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解释
血花四溅。
路星奕猛地抬眸, 看向了施元夕。
就见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失去了声息后,才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地依靠着墙。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新兵营里的将士, 在入了兵营许久后,看到了狰狞的伤口, 还会忍不住地想吐, 或者是浑身颤抖。
而施元夕却在这等情况下, 反杀了两名暴徒, 还能保持相对镇定,不说别的, 光这份心态,就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施元夕心头也尤其不适, 可她实在是忍无可忍。
随意屠杀无辜的百姓,放在了任何时候,都是寻常人无法接受的事情,何况这件事就这么血淋淋地发生在了她的面前。
她握着火铳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作为武器研究员,不可能没有摸过武器。
她在现代时, 就能够合法合规地试用设计出来的武器, 所以从造枪到开枪, 她都尤其熟悉。
到了这边后,她除了每天运动以后, 便是在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用枪的能力。
因为火铳这个东西不能轻易示人,她采用的是另外的方式,比如利用投壶等来锻炼眼力, 臂力。
训练时间不算长, 但还是有用的。
哪怕是左手持枪,也具备了一定的精准度。
生死存亡之际, 无人在身边,只能依靠着她自己。
藏在了衣袖里的这把火铳,是她活命的底牌,如果不是这样极端的情况,她也不愿意直接当众掏出来,但当下她别无选择。
也幸好她保有这张底牌在身上,否则的话,今日这等局面,等不及路星奕赶来,她就得要死在了这些暴徒的刀下了。
大年初九,年节都还没有能够好好过完,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
整个京城因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顺天府收到了消息后,出动了大批官兵追剿动手的暴徒。
可在这等情况下,还是死了不少人。
施元夕被带到了顺天府时,抬头就瞧见了七具血淋淋的尸首。
全都是被那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暴徒无情屠杀的百姓,甚至……死去的人里边还有两名和施元夕一样的国子监生。
出了这般大的事,顺天府外堵满了人。
群情激愤,不少人口中嚷嚷着要处决了那些暴徒。
施元夕捂着受伤无法动弹的右手臂,垂眸,目光定定地看着那被白布所覆盖的尸体,久久不语。
这不是什么莫名其妙出现的暴。动,而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
“……已经核实过了身份,重伤的官员是大理寺的梁大人。”顺天府尹脸色难看地站在了一旁来回踱步,底下有位官员快步走到了他身侧低声道。
这一番话,终是让施元夕抬起了头。
大理寺。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如今大理寺中关押着的某个人。
所以,这场无差别的暴行,想要针对的,是国子监……还是,徐京何?
白布拉上去之前,施元夕注意到,那两个殒命的国子监生尤其面熟,现在仔细想来,她确实都见过。
包括了她身边受伤的人里,也有数个熟悉的面孔。
这些人,全都是当时参加了除夕宴席,获得了进士或者是举人功名的学子!
可笑。
施元夕闭了闭眼,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刚才的一幅幅画面。
因为连续使用火铳,她的左手也受了伤,可当下她却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楚,左手收在了袖子里,握得很紧。
魏家只手遮天,卖官鬻爵,却还要让所有知情人闭上嘴。
甚至不惜为了政治争斗,无故屠杀了这么多人。
摆在了这顺天府院子里的,仅仅只是被暴徒杀掉的人。
还有不少因为暴行躁动,而在混乱中被踩踏窒息身亡的人。
……魏家。
从魏昌宏到魏青行,都该死。
如果说,从前她只是想要为自己谋划一份出路,只是想要更体面地活着的话。
今日之后,她要魏家死!
从上首纵容的魏太后,到了手段极脏的魏昌宏,最后是那个肆意妄为,滥杀成性的魏青行。
统统都得死!
“先审讯。”顺天府尹脸色十分难看,他说话前,皱眉看了施元夕一眼。
一个国子监的女学子,手里却拿着把火铳。
……她从哪里得来的火铳,又怎么会使用得如此熟练。
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小事。
“啪!”顺天府尹当下坐到了堂上,用力地拍砸了一下惊堂木,冷眼看着施元夕,道:“堂下何人。”
施元夕睁开眼,她寻常平静的眼眸里,难得出现了三分血色。
她便用那双充血的眼眸,看着顺天府尹,缓声道:“国子监甲四级,施元夕。”
顺天府尹微顿,他自然知道施元夕的身份,也清楚她有举人功名在身,但仅一个举人功名,是掩盖不掉今日发生的事的。
尤其,是她那把火铳的来历。
前因后果皆已经调查清楚了,便不必再多问。
顺天府尹沉声道:“这些暴徒在闹市杀人,你身为国子监生,出手阻拦并且还击杀了暴徒,本是一件值得嘉奖的事。”
大梁律令规定,杀人者偿命。
但施元夕面对的场面特殊,这等情况下,歹徒又穷凶极恶,率先将其击杀了构不成罪过。
甚至因着这件事情的反响过大,理应给出嘉奖的。
但……这一切都应当建立在了施元夕没用出那把火铳以前。
火铳这东西,朝中兵部研究了许久,如今都还没有完全广泛使用。
她一个国子监的学子,手中怎么会有一把威力如此之大的火铳?
顺天府尹看了眼摆放在了不远处,沾了些血的火铳。
“啪!”他用力砸下惊堂木,冷声问道:“但你手中持有武器过于危险,非常规刀剑,本官问你,这火铳究竟从何而来?”
这话一出,连堂内站着的路星奕,都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施元夕。
他是见过火铳的,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了有人用火铳杀人。
施元夕抬眸,看向了堂上的人,她面上没有半点的惊慌失措,甚至堪称平静。
顺天府尹眉头轻皱,就听施元夕道:“此物,是我在黑市上买的。”
一语惊起千层浪。
整个堂内一片哗然。
包括了那些受了点轻伤,一样被扣在了顺天府接受盘问的人,都忍不住看向了施元夕。
这可怕的物件,竟然可以轻易在外边买着?
没错。
这把火铳,还真就是买的。
施元夕收刮干净手里的银钱,也不过制作了一个半成品的双管突击步枪。
以当前工艺水平制作出来的枪支,太过笨重,而且还有非常多显著的缺点。
当日她就和周瑛商议过,想要一把目前朝中研制的火铳。
了解目前的最高工艺水平,才好方便她更好地进行实验和改动。
周瑛同意了。
过了没多久,就联系了施元夕,让她在除夕当日,去黑市找人购买火铳。
周瑛那边替她联系了人,自己不方便出面,施元夕就让阿拓跑了一趟。
除夕夜,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宫中,京城里的黑市却是热闹不减。
阿拓手里有着周瑛让人送来的银子,这批银子施元夕将其作为了武器的研发费用,与她自己的钱划分了开来。
几经波折后,终是买到了这把火铳。
比起她的双管突击步枪,大梁的火铳更轻便,制造工艺也更简单。
施元夕当时考量那个猎户时,曾让对方做了很多的零件。
其实她原意是再做一把便携式手枪,可奈何实在是不富裕,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了一些零散的配件。
这些东西,包括了那打造的猎户在内,大概都不清楚是干嘛用的。
只有施元夕自己知晓,这是组装式手枪的几个重要部件。
所有的武器设计师,在拿到了一把崭新的武器后,第一反应都是拆。
施元夕也是如此。
她从除夕夜以后就再没有出过门,就是关起了房门,在家里一心一意地拆解火铳,并且运用了她手里有的零件,进行了重新组装。
她在现代时,制造这些零件都是用机器代替。
到了这边多有不便,零件大了小了不能用了都很难办。
好在这些时日里,猎户赶工给她做出来了她想要的东西。
恰逢天气正冷,她让阿拓在那小院子废弃的小厨房里燃起了熊熊炭火。
再用赶制出来的工具,来慢慢修改零件。
修改后的零件,一直到了今天早上,才被她装到了这把火铳里。
且还弹药齐全。
她将火铳原本用的弹药也改了,改动时险些将整个院子都给炸了。
过程尤其危险,看得帮她打下手的阿拓都心惊肉跳的。
最后才险之又险地改了几枚弹药出来。
弹药上膛那一刻,连阿拓都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
但施元夕并没有进行试用。
她选择今日出门,其实就是打算把改装后的火铳拿去给周瑛看。
这东西她之后多半都会自己留着继续研究,也为了防止意外,她特地把东西藏在了自己的身上。
没想到阴差阳错下,竟是直接救下了她的性命。
火铳的外形她并没有任何的改动,主要的变化都出在了内部结构上。
而且在购买这把火铳前,她和周瑛就曾经商议过,这东西最好是过了明路为好。
所以她才让身边人出面去购买。
所有的交易痕迹都在,只要顺着查,一定就能查到了黑市的事。
堂上的顺天府尹听到了她这句话,当下就是一愣。
他想过所有的可能性,就是没想到,她的这把火铳,竟然是光明正大地从黑市买的。
他回过神来,眼眸发沉。
这样一来,这件事可就复杂了。
京城的黑市关系错综复杂,跟朝中有着不少的牵连。
扎根太深。
能在黑市里兜售火铳的,幕后之人身份只怕更加了不得。
他今日如果要治施元夕私藏武器的重罪,就得要连同黑市一并排查。
可涉及这等交易链的,可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存在。
大梁对个人持有武器,其实没有特别严格的规定。
怎么判定,主要还是要看堂上官员的想法。
往常来说,都算不上什么重罪。
“大人。”顺天府尹还在犹豫,就见着底下的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满脸的惊骇之色。
“路公子活捉的那名暴徒招供了。”刚走进来的官员抬头,目光在所有人里梭巡了一圈,神色尤其的复杂。
“既是招供了,直接说便是!”顺天府尹皱下了眉头沉声道。
那官员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才道:“他、他的供词里说,指使他们在庙会肆意杀人的,是……是如今被关在了大理寺天牢中的小魏大人。”
官员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施元夕就站在了堂内,仍旧听得清清楚楚。
路星奕就站在了她的身后,闻言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什么样的人,在入了天牢以后,还可以这么肆无忌惮指使杀手杀人?
