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拿出手机,按下了110三个号码,想要拨出去,最终无可奈何地垂下。
这个老头他认识。今天和他一起在公安局外面等了一天。
看着老头颓败的模样,陈川自嘲地笑起来。老头就是他,他就是老头,他们都是因为想要得到金钱,拿活人的生命向魔鬼献祭的人。
徐晓斌被抓之后,他们花了不少钱打听内部消息。徐晓斌究竟是否有罪,关乎他们家族生意的生死存亡。
除了徐晓斌的事,他们还打听到了更多关于季辞的事情。
等待的两三天里,家中开始内讧。有人后悔,有人责怪,有人推脱责任,有人愤愤不平。但过去的一切已经无法改变,陈川感到一个个可怖的想法飘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没人说出来,但是一切抱怨都指向那个方向——
她怎么命那么大?
从长江大桥上掉下来都没死?
你当时怎么不撞死她?
刘社九怎么没淹死她?
如果不是她一直在追究,徐晓斌是不是不会落到如此下场?他们也不至于被逼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境地。
在家族的那个氛围里,他甚至也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在得知徐晓斌和徐瑶被放出来之后,他甚至松了口气。只要徐晓斌无罪,就意味着一切都还存在转机。
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就错过了徐晓斌和徐瑶出来的时间。后来一路追到这里,看到老头拿着刀追徐瑶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要是徐瑶在这时候死了就好了——一切就都死无对证了不是吗?
直到他看到叶希木身上冒出鲜血的时候,他才悚然一惊。
他发现刚才自己嘴角竟然一直是上翘的。
和魔鬼做交易,自己也会变成魔鬼吧!
老头的身体抽动了几下,像是快要醒过来了。他把老头拖到路边行人看不到的地方,把染血的刀塞到他身下。然后匆匆离开。
过后的路,各自自己走。
*
叶希木身上的伤口,虽然没有伤及内脏,却也不像他说的只是皮外伤。部分伤口深及肌肉层,医生给他打了一针麻药,缝了几针。县城门诊打麻药打得省,大半是生缝。叶希木冷汗直冒,一直用力地抓着季辞的手。
伤口处理完,医生给叶希木开了抗生素,让他回去吃。两天换药一次,六天后拆线。
出医院后,叶希木说不回家,跟季辞回江都风华,免得被他爸看到。
到江都风华,进门到沙发上坐下,季辞抱住了叶希木的脖子。叶希木感到脖子上有一点湿,把她的头抬起来。她的眼睛里湿漉漉的。
“这不是没事吗?”他说。
季辞说:“跟我一起你都受了多少次伤了。”
叶希木眨了一下眼睛,说:“我记得第一次的时候,我脱衣服你还盯着我看。”
季辞睁大眼睛,眼泪瞬间就收回去了。她恼羞成怒道:“那怎么呢?现在还不是随便看!”
