纷裹脚。
也够离谱的,不能用。
还有个和南唐後主有关,说南唐後主的舞姬窅娘裹住脚跳舞的时候更好看,于是民间女子纷纷效仿。
这些传闻都是怎麽回事儿,怎麽民间女子见到什麽都纷纷效仿,柳先生是最後说顺嘴了都给加上这句话了是吧?
苏景殊在心里吐槽,选来选去终于选定他要用的版本。
就你了,倒霉蛋南唐後主李煜。
南唐是被大宋灭掉的,李煜身为无法自保的亡国之君,大宋的百姓下意识会觉得对面没什麽好东西,如果裹脚是李煜搞出来的,大宋百姓巴巴的去学是不是给他脸了?
不行!为了他们大宋的尊严!不能学!
就像秦始皇灭六国之後,秦国百姓走在其他六国百姓面前应该会觉得骄傲吧?
唔,好像又给大宋长脸了。
不重要,总之就是巧妙的利用国家之间的冲突来解决现有的问题。
如此机智,不愧是他。
苏小郎整理好素材灵感爆棚,上辈子语文考试写作文都没有那麽快的速度。
赵仲针按住想要乱跑的臭弟弟让他不要打扰苏小郎干活儿,看到一页纸写完就让弟弟悄悄偷渡过来一页,看了几页之後急不可耐直接凑到书桌旁去看。
赵仲乱仰起头眼巴巴的看着他哥,他也想看,但是他认识的字不多,根本读不懂上面写的是什麽意思。
哥!哥!我是你弟!你理理我啊!
可惜他哥就是不理他。
唉,就知道臭哥哥靠不住,等他学会认字了他自己买话本子看,除非哥哥求他,不然绝对不和臭哥哥分享。
就欺负他现在看不懂。
赵二郎气鼓鼓的转身出门,蹲在门口台阶上看地上的蚂蚁搬家。
话本子有什麽好玩的,里面有霍去病吗?有曹操吗?有刀光剑影血滋呼啦吗?
什麽都没有,他才不爱听。
娘说喜欢看女人小脚的都是流氓,哥哥和小郎是流氓,二郎是清白的好孩子。
哼。
赵大郎在屋里等待故事的完整版,看完之後拍着大腿叫好,俩人兴致勃勃的商量好明天一起去勾栏瓦舍,就让说书先生用这个本子讲,讲的好了他们还能加钱。
“殿下,本子是咱们写的,说书先生要给咱们钱。”苏景殊讲纸收好,语重心长的和地主家的傻儿子解释道,“不是所有听衆都要交钱,那些说书先生也有灵感枯竭需要从别处买故事的时候,只要故事写的好,他讲一场我们就能收一个分成。”
赵大郎从来不知道当听衆还能收钱,“真的吗?写一个故事就有源源不断的钱?”
“当然是真的。”小小苏重重点头,“不过一般写话本子的都不爱这麽干,首先不知道说书先生每场的收益什麽样,其次也不知道本子什麽时候过时,拿分成的风险太高,不如直接一口价卖出去。”
赵大郎眼里冒着小星星,“小郎,你懂的好多。”
苏小郎挺直腰杆,“不值一提。”
那是,他可是卖过本子的人,懂的当然多。
骄傲.jpg
赵仲针挥挥拳头,“明天正好是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我们去那边怎麽样?”
“好,我们明天在大相国寺门前汇合。”苏景殊点头,正好上次和他有交易的说书先生也在大相国寺附近,这次继续找老熟人,还省的他和新人扯皮。
“那就这麽说定了。”赵大郎兴奋不已,希望一闭眼一睁眼就到了明天,“大相国寺人多,明天我把二哥儿放、二哥儿呢?”
赵仲针刚想说明天不带臭弟弟出门,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他弟不在身边吓了一跳,跑出书房发现臭小子蹲在门槛上看蚂蚁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臭小子丢了呢。”
苏景殊歪歪脑袋,他觉得他们家应该还没有危险到丢小孩儿的地步。
赵二郎听到身後的动静幽幽回头,“你还知道喊我啊?”
他刚才喊了那麽多声哥,有人搭理他吗?
赵大郎心虚的挠挠头,“哥明天带你去大相国寺看戏怎麽样?”
赵仲乱拍拍衣角站起来,扬起下巴故作骄傲,“看在你那麽诚心的份儿上,原谅你了。”
赵大郎扯扯嘴角,扯出一个并不怎麽高兴的笑容。
他想着明天和小郎一起去大相国寺不带臭弟弟来着,这下拖油瓶又甩不掉了。
赵二郎双手负後走的很有范儿,“大哥放心,无忧洞已经被清剿,京城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现过丢小孩儿的,你们尽管玩你们的,我带几个侍卫自己看。”
跟谁没有出过门似的,他们家没搬到京郊别院的时候他也是正勾栏瓦舍的常客好吧。
赵仲针戳戳小老弟的脑袋瓜,和苏景殊确定了明天早上什麽时候碰面,然後才带着想上天的弟弟回家,“二郎,打个商量,哥过些天再带你去大相国寺行不行?”
