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遮目村

    烂脸鬼身体和她脸一样破破烂烂,只隐约能看出是一个女人,她爬行时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会被她当成着陆点,一边爬一边从浑身各处流下腐臭的黑血,两只眼眶里没有眼珠,却不妨碍她的速度。

    遮目村不大,一条主干道直来直去,卜曜灵和耗子拔足狂奔,挂在腰间的对讲机传来沙沙声,张慌声音传了出来:

    “卜曜灵!耗子!你们先回帐篷这里来!”

    卜曜灵回头飞快瞥了眼越追越紧烂脸鬼,说道:

    “没必要,我们才刚开始直播,再说了探灵直播不就是为了拍这些东西吗?我有手哥,手哥说好了会保护我……”

    卜曜灵说着将手伸进帽子里,摸了好一会儿,头顶上除了他自己的头发,根本没有断手!

    耗子跑在卜曜灵身侧,在经历了最初惊吓后,他也开始狐假虎威,“就是,我们有手哥,手哥秒杀这些恶鬼!”

    耗子没注意到卜曜灵的泪水变得更加汹涌,奔跑的速度更快了。

    “耗子……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啊?”

    “手哥……不见了……”

    “啊!!!”耗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卜曜灵赶紧扶了他一把,这一耽误,烂脸鬼几乎能碰到他们裤腿。

    “说好了保护我,都拉钩!手哥你个大骗子!”卜曜灵十分生气。

    耗子比较乐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堆皱巴巴的黄符,“没事哒没事哒!老大!咱们不是还有很多道士给的符吗?老大你看着,我这就给你降伏这臭烘烘恶鬼!”

    耗子说着一个急停,将摄像头放到地上,迎着飞快爬过来的烂脸鬼就是一记重踢。

    烂脸鬼没料到这两个人刚才还在夺命狂奔,这会儿居然敢停下来反抗,被准确地踢到脸。

    耗子个子高,力气大,这一脚踢下去,只觉得脚尖陷入了湿泞绵软的东西里,烂脸鬼脸竟如没有骨头般凹陷进去,本就可怕的五官像被拍扁的橡皮泥一样挤在了一起,腥臭黏腻黑血炸溅出来,溅了耗子一腿。

    卜曜灵捂住嘴,强压因视觉冲击带来的干呕感,同时直播间观众也纷纷在弹幕刷[呕吐]表情。

    在烂脸鬼出现后,《慌慌张张》直播间观众瞬间攀升到了20多万,这个体量观众已经是《慌慌张张》那可怜粉丝数量不该有。

    守在帐篷区张慌,道士和小狗却没怎么关注直播间人气,他们全程紧盯直播间切分成几块分属各个摄像头直播画面,手里捏紧对讲机,就怕卜曜灵和耗子出事。

    耗子也觉得恶心,他满脸扭曲,但还是长腿一跨,直接坐到了烂脸鬼身上,用自己的体重压倒烂脸鬼,然后将黄符全糊到烂脸鬼的脸上。

    烂脸鬼本来在剧烈挣扎,突然不动了。

    耗子松了口气,看向卜曜灵,“老大!你看吧!没事哒!道士给的符真有用啊!”

    卜曜灵神情并不放松,他紧紧盯着烂脸鬼那张糊满黄符脸,那张脸正不断往下流淌着黑乎乎血,血将黄符浸透,很快靠近嘴巴黄符都被黑血泡烂了,烂脸鬼没有嘴唇包裹的牙龈露了出来,嘴巴翕动,上下牙床用力撞击,将被泡烂黄符嚼成了渣滓。

    “耗子,快下来!”卜曜灵喊。

    “啊?”

    不等耗子反应过来,烂脸鬼被耗子坐趴身体硬生生地扛着耗子撑了起来,就这么驮着耗子,猛地向卜曜灵冲去。

    耗子被带着倒仰,双手下意识揪住了烂脸鬼的头发,“啊啊啊!刹车啊!刹车!”

    卜曜灵重新开始狂奔,但耗子就坐在烂脸鬼身上,他不能丢下耗子,便开始在这条道上转圈。

    “你下来啊!下来!”卜曜灵大吼。

    “我下不去啊!啊啊啊!慢点啊慢点!”耗子吼回去,双手扯着烂脸鬼的头发企图像转方向盘一样控制方向。

    “你别带着他往我这里跑啊!”卜曜灵差点被烂脸鬼手抓到脚踝,一个兔子跳蹦出去老远,泪珠在空中飞溅。

    “我也不想啊!这鬼不好开啊!我完全控制不住!”耗子拼了命地扯烂脸鬼的头发,无论往左往右,拽得烂脸鬼脑袋左右晃动,烂脸鬼爬行方向也不受他控制。

    两个人一只鬼开始转圈狂奔,这一幕惊呆了直播间里观众,连张慌几人都惊掉了下巴。

    “不是,他们干啥呢?”道士张大嘴。

    “好像玩得挺开心!我也想去!”小狗满脸崇拜。

    张慌疯狂捏眉心,他没想到卜曜灵看着挺靠谱,直播起来却是匹野马!

    弹幕也在疯狂刷屏:

    [哈哈哈哈,这两个人在干什么啊!]

    [对不起,虽然知道很危险,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笑,哈哈哈哈……]

    [珍爱生命,别开鬼车!]

    [救命,这两个人真该去参加一下搞笑综艺!]

    弹幕里一片轻松,卜曜灵和耗子却一点都不轻松。

    在狂跑几圈之后,两个人体力急剧消耗,已经跑不动了。

    终于,在又一圈狂奔里,耗子太过激动,扯着烂脸鬼头发的两只手一个用力,“嘶啦”一声将烂脸鬼的头发连带着头皮全都扯了下来。

    烂脸鬼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原地。

    空气彷佛凝固了,卜曜灵停下来,瞪圆了眼睛看着耗子手里两坨黑乎乎的头发和头皮。

    耗子自己也吓傻了,整个人僵硬地坐在烂脸鬼身上。

    烂脸鬼张嘴,呼出一口黑气,脑袋突然转了一整圈,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对上坐在她后背上耗子,四肢也往后背上抓去。

    耗子如梦初醒,猛地扔掉手里的头发,从烂脸鬼身上跳了下来,逃跑前还不忘跑去捡起摄像头。

    卜曜灵这时突然喊了一嗓子,“耗子!让开!”

    耗子立刻往旁边跳,一块砖头滑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准确地砸中了烂脸鬼没有头皮和头发的漆黑脑壳。

    一声闷响,烂脸鬼脑壳破了一个洞,黑血混合著脑浆如泉水般大量涌了出来。

    “别愣神了,跑啊!”卜曜灵喊。

    耗子扛起摄像头,跟上卜曜灵,两个人继续狂奔。

    他们一路跑到了村尾小河边,身后已经听不到烂脸鬼爬动时窸窸窣窣声响。

    “不追了?”卜曜灵将手电筒照向后方,烂脸鬼果然已经消失了。

    两个人停下来,站在河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耗子还不忘拍自家老大马屁,“老大,你那个砖头扔得真准。”

    “那是,你小时候没看过《网球王子》吗?我看那个学。”卜曜灵喘匀气,和耗子顺着小河往前走。

    “可是老大,《网球王子》不是讲网球的吗?”

    卜曜灵一脸无所谓地甩了甩手,“我的手,就是球拍!”

    烂脸鬼消失后,气氛轻松了许多,虽然周遭仍旧黑漆漆的。

    顺着河边走一段路,没什么发现后,卜曜灵说:“还是回去吧,那鬼也不一定会守在那儿。”

    耗子自然什么都听卜曜灵,两个人又折返回去。

    走一会儿后,卜曜灵发现耗子走路踢踢踏踏,后脚跟不抬起来,一直发出难听的磨蹭土路声音。

    “耗子,把脚后跟抬起来走路。”

    “哦。”耗子应着,步伐迈得高了几分。

    又走一会儿,卜曜灵发现耗子走路时还是会发出脚后跟踢踏声音,干脆回头道:

    “耗子,夜里不要这样走路,容易招到不好的东西。”

    耗子扛着摄像头,茫然地抬了抬脚,“老大,我脚一直抬得挺高的啊。”

    卜曜灵指了指身边,道:“你往我这里走两步,我看看你怎么回事。”

    耗子立刻走向卜曜灵,他步伐迈得很高,甚至因为被卜曜灵叮嘱过,高得有些过分,脚后跟完全没有沾地,可还是有踢踢踏踏磨蹭声随着耗子走动传来。

    卜曜灵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看了眼身旁的小河,这河水很清,只是夜里看去一片漆黑。

    他将手电筒光照过去,河面立刻映出他和耗子倒影。

    卜曜灵倒影没什么不正常的,可耗子……

    耗子身后,趴着一道黑影,那黑影直挺挺地贴着耗子后背,双脚脚尖垂下去,一直磨蹭着地面。

    在卜曜灵看向河面时,那黑影也转过了头,露出一张凹进去,五官挤在一起的烂脸。

    是烂脸鬼!

    原来她一直没走,只是贴到了耗子后背上,不让他们看到了而已。

    卜曜灵没让耗子看河面,只说:

    “耗子,一会儿我说跑,你就用尽全力逃跑,跑在我前面,知道吗?”

    耗子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不好,他点了点头。

    卜曜灵从口袋里掏出道士给的黄符,这些黄符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但拖延一下时间还是可以的。

    他走近耗子,视线一直紧紧盯着河面,河面里,烂脸鬼也在用那对空洞洞眼眶死死盯着他,一双鬼手正顺着耗子肩膀,掐上了耗子脖子。

    卜曜灵深吸一口气,双手捏着黄符“啪啪啪”疯狂地往耗子后背拍,烂脸鬼企图掐耗子脖子动作僵硬了一瞬,就在这一瞬,卜曜灵扔掉黄符,双手伸出,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他确定双手抓到了什么阴冷,黏腻的东西。

    他用尽全力将东西扯下来,然后大喊道:“跑!”

    耗子拔足狂奔,卜曜灵紧紧跟了上去,两个人一路跑回到大槐树下,卜曜灵不禁用手电筒照周围的一切,确定这回烂脸鬼没再跟过来了。

    不等两个人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在他们面前,一间砖瓦房窗户突然亮起了摇曳的烛光,烛光映衬下,一个人影缓慢走到了窗前,冲他们挥了挥手。

    第22章 遮目村

    在窗户亮起烛火,出现人影后,《慌慌张张》直播间观众开始在弹幕里激烈地讨论起来。

    [他不会进去吧?]

    [这房子一看就有问题啊!这主播没那么笨吧?]

    [你们看那个人影挥手的姿势,太僵硬,正常人哪有这么挥手的?像个机器人似的。]

    [僵硬不僵硬有什么区别吗?大半夜的,还是在这种偏僻的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人站在窗边冲你挥手,你敢过去吗?]

    [有什么不敢的?还真能有鬼不成,别搞笑了。]

    [一看你就没看过这个主播之前的直播。]

    卜曜灵没看弹幕,但他也大概猜得到弹幕会吵些什么。他本人当然不想进去!别说进去,靠近都不可能,他现在就想带着耗子赶紧跑!

    可他正在直播,并且是带着其他目的来直播,他不得不进去查看,也可以顺便制造一点直播效果。

    但不是立刻进去,他也做过几次探灵直播,知道怎么调动观众的情绪,张慌他们并没有要求过卜曜灵注意直播间人气和观众的情绪,但正因为如此,卜曜灵愿意主动为直播间创造爆点。

    “不好意思,是我们的直播打扰到你睡觉了吗?”卜曜灵冲着窗户询问,装出一脸傻样。

    窗户后面的人影依旧在不断地挥手,没有给任何回应。

    “看来屋主不是很想跟我们沟通,我们尽量小声一点直播。”卜曜灵面向耗子扛着摄像头说道。

    在卜曜灵这么干了之后,直播间弹幕果然更热闹了。

    [不是,主播是笨蛋吗?]

    [那一看就不像正常人啊,你还去沟通?]

    [看得我好生气啊!]

    [主播是了解恐怖片主角都是怎么作死。]

    卜曜灵悄悄翘起嘴角,干脆站回大槐树下又开始介绍遮目村,他背对着那扇亮着烛火窗户,弹幕急得不行,都对亮着烛火房间十分好奇,希望卜曜灵给个痛快,要不就跑,要不就进去看看。

    就在卜曜灵心里估算着差不多可以进去了时,隔壁窗户也亮了起来,只是这回亮起的是一片森白光。

    卜曜灵不说话了,他皱着眉看向那扇亮起白光的窗户,这扇窗户后面没有出现人影。

    紧接着,又一个房子的窗户亮起了白光,然后一个接一个,连另一边砖瓦房窗户也亮了起来。

    “是这里的村民都醒了?还是都不同意我们来这里直播?”