他魏家,魏青行究竟是何等一般的存在?才可以在大理寺的监牢内,也能如此的肆意妄为!
施元夕垂下了眼眸。
此事是魏青行下的手,她并不意外,意外的是,顺天府内审讯的官员,竟然能真的从对方的嘴里撬出来了这样的话。
魏青行既然敢这么行事,那么所动用的人,必定会是死士。
似这等死士,只怕是被折磨到了极致,也不会把背后之人给供出来。
除非——
有人插手进了顺天府的审讯中。
施元夕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比起她使用了个武器这样的小事,暴徒供出了不得了的人物明显会更重要。
顺天府尹已是顾不得其他,只冷声告诫她,此番功过相抵,日后不得使用这等武器,就匆匆离开了公堂。
她那把火铳被顺天府内扣押,暂时无法取回来。
施元夕被无罪释放,独自一个人离开了顺天府中。
走了没两步,就被一个突然蹦出来的人拦住了。
对方穿着一身劲装,容貌寻常,对着她客气地拱手,轻声道:“施小姐,我家主人有请。”
“你家主人是谁?”头一次,这暗卫见得施元夕脸上的表情如此冷淡。
他一时踌躇,不知是不是该报出了徐京何的名号。
一抬眼,就看见巷子里的马车开了出来,徐京何打开了车窗,露出了半张脸,对施元夕道:“上车。”
施元夕眼眸深沉,第一次没再他面前演戏,只静静地看了他几眼,便抬步走至车窗前,冷眼看着他道:“徐司业有何事要吩咐?”
徐京何闻言,对上了她漆黑的眼眸。
褪去了那些漂浮在了面上的情绪后,她的眼眸冷淡且格外疏离。
徐京何微顿。
她经历了那般场面,又知晓了一切都是魏家所为,此刻难得出现了情绪上的起伏。
这情绪甚至迁怒到了他。
因为在她的眼中,这是他与魏家的政斗,却牵连了无辜之人成为了刀下亡魂。
人不是徐京何下令去杀的,但他亦是拿人命不当回事的政客。
是以,她连寻常那番表现,都不愿意做了。
徐京何抬眼看向了顺天府的方向,静默了许久,开口道:“国子监,从前只是魏家用来大肆敛财的工具。”
“魏家收受底下的银钱,用国子监来培养自己人。”
“春闱将至,他们选定的人即将在春闱后进入国子监中。”徐京何回头,目光对上了她的:“而你们,占据了魏家定下的位置。”
一个萝卜一个坑。
魏家坐拥大笔金银,还有无数的走狗的前提,是必须要保住这颗摇钱树。
而谢郁维不经过翰林院,就直接给了他们官身,无疑是这场变故的催化剂。
让魏家迫不及待地就对那些没有什么出身,没有什么太大的依仗的学子下手。
而施元夕,必然会在魏家的候选名单里。
至于大理寺的梁皓,则是在半路收到魏青行那边的消息后前往庙会阻拦,却被暴徒半路拦截,致使其受到了重伤。
当然,徐京何自己也并不无辜。
尤其,是他今早忙完了公务后,就听到底下的人来禀报,说是有人在庙会里出了一个千古难题,招揽了各处有学之士前去解题。
当下他便猜到,这是魏家放出的诱饵。
国子监内努力的学子,都具备一个特征,便是富有极强的求知欲。
魏家想要利用此事,解决到了占据在坑里的萝卜。
所以他才会派出了身边的暗卫,去调查今日出门的学子,顺带阻拦魏家下手。
施元夕身边的那个暗卫,是早就在她身边的,来前并没有得到命令。
魏家这么狗急跳墙,与他在朝上抛出的东西也有很大的关系。
只是冲着底下的学子来,手段实在是过分下作。
徐京何看着她,道:“魏家行事,自来心狠手辣,此之一事,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施元夕却笑了,她目光直视着徐京何,缓声道:“多谢徐司业提醒。”
徐京何眼眸微顿,他看着她垂直无力的手臂,沉默了片刻。
他此前行事,从不向人解释,何况面对的,还是一个不同阵营,心思深沉的人。
朝中争斗已处于决堤边缘,在此刻入局的人,就得要有所准备。
做好可能会在大浪剧烈的翻滚中,随时溺毙而亡的准备。
他自来对这样的事情也看得清楚分明,也因为他与谢、魏二家的血仇,而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和理智。
唯独这一刻。
他看着施元夕染上了血色的眼眸,心绪难平。
在她即将跨步离开前,他看着她转身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当下还是开了口,道:“魏青行今日之内,必死于牢中。”
这是他对今日之事的交代。
回答他的,却是施元夕逐渐消失在了街边的身影。
第32章轰然倒下
施元夕走后, 徐京何抬眸,目光冷沉地看了几眼顺天府,随后冷声道:“让人去大理寺内传话。”
“告知魏青行, 今夜有人要他偿命。”
暗卫心头一凛,当即躬身道:“是。”
至暮色四合时, 大理寺衙门内才安静了下来。
今日一整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大理寺卿曾契身心俱疲。
魏青行的案子审讯并不顺利, 就一本账册, 许多东西还是死无对证的,想查实在是太过艰难, 底下的梁少卿又受了伤。
朝中要求他明日便要拿出具体的章程来,绝大部分的证据都在那梁少卿的手中。
梁少卿受伤, 是因为在大理寺内得了暴徒消息,着急赶去阻止,才被歹徒砍了两刀,致使重伤。
这般情况下,曾契是不论如何都不能叫人顶着伤势来诉职的。
没办法, 病人来不成, 那就只能够他去。
曾契去往梁府前, 将大理寺的事务全都处理了,见到没有什么遗漏的, 这才动身前往了梁府。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
有一个小吏急色匆匆地进了大理寺的监牢中。
京城有几个监牢,分别是大理寺、刑部和顺天府的,这其中, 又以大理寺的环境最好, 因为大理寺只要审讯的,是朝上的官员。
魏青行所在的牢房条件就更好了。
他躺在了柔软的床塌上, 面前的八仙桌上还摆着满桌子的佳肴,甚至还配了一壶酒,日子过得比外边的狱卒还要快活。
可魏青行还是满脸的不耐,抬手就将手上的镣铐摔在了墙壁上,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同时高声道:“人呢?怎么还没有回来?”
“老子究竟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到什么时候!?”
负责看守这边的狱卒哪里敢得罪他,忙点头哈腰地迎上来,低声道:“禀小魏大人,曾大人有要事,刚已经离开了大理寺。”
魏青行听到了这番话,当即就冷下了脸,他目光冷沉地盯着面前的这个狱卒看,眼看便要发作。
狱卒心头正不安,恰逢有人进来,慌忙退了下去。
进来的人,是大理寺内的一个评事,也是魏家安插在了大理寺的官员之一。
平日里看着异常严肃,到了魏青行的面前,却也是端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这评事这几天都在听从魏青行的吩咐行事,如今正春风得意,满心眼里觉得自己的时机到了。
只要等到了魏青行从这边出去,他便会跟着升官发财。
是以,他对魏青行的所有事宜都格外上心。
此番也是。
为了在魏青行面前领这个功劳,他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便想也不想地赶往了监牢中,打算将此事告知魏青行。
哪知,魏青行在听到了他的话后,却不像是之前那般不以为然。
他倏地一下从床塌上翻身坐了起来,脸色尤其难看。
这个消息,如果是刚开始他才进大理寺时传出来的,那魏青行估计还不觉得有什么。
想要他的命的人多了去了,他什么时候怕过?
可偏偏是今日传出来的消息……今日他做了些什么事,他自己心里最为清楚。
魏青行在牢房里来回踱步,神色越来越焦躁。
他猛不丁窜到了那评事的面前,问道:“曾契呢?曾契究竟去了何处!?”
曾契这个大理寺卿的位置,是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提拔的,他明面上虽没有站位,但魏家的人心里都清楚,他是不会对魏青行做些什么的。
这个话,魏青行刚才已经问了狱卒一遍。
可刚才他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却是真的慌了。
如果有人要在大理寺内对他动手,那么所做的第一件事情,肯定就是调走曾契。
那评事反应过来,一张脸也是苍白非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还需要再说些什么,魏青行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就清楚曾契如今必然不在大理寺中了。
他低咒了两声,回头看了眼他所在的牢房。
这边位置较偏,是最里间。
他不想跟其他人待在一块,所以这里就他一个人,再没有了其他犯人。
此前尚且不觉得,如今看着,却是将自己堵在了一个死胡同中,一旦有人冲了进来……
魏青行铁青着一张脸往上看,就看到了一个开得只有他脑袋一半大小的小窗。
等着他的,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当下顾不得其他,怒视着面前的评事,高声道:“把你这身衣服脱下来!”
那人愣住:“什、什么?”