叶希木偏头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见她不说话,又更深地吻上去,手掌扶住她的肩膀。
他说:“我现在也随便亲。”
季辞知道他在逗她,他说的是第一次他亲她的时候,被她推开的事。
她笑了一下。
“我不怕受伤,我好得快。”他说,“只要你好端端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受多少次伤都没有关系。”他抚摸她光洁无暇的脸颊,眼睛里尽是担忧,“我20号就要走了,我怕的是我走了之后,又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怎么办。”
季辞道:“如果不是为了徐瑶,我今天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垂首道:“徐晓斌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我把老屋和竞标失败后剩余的事情处理完,就准备走了。我已经申请了11月份毕业,回去参加9月份的秋招。”
叶希木之前已经从季辞这里知道了竞标的结果。无论中或不中,结果都不意外。只是他担心季辞迟迟联系不上,是为了这个结果伤心难过,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才骑车循路去找她。
他知道季辞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江城于她已无可留恋之处,所以才会选择回去学校。
一想到数天过后就是漫长的分离,他又伸手将她紧紧抱住。
*
徐瑶已经不再咳嗽出粉红色的泡沫。她的皮肤苍白,摸上去冰冷发湿,微微地张着眼睛,呼吸像潮汐一样时快时慢。
徐晓斌双手扣着她的手掌,双眼被泪水模糊:“宝宝,爸爸尽力了。”
他的耳朵里嵌着一枚耳机,耳机中是陈峰在龙尾老街现场发来的通话,告诉他老街拆除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开始。
监护仪上的数据急速下降,最终变成一条直线,发出蜂鸣的声响。
徐晓斌道:“好好去吧宝宝,不要怪爸爸走错路。爸爸尽心尽力照顾你十四年,钱和心都熬完了。你就算活下来也要受苦,不如走了轻松。”
他俯身低头吻了吻徐瑶的额头。随即站起身,嘴角微微地颤抖。他压抑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激动,不小心碰翻了床边的凳子。
*
陈鸿军和陈峰新筹建的工程队的挖掘机开进了龙尾老街,开始摧枯拉朽一般的拆除。
木结构的古老房子在钢筋铁骨的庞然大物前像豆腐渣一样碎裂、倒塌、散落一地。
陈川爬上了云峰山。这座山他童年时代曾无数次地攀爬,和季辞穿梭其间,留下欢声笑语。如今这样的时日已经不可追忆。
他向山下望,龙尾老街上方已经被笼罩上了灰烟尘云,龙湾这个桃花源一样的地方,当年日本军打进来的时候都没有被摧毁,如今却在渐渐消失。
陈川找到季辞的坟墓,在碑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蓦然见到一个人影,萧条地站在坟墓后方。眼角余光瞟到墓碑上的人像,他惊得向后一个趔趄,撞在了一棵栎树上。
“又吓到你了?”
听到这个“又”字,陈川就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知道李佳苗去找过季辞。他甚至嫉妒李佳苗,嫉妒李佳苗的勇气和决绝。他们给李佳苗办的升学宴上,李佳苗根本就没有出现,令他们家人尴尬又惊慌,想要拿捏李佳苗,却发现她已经独自离开江城,只给父母留下一封信,告知她已经去往香港,奖学金足够她四年的学费,其他费用她会设法自行解决,不劳父母费心,祝愿父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而他,已经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望着坟墓那一头的季辞,曾经两人亲密无间,如今隔着一座坟墓,是无法跨越的天堑。
“你别害怕。”季辞走过来,她手里拿着一张厚厚的卷起来的绘画纸。她在季颖的墓前将这张纸点燃,陈川看见纸上是季颖的画像,但是没有点上眼睛。
“为什么烧掉?”陈川问。
“因为我永远也不可能画完这幅画。”季辞说,“我永远也不可能完完整整地了解她,因为她已经走了。”
她轻声地说着,像是在讲一个故事:“前几天,季颖活着时候的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叫姚玉,突然提醒我说,可以去翻一下我妈腾讯邮箱的草稿箱。因为她突然想起来,我妈三月份的时候说过,说想给我写封邮件,让我毕业之后回家看看。
“我看到了那封信,里面讲了一件事,说我妈跟我亲生爸爸分手之后,她去了深圳,我亲生爸爸染上了毒瘾,他趁家婆不在,跑来把我偷走想卖掉换钱,是你的爸爸妈妈把我从人贩子手里头抢了回来。所以后来我妈,我家婆都很感激你爸妈。
“我是知恩图报的人,就算我没有吃你妈妈的奶长大,没有受过你们一家十二年的养育之恩,就凭这一件事,我也会原谅你们做过的一切事情。”
“季辞……”陈川颤声说。
“还记得你说,和我的关系回到1997年吗?那时候,我们没有相互隐瞒对方的秘密,是吗?那你能告诉我一个真相吗?”她望着陈川,眸中光芒烁然,“告诉我,你们对我妈做了什么?”