明天有正经事,带上这臭小子算怎麽回事?
赵仲乱煞有其事的叹气,“行吧行吧,不带我就不带我,你和小郎玩去吧。”
他明天和娘说一声,多带几个侍卫自己去大相国寺玩。
连他都不能带,他倒要看看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日落月升,夜色悄然。
第二天一早,苏景殊拿着他润色好的本子出发去大相国寺找老熟人。
大相国寺邻着汴河,外面是一条大街,附近还有汴京最大的码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京城几十座瓦舍,说书人各有各的地盘,去繁华的瓦舍说书要靠本事去争去抢,如果长时间不受欢迎就会被赶出去另换他人。
观衆越多挣的越多,没有观衆就连吃饭都艰难,而观衆的多寡和瓦舍的繁华程度息息相关,所以说书人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
光口才好还不够,还要有好的故事来讲,二者兼备才能吸引观衆,少了哪一个都不行。
和苏景殊有过交易的说书人人称朱六,因为那出《包青天大破无忧洞》讲的令人热血沸腾,他讲书的时候场场爆满,下雨天也有百姓冒着大雨来听。
京城拿包青天为噱头说书的说书人很多,但是火成朱六这样的却不多。
原因无他,朱六讲的跌宕起伏有详有略,详细的地方让听衆如临其境,很多人甚至觉得包青天清剿无忧洞的时候他就跟在包青天身旁。
要不是在旁边看着,他能说那麽详细?
朱六这些天赚的盆满钵满,再见到他的小财神爷欢喜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小先生过来怎麽不提前打声招呼,有失远迎,实在是有失远迎。”
苏景殊也不和他废话,拿出他新写好的《三寸金莲》递过去,“朱老板,看看?”
故事不长,文言又简短,总共才两千多字,很快就能看完,
朱六忙不叠接过新本子,一目十行翻完然後拍着大腿叫好,“不愧是西岭居士,我这就去把招子上的节目给换成新本子,就是这名字不太勾人,得改一改才行。”
招子就是广告牌,上面写着接下来表演什麽节目,列有表演者和表演内容,百姓进入瓦舍先去看招子上写的节目单,然後再决定去看哪家。
苏景殊觉得他取的名字还行,就是有一个问题,北宋的百姓不知道“三寸金莲”是什麽意思,可再想名字一时半会儿也写不出来,只能暂时先用着。
然而看到招子上替换掉《包青天大破无忧洞》的《天足才女怒斥无礼书生》一排朱字後,本子作者西岭居士:……
要不这话本子就送出去算了,别署他的名,他丢不起这人。
新本子表演之前要练习一下,就算是朱六这等老练的说书人也不敢看一遍就直接上台。
润笔费要等第一场演完看效果才给结,观衆反应热烈就是高价,观衆反应不好就压低价,更有甚者还会直接退回去,什麽情况都有可能。
老练的说书人只看本子就能推测出观衆的反应,不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谁都不敢保证每次都能看准。
苏景殊让朱六给他留两个好位子,然後出去接赵大郎。
赵仲针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来过大相国寺,看着处处爆满的百姓心情很是不错。
百姓有闲钱才能瓦舍才能这麽繁华,可惜爹爹没空亲自来看,他要看仔细了然後回家讲给爹爹听。
“小郎,我们去哪儿?”赵仲针看到苏景殊後快步上前,还没从招子上找到今天要看的戏码就被拽走了,“诶诶诶?我还没找到呢。”
苏景殊不知道该怎麽和他说,索性直接略过这个话题,“大郎先在外面转转看看想吃什麽喝什麽,我们买好带进去,免得待会儿想吃还要出来。”
赵仲针看他这反应就知道招子肯定有问题,不过还是没有当场回去看,只是悄悄给身後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然後才和小夥伴一起去买零嘴儿。
招子上的戏名很见不得人?什麽名儿啊?
俩人买好吃的喝的回去看戏,朱六给他们留的位置非常好,正对着戏台,没有半点遮挡。
锣响三声,说书人入场,朱六说完开场白热完场子,没有多说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赵仲针听的津津有味,听到女子怒斥书生时忍不住跟着叫好。
——三寸弓鞋自古无,观音大士赤双趺。不知裹足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2】
这是大相国寺,诗中又以观音为例,小郎这几句画龙点睛,换成其他瓦舍都没有这麽好的效果。
苏景殊小声解释,“这是做梦梦来的。”
他才知道裹脚没多久,没法拿“以前从书里看到的”为借口,那就只好做梦梦到了。
这时,外头的侍卫过来悄声说道,“殿下,门口的招子上写的是《天足才女怒斥无礼书生》。”
赵仲针:噗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苏:已社死,勿c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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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诗经》
【2】《随园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