魏青行暴怒,不耐地道:“叫你脱你就脱,哪来的这么多的问题。”
这评事被他骂得头脑发懵,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他一把扯到了跟前,两三下扯下了他身上的官服。
魏青行的动作很快,他直接换下了身上的囚服,套上了这评事的官服。
还将换下的囚服扔到了评事身上:“换上!”
那评事看着身上的囚服,又看了眼神色冷厉的魏青行,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他眼中大骇,连声道:“小魏大人,这万万不可啊!”
王评事说话时,整个后背都被他的汗水打湿。
他眼睁睁看着魏青行直接唤来了看守他的狱卒,要求狱卒打开了监牢的大门,并且解开他手上的镣铐。
狱卒神色难看,忙转头看向了王评事:“这……”
没想到他们二人只是迟疑了下,就惹来了魏青行一阵暴喝:“叫你们做就赶紧做!”
监牢昏暗的光线下,魏青行的脸色无比狰狞:“再有犹豫,我连你们一起杀!”
魏青行这样的身份,绝不是一个狱卒可以惹得起的。
重压之下,那狱卒几乎是立刻就扛不住了,从旁边取下了钥匙,要给魏青行打开镣铐。
王评事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他以为是一条升官发财的路,没想到魏青行却是要让他代替自己留在这边,当作他的替死鬼!
他惊慌失措下,头脑还保存着一丝清明,眼见事情将要一发不可收拾,忙不迭道:“小魏大人,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对方在此时传出来了消息,说不准就是在给您下套啊!”
这话一出,却见魏青行冷笑着看他,那张面容宛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你此前不是说,要誓死效忠本官吗?怎么如今让你做点事情,你却推三阻四的!?”魏青行冷笑:“这就是你所说的忠心?”
不等王评事再开口,他一把夺过了旁边狱卒手里的钥匙,解开了镣铐。
在这二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下快步上前,抬手就用手上沉重的镣铐,砸晕了王评事。
“大、大人!?”狱卒当下头皮发麻,是连喘气都不敢有了。
“有人来问你,当如何作答?”魏青行像拖一条死狗一般,将那王评事拖进了牢房里,然后直接跨出了牢房,目光森然地看着他。
那狱卒看着王评事脑袋上溢出来的鲜血,怯懦道:“小魏大人今日身子不适,早早地就已经安睡了。”
算他识相。
魏青行讥笑不已,当下将钥匙抛在了地上,也不管身后的人是什么样的表情,直接抬步越过了他。
他手持王评事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大理寺监牢的大门。
王评事所说的话,魏青行也不是没有想到。
可他是魏家的长子,满京城里,谁人不畏惧他们魏家势力?
只要出了这大理寺,谁敢在京城的地界杀他?
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些个魏家养出来的死士。
京里最大的京畿营也同样听从他们魏家的调遣,谁敢,谁又能在外头杀他?
先帝登基后到如今,已经有了三年多,魏家的势力一步步坐大,魏青行已经许久不明白忌惮是什么感觉了。
……只除了在那大理寺中。
魏青行清楚地知道,大理寺内有徐京何的人。
那他出来,必然是比在大理寺中安全的。
正是出于此,魏青行才敢无所顾忌地走出监牢大门。
即便是今日的看守较为松懈,他也未放在了心里。
走出监牢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这些天被关在了监牢中,他心里憋着一团火,好不容易出来了,便想着先去泄泄火。
魏青行披着那身官袍,径直往京城里著名的烟花柳巷中走去。
殊不知,就在他走出大理寺前的一刻钟。
离大理寺不远的一条小巷子中,突然出现了暴徒,提着一把大刀追着人砍。
因为白天发生的事情,整个京城里的巡逻队都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中。
这事刚一出现,周遭所有的巡逻卫队便都被调遣过去追查暴徒了。
连带着魏昌宏留给魏青行的那些死士,也被这般大的异动吸引了注意力。
只留下了少数几人,在外边候着。
魏青行出大理寺时,穿着一身低品级的官袍。
因夜色已黑,大理寺外不知为何没有点灯,导致死士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等魏青行抬步,直接步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中后,这边的死士才反应了过来。
就听到了魏青行的怒吼声。
留在这边的几个死士微顿,当即拔刀赶往了小巷里。
这巷子里光线比外边还要暗,路边停靠着一辆破旧的马车。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魏青行却在跨入了这边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么昏暗无人的小巷。
他当即色变,高声道:“人呢?都是些死人吗!?”
话音刚落,就看见刚才昏暗的小巷里,骤然跳出来了几人,所有人皆身穿夜行装,戴着鬼面,像是在夜里窜行的魑魅魍魉。
像是一阵风一般,飘似的绕到了魏青行的跟前,举起了手里的长剑,就要往魏青行的身上刺。
魏青行不会拳脚功夫,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长剑刺破黑暗,刷地一下穿到了面前。
正惊慌失措中,魏家的死士疾行了过来,举刀扛住了对方刺过来的剑。
“当——”刀与剑撞击上,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魏家死士均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却没想到对方也是来势汹汹,重击之下,镇得那挡住这致命一击的死士虎口当即炸开,流了满手的鲜血。
死士心头剧震,当下忙道:“快护住少主后退!”
然而话音刚落,黑暗中再次窜出来了数道黑影。
这些人和他面前的这个一样,皆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下手极狠。
而他们的人,因为刚才的暴乱分散了一部分出去,在人数严重落后于对方的情况下,正艰难地护住了魏青行往后方撤。
魏青行抬头,所能看到的,就是漫天的刀光剑影。
他身侧的死士跟着他许多年,一个人抵御着对方三人,被尖锐的长剑压到了胸口,仍然死死地护住他。
可对面的人实在太多,仅凭着他们这几个人,着实难以应对。
“再扛一扛,等他们回来。”
魏青行身侧的那死士口中溢出了鲜血,用力将面前的长剑推了出去,一边喘息着道:“派出去的人回不来了。”
魏家死士闻言,皆是变了脸色。
他们皆是作战经验丰富的人,听了这句话,几乎是立即就反应过来,他们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所谓的什么暴徒当街杀人,不过是诱导巡逻军队及他们分散开来的把戏,对方的目的,就是要将魏青行引出了大理寺斩杀!
短暂的交手后,他们好多人身上都带了伤,为首之人的身形甚至有些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了。
“什么叫做回不来了!?”魏青行此刻已经是神色巨变,他处在了这般恐怖的威胁下,已经是理智全无,只撕扯着嗓子怒道:“我爹养了你们这么多年,是让你们用自己的性命来护住我的安全了,今日我若有任何的三长两短,你们所有人都逃脱不得!”
死士眼神暗了下,脸色不好看,可现在明显就不是跟魏青行计较的时候。
他这话虽然难听,但这些死士的身家性命确实都系在了他的身上,他出了事,按照魏昌宏的行事风格,他们所有人都活不成。
所以即便是再艰难,这些人也没有后退半步。
“少主,这些人是冲着你来的,附近巡逻的官兵不知何时才能赶到,你先跟我一起,退回大理寺中。”
大理寺内也有驻守的官兵,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出现。
死士怀疑大理寺内也并不安全。
可现在他们别无选择,如果不退回大理寺的话,在巡逻卫队的人赶来之前,他们所有的人,包括魏青行在内,全都得要死在了这边。
同一时间,有一名死士在其他人的掩护下,拼死放出了信号烟花。
烟花升空炸开的一瞬间,那死士直接成为了刀下亡魂,轰然倒下。
方才那条昏暗的小巷中,徐京何坐在了破败的马车内,身侧的暗卫统领神色难看地道:“信号弹已经放出,大理寺内的官兵必然被惊醒了。”
今日行事之前,他们特地在大理寺中燃了迷香。
可这边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又有信号弹升空,里边的人怎么着也该苏醒过来了。
“大理寺内虽然也做了安排,但……”暗卫统领抬眼看了里面的人一眼:“魏青行如果死在了大理寺中,大理寺内外所有的官员,都少不得受到牵连。”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这般部署的原因。
不是在大理寺内杀不掉魏青行,而是在里面杀,牵涉太深。
让无辜的官员牵扯进来便罢了,魏昌宏必定会用大理寺内人员失职的理由,清洗整个大理寺。
但魏青行死在外边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他自作聪明穿上的这一身装束,等大军赶到,这事就只能是魏青行越狱逃脱,被贼人击杀,与他人无关。
踏出了大理寺的地界,他就算是死在了大理寺的门口,有他自作主张越狱的事情在前,此事怎么样都怪罪不到里面的官员身上。
视线昏暗,暗卫统领看不清楚徐京何面上的表情,只听他道:“让驻守在了边上的弓箭手做好准备。”
“今日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必须得死。”
“是!”当下,暗卫统领吹响了口哨。
口哨声一响,那边护住了魏青行的死士,心头皆是一颤。
“不好!还有埋伏!”让魏青行退回到了大理寺的死士瞬间反应过来,慌忙出声警示道。
可他的话说得还是有些晚了。
黑暗中,数支箭矢乌泱泱地砸了下来。
他们几人联合在一起形成的保护圈,霎那间直接成为了包围圈,让那无数箭矢劈天盖地般往魏青行的身上砸了下来!
“所有人!不惜一切代价护住少主!”
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又一枚信号弹升空。
砰!