陈川的嘴唇颤抖着,张了好几次,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季辞看着山下,龙尾老街上,挖掘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就停在丁家老屋和季家老屋的前面。尘土蓬起来的灰团正在渐渐散去。
“佳苗告诉了我水鬼的事,也告诉了我她的推测。佳苗很聪明。”季辞说,“但有一件事她没提到。刘社九很会潜水这件事,连叶希木的爸爸都不知道,徐晓斌又怎么会知道?”
陈川脑海中闪过父亲陈鸿军的那通话——在和徐晓斌的一顿私宴中,徐晓斌有意无意地提起如果季颖出手干涉,他们所有人都要完蛋。他的父亲陈鸿军,当时在思忖片刻之后,微笑着说出了那通话:
「跟您讲个有意思的事。我们长江边有个捞尸人,是个傻子,不会说话。但是他不晓得有多会游泳!要不是他脑子有问题,他现在说不定就跟孙杨在一个游泳池里头比赛。」
「他还有个秘密,一般人不晓得。我是有一回听他哥哥喝多了酒说的,说以前有个人打那个傻子,把他脑壳闷到水底下五分多钟,那个傻子都没死。」
「你想想看,五分多钟,是不是蛮厉害?」
回去之后,陈鸿军在家族聚会中说了这件事,他有轻微的不安。大家一致安慰他,这没多大的事,别放在心上。
然而不久之后,季颖就溺水而死。家族聚会中大家再一次达成一致——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是的。他们确实什么都没做,他们没有亲手杀害季颖。但是,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吗?
陈川终于张嘴道:“你既然都猜到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季辞道:“我不想只是猜。我想知道真相。”
陈川说:“你已经知道了。”
季辞问:“是谁说的?”
陈川忍了忍,最后还是承认说:“我爸。”
季辞点点头:“我明白了。”她抬起眼睛,“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你们家对我的恩情,从此抵消了。”
她背对着陈川,对着季颖的墓碑,又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妈,对不起,陈家对我有恩,他们的仇,我就不报了,妈,原谅我。”
陈川很想对季辞说,如果还让他选择回到哪一年,他会选择回到今年3月初,他会阻止父亲说出那句话。就因为那一句话,那句说的时候并没有想过真的会被徐晓斌实践的话,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
他们一步一步堕落,一步一步沦陷,最终万劫不复。
那句话是父亲说的,但他又是无辜的吗?
季辞终究没有问:你们还做了什么。
在家族的施压之下,在对未来全盘皆输的恐惧中,他对徐晓斌提了一句:「季宗萍是季辞的一切,没了季宗萍,季辞的心气儿就没了。」
没过多久,季宗萍去世,依然被判定为自然死亡。
没人知道那天晚上他有多恐惧。他不知道徐晓斌又做了什么,居然又能让季宗萍呈现一个自然死亡!
他是恶魔,他是恶魔啊!
陈川抱着头蹲下来,“季辞!”他忽然大声叫道,“如果不是我爸说的那句话,我不会后退!我不会害怕!!我爱你!我会比叶希木更爱你!季辞!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啊!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爱你!!!”
季辞冷静地看着已经疯癫的陈川,独自走下山去。
*
8月20号,叶希木赶往峡江市的机场乘坐飞机,去往北京。叶成林的案子因为要开庭,叶希木和父亲提前做了道别。20号这天,陪伴在他身边的是季辞。
机场里的人很多,季辞和他一起办了值机,托运了行李,又在一起捱了一些时间,终于到了不得不去过安检的时候。
叶希木的手指从她颈间的凝结着细小血渍的齿痕移开,即便昨天又在一起如胶似漆一整个日夜,他依然一分一秒都不想与她分开。
他在她眼睛里读出了绵密的悲伤和孤独,但是分别的时候还是到了。他又紧紧地抱了一下季辞,往安检处走去。
即将走到队伍末端时,他蓦地回头,看到季辞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忽的又奔回来,奔到季辞面前,捧着她的脸说:“季辞!你说你没有‘故乡’了,以后我就是你的‘故乡’。不管你去哪儿,去多远,去多长时间,我都在原来的地方等你!”