    “但我们直播是得到村里干部允许的。”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那风贴地吹起,温度极低,愈吹愈烈,掀起阵阵尘土,在卷过卜曜灵和耗子脚边时扶摇直上,带着尘土一起吹上大槐树树干,将上面挂满铃铛和木牌吹得叮铃作响。

    “雾过来了。”

    一直弥漫在山间大雾被这阵风一起吹了过来,顺着村子笔直的主路碾压过来,等雾罩下来,能见度可能低到无法直播。

    铃铛和木牌相互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大,如魔音穿耳,听得人心底烦躁,渐渐地,又响起一阵淅淅沥沥雨声。

    卜曜灵视线本来跟随着那一扇扇亮起白光的窗户,听到雨声立刻回头。

    “下雨了?”

    耗子也跟着将摄像头转向声音的来源地,就是那棵大槐树。

    这一看过去,两个人纷纷震惊不已。

    只见那大槐树遮天蔽日的树冠拉开了一片血雨瀑布,鲜血从树干的每一个细密纤维喷涌而出,砸到铃铛和木牌上,让本就反常的铃铛声更显诡异。

    “不是下雨,只有那里,只有那棵树。”卜曜灵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手哥不知所踪,他也没有护身符保护,自进了遮目村便一直觉得周身阴冷气息环绕,此时此刻更是冷到每一个骨头缝里,冷得他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肺部挤压的难受。

    突然,一个小女孩自树后露出小半张脸,静静地看着卜曜灵,然后身体一闪,消失了。

    与此同时,张慌猛地站了起来,紧紧盯着直播画面,那个小女孩是他妹妹。

    他攥紧对讲机,内心挣扎不已。他非常想让卜曜灵追上去看看,想让卜曜灵抓住那个小女孩,他将对讲机递到唇边,最终说出口的却是:

    “快回来!回帐篷区这里来,别过去!情况太奇怪了,先回来,直播暂停!”

    卜曜灵腰间挂着的对讲机嘶啦几声,张慌声音传了过来。

    他看着血雨倾盆大槐树,轻轻呼出一口气,紧了紧连帽衫帽子,道:

    “那些木牌好像有些变化,我去看看,耗子,你站在原地。”

    “老大……”耗子下意识想跟上去。

    卜曜灵回头,认真地看着耗子,“站在原地。”

    耗子明明比卜曜灵高了很多,此时却听话得不再动弹。

    卜曜灵连帽衫是白色,他快步走向大槐树,淅沥的血雨淋湿他帽衫,血珠挂上他卷翘睫毛,鼻间立刻萦满了血液的腥臭味。

    这一幕的冲击力很强,直播间狂飙的弹幕出现了一瞬间停顿。

    卜曜灵也不好受,他打算速战速决。

    他来到大槐树下,绕着大槐树转两圈,又将手电筒照向树顶,仔细确认有没有小女孩身影。

    树冠枝丫纵横交错,卜曜灵不知道烂脸鬼是不是又藏了进去,他怕得要死,可还是将手电筒叼在嘴里,爬了上去。

    越往上,砸在身上的血雨越剧烈。

    卜曜灵顺利爬上一处粗壮的树枝,坐在上面,再次用手电筒仔细查看。

    没有小女孩身影,张慌透过直播画面见此,狠狠闭了闭眼睛,心中满是失落。

    虽然没有小女孩,但至少烂脸鬼也不在这里。

    卜曜灵利落地顺着树干爬下去,又抓起最近的一块木牌,将手电筒光打上去。

    这附近的木牌他都看过,还有一些印象,都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祈福木牌。

    可此时木牌上面字却变了。

    一个个扭曲如手指硬挖出来的血字浮现在木牌上,全是怨气深重的控诉。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好冤啊!”

    “冤冤冤!”

    “冤有头债有主,你的死跟我们没有关系!”

    “还我命来!”

    血水一滴滴砸到卜曜灵抓着木牌的手上,白皙的皮肤被血水冲刷,留下蜿蜒如血管一般的水痕。

    走到大槐树下,深重的冤死阴气将卜曜灵紧紧缠绕。

    他看完那些木牌,立刻想离开这里。

    在脚步即将迈出大槐树笼罩范围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不辨男女的呢喃。

    “我好痛啊,留下来陪我吧。”

    紧接着无数人的呢喃交叠窸窣地出现在卜曜灵耳边:

    “留下吧,留下来吧……”

    “陪我们一起……”

    “谁都别想离开这里……”

    耗子站在距离大槐树三米外距离,镜头一直紧紧跟随着卜曜灵,在发现卜曜灵不动了时,立刻就要上前。

    “别过来!”卜曜灵阻止。

    他感觉到有无数只手在拉扯他的身体,想把他撕碎,又想钻进他的身体内。

    这种感觉,在他小时候,在奶奶没有给他找到护身玉佩前,他十分熟悉,这也是他噩梦的根源。

    滚烫的泪珠顺着卜曜灵眼角滑落,混进血雨里分不清彼此。

    他将手抓向自己的肩膀,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靠着如有实质的阴气抓到了什么东西。

    他用尽全力往下扯,声音有点哽咽却十分坚定:

    “滚出我的身体!”

    “只要我活着,谁也别想扯碎我的灵魂,霸占我的身体!”

    他用尽全力迈开步伐,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出了血雨笼罩范围。

    没有血雨淋身,阴冷怨气瞬间轻了许多。

    卜曜灵四肢一软,跪倒在地。

    耗子立刻跑过来扶住卜曜灵,卜曜灵不敢耽搁,踉跄着和耗子一起远离大槐树。

    他浑身被血雨淋透,十分狼狈。

    两排砖瓦房窗户已经全部亮起了白光,只有他们身后这一栋房子亮着摇曳的烛火。

    雾气马上要笼罩过来。

    “谢谢你……快回来吧!今晚的直播中止!快回来!”张慌声音再次从对讲机中传来。

    卜曜灵也知如今万分危险,找手哥身体不急于一时,他们可以先回去休整一番,明晚再来,他正要答应,雾气彻底罩了下来。

    卜曜灵立刻攥紧耗子手腕,大雾里能见度缩减到三米之内,他们退到亮着烛火窗前,只听“咔哒”一声,旁边那间房门竟然打开了。

    紧接着一扇扇门接龙一般打开,大雾里卜曜灵只能看清离他们最近的那栋房子。

    门打开后,里面的白光陡然变成了凄惨绿光。

    一道黑影自门后走了出来,身影在雾气里影影绰绰,但看着像是径直向他们走来。

    卜曜灵扯着耗子悄然后退,直到后背紧紧粘贴了身后房子的门板。

    雾气里响起了脚步声,细细碎碎地交叠在一起,像有几十个人正向他们走来。

    耗子身体僵硬,吓得卜曜灵扯他一下,他才知道动一下。

    卜曜灵也害怕,他虽然行动上看不出来,可泪水一直没停,眼睛都哭得有点肿了。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说话时声音哽咽,鼻音还有点重,“耗子,我们进身后的房子。”

    比起那些白光变绿光的房子,身后一直亮着橙黄色烛火屋子似乎安全许多。

    再说卜曜灵一开始就打算进这栋房子。

    两个人继续悄悄行动,卜曜灵轻轻推了下门板,门竟然没锁,很轻易地被推开了。

    他扯着耗子闪身进入,关门上锁一气呵成,然后第一时间去看窗户,窗后桌子上摆着一个燃着蜡烛烛台,窗前并没有人。

    那道一直在窗后冲着他们挥手的人影消失了。

    卜曜灵弯腰,和耗子一起蹲在窗户下面。

    这窗户是老式的上推型,他将窗户往上推开一点,观察着外面,但雾太大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仍在,并且越来越近了。

    突然,脚步声停了。

    卜曜灵发现他手里撑起一点的窗户被越抬越高,他小声道:

    “耗子!别抬了!放低点。”

    “哦。”耗子高大身板使劲缩了缩,把肩膀上扛着摄像头放低了点。

    卜曜灵手里的窗户又被抬高了一些,他着急道:

    “低点低点!再抬高就被发现!”

    “在低了在低了!”耗子继续缩身体,但他个头在那里呢,再缩也缩不到哪里去,最后几乎趴在了地上。

    卜曜灵手里的窗户突然脱离了他的掌控,一下子被掀起老高,卜曜灵下意识抬头,一阵风刮来,吹薄了一层雾气,卜曜灵正对上一张张青白人脸,那些人脸均眼眶发黑,眼睛里面全是眼白,没有眼珠。

    十几个人挤在小小的窗户前,以诡异的姿势弯腰低头,将青白脸往窗户里挤,数十只手抓着窗户往上抬。

    卜曜灵睫毛颤了颤,他轻轻低头,看到了几乎趴在地上的耗子。

    耗子一脸无辜,“老大,我真的很低了。”

    卜曜灵喉咙哽咽,他松开抓着窗户手,窗户还高高地被那几十只手抬着。

    “是老大错怪你,你是个好耗子。”卜曜灵轻声表扬。

    他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窗外的人开始疯狂往里挤,紧接着大门也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耗子一骨碌爬起来,和卜曜灵一起往后退。

    卜曜灵回头查看,这栋房子很小,外屋里只有一扇小门,他领着耗子直奔小门。

    推开小门,一阵浓郁的灰尘扑鼻而来,卜曜灵呛咳几声,在耗子进来后赶紧关上门,又拖过一旁的杂物挡在门后,这才有时间查看这间里屋。

    手电筒的光顺着屋子转了一圈,卜曜灵心渐渐下沉,这间屋子不仅小,连个窗户都没有,如果外面那些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冲进来,他们会被堵死在这里。

    耗子也发现了这个绝境,但他乐观,他觉得他家老大无所不能,便问道:

    “老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卜曜灵脱下被血雨染红外套扔在地上。

    耗子低头看那件外套:

    “老大,这件衣服上是不是有什么杀手锏?是不是道士在上面做了什么法术?能当武器把外面的那些东西都打飞?”

    耗子越说越起劲,跃跃欲试地想把那件湿外套捡起来。

    卜曜灵看了眼耗子,眼神里颇为惋惜,好好一个大男孩,可惜是个傻子。

    “不是,只是湿透了,又一股血腥味,我穿着不舒服。”

    耗子:“……”

    卜曜灵用脚在地上拨了拨,清理出一块还算干净地面。

    耗子眼睛又亮了,他就知道他家老大有办法!

    卜曜灵仔细观察一下了这块地,确定上面没有任何石子之类尖锐物体后,双膝一弯,“噗通”跪了下去。

    “啊!”力道没掌握好,卜曜灵这一下跪疼了,眼泪唰地又流下来了。

    耗子后退一大步,“老大!使不得!你跪我干什么!”

    卜曜灵狠狠瞪了一眼耗子,然后找准一个他感觉阴气最重的方向,扯开嗓子嚎。

    “手哥啊啊啊啊啊——手哥救命啊!”

    “手哥!我可是您老祭品啊!您老不能就这么扔下祭品不管了啊!”

    “再说了,咱们不是拉过钩吗?您老说好保护我,您老德高望重,劳苦功高,大人大量……”卜曜灵搜肠刮肚一通乱说。

    “手哥你快来呀!小祭品我可要被别人吃了啊!”

    不等卜曜灵哭嚎完,里屋的小门突然被打开,发出“吱嘎”一声响。

    卜曜灵立刻回头看去,只见他们堆在门口杂物不知何时被人悄无声息地移开了。

    不仅如此,外面的敲门声也消失了。

    卜曜灵停止哭嚎,悄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大门敞开,窗户也开着,那些人影全都不见了。

    脚步声在房子外面响了起来,却是越来越远。

    “怎么回事?”卜曜灵直起身,他打算立刻带着耗子离开这里。

    他刚转身,后颈突然一凉,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他后颈,轻柔的捏两下。

    这诡异的一幕却让卜曜灵心中大喜,他伸手抓去,将一只断手从后颈扯下来抱进怀里,“手哥!你去哪儿了!”