璀璨的烟火在黑夜里再一次炸开。
映照着小巷外边混乱的战局。
在离大理寺不远的一处小高楼的楼顶上。
这里是整个大理寺附近,唯一一处能够从外边爬到了楼顶的房屋。
阿拓低声道:“傍晚时分,顺天府里接到了匿名举报,说是今日袭击大理寺梁大人的歹徒,就躲藏在了附近,顺天府当即出兵,将整条小巷的人都肃清了开来。”
袭击梁少卿的人,只怕顺天府尹也是心知肚明。
但这种摆在了明面上的匿名举报,不能置之不理。
顺天府只能派出官兵勘查。
因为这边离大理寺很近,还加强了巡逻。
“巡逻卫队大概有三队,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入夜以后,施元夕让乐书睡在了她的床上,和阿拓一起,从院子后方翻墙离开了施府。
阿拓对京中地形熟悉,带着她穿过了数条小道才赶到了这边。
他们抵达时,徐京何的人刚好引开了巡逻的官兵。
阿拓带着她,上了这个偏远的小高楼。
他们站在了这里没有多久,那边就动起了手。
但因为位置还是较远,而且整个小巷内没有半点的灯火,导致施元夕什么都看不清楚。
直到第一枚信号弹升空。
施元夕微顿。
她在现代时,研究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狙击枪,并且为了更好地研制,她自己也学习使用了几年。
顶级的狙击手,都是具备天生的天赋的。
很明显,无论是现代的她,还是如今的她,都没有这个天赋。
她在院中自己练习的时候,尝试过射箭,准头非常地一般。
像是这种情况,想要远距离狙击,其实是没有可能的。
可施元夕在现代学会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人要学会使用工具。
她的准头差,握枪的手感差。
甚至她现在身上还带着伤,这些东西,在绝对的工具面前,全都不是问题。
第一颗信号弹熄灭以后,施元夕往自己的右眼上,戴上了一个圆形的镜片。
不是成品的眼镜,只是一块镜片。
这是她让乐书找京中做镜子的工匠做的。
大梁已经具备了较为完善的琉璃工艺,想要做出这么一个东西来,并不是很难。
难的是,她压根没有狙击枪。
双管突击步枪都难以做出来的情况,狙击枪这种更加高端的武器,只会更难。
而她手里的那把今天上午才杀了人的火铳,在顺天府问话时,已经被没收了。
怎么看,她今日冒着风险来这边,都是在做无用功。
可施元夕还是来了。
她回到了施府后,脑海里一直回响着徐京何的那句话。
魏青行必须要死,她也这么认为。
但是,她要的是魏青行死在了她的手里。
和那边混乱的战局不一样,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
施元夕握紧了手中的东西,静静地等候着。
这次的等待时间更短,几乎是在她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后没多久,天空再次亮起了一朵璀璨的烟花。
信号烟花点亮了整个天地,照亮了底下混战的所有人。
在一群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或者是戴着面具的人里边,施元夕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穿着大梁官袍的魏青行。
他已经在周遭人的掩护下,慢慢往大理寺门口后撤。
下一刻,无数的箭矢落下来。
同一时间,施元夕直接扣下了手中的板机——
砰!
弩机巨大的后坐力,将施元夕受过伤的右臂,震得通体发麻。
三支弩箭齐射,带着剧烈的风声,轰地一下刺穿了魏青行的右肩和下腹!
扑哧!
夜色中,浓郁的血色爆裂开来,魏青行瞪大了双眼,想抬头看射出弩箭的人,抬首茫然地看向了四方,入目却都是浓郁的血红色,他身躯不受控制,前行不过两步,便直接轰然倒下。
第33章可有什么不对吗?
三箭当中, 只有一箭射空,两箭直接贯穿了魏青行的身体。
一击即杀!
魏青行当场身亡。
小巷中,暗卫统领骤然回首, 面色发沉,冷声道:“还有第三人!”
为了尽量减小动静, 他们的人多半都埋伏在了小巷附近, 对方的位置恰好在他们的包围圈以外, 但距离很近。
暗卫统领非常迅速地就确认了对方的位置, 刚抬手,准备下令让人包围住那边, 就听徐京何开口道:“不必了。”
暗卫统领一惊,忙道:“主子!?”
话音刚落, 就看见徐京何探身出来,轻抬眸,往刚才射出了弩箭的位置看去。
他目光悠远,神色冷淡:“让他们尽快打扫战场。”
“魏青行身边的走狗,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
暗卫统领见状, 当即反应了过来, 不再多问, 而是直接应道:“是!”
今夜无星无月,可在魏青行死亡以后, 乌云吹散了大半,露出了一轮弯月来。
月光洒落在了徐京何的眼眸上,映照着他眸底深深浅浅的情绪。
整个京城中, 除去了他手底下的人以外, 仅有一人知晓他今日会对魏青行动手。
静默了片刻,他终是收回了目光。
能够同时射出三箭, 射程如此之远的弩机。
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胆,还要聪慧。
那边,施元夕在射出了那一击后,立即从屋顶滑下,同阿拓一起,快步从这边离开。
他们来时走的是小路,绕开了巡逻的将士。
回来时亦是如此。
离开之前,施元夕回头看了眼身后。
如她所想,徐京何的人没有追出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极佳,但有一点,就是不能保证他们周遭没有徐京何安排的人。
这事说来冒险,若徐京何不择手段点,大可以派人截堵住她和阿拓。
那今日杀魏青行的事,就能在她的身上直接了结。
他大可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施元夕的头上。
所以施元夕做好了准备,除了射杀魏青行的弩箭以外,阿拓还背了很多支备用的弩箭,这些弩箭上皆是被她涂抹了火油,且在箭簇的位置上,填装了火药。
一旦徐京何今日不做人,这就是她的底牌。
好在徐京何行事到底还算是有几分磊落,今日在她面前说出要击杀魏青行之事,也并非是在给她设套。
这也不怪施元夕多疑,而是徐京何的行事风格上来说,比之三年多前的谢郁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这类人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会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此前谢郁维放弃她,不就是最好的解释吗?
无论徐京何因为什么原因没对他们动手,总归是给施元夕减少了许多麻烦。
有徐京何在前边吸引注意力,巡逻军队的反应较慢。
施元夕和阿拓一路穿行到了施家附近,才看到了大批的军队集结,往大理寺那边赶。
施元夕站着喘气,抬手示意阿拓先别着急,等人走了再说。
从射杀结束到现在,他们几乎一刻都没有停留。
施元夕整个鼻腔里都是血腥味,此刻体能也已经达到了极限。
巡逻军队的动静实在是太大,周遭居住的不少人都被吵醒,眼看着一盏盏灯亮了起来。
这边胡同内住着的都是些官宦人家。
有这些人分散了搜寻军队的注意力,施元夕递给了阿拓一个眼神,两个人趁乱翻进了院中。
萧氏给施元夕安排的这个院子偏远,但唯一的好处就是离边上的小胡同很近。
施元夕人刚进了院子,外边的正院内便点上了灯。
她进房间后没有第一时间休息,而是让阿拓将带回来的弩机和余下的箭矢藏了起来。
解决了所有事情后,她才卸下了满身的疲惫,躺了下来。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导致她身体虽然被透支到了极点,可精神仍旧处于亢奋的状态中。
用来击杀魏青行的弩机,并非是凭空得来的。
而是三年多前,也就是她被赶往了越州的路上,花费了身上大部分的银钱,在船停泊在离京几百里开外的鄞州休憩时,下船找铁匠订购的。
弩机和弩箭都是大梁最常见的样式,但她购置的不是一把,而是三把。
弩机的使用方法她是从书里看来的,当时自己也没有实践过,但是她也清楚,越州山高路远,她若是不提前做好准备的话,很容易成为别人眼中的一块大肥肉。
原本她是打算着,上船后和张妈妈、乐书一起研究如何使用弩机。
可没想到回到船上不久,她就失去了神智,也就是从那时,便穿越到了现代。
这三张弩机就被藏在了她随身的箱子中。
在越州最为落魄时,张妈妈曾经想过要把这东西拿去典当了。
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这样做,一是因为这东西拿出去必然引来他人关注,说不准会惹祸上身,二则是她也记得此前施元夕的嘱咐。
……她们三个女子,独自生活在了这边,若是被人盯上,身边连一点防身的武器都没有,少不得要落入他人的手中。
是以,这东西才得以保存了下来。
而施元夕此前为了锻炼动手能力,入京后不久就把三张弩机都拆了。
也是耗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改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是练手的作品,但施元夕还是将其保存了下来。
在这样的场合下,就派上了用场。
这东西暂时可以代替狙击枪,而且比起火铳来说更为常见。
施元夕听着院外嘈杂的声音,轻闭上了眼睛。
更常见,就意味着会更加难查。
她终是抵御不住疲倦,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得第二日醒来时,外边已经乱作一团了。
魏青行作为当朝太后的亲侄子,魏阁老的长子,竟然就这么被人给射杀在了大理寺外。
这消息一出,整个京城都为之一震。
太后在朝上发了很大的火,暴怒到了极点。
魏阁老更是三日没有早朝,逼着大理寺的官员给出一个交代。
可这事要大理寺如何交待?