他不管周围有许多人的目光,用力地亲吻季辞,季辞亦热烈地回吻。
叶希木跑回安检处,消失在安检门口,不再能见到季辞的身影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呼喊:
“叶希木!我爱你!”
*
2013年八月中旬,龙湾老街地块的违规开发被紧急叫停。后经了解,是沈总将季辞和叶希木提有关龙尾老街古建筑历史文化价值分析的报告呈递给了有关部门。有关部门根据相关政策,认定老街地块在未获得上级审批的情况下提前上马,严重违反了国家规定,招拍挂流程亦存在不合规问题,结果无效。
2013年八月底,省内正式出台政策,为促进节能减排、淘汰落后、抑制产能过剩、促进产业结构调整和优化升级,要求各地市立即关闭能耗高、污染重、安全隐患突出的冶炼、化工、采矿、建材等中小企业。辰沙矿业的江白砂矿场均在关闭名录之内。
2013年8月26日,徐晓斌开车去往峡江市机场,准备乘坐飞机飞往上海。
从江城去往峡江市机场,要经由国道行驶十三公里之后上高速。国道和高速均沿长江而建,2012年刚刚建成通车,因为需要收费,车辆少,道路宽阔而整饬。
奔驰s300l沿着国道飞速行驶,然而司机远远见到路中间竟有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子徘徊,他开车谨慎小心,立即提前踩下刹车。
闭目养神的徐晓斌睁开眼,问:“怎么回事?”
司机一身冷汗,没有言语,白裙女子已经来到车窗边,敲了敲驾驶座的窗子。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徐晓斌,请求意见,徐晓斌道:“你下去吧。”司机把车停到路边,打开双闪,走下车去。
他也走下车,车外天气热,他脱掉了身上的西装,只穿一件白衬衣。
他说:“季辞,你想干什么?”
季辞说:“想搭便车,顺便跟你聊聊天。”她看了眼司机,“你让他走,我可以帮你开车。”
徐晓斌笑了一下,道:“还有这样的服务?”他想了下,“如果我不同意呢?”
季辞把手张开,她就简简单单一条连衣裙,裙子很合身,没有可以用来装东西的衣袋。除了手上拿的手机,她没有带任何东西。手机也展示给他看,关着机。“为什么不同意?你害怕吗?”
徐晓斌对司机说:“你想办法打个车回去吧。”
他坐上主驾驶,说:“让女士开车,太不礼貌,还是我来吧。”
季辞上了副驾驶,系上安全带。
车向前开去。
徐晓斌道:“你妈妈喜欢穿白裙子,纯真。你喜欢穿黑裙子,叛逆。不过你穿白裙子也好看。”
季辞道:“我穿什么都好看。”
徐晓斌笑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季辞忽然伸手关了车上的行车记录仪。
徐晓斌警惕道:“你关掉它做什么?”
季辞道:“我想问你一些问题,开着它,我怕你不敢说真话。”
徐晓斌又放松下来,哈哈大笑道:“你放心,我对你说的话,句句都是大实话。”
季辞道:“你是不是挺后悔没把我弄死?”
徐晓斌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他道:“季辞,我是想过赶你走,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季辞道:“就咱们两个人了,我身上也没有录音设备,你就不能说句真话吗?说假话天打雷劈。”
徐晓斌冷笑道:“我做过的做错的事就是对你手下留情。”
季辞点点头:“确实。”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说:“你会游泳吗?”
徐晓斌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笑了一下道:“我不像你们江城人,个个都会游泳,个个都喜欢游泳。”
他道:“你妈要是少游点,也不至于给我机会是不是?”
季辞淡淡道:“你终于不装了。”
徐晓斌冷冷笑了一声,车速渐渐提起来,不再伪装之后,他连驾驶都变得自如。
季辞又问:“你知道江城能在水下停留五分钟的,不止刘社九一个人吗?”