    断手猛地被卜曜灵抱进怀里,修长的指尖蜷了蜷,竟这么安静地被抱着。

    卜曜灵心中激动万分,忍不住低头,用自己湿漉漉沾满泪水的脸颊用力蹭了蹭断手冰冷僵硬皮肤。

    断手指尖动了动,轻轻擦过卜曜灵眼角,揉掉一点泪水。

    有断手,卜曜灵立刻站直了,不怕了。

    他将断手放到头顶,挺起胸膛,打消了带耗子立刻离开的念头,准备跟上那些远走人影看看。

    临走时,卜曜灵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向了里屋的角落。

    在那里,放着一个沾满灰尘,背对摆放的大相框,相框前摆着几个已经打翻的供碗,碗里都是空的。

    也许是出于好奇心,卜曜灵走了过去,拎起相框,轻轻翻转过来。

    手电筒的光芒下,一张黑白照片清晰地显露出来。

    照片里是一个梳着整齐发髻,穿着打满补丁衣服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正是之前在村口用铁锹将他们打出村子老人。

    原来她早就死了。

    第23章 遮目村

    “老大,她……”看着黑白照片里神情严肃老人,耗子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卜曜灵没说话,他将黑白照片前翻倒的几个供碗扶正,在上衣口袋里掏了掏,又在裤子口袋里掏了掏,终于掏出来几粒瓜子放到供碗里,又向耗子伸出手。

    耗子满脑袋问号,卜曜灵晃了晃手掌,“瓜头啦你,有没有带什么吃的,给我。”

    耗子立刻翻口袋,最后翻出来2根有点融化的巧克力棒递给卜曜灵。

    卜曜灵将巧克力棒皱巴巴的包装纸抻平,放到了供碗里。

    “阿婆,我们也没带什么吃的,分你一点小零食尝尝,不过巧克力太甜,不能多吃啊。”

    卜曜灵说完,起身冲黑白照片拜了拜,领着耗子离开里屋。

    外屋门和窗都大敞着,卜曜灵此时才敢用手电筒仔细观察这间外屋,在墙角发现了照片里阿婆之前在村口赶他们用大铁锹。

    卜曜灵走过去,拿起大铁锹掂了掂,还挺沉,拍人应该挺疼,他很满意。

    “走,耗子,老大带你去找那些有眼无珠的鬼算账。”卜曜灵仗着断手回来,开始说大话,他其实就是想跟上去看看。

    耗子信以为真,满脸兴奋。

    刚走到门口,卜曜灵又退了回来,手电筒的光再次对准刚刚放铁锹墙角。

    在铁锹下面,是一抱有点凸起的黄土堆,乍一看和屋里黄土地面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些凹凸不平。

    卜曜灵走近,蹲在墙角,仔细观察,这里的土比别处松散,有被挖掘过的痕迹。

    如今有工具在手,卜曜灵并不多想,干脆开挖,大不了什么都没有,白挖而已。

    挖了两三下,铁锹碰到了什么东西。

    卜曜灵放下铁锹,将那东西从里面拿出来,是一个包好几层塑料袋泛黄纸本。

    “耗子,你拿着铁锹,我们先跟上去,边走边看。”卜曜灵拿着日记本往外走,他怕再耽搁一会儿就跟不上那些有眼无珠鬼了。

    耗子个高力气大,单手扛摄像头,再拿一把铁锹完全没问题。

    两个人一只断手从砖瓦房里出来,外面大雾弥漫,密集的脚步声已经距离他们很远了,卜曜灵和耗子小跑了一段,在隐约能看到那些有眼无珠鬼后,放慢脚步。

    大雾似乎只笼罩在那些鬼外围,此时距离近了,视野清晰许多,卜曜灵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那些鬼呈包围状,一直簇拥着什么在往前走,穿过晃晃悠悠的人头,卜曜灵看到了黑白照片里阿婆。

    那阿婆鬓发有点散乱,一双眼睛已经与在村口时不同,也是只有眼白没有眼珠,她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似乎和周遭围拢着她又保持一点距离的其他鬼不是一夥的。

    卜曜灵想起在里屋时听到的开门声,问起断手:

    “手哥,里屋和外屋门是你开的吗?”

    断手指尖微动,开始在卜曜灵脑袋上写字,刚写了两笔,动作一顿,往前动了动,将指尖搭到卜曜灵脑门中间,继续写。

    卜曜灵忍不住往上看,一双眸子差点成了斗鸡眼,他心想断手突然改变位置在他脑门上写字,不会是怕在他脑壳上写他辨别不出来吧?

    印象里他似乎还真跟断手这么抱怨过。

    “不。”

    断手只写一个字。

    卜曜灵微微皱眉,他想错了,当时断手突然出现,他下意识以为门是断手打开的,现在想来应该是那个阿婆自己开门走出去的,那些有眼无珠鬼目标压根就不是他们,一直都是那个阿婆。

    那群鬼行进速度很慢,卜曜灵和耗子跟在后面,因为有断手在,跟得也不算隐蔽,那些有眼无珠鬼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不知道要跟多久,卜曜灵干脆翻开泛黄纸本,藉着手电筒的光看。

    “是一本日记,”卜曜灵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标注的日期,“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阿婆日记。”

    “1993年10月,长达一年饥荒并未结束,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大雪下个不停,山里最后一点吃食都耗空了,我将小柱用绳子绑在背上,跟着大家一起去挖树皮和草根,小柱精神越来越不好,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

    “1993年11月,村里的人都饿疯了,附近连树皮和草根都挖不到,很多人进山里去找吃,再也没有回来。”

    “1993年12月,一群年轻人背着食物上山,他们说他们都是大学生,假期专门来帮助我们这些村民,那些食物很快被抢光了,我只抢到了一点,好在小柱这几天不用饿肚子了。”

    “一周后,那群年轻人又背着食物上山来了,他们说他们每周都会来一次,让我们不用担心。”

    “村里日子似乎好起来了,我也敢把小柱单独放在家里,出去干些活了。”

    “1994年1月,这次那些年轻人除了食物,还带来了很多福字和对联,还有烟花爆竹,他们说要回家过年了,过完年之前不会再来了,村里的人都很不高兴。”

    “突然下起了暴雪,山路塌了,那些年轻人下不去山,分别住进了几户人家里。”

    “暴雪一直没有停。”

    “食物快吃完了。”

    “食物吃完了。”

    “不能把小柱单独放在家里,我用绳子把小柱绑在后背,出去了几次,什么吃的都找不到。”

    卜曜灵越读眉头皱得越紧,他翻到下一页,发现这里有几页都被撕掉了,撕扯得很粗鲁,边缘留下纸张扯烂痕迹,之后便是这本日记主人最后一次写的日记,在这一页后的纸张全是空白的。

    上面写道:

    “1994年2月9日,今天是农历除夕,大家伙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燃起了篝火,漂亮的烟花升空而起,篝火旁架起好几口大锅,肉香扑鼻。”

    “小柱一直在哭,我把肉塞进他的嘴里,他又吐了出来,明明那么饿,却怎么都不肯吃。”

    “小柱不肯吃,我也没吃。”

    “1994年2月10日,农历新年的第一天,大雪停了,救援队带着食物上山来了,他们挨家挨户地发放食物,询问有没有见过那些大学生。”

    “他们也问我,我盯着救援队手里拿着的大米,一直没说话,救援队又问了我好几遍。”

    “我说,我没看见。”

    卜曜灵轻声念完日记最后一句,耗子一脸凝重地看了过来。

    “老大,日记里写的那些肉……”

    卜曜灵没说话,他将日记本塞进袋子里仔细包好,又固定在腰间卡麦克风带子上。

    “之后再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们跟着那群有眼无珠鬼一路走到了村尾,渐渐靠近了小河边,那些鬼走得越来越慢。

    卜曜灵说之后再说,直播间观众却已经炸开了锅。

    他们激烈地讨论著,已经从被一群有眼无珠鬼刺激惊吓的情绪里跳转到了另一件令他们细思极恐事上了。

    [我说……这次也得报警吧?那个日记本里写的……]

    [1993年发生饥荒和雪灾地方,应该很好查吧?有大佬能查出来吗?]

    [那些大学生是被村民吃了吧?是吧?是吧?谁能来告诉我是我猜错啊!人生第一次这么希望能有人来反驳我!!!]

    [上面那个,别嚎,我也想反驳你啊,可是……]

    [那么多大学生集体失踪,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为什么不继续查下去啊!]

    [你没听到主播读的日记里写了,救援队去查了,只是没查到,如果整个村子一起说谎,那个年代……还能怎么查啊!]

    [我不管,我已经报警了!]

    卜曜灵的心情也十分沉重,他看着走在有眼无珠鬼中间阿婆,心中思忖,阿婆到底在这件事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突然,异变发生。

    走到河边后,那些本来只是默默走路的有眼无珠鬼突然暴动起来,他们显得格外焦躁,开始逐渐向阿婆靠拢,而阿婆依旧无动于衷地站在中间,那双同样没有眼珠的眼白竟隐隐透出一丝讥讽。

    卜曜灵皱眉,抬手用指尖碰了碰断手指尖,从耗子手里拿回铁锹,做好防御准备。

    第一个有眼无珠鬼扑向阿婆,嘴巴张开,嘴角撕裂到耳后,黑血如泥浆自裂开的大嘴里喷涌,一口咬在了阿婆肩膀上,用力撕扯起来。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那些逐渐聚拢的有眼无珠鬼纷纷咧开大嘴,扑咬向了阿婆。

    他们走来时还保持着人形状,如今一个个如鬣狗般匍匐在阿婆身上撕咬血肉,生肉被撕扯断裂声音,在口中大肆咀嚼声音,饥渴吞咽声音纷纷重合交叠,在流水潺潺的小河边,形成最恐怖的奏鸣曲。

    阿婆鲜血顺着河边的泥土蜿蜒进河水里,清澈的河水已变成滚滚红流。

    耗子捂住嘴,转过身大声干呕起来。

    卜曜灵咬紧牙关,心口恶心感不断翻滚,却仍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

    很快,阿婆身体被那些恶鬼蚕食殆尽,只剩一颗头颅滚在一旁,一双眼睛仍睁着,定定地看着那些已没有人样恶鬼。

    那些恶鬼吃完阿婆后犹未满足,一个个转过脸来,被血糊住的脸上,一双双没有眼珠的眼白紧紧攫住卜曜灵,眼中满是凶恶的光。

    卜曜灵攥紧铁锹,轻声呢喃:“手哥,帮帮我,求你。”

    断手从卜曜灵头顶滑落,冰冷指尖覆上卜曜灵手,和他一起握住了铁锹。

    霎时间,冲天的阴气席卷卜曜灵全身,他微微张唇,呼出的气已经变成了白雾。

    卜曜灵勾唇,抬起手,冰凉的唇轻轻粘贴了断手手背。

    “手哥,这次也拜托了。”

    第24章 遮目村

    唇瓣像粘贴了一块冰,卜曜灵体温本已经降低不少,不想在这一吻后,体温又降低了几分,整个人阴冷得不像一个活人。

    那些紧紧盯着他有眼无珠鬼在这时冲了上来,他们满脸满身鲜血,跑动时互相撞击,一个压着一个地往前爬,等跑到卜曜灵身前时已经缺胳膊断腿,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非人类速度。

    卜曜灵用打羽毛球姿势攥紧铁锹,来一个拍飞一个,耗子也想大展手脚,被卜曜灵制止,此时只能寂寞地扛着摄像头站在卜曜灵身后,口头欢呼,呐喊振威。

    “老大!左边左边!左边来了个断胳膊!”

    “哎哎哎!右边!右边也来了!”

    “看下面啊!老大!有个瘪三搞偷袭!他要抓你脚!”

    卜曜灵将一把铁锹舞出啸啸风声,其实他自己没出多少力,全靠断手,但因铁锹造型限制,那些被拍飞有眼无珠鬼倒地后依旧能继续爬行,甚至因为断肢乱飞,那些断肢也在往卜曜灵这边爬,导致需要拍飞鬼越来越多。

    卜曜灵边打边后退,明明运动量很大,身体却因为断手浸入骨髓的阴气感觉不到半点热度,他连一滴汗都没有流。

    阿婆头一直躺在河边,没有眼珠的眼睛冷冷盯着那些变成碎块有眼无珠鬼群。

    就在卜曜灵和耗子即将退出小河边范围时,阿婆仅剩的头颅突然大笑起来。

    那笑声凄厉又尖锐,如魔音穿耳,瞬间让卜曜灵耳朵产生了片刻嗡鸣。

    有眼无珠鬼群也在这笑声里动作滞缓,渐渐停下来,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一时没有鬼再扑上来,卜曜灵放下高举的铁锹,看向阿婆头。

    那头正在地上乱滚,发髻彻底散开,裹在脸上,发丝竟如钢丝般勒入阿婆皮肤,鲜红血溢了出来。

    阿婆血好像无穷无尽,她滚动着自己的头,将血洒得到处都是,将那些有眼无珠鬼围在血迹里,突然不动了,一双淬满阴冷和怨毒的眼里突然出现了浓浓的悔恨。

    她张大嘴,不再大笑,而是不停重复着一句话:

    “恶有恶报!恶有恶报!”

    在一声声“恶有恶报”中,那些剧烈颤抖中的有眼无珠鬼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融化腐烂,他们几乎看不出人形身体如蜡烛般流淌到地面上,和阿婆血混合在一起,发出“滋啦滋啦”声音,又慢慢渗进土地里,消失了。

    地面上只留下一片连着一片暗沉印子,像河水冲刷过后湿痕,似乎在太阳升起时就会彻底消失。

    但阿婆头还在,那颗头被自己的头发勒得快四分五裂,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突然看向了卜曜灵,似乎在打量他。

    卜曜灵悄然攥紧铁锹,浑身紧绷。

    阿婆头又收回了视线,咕噜噜地滚过卜曜灵脚边,往村子里滚去。

    耗子一脸茫然:

    “老大,她要干嘛?”

    卜曜灵摸了摸包裹着日记本袋子,道:

    “跟上去看看。”

    在那些有眼无珠鬼消失后,村子变得格外平静,一间间砖瓦房亮着的绿光已经熄灭,连大雾都在河边消散了。

    他们跟着人头一路来到了村子中心大槐树下。

    阿婆头停在树下,正仰头看树冠上挂满木牌和铃铛。

    卜曜灵见此,又走近了几步,轻声道:

    “阿婆?”