魏青行死后,曾契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去了监牢内查探。
这一查探,才发觉王评事被魏青行用镣铐砸死在了监牢中。
魏青行和王评事在监牢里究竟说了些什么,都不得而知。
唯一知情的那个狱卒,在王评事入内后,就被支使到了一边。
他最后瞧见的也就是魏青行砸死了王评事,换了王评事的衣服,给他索要钥匙离开。
这狱卒不能算是魏家的人,会那么容易把钥匙给了魏青行,也是因为顶头上司的交待。
而那个所谓的顶头上司,便是曾契。
曾契原本的意思,是让他给魏青行行个方便,不要让魏青行在监牢内闹出事来。
没想到他却意会到了这个地步。
眼下整个魏家都在为了魏青行的死发疯,加上魏青行又是死在了大理寺外,曾契唯恐这把火会烧到了他的身上,自然是要将所有的事全部都讲清楚。
越狱也好,弄死朝廷命官也罢,如今看来都是魏青行自己做出来的事,跟他大理寺沾不上半点关系。
甚至他们还从魏青行穿的那套官服上,搜出了迷香。
就是大理寺内官兵所中的那个迷香。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能对上了。
魏青行为了越狱,让王评事弄来了迷香,又因王评事阻拦,用镣铐砸死了王评事,再胁迫狱卒给了钥匙,点了迷香,用王评事的令牌出了大理寺。
从头到尾都跟他大理寺没有一点关系,是魏青行非要越狱。
至于在大理寺外射杀他的人是谁,这就跟大理寺更没关系了,是他魏青行的私仇!
曾契调查了好些天,就给出来了这么一份结果。
魏昌宏听完便掀了桌,暴怒至极。
按大理寺的说法,合着他儿子的死,是咎由自取了?
魏昌宏子嗣不少,魏青行也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可魏青行是他的长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送了性命,魏昌宏如何能善罢甘休?
可他派到魏青行身边的死士,俱是没了踪影。
当天晚上究竟出了些什么事,魏昌宏是半点都不清楚,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依靠猜测。
大理寺如今给出的所有东西,都是为了将自己给摘出来,逃避责任。
这些魏昌宏心里都明白,可偏偏魏青行死时,就是穿着王评事的官服。
且他是在大理寺外死的,这事是大理寺外巡逻的军队里的所有将士亲眼目睹的。
就是这一点,让魏昌宏没有了借题发挥的余地。
但凡没有那么多的证人,魏昌宏必定会血洗整个大理寺为他儿子陪葬。
可众口铄金,曾契此人又颇为狡猾,直接在朝堂上给出了所有的证据,力证此事与大理寺无关。
失踪的死士找不回来,魏昌宏心底已经清楚,这事必然是谢、徐两家中的人所做。
除了他们以外,京里没有人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调离了曾契,分散开巡逻的军队,布下这等天罗地网,事后还能不留下一丝痕迹。
只是他不清楚,这次出手的人,究竟是那徐京何还是谢郁维。
这把火只能越烧越大,以至于整个朝堂上都不得安生。
而这些事情,在闹大以后,皆是跟施元夕无关了。
因为她只是一个身后无人的女学子,压根就没办法铺设这么大的局。
从头到尾,都没什么人怀疑到了她的头上。
是以,朝中动荡,她日子倒过得安生。
正月十五元宵节时,张妈妈和乐书还一起给她庆贺了生辰。
过了正月十五后,国子监沐休假也彻底结束了。
施元夕在这般混乱的局势下,又回到了国子监。
此番国子监内的气氛也很是古怪,魏青行之死,在京中引起的波澜实在是过大。
但凡是和朝上有所关联的,都不免受到了影响。
施元夕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去了甲四级的讲堂。
晋升至甲四级后,便不能再去从前的讲堂了,而是更换了一个地方,身侧的同窗也换了一批人。
除了李谓外,王恒之、路星奕等人都见不到了。
对施元夕来说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每当休憩时,李谓都会叫上她,和王恒之等人一并去用饭。
大家聚在了一块,便和从前在同一讲堂内差不太多。
只是今日的气氛更压抑些。
王恒之一坐下,就同他们分享消息:“……朝上闹得厉害,除了大理寺,刑部也受到了波及,魏阁老如今是主张大理寺渎职,要求整个大理寺的官员都革职查办呢。”
李谓眼眸深沉:“魏青行是自己越狱而死,却要换掉整个大理寺的人。”
他低声冷笑了下,闭口不语。
但施元夕已听懂了李谓的弦外之音,他这番话便是在说魏家霸道。
“此事最无辜的,难道不是梁少卿吗?魏青行死的那天上午,他才被人刺伤,如今伤势都没有好全,就得要跟着倒霉……”
施元夕一边吃着饭,一边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
她注意到了身边的人声音小了下来,便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瞧见了路星奕和周淮扬走了过来。
这二人在整个国子监内都尤其瞩目,一有动作,整个饭堂内都安静了下来。
王恒之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了路星奕,就见路星奕轻皱眉头,走到了施元夕的身侧,道:“施元夕,京畿营方大人传你过去问话。”
满场俱静。
京畿营,方大人。
这两个词连在一起,第一时间让人想起的,就是目前整个京中闹得最大的魏青行谋杀案。
可施元夕和这事能有什么关系?
……托魏青行的福。
假如想要人们忘记一件事情,那就需要被另一件更大的事所覆盖。
施元夕在庙会上被暴徒袭击,用火铳打死了两暴徒的事,如今都没几个人讨论。
每个人嘴里反复提及的,都是魏青行之死。
此刻突然被路星奕找上,施元夕倒也没有半点惊慌。
她只起了身,无比镇定地跟路星奕离开了。
路星奕那番话,让许多人都对这事产生了好奇。
加上他一路将施元夕往国子监内的训练场带,训练场不比其他的地方,这边就是个空旷的沙地,周遭根本没有遮拦。
又正逢国子监生都在休息,听到了消息后,这边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学子。
“这位是京畿营的方将军。”路星奕将她带到了一个穿着盔甲,身材魁梧的男人面前。
找施元夕来,是有要事要问,这事也困扰了路星奕好几天。
所以人一带到,他没有给施元夕多做解释,反而是看向了方运。
方运微顿,目光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光从面上来看,她身形实在是瘦弱,瞧着实在不像是连杀两个暴徒的人。
“这位便是施小姐吧。”方运面上不显,对施元夕笑得还格外和善。
“方将军寻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施元夕道。
方运沉吟片刻,随后道:“有一个东西,还得要问问施小姐。”
他人在京畿营中,来之前自然是已经做了充分的调查。
这里边的调查,包括不限于施元夕这段时间的行踪,还有庙会之事的始末。
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施元夕的火铳来历也很明确,唯独一件事不合理。
方运抬手示意身后的副将,副将递上来了一个锦盒,将其打开后,里面摆着的,赫然是施元夕此前用的那个火铳。
“当日之事顺天府已经调查清楚,施小姐是情急之下不得已才使用了火铳。”方运停顿了下来,目光落在了她的面上:“施小姐有所不知,我如今掌管的京畿营中,就有一支火铳队。”
“你所用的这把火铳,似乎跟黑市、军中,甚至是兵部如今内部制作的火铳,都不一样。”
说不一样还是委婉了。
实际上,是施元夕用的这个,杀伤力比起其他的好几个都要大。
而且……
路星奕亲眼所见,施元夕用这把火铳,连打了数次。
要知道,目前大梁军中最好用的火铳,都只能一次一发。
每次将弹丸填充后,还需得要用明火点燃火药,以此才能让火药爆炸,产生极大的伤害。
而施元夕的这把火铳,却不需要这般复杂的流程,而是可以直接射出。
路星奕说她每次在动作之前,都会扣动一下火铳。
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和每次用都要进行填充,悬殊巨大。
尤其方运自己就是将领,他实在太过清楚,目前火铳在实战中最大的缺憾,就是使用方式过于繁琐。
这在打仗时是尤其致命的。
可施元夕这一把……
方运心头猛跳,一旦做实了可以连发数次,只怕如今什么朝中动荡都不重要了。
火铳的变革,才将会在整个朝中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
这位方将军来得比施元夕预料中的还要快。
而且他似乎很是心急,急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甚至不惜公开向她发问。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轻抬眸,看向了他:“这把火铳,我特地请人改过。”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方运一颗心砰砰乱跳了起来,当下,他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要张口去问,是她找的那个猎户为她改的火铳吗?
没错,在来之前,他们已经调查到了施元夕前不久找寻铁匠的事。
这事也确实隐瞒不住,她身边的侍女乐书,在很多人面前露过面,有心去查,是必然能够查探到痕迹的。
方运不只是知晓这件事,更知道施元夕找了很多的铁匠,都不甚满意的根本原因,在于他们打造的东西精细度完全不够。
而且,他今日这么急匆匆地赶来见施元夕,是因为那个猎户已经离开了京城。
这事甚至发生在施元夕用出火铳之前。
如果是在施元夕用了这个火铳后,只怕方运还会怀疑她是想要隐瞒些什么。
可是在遇到变故之前,就只能单纯是因为她心善了。
猎户的娘子重病,调养之后也需要去往温暖的地方好好休养。
京城是待不下去了。
施元夕给了他一笔银子后,他便带着娘子南下了。
方运已经派人去追了,但因为不清楚猎户的去向,需要时间来慢慢查明,他等待不及,就先来找了施元夕。
却没想到,面前的施元夕,直接给出了一个他完全想象不到的回答。
施元夕平静地道:“是京郊的一个猎户,根据我所画的图纸改的。”
根据我所画的图纸改的。
方运整个人彻底愣住。
“可有什么不对吗?”施元夕状似疑惑又满脸无辜地看着他,声音轻飘飘的:“方大人?”
第34章求官身
她还问有什么不对!?
方运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 却在听到了她的话之后,险些控制不住自己面上的表情。
此前来的时候,他就曾经疑惑过。
即便火铳是施元夕找到了厉害的铁匠改动过的, 可她又怎么会用得那么熟练?