徐晓斌不耐烦地说:“你要是想聊这些就给我滚下去!”他像是对这路程感到厌倦,更深地踩下油门,甚至超过了国道的限速100公里。
“你不知道。”季辞肯定地说,“不过你很快就知道了。”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徐晓斌面前的仪表盘,注视着上面的数据。
她猝然抓住徐晓斌的方向盘,向下拉去!
徐晓斌驾驶经验丰富,立即急踩刹车,然而速度太快,轿车依然向路边冲去,冲出了路面——
徐晓斌双目圆瞪,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虽然车窗紧闭,他感受不到呼啸的风声,眼前却似乎有白光闪过。来不及思考,短暂的失重感袭来,一声巨响,他浑身被震得疼痛不已,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车速太快,车并不是沿江滩的浅水区缓慢下滑,而是直接飞到了深水区,江水几乎是瞬间没过了车顶。
徐晓斌脑海中一片空白,立即解开安全带,试图像过去看过的视频一样,拔出座椅头枕砸开车窗。江水中一片暗绿,四周不辨方向,他感到车还在快速下坠,心脏几乎已经跳出喉咙。他疯狂辱骂季辞,“疯子!疯子!”
却见季辞已经推开了车门,优雅如一个舞者,江水立即灌入车内,把密闭空间中仅有的空气挤了出去。徐晓斌立即被江水吞没,但他的求生欲极强,学着季辞推开车门,游出轿车。
他看到季辞就在咫尺之内,向上浮去。他拼命划动,划向季辞,紧紧抓住了她的裙角。
徐晓斌死死地盯着季辞,他抓住了裙角还不够,还要抓住她的手臂。他要她把他带上去!不然他就拉着她一起死!别想让他放开她!
不料季辞并没有试图挣脱他的手。她的脸上竟然露出诡异的微笑,就这样平静地,轻盈地悬浮在水中,反手抓住了他的双手。蜷曲的头发在水中向上飘去,像一朵盛放的大丽菊。她白色的裙子在水中飘展,整个人美得像长江中的一条人鱼。
徐晓斌开始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没有再向上浮去,他也没有!他开始觉得憋不住,疯狂地想要呼吸!他奋力向下蹬腿,然而手腕处有力量传来——她只用轻轻的力量,就将他扣留于原地。
她笑得更加温柔,却又更加冰冷,毫无感情,直令人毛骨悚然。
徐晓斌拼尽全力挣扎,挣脱她的手腕,上浮了些许,忽然又觉得脚下一紧,她在他身下拽住了他的脚腕。
徐晓斌终于憋不住,开始呼吸,然而江水中哪来的空气!他的呼吸道立即被江水灌满,恐惧几乎是瞬间注入他的全身,他开始慌乱地挣扎、束手无策地挣扎!垂死挣扎!
季辞继续轻轻地抓着他的脚腕,她有理智,她不会像刘社九那样用力,更不会在徐晓斌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仰头观赏着徐晓斌的挣扎,毫无理智,只是本能,他终于从人类退化成一头动物。他表情扭曲,痛苦不堪,眼睛里净是不堪一击的恐惧。
一个对长江母亲毫无敬畏之心的人——
他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
一分钟,两分钟,季辞依然静静地看着他,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在江下掀起波澜,江面依然平静。
无人知晓这个故事,只有亘古流淌、逝者如斯的长江。
时间永恒地凝滞在这一刻。
香港梳士巴利道上,李佳苗正仰头望向尖沙咀钟楼的八角钟塔,清脆悠扬的钟声正在此一刻响起。
龙尾老街上,陈川正发狂地捶打季家老屋紧锁的大门,陈鸿军和吉灵云从远处追来。
江城市法庭上,叶成林正等待法官的最后宣判。
青砖红瓦的古老校园里,操场上年轻的学生身着迷彩军服,正在作训。一滴雨水从空中落下,站在最后一排的叶希木忽然心有所感。
每个人的心里都听到了一些声音——
谁在他方——
谁在他方——呼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