    阿婆垂下眼睛,她的头发已经彻底勒进了皮肉里,脸上的五官和皮肉正一块块地往下掉。

    她定定地盯着大槐树粗壮的树根看了许久,突然弹跳起来,猛地撞向树干,只听“嘭”一声响,那颗头就如西瓜般撞烂了。

    混合著血液的浑浊脑浆溅在耗子鞋上,耗子惊叫着跳了起来,大喊道:

    “啊啊啊啊!我要吐了啊!”

    “这个阿婆头带我们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她撞烂自己的头吗?”

    “我靠啊!”

    卜曜灵绕开一地的鲜血和脑浆,走到大槐树下,摸了摸大槐树树根。

    此时槐树下的血雨已经停了,树根湿漉漉的,摸起来黏腻恶心,卜曜灵皱眉,将大铁锹竖起来,戳了下树根表皮。

    这棵大槐树不知活了多少年,不只树干粗壮,连树皮都十分厚重,很难捅破。

    卜曜灵站起来,用足了力气将大铁锹铲下去,终于铲断了一截树根,树液如水流般涓涓涌出,却是血红色的。

    “这树在流血吗?怎么可能?”耗子下意识将摄像头对准了被铲断的一截树根。

    树根截断面在直播间中被不断放大,看着就只是普通的植物,如果忽略它鲜红树液的话。

    卜曜灵用指尖沾了一点,凑到鼻间轻嗅,的确有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这棵树下,埋了什么?”

    卜曜灵站起身,仰头看那些随风摇曳的木牌。

    木牌有新有旧,但大多是深红色,起初卜曜灵以为是制作木牌木头种类特殊,如今想来,大概是因为时不时被血雨冲刷,才会变成那样深红的颜色。

    卜曜灵不再多看,在树根旁寻了个好挖地方,一铁锹就铲了进去,用力挖了起来。

    没挖几下就给卜曜灵累出一身汗,断手在卜曜灵挖土时爬回卜曜灵头顶,摆明了不打算出力。

    卜曜灵体内属于断手阴气消失,刚才不停拍飞有眼无珠鬼时积攒疲惫疯狂涌来,他只觉得手脚累得发麻,四肢像面条一样用不上力,挖了几下就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耗子将摄像头放在一旁,立刻过来捡起铁锹继续挖。

    两个人轮流挖了好久,挖下去快一米五深度后,耗子一铲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卡在土里,他上下左右换着位置铲了铲,把土铲松后,将那东西铲了出来。

    坑里面太黑,他没看清,抓起来就扔到了坑边。

    “老大,我挖到了什么东西!”

    卜曜灵将手电筒照过去,白光下那东西露出真容:是一截被砸断的腿骨。

    “果然……”卜曜灵呢喃,他想到了日记本里除夕夜村民煮的肉。

    那些肉,是那群每周都会背着食物送上山来的大学生。

    他们被大雪困在了山里,被他们亲手救下来村民吃掉了。

    卜曜灵拿着手电筒跳进大坑,开始徒手挖那些土,一捧捧黄土被挖开,不断有人类的断骨被挖出来。

    耗子摄像头被放在上面,拍不到坑里画面,但卜曜灵脖子和左手腕都各戴着一个拥有夜拍功能的运动相机,这些碎掉人骨全被拍进去。

    直播间弹幕宛如地震,一条叠着一条,一片连着一片,几乎将直播间画面全部掩盖。

    [怎么会这样……]

    [虽然听主播读完日记就猜到了,可真看到这些人骨,我还是很难过……]

    [这些村民为什么要这样?那些大学生不是救了他们吗!]

    [没有那些大学生每周送上去的食物,他们早就饿死了!]

    [呜呜呜,我受不了,我看不了这些人骨……]

    断骨下一层,是一颗颗平扑在地里头骨,这些头骨上还有刀子刮擦过的痕迹,那些村民连人头上肉都没有放过。

    卜曜灵神情严肃,将一颗颗头骨挖出来,小心摆在了坑边。

    渐渐地,那些头骨将土坑边缘围满了。

    大槐树上木牌和铃铛依旧在微风下轻轻摇晃,铃铛轻灵声,木牌碰撞声,像一声声轻啜,一声声控诉。

    卜曜灵又挖了挖,挖出了一个塑料袋,这袋子和阿婆家里包日记本袋子一样。

    他打开袋子,发现了那本日记里被撕掉几张和另一本日记。

    卜曜灵看着手里的日记本,一时竟有些不敢打开来看。

    这里面记载着几十年前一群年轻人赤诚善心残忍落幕。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卜曜灵和耗子挖坑,挖人骨耗费了不少时间,阳光缓缓倾泻下来,透过一颗颗头骨空洞的眼眶,在地上留下一团团暖黄的光圈。

    突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那些脚步声很轻,很多,似乎有一群人正在悄悄靠近。

    此时天已经亮,那些有眼无珠鬼也都融化消失,会在此时来到这里的只有遮目村村民。

    卜曜灵从坑里爬了出去,看到几十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夹杂着遮目村仅有几个年轻人,正缓缓走来。

    一阵风吹来,将天幕中的几片云朵扯了过来,遮住了清晨朦胧的日光。

    连绵的云朵在地上留下一片阴影,阴影随着云朵飘动,一点点将村民们笼罩在下。

    耗子此时也从坑里跳了出来,他拿着铁锹,紧紧站在自家老大身侧,浑身防备。

    紧接着,他瞪大眼睛,手里的铁锹掉在了地上。

    卜曜灵静静地站在坑边,想到了阿婆头疯狂呐喊的那句话。

    “恶有恶报。”

    云朵阴影下,每一个村民的后背上都趴着一个怨气缠身恶鬼,每一个恶鬼都伸出双手,紧紧捂住身前村民的眼睛。

    卜曜灵当着所有村民的面,翻开日记本,大声朗读起来。

    第25章 遮目村

    “1994年1月。”

    “大雪无边无际,几乎将整座山掩埋,村口的路全被封死了,下山的路也塌了,听说有段路还发生了雪崩,那群大学生出去看了好多次都找不到能够下山的路。”

    “因为家里只有我和小柱,那些大学生里一个女孩子住进了我家,她说她叫小雪。”

    遮目村老人们没想到卜曜灵突然当场念起一本日记,人群骚动,他们又开始往卜曜灵这边靠近。

    此时风已经带走了云,阴影贴着地面消失,阳光洒下来,一个个老人双眼浑浊,身后捂着他们眼睛冤鬼也看不见了,他们看起来如最普通的老人一般。

    但卜曜灵知道,那些冤鬼还在,他们会永远贴在老人的后背上,用双手紧紧捂着老人的眼睛,一代又一代共生下去。

    耗子爬出来重新扛起摄像头,挡在卜曜灵身前,大声嚷嚷:

    “哎哎哎,你们别过来啊!我这可直播呢!你们要是对我们做了什么违法的事,这就是铁证!”

    这些一辈子窝在遮目村村民很多都不懂什么直播,也对法律没有畏惧,但里面少有几个年轻人却伸手扯了扯身边的老人。

    遮目村几个村干部一直站在村民们最后方,一言不发。

    卜曜灵胸腔激荡着怒火,他翻过一页日记,继续大声朗读:

    “很快大学生们带来的食物全部吃完了,村民们再次陷入了饥荒。”

    “大学生们尚且乐观,每日主动组织村民出去查找食物,可附近别说是埋在雪下野菜,树根,连能嚼动树皮,土块都被吃空了,数次落空后,大学生们也显得焦躁起来。”

    “很快村子里爆发了第一次冲突,大牛一家领着几家要好的村民埋怨这群大学生为什么不能多带些食物,为什么送来食物还要留下来跟他们抢,说这些大学生全都是假惺惺的做派,是假好心真烂人。”

    “大学生们不服气,差点和大牛一家打了起来,最后还是大学生里面有个年轻人出头说和,说好再出去多找找,不相信人靠着大山会饿死。”

    “第二天,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和那群大学生出去了,住在我家里女学生小雪也去了,她背着背包里还留着一些食物,她将食物留给了我和小柱,小柱饿得神志不清,出气多进气少,我没有去,我给小柱喂了一点小雪留下食物,但我自己没舍得吃。”

    “当天下午,大家都回来,大学生少了一个,村长家说是走丢没有找到。”

    “夜里,我看到不远处的山头隐约有火光。”

    “小柱靠着小雪给的食物活了下来,她说要我们偷偷吃,不要说出去,我答应了,将食物又分给她,但她不肯要。”

    “隔天一早,大学生们想要出去找他们的夥伴,但村民不愿意,结果当天出去的大学生又少了几个。”

    “大学生越来越少了,总是骂骂咧咧的大牛家却不再喊饿了。”

    “住在我家里小雪脸色越来越差,她总是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我,彷佛她什么都知道了。”

    “上山来的大学生全都失踪了,只剩住在我家里小雪,她还是执意要出去找她同伴。”

    “她出门前,我拉住了她手。”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她看着我,笑着流了泪,她说……”

    “婶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她没再回来。”

    “她留下食物也吃完了。”

    “过年了,村里举行了篝火晚会。”

    后面的日记内容衔接另一本日记内容,但是再往后翻,卜曜灵发现了一些不一样内容。

    “饥荒结束了,村里饥荒却还在继续。”

    “他们不想吃粮食。”

    “村里的老人开始失踪。”

    “小柱丢了。”

    卜曜灵读到这里心中大骇,他本以为这些村民在饥荒时吃掉那些大学生是因为饥饿,却不想这些村民早就变成了恶鬼,活着的恶鬼。

    从这页之后,日记本上记载的便都是些邪门术法,卜曜灵仔细看过,发现了这棵老槐树上木牌出处,大概是这位日记主人用了什么办法诓骗这些心虚村民,让他们供奉了这些木牌以求平安,实则借此饲养那些大学生枉死的鬼魂,将其日益壮大。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如今遮目村。也有年轻人想要离开这里,但离开这里全都暴毙他乡,渐渐地就没人敢出去了。

    又往后翻了几页,日记本上纸张突然变得褶皱暗红,上面似乎曾浸透了鲜血,又逐渐干涸。

    因为血迹影响,最后几页字迹大多看不清,卜曜灵仔细辨认,拼凑出一段话。

    “终于,他们想到了我。”

    “我吞了大量毒药,藏好日记,抱着小柱牌位,等他们到来。”

    日记最后一句话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怪不得那些有眼无珠鬼在分吃阿婆身体后一个个炸死,原来这些鬼怪死后也在不停重演着生前一切。

    卜曜灵放下日记本,仔细地装回袋子里,对耗子说:

    “耗子,报警吧。”

    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解决的范围,在这里活着的老人大部分都有罪孽,他们就算已经年老也该受到应有的责罚。

    卜曜灵低头,看着坑边摆满的零散尸骨。

    “这些学生,该回家了。”

    听到要报警,那些老人又开始躁动,竟再次围拢上来。

    卜曜灵重新拿起铁锹,道:“耗子!帮我拦着他们!”

    耗子见卜曜灵又开始挖土,泪流满面道:

    “老大,你怎么又开始挖了!这么多人,我拦不住啊!”

    卜曜灵挥铲飞快,一脸坚决:“耗子,你撑一下!”

    他有预感,手哥想找的东西就在这棵槐树下面!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

    “哎哎哎哎!我说这位老婆婆,你可别动手啊!你别看道士我仪表堂堂就以为我好欺负!”

    卜曜灵和耗子都愣了一下,看了过去。

    只见人群后,道士,小狗和扛着摄像头张慌都赶了过来,道士和小狗一人拿着两根木棍,不停驱赶着要围上来的村民。

    卜曜灵眸光一闪,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这些明明还不太熟悉队友,一次又一次让他惊讶。

    他低下头,奋力地挖着土,突然一块坚硬的石砖被挖了起来,坑底塌陷了一角,周遭的泥土如砂砾般往里漏,紧接着坑底崩塌,卜曜灵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站在坑边耗子见此立刻跟着跳了下来,“老大!!!”

    两个人沾了一身泥土,顺着破碎的砖块一起跌坐在地,好在这下面空间不算大,没有摔得太疼。

    虽然没摔疼,但卜曜灵被耗子一屁股坐在了腰上,感觉自己快被耗子坐裂了。

    他趴在地上,一脸扭曲,嘶哑道:“耗子,滚开,快滚开!”

    耗子挪了挪屁股,后知后觉的站起来,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勺上的头发:

    “不好意思啊老大,我说我掉下来怎么不疼呢。”

    卜曜灵爬起来,打开手机手电筒,便见到一处和之前别墅里几乎一样祭坛。

    在祭坛后,同样有一副棺材。

    一直安静待在卜曜灵头顶断手倏地飞了过去,落在棺材盖上,指尖轻点着棺木,显出几分焦躁。

    卜曜灵猜测到了什么,心里有些奇异的感觉,他小心问道:“手哥,这里面……是你的身体吗?”