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
可仔细想想, 倒也合乎情理。
若这火铳所有的改动都是由施元夕主导的话, 那一切都能说得过去了。
毕竟是她主动找寻了数月的铁匠, 还对铁匠的能力要求极高。
也是她第一次在人前使用了这个火铳。
……方运将一切都连了起来, 然而越是觉得合理,心中反倒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火铳出现以后, 因为其杀伤力巨大,而被许多人看作是奇物。
寻常人莫说是研究了, 只怕是连触碰都不太敢。
军营里边,也极少有人能够驾驭这个东西,明火加上火药,闹不好就是引火烧身的下场。
可就这么一个危险性极高的武器,施元夕竟然这么感兴趣, 且还多番钻研, 对火铳的缺憾进行了改动。
整件事情听起来, 都像是他人在无端编造的一个故事。
方运沉默了许久,认真思虑过后, 才开口问她:“你是如何想到这般去改动火铳的?”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施元夕一个女子,如何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她又是从何时开始钻研的?
可这些问题, 不适宜在这么多人的面前问。
能够问出来的, 也就是这个改动由来的根本原因了。
施元夕闻言,面色无比地坦然, 开口便道:“因为打不准。”
方运:……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是在说笑。
“方将军有所不知,我此前因为一些事情,被家中送到了越州休养,越州不比同京城,我身侧又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娘和一个小丫鬟,我心中实在不安,刚开始钻研此物,本意就是为了防身。”
施元夕抬手,示意方运看:“方将军请看,火铳大小适中,方便携带,且不需要重力拉开。”
“这些东西叠加在一块,组成了一个最适合女子使用的防身武器。”
方运回过了神来,听得她的话之后,心中无比惊讶。
对于他来说,从前只是考虑过了这东西作为了武器,在战场上能有多么的好用,从来就没有设想过,这东西可以用来女子防身。
但施元夕的话说出口后,不只是他,连同周遭的路星奕等人在内的一众学子,皆是忍不住点头。
“若是这么说的话,确实如此啊,莫说是和寻常的武器相比了,眼下大部分的武器,都需要一把子好力气才使得好。这东西就算是和人相比,似乎都更胜一筹。”
一个护卫不可能时时刻刻地跟在了身边,尤其对方还是闺中小姐。
但是火铳的大小,却是可以做到了随身携带的。
路星奕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当日施元夕能够在那些个暴徒的手底下活命,不也正是因为如此吗?
“火铳出现也有些年份了,只是寻常人不容易寻得,我在越州时倒是见过的。”施元夕微顿:“我从那之后,就对火铳极为感兴趣。”
“后来机缘巧合下,看到了旁人使用。”施元夕微顿:“此前火铳的制式,对普通的将士而言是够用了,可是对我这样没有常年经受过训练的女子不行。”
“我不能保证填充进去一次弹丸,我就立马能够将贼人毙命。”
“并且也不能保证遇到危险时,贼人只是独身一人。碰见穷凶极恶之徒时,是等不及我二次填充弹丸的。”施元夕平静地道:“所以一连数年,我在闲暇时间,都在钻研此物,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它能多打出几次弹丸。”
这是对她掌握这些技术,最合理的解释了。
如果可以的话,施元夕倒是也想说这东西并非是她所创,而是从现代学来,也是先辈的经验。
可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口,今日她都踏不出国子监的大门,就得要被当成是妖孽抓起来,榨干了她身上的价值后,直接将她处死。
尤其,是在政局如此动荡的时候。
施元夕赌不起,只能做这样的解释。
当时情况紧急,她只能够掏出火铳自保。
在场的人太多,她手里的火铳经过改动的事,是根本隐瞒不住的。
瞒不住,索性也就不瞒了。
尤其是在经历了庙会之事后,施元夕尤为清楚,现在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尽快掌权来得更重要。
庙会上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需要做的,就是让这件事情,更加有利于她。
庆幸的是,早在除夕之前,她就送走了那名猎户。
对方是个重情义的好人,替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也没有泄露过半点有关于她的消息。
是好人,却不是完全的自己人。
之后施元夕要做的事情,如若还经过了他的手,势必会将他也卷入其中。
届时,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他的想法来做了。
加上他娘子确实病重,需要去冬日里气候更好一点的地方休养。
他给施元夕做那些个工具时,就已经有了请辞的心思。
这猎户能够做出符合她要求的配件,本质上也是个心思细腻的聪明人。
她做的东西他虽然不问,但必然也从这些东西身上察觉到了风险。
趁着牵涉不深,此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庆幸的是,施元夕并没有强行挽留,反倒是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带着娘子尽快离开。
她说了尽快,那猎户就真的半点都没有耽搁。
当天晚上就已经出发离开了京城中。
这事她前几天见到周瑛时,周瑛还感慨了一句:“你只说他是好人,你又何尝不是呢?”
当时施元夕只低头喝茶,闻言轻笑了声,并没有言语。
确实,以这些掌权人的手段,如若换了一个人,猎户和他的娘子都难以保全性命。
他的手中,拿着施元夕太多的把柄,并且,施元夕的所有图纸,做出来的所有东西,都经过了他的手。
用现代的话来说,他掌握的东西就是技术。
这种人,对大部分的政客来说,如若不能为我所用,那死了才更具备价值。
可施元夕不是这样的人。
不说这些技术原本就不是她一人所创,就说卸磨杀驴这种事,她也不愿意去做。
当然,这是建立在猎户并没有背叛她的前提下。
如果当日他离开了施元夕的门,想要利用手里的东西去做点什么的话,那施元夕也不会手下留情。
庙会之事后,周瑛也拨给了她几个人,听候她的差遣。
而整个京中,最清楚猎户去处的人,就是施元夕了。
他不做初一,施元夕便不会做那个十五。
且这件事情,某种程度上,也能体现出她的为人。
如今她已入局,还与周瑛为伍,若她是周瑛,必然也不愿意身侧的人是一个不择手段、心思歹毒之人。
否则,便是日后他们赢了。
谁知她又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魏昌宏呢?
至于猎户走后,谁来辅佐她研究武器,这事就更好安排了。
周瑛已经着手吩咐底下的人去办了。
国子监没开学前,施元夕去了趟青云寺,所为的就是这件事。
周瑛所找的人,必然是绝对的自己人。
用起来更方便,且更利于研究。
只是这个研究地点放在了哪里,需要施元夕去斟酌。
严格来说,她才是总工程师。
施元夕定下了方位后,也将她在庙会上迫不得已开枪,火铳被没收的事说了。
对于她自己的决策,周瑛皆不做干涉,只叫她小心便是。
那改装火铳已经出现在了人前,眼下再去做任何的事情描补,都很难将这件事情带过去。
如果放任京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追查下去,还会暴露得更多,倒不如自己主动认了。
她们都是这么想的,方运也确实来得比施元夕想象中更快。
方运听完了她的话后,倒是没再对改动火铳的事有什么怀疑了。
她入国子监三个月就考入甲四级的事,方运也知道,如此聪慧的人,潜下心来钻研了这么久,做出了一番成就来,他还是相信的。
毕竟……她又不是另外制造了一把杀伤力更强的武器。
他还在沉吟,思索着该如何跟施元夕说,才能让她将改动的图纸交给他。
说那么多的话,又派人去找猎户,其根本的目的,都是为了得到改动的办法。
这火铳他也让兵部的人看过了,可里边所用的东西,构造十分复杂。
兵部的人说,得要拆开来看。
……这东西就这么一份,没能再次做出来前,方运哪里舍得让他们就这样拆了。
何况他们都看不明白是用什么东西做的,能指望他们拆开以后就懂了?
这是关系到了前朝军中的大事,是绝对不能这般随意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方运才这般费力地派人去找猎户。
如今看来,猎户也不用找了。
施元夕才是一切的主导者,创造这个东西的人,比执行的人要重要许多。
没想到,他还没琢磨好怎么开口,面前的施元夕就已经拱手道:“既是今日见得了方将军,便请将军替学生通传。”
“国子监学子施元夕,愿将火铳改制图纸,献给太后娘娘。”
当着许多的国子监学子的面,施元夕简单的两句话,就让整个朝堂炸开了锅。
庙会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火铳之事,不只是方运一个人上了心。
这几日朝上,就有人拐弯抹角朝施致远打听过。
可施致远哪里清楚这些事情。
若不是这些人提及,他都不知道施元夕手里有火铳。
那日庙会她险些遇害的事倒是知道,可那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她除了受了点轻伤以外,看着什么事都没有。
这几日朝上又都在说魏青行的事,这么一打岔下来,施致远压根没来得及去问施元夕。
而大部分的有心人,只是知道施元夕那把火铳很厉害,具体到了什么程度,是不太清楚的。
动心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那可是火铳,目前大梁最强大的武器之一。
甚至连谢郁维都动了心思。
可他这边,反而是最不好向施元夕开口的。
就这么耽搁了几日,便让方运得了先。
且还因为他先一步到了施元夕的跟前,直接逼得施元夕开口说了要把东西送给太后。
方运掌着京畿营,京畿营属于魏家麾下,此事朝中谁人不清楚?
只无数反应过来的人,均在背后骂那方运奸诈,竟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开的口,闹得京里上下许多人都知道了。
施元夕直接搬出了太后,其他人反倒是不好动手了。
魏昌宏现在正在气头上,正愁着找不到发泄的,这个时候凑上去抢图纸,就是在跟整个魏家过不去。
魏昌宏刚丧了子,暴怒之下会做出些什么事,这就是许多人难以预料的了。
而且施元夕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当日她说要献给太后,方运反应过来,问她何时。
她说:“最好是明日,快的话,今晚也行。”
好一个今晚也行。
她这是要赶在了大部分人还在犹豫,不敢妄动前,直接把东西交出去。
这东西在她的手里,价值连城,可一旦她先一步交给了别的人,尤其是魏家,这东西的价值便会直线下降。
就如同施元夕所说,政客眼里,厉害的技术强大的武器,都是需要垄断的。
就这东西我有是最好,但更好的是对手没有,最差的一种,也要我没有,你也没有,这样才算得上是公平。
谁知道她会直接将东西送了出去,速度还这么快,叫旁人是有心阻拦,都不太来得及。
因为施元夕的话一说出口,傍晚时分,太后的懿旨就直接到了国子监的门口。
她从国子监内离开,直接就坐上了宫里派出去的马车。
马车前还有京畿营的军队开道,谁人胆敢阻拦?
那些有心之人,只能够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施元夕人进了皇宫中。
相隔不过半个多月,就再次来了宫中。
施元夕这次比起之前更加从容。
她只轻抬步,跟在了魏太后派来的宫人身后,身侧还跟着方运。
一路上除了几个宫人外,什么人都没碰到,直接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魏太后的慈宁宫。
除夕夜来宫中时,施元夕只去了太极殿,并没能踏足其他宫殿。
等到今日进了这慈宁宫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别有洞天。
太极殿作为皇帝待客的宫殿,其辉煌奢靡程度已经非常令人咂舌,这魏太后自己一人所住的慈宁宫,更是当仁不让。
从入殿开始,脚底下踩的都是白玉,玉砖上又铺着猩红色的长绒地毯。
抬眼再看宫内,更是处处透着极致的奢靡。
那宫外千金才得一尺的蜀锦,到得这慈宁宫中,竟不过就是一块铺桌子的桌布。
桌上放着的每一件东西,都堪比施元夕在现代看的国宝级文物。
而这些,只是太后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罢了。
施元夕看了几眼后,便垂了眼眸。
恰逢魏太后被人扶着进了殿内。
她这些时日面上难得带了几分憔悴,魏青行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对这个侄儿向来宠溺,魏青行就这么死了,她心头也格外不好受。
入殿看见了施元夕后,这位除夕夜看着高高在上的魏太后,面上倒是多了几分和善。
“学生施元夕,见过太后娘娘。”
“不必多礼。”魏太后轻抬手,便有伶俐的宫人给她送来了一把漆着红漆的圈椅。
施元夕眼眸微动,红色圈椅,这一向是在皇帝面前尤为得宠的臣子才能有的待遇。
看来,魏家此番对她是尤其的满意。
她面上却显露出来几分惶恐,忙道:“学生不敢僭越。”
太后闻言,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正月都没过,京里还透着一股寒意。
太后这宫里倒是花团锦簇。
她面前的瓷瓶里,插着几朵娇艳的花儿,她用手抚弄着那花儿的花瓣,漫不经心地道:“哀家听说过你。”
整个魏家,对施元夕最熟悉的人就是魏青染。
太后是听谁说的,就不言而喻了。
施元夕目光落在了她留得修长,和魏青染一样,染着鲜红色凤仙花汁的指甲上,神色不变,只道:“学生此前是跟魏小姐有些矛盾。”
魏太后微顿,随后颇为有趣地看向她:“你倒是直白。”
若旁人似她这般,到了太后的面前,少不得要辩解几句,她却直截了当地就说有矛盾。
“从前那些,都不过是些个小事,便不必再提了。”魏太后终是正眼看向了她:“哀家听方运说,你有东西想要献给哀家?”
“是。”施元夕将随身带着的图纸,递交给了身侧的宫人,一边道:“这是学生所画的图纸,还请太后过目。”
魏太后接过了那些图纸,简单翻开后看了几眼。
这东西不比一般的画作,上面还标注了非常多的注解,看着尤其复杂。
不说是魏太后,连她身侧的方运也是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魏太后神色自若地放下了图纸。
这东西有没有用,和她用在了那把火铳里的是否一致,都会有人去查。
施元夕既是敢将东西送了过来,那就不可能会做假才是。
确实没有做假。
朝中是有行家的,对方也研究了火铳多年,是真是假,一看就能知道。
施元夕一开始就没打算交一份假的。
但同样的……她也没真打算去效忠魏家。
她给出的图纸确实没有造假,这些图纸,就是当初她给猎户的那些。
猎户离开前,把东西全部都还给了她。
魏家的人拿去了以后,也能对照着那把火铳里的零件,造出来同样的东西。
可这种东西,造出来没用。
零件到了施元夕的手里后,她自己都改动了不下上百次,才能勉强做得合格。
如果没有她在旁边指导,对方就是有这份图纸,想要完全复制出那把火铳里的所有构造,也需要非常久的时间。
更别说……她把什么东西都给了,就是没有给最为重要的部分,也就是子弹的设计图。
她那把火铳,当时设计的就是五发,而当日庙会遇到暴徒后,她恰好将五发全都打空了。
顺天府后边没收她的火铳时,里边是没有了子弹的。
他们只根据那把火铳来研究,根本不会知道施元夕在子弹上做了什么改动。
如果按照原来的模样,投入了目前火铳所使用的弹丸,是根本没办法发挥火铳威力的。
缺少了这一环,魏家就不可能将火铳完全改制成功。
只是这件事情,日后研究的人必然也会发现。
但暂时来说,施元夕暂时不需要担忧,她今日过来,只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那就是拿这东西换取魏家的奖赏。
她可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将这个东西主动献给了魏家的。
魏家若是一点表示都没有,日后还怎么让底下的人如何主动?
果不其然。
魏太后在放下了图纸后,第一时间看向了施元夕,问道:“你立下了这等功劳,哀家该如何嘉奖你才是?”
她眸中锐利,看着施元夕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
施元夕自己应当也清楚这东西的价值,虽说今日就是她不主动呈上来,魏家也会逼着她就范,可她这么主动,就实在令魏太后好奇了。
“说吧,想要什么?”
施元夕在她的注视下,神色平静,闻言轻抬起了眼眸,对上了上首太后的,随后缓声道:“回太后的话。”
“学生和国子监的所有学子都一样。”她微顿,面不改色地道:“学子十年寒窗,日日不敢懈怠,所求的,便是功名!”
魏太后微怔。
她对施元夕这个人的名字,还是有所耳闻的,也曾听说过她的三门婚事。
别说,今日她拿出这么一份图纸,若是要太后给她指一门婚事,不论这人是谁,哪怕是眼下已经定了亲的镇北侯世子裴济西,太后也能满足了她。
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施元夕竟是想要求功名!
她身上现在可是有着举人出身的,求功名这三个字,可就不是单纯的再要个头衔了。
她所求的——是真正的官身!
第35章平陵县主
慈宁宫中安静了下来。
那方运反应过来, 诧异地看向了施元夕。
这立下功劳的女子不计其数,她算是第一个提出来了这样的要求的吧?
可时下压根就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就算是她此番当真将新火铳改制成功了, 也当不得这样大的奖赏啊!
尤其,她面对的人可是魏太后。
魏太后算得上是京中上位者里唯一的女人了, 然而这份权力也是从夫婿从儿子的身上得来的, 正经来说, 主要掌控朝堂的还是魏昌宏。
魏太后也不是那般好说话的人, 她怎么会觉得,魏太后能够同意这等事呢?
方运在京畿营多年, 对魏家顶上的这几位都尤其了解。
魏昌宏自己的亲女,也得要按步就班地嫁人。
施元夕的话……就更没有可能了。
果然。
他看到魏太后脸上的表情冷淡了几分, 看着施元夕的目光里,还带着些许的冷意:“……哀家是受群臣所托,替皇帝守着大梁的江山。”
“平日里,便是哀家也得要遵守祖制。”魏太后微顿,此前的和善消失殆尽, 只留下了上位者的冷傲:“你如今拿着这么一份图纸, 就要让哀家为你开这个先河。”
“你也是读过些书的, 怎么如此糊涂?”魏太后冷笑:“自来大家女子该当如何,你家中的母亲应该也教过你才是。”
“她难道没有同你说过, 这般行为,才叫做真正的僭越吗?!”
整个大殿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身边伺候的宫人见状,俱是都垂下了头来, 不敢轻易妄言。
施元夕轻垂下了眼眸, 对于魏太后的反应,倒是半点都不意外。
这条路如若能有这么简单, 那她何必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去考什么国子监,去投奔什么周太妃,直接拿目前手里有的双管突击步枪来找魏家不就得了?
在开口之前,她就知道魏太后并不会同意。
但不管她是个什么样的态度,施元夕都会说出口。
这只是她跻身朝堂的一个信号。
他们怎么想不重要,她只需要表述清楚自己的需求即可。
施元夕朝着魏太后的方向轻躬身,道:“学生知晓,此举唐突。”
“可国子监整个甲等院的学子,都能入仕,唯有学生不能。”她微顿后,朗声道:“学生读的是圣贤书,交出火铳改制图纸,也都是想着为国效力。”
“朝堂上确实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可女子并非就毫无作为。”
她这话,指代的就是魏太后了。
如果女人要野心要权势没有作用的话,那魏太后何苦守着别人的儿子,也要牵涉进了朝堂之中?