    断手自然不会给卜曜灵答案,只是敲击棺木的动作停了下来。

    卜曜灵深吸一口气,招呼来耗子,两个人分别抬着棺材盖两边,用力往一旁推。

    棺材盖发出钝涩难听的声音,一点点被推了开来,一股极致阴寒的气从被推开缝隙里飘散出来。

    卜曜灵和耗子对视一眼,更加用力推,一口气将棺材盖掀到地上。

    沉重棺材盖砸在地上,一时间尘土飞扬,卜曜灵挥了挥手驱赶灰尘,迫不及待的将手机的光亮对准棺材。

    却见棺材里面只平铺着一件染血黄袍,那黄袍绣工精致,上有五爪金龙,看起来就造价不菲,但因接触了空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颜色,眨眼间变成了一片灰扑扑烂布。

    卜曜灵心惊,无措的伸手想要阻止什么,但只是做无用功,再几个呼吸间,连那片失去色彩的烂布都破碎风化,变成了一捧躺在棺底尘土。

    断手在这时回到了卜曜灵头顶,指尖正一下又一下轻轻卷着卜曜灵细软发丝。

    卜曜灵此时终于确定这处祭坛只是个衣冠冢,他们这一趟不仅没有找到张慌妹妹,也没有找到手哥身体,算是白跑了一趟。

    卜曜灵叹了口气,正要说话,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他常做那个梦境里,小皇帝就常穿着这样的黄袍,一张小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小皇帝……

    卜曜灵赶紧摇头,将不合时宜猜测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他在想什么呢?梦境和现实怎么可能牵扯到一起。

    第26章 遮目村

    警察来得很快,他们迅速将村民隔离带走,清空大槐树周遭的局域。

    趁着警察还没时间来过问他们,卜曜灵从道士身上翻了个塑料袋出来,把黄袍化成的尘土装进了袋子里。

    耗子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家老大,忍不住问:

    “老大,你装这个干什么?”

    “万一有用呢。”卜曜灵一脸虔诚,心想没看断手就在他头顶上薅他头发吗?虽然白跑了一趟,但总要留点成果!

    听到卜曜灵的话,耗子一脸原来如此不愧是老大的表情,卜曜灵头顶断手动作却停顿了一瞬,不知道是觉得赞同还是觉得无语,卜曜灵不敢问。

    张慌几人也来到坑底,在不大的祭坛里来回翻找。

    “这祭坛看着得有千年。”道士摸了摸棺木,只觉得入手冰冷刺骨,这棺木早就被阴气浸透了。

    此时他们已经把直播停了,任凭直播热度在人最冷清凌晨仍旧不断攀升,他们几个也没怎么关注。

    卜曜灵点点头,抖了抖手里装着黄袍尘土塑料袋,说:

    “我下来的时候把运动相机都关了,不然光这个就不好解释。”

    要是黄袍变成尘土场景也被拍进直播,他很怕被治一个损坏文物罪。

    张慌点头,也在祭坛里四处查看,他看着神情淡定,但卜曜灵知道他心里一定是失望的。

    “抱歉,没找到你妹妹。”卜曜灵道。

    张慌笑了笑,道:“我妹妹失踪很久了,我知道找她一定没那么简单,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另一边,道士一直在翻看卜曜灵从坑里挖出来的另一本日记,此时正不停摇头,念叨着:

    “奇怪啊奇怪。”

    “怎么了?”小狗对一览无余祭坛没什么兴趣,凑过去和道士一起看日记本。

    “这上面记载的这些邪术,很多我都有印象。”道士道。

    “哇塞,你这么厉害?”小狗上下打量着道士,一脸原来你还有我不知道的阴暗面模样。

    道士“啧”一声,推开小狗的脑袋,说:

    “你脑瓜子里想什么呢?不是这回事,我的意思是……”

    卜曜灵也忍不住看了过去。

    “你们都知道的,我以前一直待在道观里,出世不久,我能知道了解邪术,一定是很浅显没什么大危害很容易被破解的那种。”

    卜曜灵微微皱眉,“你是说,导致遮目村形成如今局面的原因并不是这些邪术?”

    “至少不是主因,这些邪术还没这么大的能力。”道士说。

    “那难道……”卜曜灵看向祭坛。

    道士也看向了祭坛,他们心中都有了一个猜测。

    恐怕真正导致遮目村聚阴养邪的根本原因是这座祭坛。

    卜曜灵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头顶断手。

    这些事,会和手哥有关吗?

    祭坛已经没什么可看,一行人从坑底爬了出来,都沾了一身土。

    树上的木牌随风轻轻撞击,发出细微的声响。

    众人都不愿意待在这棵老槐树下,纷纷远离了老槐树。

    天渐渐大亮,遮目村仍显得阴沉沉的,特别是老槐树笼罩之下,鬼气森森,彷佛独属于另一个空间。

    卜曜灵走在最后面,在即将离开老槐树笼罩下时,后背飘过一阵阴风,他回头,就见一道浑身皮肉破破烂烂的鬼影站在老槐树粗大的树干后面,正露出小半张腐烂的脸看过来。

    卜曜灵愣了下,是那只追着他跑又被耗子当马骑烂脸鬼。

    风轻轻吹过,老槐树上木牌互相撞击,那声音很有节奏,像在诉说着什么。

    卜曜灵想了想,停下脚步,转身走向那个烂脸鬼。

    耗子扯住卜曜灵手臂,一脸惊恐:“老大!别过去!”

    张慌,耗子和道士也注意到了藏在树干后的烂脸鬼,纷纷皱着眉看过来,显然张慌也是不希望卜曜灵过去,只是他没有出声阻止。

    “手哥在,没事的。”卜曜灵扯开耗子手,走了过去。

    一边走,卜曜灵一边抬手,将手伸到帽子底下,用力按住了断手。

    断手指尖动了动,显然有些不解。

    卜曜灵很不走心地找藉口:“手哥,我看看你冷不冷。”

    断手:“……”

    其实是断手有数次突然消失不知所踪的前科,卜曜灵这次要从根本上扼杀这种可能。

    烂脸鬼藏在树后,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卜曜灵。

    耗子本来都已经一步走出树荫的屏蔽范围了,看卜曜灵执意要走回去,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卜曜灵的错觉,在耗子跟上来后,烂脸鬼猩红的眼珠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满意。

    离得越近,腥臭的味道越明显,周遭的温度也越低,但断手一直很安静地被卜曜灵按在头顶,说明现在没有危险,或者说危险在可控范围内。

    在卜曜灵距离烂脸鬼只有一米距离时,烂脸鬼突然四肢如蜘蛛般攀附在树干上,迅速窜到了树顶。

    树梢窸窸窣窣,不一会儿,一张可怕的烂脸从枝丫里探出头来,继续盯着卜曜灵看。

    卜曜灵:“……”

    他站在树下,一时不知道这烂脸鬼到底是什么意思。

    烂脸鬼见卜曜灵不动了,抓着她所在树枝用力摇晃起来,上面挂着的木牌晃动的更加剧烈,一堆槐树叶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老大,她不会是要你上去吧……”耗子抖着嗓子说。

    “常说鬼言鬼语不可信,你还是赶紧离开那里吧。”一直旁观的道士忍不住道。

    “再说警察就在不远处,你突然爬树,人家一定会问的。”张慌也道。

    烂脸鬼还在不停地晃动着树枝,在远处看这一幕格外诡异,巨大树冠上只有一根树枝不断摇晃。

    “我上去看看。”卜曜灵最后做出决定。

    他攀上树干,第二次爬这棵老槐树,此时的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

    烂脸鬼见卜曜灵开始爬树,终于不再晃动树枝。

    卜曜灵灵活地爬上去,很快来到烂脸鬼所在那根树枝。

    烂脸鬼以一种人类绝对做不到姿势挂在树枝上,血红的眼珠盯着卜曜灵看了许久,突然松手,垂直掉了下去。

    卜曜灵大惊,立刻低头,只见烂脸鬼整个鬼如大蜘蛛一样砸在了耗子身上。

    鬼怪本该没有重量,但耗子被砸“哎呦”大叫一声,一时没爬起来。

    烂脸鬼坐在耗子后背上,双手在耗子脑袋上用力一拍,耗子的头发便如杂草般干枯掉落,转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光头。

    卜曜灵忍不住张大嘴,后知后觉这个烂脸鬼恐怕是在找耗子报仇。

    可与夜里凶狠的模样不同,在让耗子变成秃头后,烂脸鬼就从耗子身上下去了。

    她主动爬出了老槐树巨大树冠遮挡范围,站在了阳光下。

    她本就腐烂严重的身体散发出浓郁的黑烟,黑烟慢慢消散,烂脸鬼变成一片虚无缥缈的白。

    她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以一个普通人类姿态站在那里。

    紧接着她回头,露出一张年轻女孩子脸。

    那是一个很好看女孩,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只一刹那,她的身影就消失了。

    耗子捂着自己的光头近距离目睹了这一切,有些回不过神。

    “她消失了。”

    卜曜灵心中有淡淡的感慨,他仔细查看烂脸鬼一定要让他来的这根树枝,在一众大小差不多木牌里发现了一块比较小的木牌。

    他将木牌拿下来,发现上面刻着字也歪歪扭扭的,刻痕比较浅,似乎是刻字的人力气比较小。

    卜曜灵轻声念出了上面的字:

    “哥哥,我想回家。”

    “这是……”

    张慌听到了卜曜灵声音,立刻跑到树下,脸上的淡定已经消失,正仰着头一脸焦急地看着卜曜灵。

    “是我妹妹,一定是我妹妹刻的。”

    “我拿下来给你看看。”卜曜灵将这块木牌小心揣进口袋里,正要转身往下爬,余光突然看到了一块木牌。

    那木牌在一众长得差不多的木牌里并不显眼,可卜曜灵却奇怪地注意到了它。

    他拿起木牌,凑近看上面字。

    刻痕陈旧,但字迹娟秀,刻得特别仔细。

    上面刻的是: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右下角刻有木牌主人名字,赵雪。

    在那本日记里,曾有一个叫小雪大学生住在阿婆家里,她救了小柱,她也是最后一个失踪的大学生。

    原来烂脸鬼就是小雪。

    卜曜灵挂着木牌绳子紧了紧,确保这块木牌不会从槐树上掉下去。

    这时,一片乌云飘了过来,地上出现了一片阴影。

    “老大!”

    耗子一声惊呼,指着不远处瞪大了眼睛。

    卜曜灵快速从树上爬下去,看了过去。

    在那朵乌云下,十几个大学生灵魂缓慢走过,渐渐和云朵阴影一起消失了。

    不远处一直被警察聚起来审讯的村民里突然传来骚动,有个老人激动地大喊:

    “我看见了!我能看见了!”

    许是太过激动,许是其他什么原因,这老人刚喊了两句,突然眼珠上翻,双腿绷直,直挺挺地倒下去,就这么咽气了。

    张慌捧着卜曜灵交给他的木牌,忍不住也轻念一句: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卜曜灵不再多看那边,他看向张慌,笑了笑说:

    “至少这趟不算白来,我们能够确定你妹妹确实来过这里,不是吗?”

    张慌点头,珍重地摸了摸手里的木牌。

    “那下一个直播地点呢?你确定好吗?”

    张慌诧异地看向卜曜灵。

    卜曜灵笑了起来:“两次合作我都很满意,不知道我和耗子可不可以正式加入团队?”

    张慌也笑了,“当然!”

    卜曜灵拢了拢头顶帽子,确认断手好好地藏在里面,一行人并排往村子外走,颇有古代大侠风范。

    刚走出几米远,他们就被一名年轻警察拦住了。

    年轻警察拍着手里审讯本道:

    “干什么去干什么去!这还没审你们呢,去那边等着去!”

    卜曜灵:“……”

    众人:“……”

    第27章 遮目村

    卜曜灵几人被年轻警察带去了一辆警车边做笔录,问的问题大同小异,他们虽没有提前商量过,但都默契地选择了实话实说,只是将涉及灵异的部分忽略了过去。

    卜曜灵是最后一个去做笔录,年轻警察一脸狐疑,认真做好笔录后放下笔记本,表示这次的笔录结束,但仍没有放他走打算,反而继续问道:

    “卜曜灵,我知道你,上次报警的就是你的直播。”

    卜曜灵以为警察说的是在小旅馆时事,毕竟遮目村离那里近,这些警察很可能是留在小旅馆调查那些警察中的一部分,便点头应道:

    “是我,上次也是我们报警,警察同志,旅馆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年轻警察笑了笑:“可不只是旅馆,还有吉祥如意大酒店的事。”

    卜曜灵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这个年轻警察还注意到了之前的直播。

    “搞直播搞到手都断掉了,你们也是独一份了,我印象很深刻,也很好奇,你们探灵直播,真的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剧本和道具吗?”

    卜曜灵对上年轻警察探究的视线,他头上顶着断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当然!一切都是剧本,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

    年轻警察一时没有回话,他盯着卜曜灵看了许久,拿起笔记本起身,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可以走了,以后直播小心点,别总去这种荒凉的地方。”

    卜曜灵连连称是,和等在外面的张慌几人汇合,先去了搭建在村口的帐篷区,他们快速收拾好了帐篷和设备,驾车离开了遮目村。

    车上众人都有些疲惫,耗子和小狗精力好,负责开车,张慌和卜曜灵,道士坐在后面谈论著遮目村收获。

    因为收拾帐篷和设备耽误了一些时间,遮目村往外走的路线又只有一条,他们离开的时候在撞到了押送那些犯罪老人的警车,警车一辆接着一辆行驶在他们前面,他们也不好超过去,便只能跟在警车后面。

    “下次的直播地点有计画吗?”卜曜灵问张慌。

    张慌点头,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个文档给卜曜灵看,“这里面都是这些年我通过调查和……梦境,得到的一些地点数据,我妹妹都在这些地方出现过,但我不保证每一个地点都百分之百正确,但相似度绝对大于百分之六十。”

    卜曜灵接过笔记本电脑认真查看,一边时刻注意着一直安静待在他头顶断手动静。

    当初他会答应和张慌他们来遮目村,最大的原因还是断手在寺庙佛像上留下血字。

    但这次在遮目村一无所获,卜曜灵猜测断手不会就此停止,很可能会给他指出第二个目的地。

    突然,车子行驶的速度慢了下来,开车的小狗指着前面的警车惊讶道:

    “那些警车怎么全停下来了?”

    小狗话音刚落,晴朗的天空突然阴风大作,乌云不知从何处飘来将日光遮挡,大中午的晴天瞬间仿若黑夜。

    风吹起砂砾击打着车玻璃,沙尘越来越浓,车外能见度越来越低,小狗打算下车去看看,被卜曜灵拽住了衣服。

    “别出去。”

    卜曜灵皱着眉透过前方车窗看那些警车,本来一辆接一辆平稳运行的警车从最前面开始停下,在漫天的沙尘里影影绰绰。

    “怎么了?”小狗不解,回头发现卜曜灵神情格外严肃。

    道士本来放松闲散神情也慢慢紧绷,他坐直身体,透过车窗努力看外面的沙尘,道:“是阴气,很浓重阴气。”

    卜曜灵抿唇,不只是阴气,一直以来遇到任何恶鬼都游刃有余,从不把那些恶鬼放在眼里的断手,正焦躁的一缕一缕卷着卜曜灵的头发,不断加重阴冷气息顺着头顶盖下来,卜曜灵整个人冷得彷佛细胞都要被冻上。

    能让断手如此反常阴气,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前面警车里人下来!”耗子突然喊了一声。

    沙尘厚重,几人往前凑,努力辨认着外面的一切。

    只见离他们最近的那辆警车里警察全都下来了,然后他们打开后车座的门,将随车带走老人也拖了下来。

    老人的身体软绵绵的,像根面条被放在地上,几个警察围着老人大声说些什么,紧接着其中一个警察开始帮老人做心肺复苏。

    “他们说了什么?”卜曜灵问。

    “听不清,风声太大了。”张慌道。

    “那老人死了吗?”卜曜灵又问。

    心肺复苏显然没有起到作用,几名警察都很暴躁,有一个拿着手机不停在打电话,似乎没打出去,紧接着将手机摔在了地上。

    “风沙开始减缓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模糊的画面也渐渐清晰,不远处警车边,本来如面条般瘫软的老人突然双腿绷直,身体像根棍子,头往上仰,脖子上的皮肤绷紧,姿态怪异,像有个人正揪着他的脖子用力往上拽,偏偏他的身体重如千斤,只有头能拽得动。

    老人已经死了,但脖子却硬生生被拉长了几厘米,看起来十分恐怖,彷佛下一秒就会断掉,可在老人四周,除了焦急踱步警察,没有人去碰老人一下。

    警察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也传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死?”

    “我不知道啊!一开始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不停抽气!”

    “前面的车呢?”

    “我去看了!都死了!都死了!”

    回来报告警察年龄小,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场景,心绪不宁,嗓门尖细,不停重复着最后几个字,让人打心底里发寒。

    狂暴的风沙来得快去得也快,视野恢复清晰,只是天仍是乌云密布,车外像被加了一层发灰的滤镜。

    小狗又想下车,再次被卜曜灵制止。

    “再看看。”卜曜灵抓住小狗的手臂,突然看向侧边的车窗。

    耗子也看了过去,在看清车窗边走过的是什么时,没忍住叫了一嗓子。

    “啊!!!”

    只见车窗边一个接一个走过白色的人影,那些人影低着头,踮着脚,露出的皮肤青黑,走路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路过他们的车,往回走。

    卜曜灵低头弯腰,努力去看路过人影脸。

    那是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有男有女,全都神情恍惚。

    直到一张熟悉的脸路过,卜曜灵才确定。

    “是赵雪,是那群大学生。”

    赵雪就是曾追着卜曜灵他们跑的烂脸鬼,也是最后一个死亡大学生。

    “那群大学生?他们不是已经离开了吗?”道士也感到诧异,当时他们亲眼看到这群大学生冤魂离开了遮目村,他还以为这些大学生终于能够投胎转世了,这怎么又回来?

    “卧槽!”车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吼叫,顾不得观察那些大学生冤魂,他们又看向前面的警车。

    几个警察手忙脚乱,有人按着地上老人的肩膀,有人试图去按住老人的头,可老人的脖子仍旧越拉越长,上面的皮肉崩裂,黑红鲜血涌了出来,将铺满黄沙地面搅成一片深红泥泞。

    “按着他头!按着他头!”

    “这是怎么回事?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试图按住老人头颈警察用力到双手鼓起青筋仍无济于事,只听“噗”一声,老人的头被凭空看不见力量硬生生从身体上拔了下来,血液溅了周围几个警察一身一脸。

    按住老人头的警察呆呆地捧着断掉的头,已经被吓傻了。

    震怒的吼叫和大骂此起彼伏,那些老人头一个接一个被看不见力量扯断,狭窄的乡间土路一时充斥着血腥味和莫名其妙臭味。

    抱着头警察终于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扔掉了头,那颗头咕噜噜滚了几圈,滚到了卜曜灵他们的车前,沟壑纵横的老脸正好面向他们。

    那张老脸沾满了鲜血,本双目紧闭神情平静,突然睁开了眼睛,老树皮一样皮肤抽搐,五官扭曲在一起,张嘴尖叫嘶吼,似乎十分痛苦,明明脱离了身体,却像仍活着一样。

    坐在前排的耗子跳了起来,顺着座椅中间位置往后爬,奈何他个子太高,屁股卡在了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抓着卜曜灵手哀号。

    “老大啊啊啊,帮帮我帮帮我!”

    小狗也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却显得格外兴奋,拿出手机就要录像。

    被风刮来的沙尘贴着地面躁动跳跃,在风来之前自行旋转而起,重新遮挡了周围的视野。

    “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卜曜灵试着拽了拽耗子,奈何耗子的屁股卡得太紧,拔不出来也推不回去。

    “是恶鬼!”道士突然一声大吼,双手在道袍内胡乱掏出一堆符咒扔到车玻璃上,黄符刚粘贴玻璃竟在空中自燃了。

    火焰将空气扭曲,隔着火焰,卜曜灵看到了那颗尖叫的人头中窜出一缕黑红丑陋的灵魂,正迎着他们迅猛飞来。

    “低头!”卜曜灵大喊,一把将耗子脑袋压了下去,一车人纷纷缩起肩膀,尽可能弯腰,看着那缕黑红恶臭的灵魂穿过玻璃窗,从他们头顶飞过,又从后车玻璃飞了出去,消失在漫天黄沙里。

    “这是怎么回事?”道士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把桃木剑拿在手里,刚抬头就脸色大变,又把头低了下去。

    只见前方警车所在的方位,数十缕黑红灵魂飞了过来,纷纷穿过他们的车内又消失在黄沙中。

    等黑红灵魂全部消失,黄沙再次消散。

    黄沙里,那些警察没看到黑红灵魂,只是一个个被劲风推倒,摔在了地上。

    此时他们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站起来,一个个瞪大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地上老人的身体。

    那老人身体挺直像根木头一样躺在地上,本已经断掉的头完整的长在脖子上,除了面色铁青已经死亡外,没有任何异常。

    地上也没有一滴鲜血,只有干燥黄沙堆积。

    “这是怎么回事?”张慌皱紧眉头。

    卜曜灵回头,看着那些黑红灵魂消失的方向,问:“刚才那些大学生冤魂是不是也往那边走?”

    “他们明明离开了,为什么又回来?”

    “难道,不是自愿?”

    道士攥紧桃木剑,声音干涩:“那个祭坛……我们都查看过,已经没什么东西了,难道还有遗漏?”

    “这一幕,和旅馆老板当时的情景很像。”张慌道。

    小狗正在看他刚刚录视频,“咦”一声,“这视频里……什么都没有。”

    卜曜灵拿过小狗的手机,拉动进度条观看,视频里只有漫天的黄沙,隐约能看到地面上老人的尸体僵硬平躺,头身完整。

    “那些灵魂都被迫吸回了遮目村……”卜曜灵喃喃,一拍小狗肩膀,“倒车!我们回遮目村看看!”

    他转头看向张慌,“如果祭坛里面还藏着什么我们没有发现……”

    张慌握紧拳头,道:“也许我妹妹还在那里!”

    面包车喷出几腔黑气,晃晃悠悠地在土路上倒车,直奔遮目村而去。

    卜曜灵抬手,指尖轻轻搭上断手手指,断手松开卜曜灵的头发,突然紧紧握住了卜曜灵手。

    卜曜灵垂眸,轻声道:“手哥……”

    坐在一旁的道士看过来一眼,视线扫过卜曜灵头顶,眸光微闪,面色有些凝重。

    他们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断手来自祭坛,遮目村邪异之事与祭坛息息相关,这样大范围地吸取灵魂,制造恶鬼,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恶鬼作用域了,无论因为什么,断手都留不得。

    人和鬼,终究是不同路。

    第28章 遮目村

    小狗人看着不太靠谱,但车开得很稳,哪怕是破旧的彷佛随时会散架小面包车也没有限制他发挥,他们很快回到遮目村,此时天还阴着,遮目村老人都被带走了,仅剩的几个年轻人也跟着警车一起离开,这村子现在当真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小狗将车子停在村口,卜曜灵正要下去,被张慌拦住。

    “开进去。”张慌道。

    进村路不算宽敞,但也足够小面包车通行了,但会撞倒路边的杂物。

    小狗有些犹豫,“这……是不是不太好啊?那些东西都是村民的吧?”

    “他们不会活着回来,开车吧。”卜曜灵道。

    刚才那些警车上人都下来了,如无意外,那些老人应该都死了,只是不知道那几个年轻人如何,就算活着,大概也永远不会想回来这里吧。

    小狗一脚踩下油门,小面包车冲了出去。

    车子越往村中心开,天越阴沉,乌云层层堆栈涌动,厚重得像随时会掉下来。

    小面包车突然一个震动,整个飞了起来,车身向一侧倾斜,只靠左侧前后的两个车轮行驶。

    “我靠!小狗,你搞什么啊!”道士抓紧面包车上面的把手,往车窗外看。

    “不是我啊,是地!是地!地在动!”小狗疯狂打着方向盘,企图稳住小面包车。

    “地震吗?”张慌也往车窗外看。

    “祖师爷保佑……我的老天呐……”道士看着车窗外面色惨白。

    卜曜灵回头,透过浑浊车后玻璃看到身后的地面如蛛网般寸寸裂开,地板翘起,刚刚就是一块突然顶起来的地板将小面包车掀了起来。

    “真是地震?怎么会突然地震?手机没有任何警报!”耗子还卡在前面的两个座位中间,但不耽误他看手机。

    卜曜灵转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老槐树。

    老槐树上面聚拢着漆黑旋风,乌云扭曲成了漩涡,无数漆黑,纯白灵魂在漩涡里翻搅旋转。

    旋风来自地下,源头正是那座祭坛,祭坛的入口在地震中开开合合,像一张活着的大嘴。

    “祭坛快塌了,这种情况也停不了车,没有回头路,小狗,往前开,从村另一头开出去!”张慌给小狗指路,为了妹妹他查过无数关于遮目村数据,对这里的路线十分熟悉。

    小狗拿出开赛车架势开小面包车,他们飞快路过正在坍塌的祭坛,直奔村后。

    卜曜灵回头看着祭坛入口,老槐树陷入了漆黑的漩涡,上面挂着的木牌,铃铛互相碰撞,再一块块被黑风搅碎,再是树枝,树干,这棵不知存活多少年的老槐树被连根拔起,也在黑风中变成了粉末。

    黑风里有一张张扭曲尖叫的人脸,张慌摘下墨镜,瞪大独眼,将脸紧贴在车窗前,死死盯着那些挣扎人脸。

    卜曜灵知道他在找他妹妹心心脸,他看过心心照片,也跟着在里面找。

    小狗将方向盘打成了飞盘,尽可能贴近老槐树,他和道士都知道张慌的心结。

    车子越开越远,震感减小,地震仅笼罩在遮目村内,村后没有路,小面包车一路挑细弱树干撞过去,最后卡在了半山坡上才停下。

    车子外面沾满了尘土,车身瘪了几处,看起来更破了。

    一行人下车,站在山坡上往下看,整个遮目村坍塌崩裂,变成一片废墟,别说祭坛,连那些成排的砖瓦房都碎成了渣滓。

    “没有你妹妹的脸,我看得很仔细。”卜曜灵走到张慌身旁。

    张慌戴上墨镜,呼出一口气,“我也没看见。”

    “那些鬼魂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祭坛,怎么就塌了?”道士抱着桃木剑下车,面色难得凝重。

    “聚集的邪气骤然抽离,遮目村这个数年来被邪气滋养地方承受不住,就塌了。”张慌道,“当然,我也只是乱猜。”

    “回去吧,休息几天再说下次直播事。”

    张慌转身,看着卡在半山腰的小面包车,沉默了片刻,道:

    “小狗,你怎么开上来的?”

    小狗抓抓头发,“就……那么开?逃命嘛,我生存技能点满了。”

    一行五个大男人,艰难地把车子往山下弄,正确来说应该是四个,因为耗子还撅着屁股卡在两个车座中间。

    天快黑的时候,快散架小面包车终于开出了槐林市郊区,路边也渐渐有人气。

    这次的直播热度不错,《慌慌张张》在之前名不见经传,仅靠这次的直播就在灵异分区占有了一席之地,甚至差一点登上热搜第一。

    之所以是差一点,是因为遮目村那场罕见的地震引起了各大媒体关注,明明地震级数超高,周围却没有任何震感,整个地震被诡异地锁死在了小小的遮目村范围内,又因警察刚带走了村里的人,虽然村子毁了,但无一人因地震伤亡。

    一时之间,人人都在讨论关于地震的事,因遮目村塌得太彻底,网友们也没从航拍视频里看出那里就是卜曜灵他们直播地方。

    “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啊。”道士说。

    “算好事吧,不是什么事情热度咱们都吃得下,一步步来吧,至少这次直播收益不错,能给大家分一笔不菲工资,不然我刚把卜曜灵和耗子挖过来却发不出钱就搞笑了。”张慌道。

    后续的收益还没到账,张慌先将直播平台里礼物打赏金额提了出来,平均分成五份,转给了大家。

    卜曜灵手机短信跳了出来,卡里多了一万多块钱,这些钱对大主播来说只是蚊子腿,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错了。

    车子开到市区,卜曜灵告别众人回家。

    离开前,道士看着卜曜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耗子本来想跟着去卜曜灵家,被卜曜灵赶跑了,他太累了,实在没什么经历再顾及耗子。

    回到家后,卜曜灵脱下沾满灰尘的外套,直奔浴室。

    离开几天,为了省电,他将热水器关了,这会儿刚打开,烧热水至少要四十分钟,卜曜灵脏得等不了,干脆脱下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冲起凉水。

    冰冷水流顺着头顶冲下,流淌全身,卜曜灵闭上眼睛,在遮目村一幕幕在脑中闪过,他抹了把脸,明明已经离开了那个危险的地方,心里仍存在淡淡的恐慌感。

    为什么呢?他总觉得他忘记了什么事情。

    卜曜灵关上喷头,挤了好几下沐浴液往身上涂抹,一边涂一边想。

    到底忘什么?

    带着泡沫手抹到胸口,卜曜灵的心脏颤了一下。

    对了,他玉佩碎了。

    没有玉佩,他的生活会变得越来越危险,他可能随时都会见到鬼,或是被厉鬼索命。

    忘记的时候还只是恐慌,想起来后卜曜灵就开始害怕了,狭窄的浴室都变得热闹起来,他时不时回头,总觉得也许哪里就藏着一只鬼。

    他加快洗澡速度,一边冲着身上的泡沫,一边挤了洗发水往头上抹,手刚摸到头顶,浑身就僵住了。

    他没摸到自己的头顶,而是摸到了一片冰冷。

    断手被冷水冲了这么久,一直安安静静地趴在卜曜灵头顶,此时被卜曜灵碰到,才轻轻动了动,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是嫌弃卜曜灵手里的洗发水。

    卜曜灵这才意识到他真正忘什么,他太累了,居然把头顶断手给忘了,就这么自然地把断手带回家,怪不得临走时道士用那种眼神看着他,怪不得耗子想跟他一起回来!

    “手,手哥,水冷吗?咱一起洗个澡。”卜曜灵呼吸轻了几分,换了另一只没有洗发水手,握住断手,尝试着拿下来。

    断手很乖巧,像个玩具似的被卜曜灵拿了下来。

    卜曜灵将断手轻轻放在一旁洗漱台上,刚要松手,断手突然攥住了卜曜灵手腕,力道有点大,卜曜灵疼得皱了皱眉。

    “手哥,我想洗个头。”卜曜灵商量道。

    断手没动,仍紧紧攥着卜曜灵手腕,甚至更紧了几分。

    “没事,这样也行,也能洗!”卜曜灵赶紧说。

    他用另一只手胡乱揉搓头发,泡沫顺着额头滑落,他微眯眼睛,站在水流下冲着,余光偷偷打量断手。

    离开遮目村后断手就变得很安静,一直待在他头上装玩具,连冷气都淡了很多,导致卜曜灵把他给忘,直接带了回来。

    现在想想忘也好,不然他还要纠结许久,指不定又会想往寺庙跑,虽然寺庙压根拦不住这断手。

    洗完澡,卜曜灵套上睡衣,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了,他太累了,倒在床上闭眼就睡,刚睡着没多久,他就被一阵细碎的声音吵醒。

    “叩叩。”

    “叩叩。”

    屋子里响起细微的敲击声,声音不大却连续不断,卜曜灵皱着眉睁开眼睛,将手臂搭在眼前,有些烦躁地想隔壁小孩又开始闹腾了。

    “叩叩。”

    “叩叩。”

    这小孩今晚在闹什么?大晚上敲墙?烦不烦啊。

    卜曜灵因疲惫产生了巨大起床气,越听越觉得烦,忍不住抬手照着身旁的墙壁用力拍好几下。

    敲击声停了,卜曜灵心想隔壁熊孩子应该是被父母骂了,终于消停了。

    下一秒,“叩叩。”

    卜曜灵倏地睁开了眼睛。

    这回敲击声比刚才大了一点,方位也更清晰了,不像来自他身旁墙壁的另一侧,更像是来自他的头顶。

    这房子是老式装修,卜曜灵头顶是一排木质吊柜,在听清声音的方位后,卜曜灵冷汗瞬间下来了。

    “叩叩。”

    卜曜灵悄悄挪动了一下手臂,瞪着头顶,黑暗里吊柜阴影变得诡谲可怕,像有个人趴在上面。

    “嘎吱。”

    吊柜门被打开了。

    第29章 同居日常

    柜门是被那片模糊的黑影打开的。

    卜曜灵第一次发现自己夜视能力居然这么好,他紧盯黑影,一只手悄悄在床上摸索,断手又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他企图拿点什么东西防身。

    “嘎吱嘎吱。”柜门被左右摇晃,老旧的轴承发出不堪负荷的响声。

    黑影缓缓爬动,像挂在了柜门上,头和脚对折,密密麻麻的黑发垂下来,一点点靠近卜曜灵。

    卜曜灵手在枕头底下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他在用手机砸女鬼和手机的价格上衡量了一下,默默地放开了手机。

    物理攻击对女鬼来说很大可能没用,只对他自己起到心理安慰,但手机砸坏了却要花钱买新的,那是实打实的金钱损耗。

    卜曜灵将枕头抓在手里,其实他想去抓床头柜的相框,动作太大了,他不敢动。

    女鬼像面条一样挂在柜门上,头发越来越长,散发著血腥气发梢碰到了卜曜灵挡在眼睛上的手臂,黏腻恶心,凝固着湿糊血块。

    发丝像长满了女鬼整张脸,除了头发什么都看不见。

    卜曜灵呼吸轻了又轻,手脚冰凉,拚命克制恐惧汇聚力气。

    他计算着床到门口距离,腥臭的发丝在他脸上铺开,卜曜灵抓着枕头往上抡去,枕头穿过一阵阴风,意料之中什么都没砸到,湿腻的头发却在卜曜灵手臂上留下清晰触感。

    他从床上弹跳起来,柔韧的腰肢爆发力惊人,豹猫一样窜到门口,手在顶灯开关上用力拍打,灯不亮,他不磨蹭,转去拧门把手。

    门没锁,他没有在自己家里睡觉还要锁卧室门的习惯,可门却怎么都打不开。

    “靠!”卜曜灵忍不住爆了一声粗口,抬脚用力踹门。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床垫下陷,那女鬼从柜门上下来了!

    拧不开的门在这时突然打开,卜曜灵推开门冲了进去,僵在了原地。

    外面一片漆黑,本该是客厅地方变了,变得和他的卧室一模一样。

    黑暗里,大床上一片模糊黑影以诡异的姿势匍匐在上面,正缓缓抬头,密集的黑发互相摩擦,声音渗人。

    卜曜灵转动僵硬的脖子,在他身后卧室里,女鬼做出同样的动作,黑瘦的手往前爬。

    他像变成了一面镜子,照着门内门外,两边都是死局。

    卜曜灵尝试着关门,再开门,两边情景未变,女鬼离他更近了,已经快爬下床。

    没有玉佩,卜曜灵面对恶鬼就是个待宰羔羊。

    他喉咙微动,抖着嗓子呼唤断手,特别情真意切,“手哥……”

    空气里飘过一阵阴风,女鬼不受阻拦爬下床,手掌和膝盖撑着地面,发出“啪嗒啪嗒”声音。

    “手哥,你再不来,我可就不能当你的祭品。”卜曜灵后背紧紧靠着门板,左右两侧都有一只女鬼爬向他。

    “你舍得看着我被其他恶鬼撕碎吗?”

    卜曜灵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看来断手是很舍得。

    他只好改变策略:“手哥,这女鬼想要抢你的祭品,她一定是看不起你!”

    阴风强了几分,但女鬼不受半点阻碍,已经爬到了卜曜灵面前。

    女鬼抬起头,脸上的黑发如活物般向两边分开。

    卜曜灵一直以为这女鬼没有脸,前后一个样,原来他错,这女鬼是有五官的,只是五官都变成了洞,洞里面也长满了头发。

    黑瘦扭曲手指拍到卜曜灵脚边,手指向上摺断,一点点搭上卜曜灵脚面。

    女鬼明明没有五官,卜曜灵还是从那塞满头发的洞里感受到了她的恶意。

    “滋啦——”

    谁知女鬼碰到卜曜灵手指冒出一串黑烟,女鬼惨叫一声,不断后退,蜘蛛一样爬回墙上,两条挂件般的后腿灵巧地勾住柜门,将自己的身体挤进狭小柜子空间,紧接着“嘭”一声,柜门关上了。

    卜曜灵:“……”不是,姐姐,那里不是你家,你不能躲进去啊!

    房间里恢复正常,门外变回客厅。

    大灯没开,电视却开着,一只断手待在沙发上,正不停地按着遥控器,电视台画面疯狂切换,明明只是一只断手,却透出几分百无聊赖。

    卜曜灵龇了龇牙,心道这断手敢情一直都在,只是懒得管或者在看戏,非要在他吓破胆之后才出手。

    他很想给断手几巴掌,但他不敢,他抿着嘴角走过去,站在沙发边,颇为幽怨地叫了一声:

    “手哥——”

    断手“啪啪啪”地按着遥控器,无视卜曜灵。

    卜曜灵耷拉下肩膀,他和一个只剩下断手厉鬼计较什么。

    “手哥,看电视呢。”

    他坐在沙发一旁,眼睛看向电视机,视线却在放空,遮目村一行本就劳心劳力,卜曜灵像耗空的电池急需充电,结果刚睡会儿就被女鬼吓到灵魂出窍,这会儿整个人都显得木木。

    断手还在换台,上百个节目没有一个合他心意,也不知这个作古多年的厉鬼是怎么学会看电视的。

    卜曜灵双腿蜷缩,脚踩在沙发边缘,脸颊放在膝盖上,侧头看着窗户发呆。

    客厅窗帘是半透明,大半夜外面的行人也很忙碌,这么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人影从他家窗户前路过。

    “槐林市发展得越来越好,夜生活也越来越丰富了,大家都是夜猫子。”卜曜灵感叹,缓缓闭上眼睛,打算就这么睡一会儿。

    回卧室肯定是不敢的,那女鬼还藏在他头顶吊柜里,他现在只敢待在断手旁边。

    他的呼吸慢慢拉长,正要睡着,脑海里闪过什么,呼吸一窒,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家窗外依旧有人影一个接一个地路过,卜曜灵定睛细看,发现那些人影走路姿势很奇怪,他们是面对着窗户横着走的,走路时肩膀都不晃动一下,像一个接一个螃蟹,走路无声无息。

    似是察觉到了卜曜灵视线,不停在他家窗外路过人影纷纷停下,站在窗前,一张张脸粘贴了窗户玻璃,因隔着半透明窗帘显得模糊不清。

    那些人脸在直白地盯着他看,饱含恶意的视线就算隔着窗帘也能清楚地感受到。

    卜曜灵眼里泛起红血丝,他很累,却不敢休息。

    他终于知道违和感在哪里了,不是那些人影走路姿势,横着走路他可以当那些人都脑子有病,也不是那些人半夜没事干把脸贴到他的窗户上。

    而是卜曜灵他家是高楼,人类不可能从他家窗前一次又一次路过。

    除非那些人影都是飘着的。

    那些全是鬼,想要撕碎他,吞噬他恶鬼。

    它们一个挤着一个,贪婪地包围住他的家,却因为什么原因不敢进来。

    卜曜灵清楚,原因就在他身旁。

    他颤抖着伸出指尖,碰了碰断手冰冷的手背。

    “手哥。”

    断手按遥控器动作顿住,似乎在等卜曜灵说话。

    卜曜灵大著胆子抓住断手,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祈求,“我能抱着你吗?”

    断手轻点两下指尖,似是同意了。

    卜曜灵哽咽一声,立刻将断手抱进怀里,还不忘把遥控器重新塞进断手掌心。

    冰冷刺骨的阴寒源头被他抱在胸口,卜曜灵却觉得安心不少,他身子歪斜着靠在沙发上,不再去看窗外贴着一张张鬼脸。

    他真的太累了,体力精力消耗一空,情绪又起伏过大,此时抱着断手,闭上眼就睡了过去,睡姿可怜,身体蜷缩着,下巴藏进臂弯里,呼吸都洒在了断手冰冷皮肤上。

    断手狂按遥控器速度慢了下来,渐渐地不按。

    电视停在一档无聊的综艺节目,里面的人夸张地哈哈大笑。

    断手调整音量,最后干脆静音,只留电视画面发出昏暗的光。

    卜曜灵虽然睡着了,但睡得不算安稳,清晨,他在一阵细微的水声里醒了过来。

    水声黏腻,像混了胶水,流速缓慢却让人难以忽视。

    断手已经不在他怀里,他抱着染上他体温遥控器。

    电视还在无声地播放,室内照进清晨的蒙蒙亮光。

    卜曜灵扔下遥控器,抓了抓头发,一抬头就被定在了原地。

    只见他家墙壁上不断向下流淌着鲜血,鲜血黏腻,流速缓慢,正如慢速瀑布般挂在他家墙上。

    断手指尖沾着黏腻的血液,正在墙上奋笔疾书,写下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扭曲狂肆“死”字。

    卜曜灵被接连惊吓神经变得有些不敏感,他先看眼窗外,确认那些鬼脸已经消失了,晨光徐徐洒进来,窗前一片温馨祥和……如果忽略满墙的鲜血。

    鲜血渐渐流淌到地上,开始覆盖地面。

    卜曜灵蹲在沙发上,迟钝神经跳了跳,大脑终于开始工作。

    他怎么就忘断手还有这个爱好,断手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这感觉很奇妙,像养了只哈士奇,但哈士奇拆家的方式清奇点。

    卜曜灵看着浸透地毯鲜血呢喃:“手哥,咱不能换个娱乐方式吗?地板漏水楼下会来找。”

    断手正在发癫,正写完一个硕大的“死”字,最后一笔笔走龙蛇,甩飞不少血珠,连窗帘上都溅落不少,搞得像案发现场。

    卜曜灵看着窗帘上的血迹,露出死人般安详的微笑:

    “手哥,咱就不能写在纸上吗?刷墙很累的,还费钱,雇人刷就更费钱了。”

    重点是他很缺钱。

    这时,卜曜灵家大门被敲响。

    门外传来一道焦急的男声:

    “里面有人吗?我是你家对面的,我看到你家窗帘上好像全是血!是不是出事?”

    卜曜灵:“……”

    他要是说他在家里杀鸡,对面会信吗?

    第30章 同居日常

    想想就知道除非对面是傻子,不然这一屋血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杀鸡搞的,他得杀多少只鸡才能甩出这么多血?

    卜曜灵顾不得断手上粘血,一把抱住断手,变着法子求饶,求断手收收神通,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断手五指张开,扣着卜曜灵手臂微微用力,指尖上血染红卜曜灵袖子,卜曜灵吃痛,微微皱眉,抿着唇没出声。

    断手却突然松开手,在断手松开的瞬间,房子里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消失了,满墙满地的血也消失了,窗帘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有,刚才一切彷佛是幻觉。

    卜曜灵看了眼自己的袖子,上面没有血,他把袖子撸起来,皮肤上留下五个青黑指印。

    敲门声越来越激烈,外面的人显得很急切,“喂喂喂,有人吗?开门呐!”

    也不知道对面的住户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看到卜曜灵屋里全是血竟然敢单枪匹马地跑来敲门,就不怕遇到什么变态杀人狂?

    卜曜灵环视房间,确定一切都恢复正常后抓过断手下意识放到头顶,又想起他穿着睡衣,没有帽子,想了想把断手塞进门边衣架上背包里,拉上拉链,这才过去开门。

    一开门,卜曜灵就知道住他家对面的那个人为什么这么大胆子,他根本不是自己来,他报警了,正躲在三个警察后面,警察手里拿着枪,敲门的也是警察,那青年只负责喊话。

    卜曜灵:“……警察同志,先收收枪?”

    三名警察警惕地看着卜曜灵,视线越过卜曜灵扫视他家屋内,房间里除了有点乱外,一点血都没有。

    藏在警察身后的青年蹦了出来,瞪大眼睛,“不可能啊,我在对面看到了,窗帘上全是血,血了呼啦!”

    三名警察又进屋仔细搜查了好几圈,确定没有一点血迹没有藏尸后终于收起了枪,他们开始怀疑住对面的青年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或者嗑药。

    青年欲哭无泪,好说歹说才送走警察,还不忘和卜曜灵道歉,走时频频回头看卜曜灵家,把自己的头发抓成鸡窝,喃喃不停:“我真看到了啊,不可能看错啊,怎么回事啊,难道是最近上班压力太大了?”

    青年转过身,脚步突然顿住了,又回头,死死盯着卜曜灵家门边衣架上挂着的背包,抖着嗓子问:“喂,你那个包……怎么一直在动?”

    卜曜灵一巴掌拍到背包上,包不动了。

    “没啊,没动,你看错了。”他对着青年微笑。

    青年狐疑地看着那个被拍扁的包,那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又动了一下,紧接着动得越来越剧烈。

    卜曜灵感受着断手挣扎,死死按着背包的拉链,道:“是我养的猫。”

    青年看着被拍得很扁的包,一脸一言难尽。

    卜曜灵又改口,“小猫。”

    青年拿出手机,按下了报警电话。

    卜曜灵很怕再惹来一堆不必要的麻烦,脱口而出:“是玩具!那个玩具!你懂吧?”

    他冲青年眨眨眼睛。

    青年默默放下了手机,脸上的一言难尽变成了一点薄红,“你是gay?”

    卜曜灵难看扯起嘴角,“昂。”

    青年羞涩低头,“是1不?”

    卜曜灵嘴角倏地压了下去,“不约,我不约。”

    青年看卜曜灵那个激烈抖动背包,恍然大悟,“你是0啊,玩这么激烈玩具?”

    卜曜灵艰涩点头:“……我喜欢刺激点。”

    青年点点头,“刺激的好,刺激的爽,帅哥加个微信?我推你几个好用玩具链接。”

    卜曜灵:“不要了吧……”

    青年很热情,还是拉着卜曜灵加上了微信,并约好再联系,这才离开。

    卜曜灵赶紧关上门,打开背包,断手从里面飞出来,糊到卜曜灵的脸上,显然十分生气。

    卜曜灵手机接连震动了好几次,他拽下断手安抚,低头看手机。

    那青年给他发过来好几个链接,各个名称羞耻后缀惊人的长。

    卜曜灵看了一眼就关上手机,摊回沙发上放空神经。

    过度疲惫加上夜里没休息好,睡醒又遇到紧急事件,卜曜灵只拉到三分之一的精力条再次清空,整个人处于待机状态。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去洗澡,洗澡的时候开着门,他不敢关门,怕闷在浴室里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洗完澡出来,卜曜灵又趴回沙发上点外卖。

    断手这会儿倒是安静了,又开始“啪啪啪”按遥控器。

    外卖到之前,卜曜灵给断手网购一大堆毛笔和宣纸,他对这些不了解,挑了中等价格买,本来他想买最便宜的,怕断手太挑发脾气,最后才买贵一点的,再贵他就买不起了,卜曜灵以前对这些不了解,查了下才发现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的价格只有更高没有最高,上不封顶,吓人得很。

    张慌将《慌慌张张》几人拉进微信群,小狗把微信群改名为“抓鬼小队”,新群刚创建,里面很热闹,卜曜灵也在里面扯皮几句。

    外卖到之后,他边看电视边吃,断手终于对按遥控器失去了兴趣,跳上桌子,摆弄卜曜灵手机。

    卜曜灵好奇地看着,他将自己锁屏密码给断手演示了一遍,看着断手玩手机。

    断手挨个APP点开查看,卜曜灵看了会儿就觉得无聊,吃完饭又摊在沙发上装咸鱼。

    明明是大晴天,屋子里却阴森森的,不用开空调都不觉得热,卜曜灵清楚这股阴寒感不仅因为断手,还有那些白天不知道藏在了哪里,但一定在暗处窥伺他恶鬼们。

    没有玉佩后卜曜灵真正意识到了他已经没办法回到正常的生活,表面上看是断手胁迫他成为祭品,要求他去一些地方查找他的身体,实际上是卜曜灵需要断手庇护,没有断手,他大概很快就会被那些恶鬼撕碎,灰飞烟灭,灵魂都留不下。

    手机震动了几下,卜曜灵交友圈子小得惊人,他猜不是耗子就是群里有人艾特他,没急着动弹。

    断手仍在摆弄卜曜灵手机,手机震动时还差点把手机拍飞,卜曜灵看到了,抿着唇角转过头偷偷笑了一下。

    如果断手有身体有头,不知道会是什么神情?

    卜曜灵好奇起了断手长相。

    等手机再次震动,卜曜灵才懒洋洋地坐起来,凑到断手旁边,想要看看是谁发来的消息。

    结果刚凑过去就看到手机显示屏里出现一个硕大的玩具图片,还是那种带青筋的,特别逼真。

    卜曜灵吓得以为在做梦,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断手打开了对面青年发给他玩具商品链接,正在翻看详情。

    断手这个不知作古了多少年的厉鬼,对现代世界一切都很好奇,似乎什么都想了解一下。

    但没必要了解这种东西啊!

    卜曜灵飞快抢走手机,退出商品详情,删掉聊天记录,脸颊上泛起一点红。

    “手哥,你不要乱看啊!”

    断手指尖轻点桌面,频率间隔不快不慢,像是有个看不见人正轻轻敲击桌面,轻睨着卜曜灵慌乱的样子。

    卜曜灵背对断手,眼不见为净,他点开“抓鬼小队”微信群,发现是张慌在群里艾特他。

    张慌在询问他对下次直播地点有没有什么想法,那些文档都看了没。

    他们这次打算多休息几天,不急着挑地点,张慌就是随口问问,他也只艾特卜曜灵这一次,其他的都是耗子艾特。

    本该是美好休息时间,但因没有玉佩,卜曜灵在家里待着也不算安心,想了想干脆将张慌给他的文档打开,仔细查看。

    文档里不愧是闹鬼场所大合集,里面的地点不是废弃医院就是废弃学校,要不就是些凶宅,墓地等阴间地方。

    卜曜灵翻了翻,将手机递给断手,“手哥,你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去地方?”

    卜曜灵昨夜切实体会了一把断手目前对他重要性,很狗腿地主动询问了断手需求,反正都要去探灵直播,去哪里不是去。

    断手将手机扒拉过来,他只有一个手,也不知道用什么地方看,冷白手指滑动手机显示屏,文档往上翻,看得飞快。

    在断手看文档的时候,卜曜灵往有阳光那侧坐了坐,整个人瘫在正午的阳光下,觉得身上的阳气重了点,闭上眼睛补觉。

    他本就疲惫,很快睡着,没想到一睡着就做梦。

    梦里山水缭绕,雾气迷蒙,卜曜灵站在一处蜿蜒的回廊,等了等才顺着回廊往前走。

    这回廊看着就很古老,完全不是现代世界产物。

    卜曜灵心中有些猜测,顺着回廊来到一处精美绝伦殿舍,他下意识推了推殿门,手却穿了过去。

    果然,他又来到了有小皇帝梦里,在这里他没有实体,一直是灵魂状态。

    卜曜灵穿过殿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案后的小皇帝。

    只是几日没有梦到,小皇帝就长大了不少,已经成为身姿挺拔的少年。

    少年皇帝拿着朱笔在批阅奏摺,卜曜灵走过去,小皇帝没有抬头,彷佛没看见他。

    卜曜灵站到小皇帝旁边,低头看了看小皇帝拿着奏摺,发现小皇帝在上面写的字比奏摺上字要复杂许多,他竟不认识。

    “这是一种字体吗?”卜曜灵问。

    小皇帝充耳不闻,无视他。

    这场景似曾相识,卜曜灵想了想,他也不知道在小皇帝看来他有多久没有来见他。

    梦里时间他完全控制不了,何时来他更控制不了。

    想到这里,卜曜灵笑了笑,只是一个梦,他竟在意起了梦里人的心思,彷佛对方真的存在一般。

    一边自嘲,卜曜灵仍是在意,他看着小皇帝侧脸,尝试着念出了小皇帝名字。

    “厉休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