这话施元夕并没有说得过于直白,但是在场之人都能听得懂她的意思。
魏太后闻言冷笑。
她身后站着的,是整个魏家,施元夕与她之间,如何能够一样?
但这个道理,魏太后也不会直接说出口。
她只道:“仅一份不知能不能改制成功的图纸,远没有到达让你青史留名的地步。”
多余的就不用说了。
为她开这个先例,是绝无可能的。
“你若改变了主意,此前的话,就当哀家没有听到过。”魏太后看着她,眸中暗含警告。
方运忍不住看了眼施元夕。
她若是足够清醒的话,此时也该做出让步了。
当真惹怒了魏家,她不仅什么东西都拿不到,魏太后想要在她的头上随便安一个罪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她,除了这份已知的图纸外,手里再没有任何的筹码了。
施元夕垂眸,思虑了很久。
魏太后摆弄着面前盛放的花儿,也没有催促她。
过了许久,才听她道:“学生另有所求。”
方运听着,终是长松了一口气。
这改制的办法还没有完全落到了实处,他也不希望施元夕这个时候开罪了魏太后。
日后火铳改制,少不得还需要她在一旁协助。
她能够知晓事理,便是最好的。
等施元夕走出了宫门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她回首看了眼深夜里的皇宫,跟在方运的身后上了马车。
和里边的魏太后不一样,方运对她的态度倒是格外热络,一路领着人,将她护送至施府门口,这才上马离开。
施元夕回来得较晚,可整个施府上仍旧灯火通明。
张妈妈就在门口候着她,刚一见到了她,便轻声道:“小姐,大老爷和大夫人请您至正厅问话。”
张妈妈抬眸看了眼施元夕的神色,这才轻声道:“镇北侯世子也在。”
施元夕轻挑眉。
自从上次谢师宴以后,裴济西就再没有出现过。
除夕夜时,她听到了有官员恭贺他,说是来年要去喝他的喜酒。
他和江静婉的婚事已经在筹办了,这个时候上门,便只能是为了火铳改制的事。
如今不过才正月十九,天气仍旧很冷,施府的院子里,万物凋敝,寒风一吹,人人都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施元夕顶着凛冽的寒风,抬脚跨入了正厅中。
刚一进入了正厅,就同正位上的裴济西对上了视线。
裴济西手里端着一盏热茶,见得她入内后,便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施致远一看到了施元夕,就想问她宫里的事,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身侧的人缓声道:“斟茶。”
裴济西的手旁就有一盏茶,此刻让人斟茶,那只能是给刚进来的施元夕的。
施府上的丫鬟反应过来,给施元夕沏了一盏滚烫的茶。
施元夕喝了几口,身体才逐渐暖和了起来。
她自发坐在了下首的座位上,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开口便道:“夜已经深了,世子怎么这么晚了还在施府中?”
她扫视了一下正厅,发觉除了刚才来上茶的丫鬟外,这里就她和裴济西、施致远三个人。
那常年跟在了裴济西身侧的江静婉不在这里,也没有看到萧氏的身影。
裴济西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直言道:“火铳改制是大事,你入宫的消息传出来以后,已经有许多人盯上了你。”
这几日裴济西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也尤其的惊讶。
可因为用火铳杀人的是她,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毕竟当年初见时,她就敢将与她相看的人踢到了湖里去。
只是,改制的办法也是出自于她的手,就是裴济西所没有想到的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她会将此物交给了魏家。
有之前的事情在,她不愿意把东西交给了他倒也正常。
可交给魏家,无异于与虎谋皮。
这份图纸,她就算是将其交给了谢郁维,都比魏家要妥当。
他眼眸发沉,再次开口道:“魏家狼子野心,此番之后,你进入了朝中人的视线中,魏家需要你协助改制之事,却并不会维护你。”
“元夕,你这是在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旁边的施致远亦是脸色难看,还不只是如此,施府上下也受到了施元夕的影响。
今日旁敲侧击之人就不在少数了,来日尚不知道还要碰到些什么。
要他来说,施元夕此举完全就是胡闹。
施元夕却神色平静,闻言只道:“多谢世子关心。”
“只是晚了。”她低头饮茶:“火铳改制的图纸我已经交给了魏太后。”
整个正厅内,蓦然安静了下来。
施致远的脸色,一夕之间变得尤其难看。
“你实在是胆大妄为!”施致远忍耐不住,到底是开了口。
他起身,在正厅那来回踱步,面色阴沉地道:“这样大的事情,你为何不先跟家中商议再行处理?你知不知道你的举动,会影响到了整个施家!?”
“商议?”施元夕听及这话,抬眼看他:“瞧大伯父这句话说得,你当初给我寻那些糟污的婚事时,口口声声与人应下,让我去做妾时,也未曾和我商议过啊。”
“你简直荒唐!”施致远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这等事情,岂能与婚事相提并论?何况满京城的女子,皆是父母做主,你如今倒是好,主意越发正了,便丝毫不把家中人放在了眼中!”
“还说什么自己有功名在身!我问你,你既是如此看重这个功名,怎么连朝上的斗争都看不清楚!?你将东西给了魏家,你猜另外二人会如何?便是你曾与那谢郁维定过亲,他可会因为从前一桩微不足道的婚事,就这般放过了你!?”
“只怕火铳改制真正推行的那一日,便是你的死期!”
施致远怒不可遏,他所生气的还不是施元夕不顾自己的安危,而是她的行为,会将他也牵连下水,会拖累了整个施家!
“施大人。”裴济西适时叫住了施致远,但他并没有反驳施致远话里的内容,反而是看着施元夕道:“谢、徐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性子。”
“眼下不管再怎么说,你已经陷入了朝中争斗中。”裴济西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在京里,没有几个人能够护得住你。”
“不。”施致远打断道:“她既是这么胡作非为,施府也好,京城也罢,都没了她的容身之地。”
“这样,你明日一早便让底下的人收拾好了行李,直接离开京城,回你的越州去!”
施致远面带冷笑:“施府庙小,容不下你这么一尊大佛。”
在外边候着的张妈妈,在听到了施致远的话以后,心头突突乱跳了几声。
今日裴济西上门时,她就预感不妙,只是施元夕去的是皇宫,并非国子监,消息根本传递不进去。
张妈妈只能耐着性子等施元夕回来。
却没想到,施致远竟是为了避祸,要不顾施元夕的意愿,直接将她送走。
施元夕手里的图纸已经交给了魏家,施致远这个时候让她走,魏家那边也不一定会出手阻拦。
如此一来,别说是留在了国子监内继续念书,只怕是连这个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张妈妈心下担忧非常,忍不住回头,往正厅内看。
隔着大门和屏风,她看得并不真切,却隐隐瞧见了上首端坐着的裴济西,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张妈妈在外间都能感受得到的事情,施元夕在里边自然也能。
她静坐在了底下,轻扯着唇角。
没想到上次她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地步,裴济西竟然还没有放弃。
不,或者裴济西原本已经放弃了。
可在她掏出了火铳改制的图纸后,他又再次生出了心思。
从前能够从她身上得到的,仅有美貌,如今就不一样了,她有火铳改制的图纸。
而裴济西手中,有着一支强劲的军队,他若是能够拿到了施元夕手里的图纸,便是如虎添翼。
镇北侯府所率领的镇北军,在先帝还没有登基以前,就因为卷入了誉王谋反一案中,遭到了淮康帝的厌弃。
虽说如今还是掌着数万军队,可却是大不如前了。
这些时日,施元夕也从各个方面了解到了许多的消息,其中就包括了镇北军这几年来的待遇。
和她所想的差别不大,先帝登基以后,对镇北军也并不重视。
在先帝驾崩以前,镇北军就已经出现了极大的颓势。
裴济西在偌大的朝堂中,并不具备特别大的竞争力。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日与他平叛回来的镇北军,仍旧拥护着他。
京里的多方势力,也曾想要拉拢过他。
眼下看来,裴济西迟迟没有做下了决策,并不是说在谢、魏家为难,而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而现在,他似乎觉得,这个机会,可以由施元夕带来给他。
施元夕想清楚后,越发觉得好笑了。
因着之前的事情,裴济西还学乖了,他也不像是之前那般强势,直接出言相逼。
而是和施致远两个人一起,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
施致远那一番话,哪里是为了赶她走,分明是想要将她的后路给堵死。
“元夕。”正厅内安静非常,裴济西与她对视,他目光灼热,不带任何的犹豫,开口便道:“我此前跟你说的话,仍旧有效。”
“只要你愿意,七万镇北军,就是你的退路。”不等她开口,裴济西又再次开口道:“我愿以正妻之位,迎你入门。”
“此后镇北军与你共同进退,谁人都不会越过了你去。”
那日,徐京何那句话始终让裴济西耿耿于怀,他反复思虑后,觉得施元夕是不甘落于人后的性格,而他能够给出的,仅仅只是一个妾位。
这对施元夕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只是,江静婉与他,也早就不是寻常的婚约关系了,他没办法将江静婉抛弃在一旁,全然不管不顾。
这般情况下,又有徐京何这样的人物堵在了中间,裴济西本来以为,在施元夕的事情上,他只能够放手了。
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改制火铳。
裴济西这些年去了许多的地方,私底下也见过了许多的能人。
他想要重振镇北军,就需要有强劲的武器。
可放眼整个大梁,会制作火铳的,不过寥寥数人。
他勉强找来的工匠,研制出来的东西,与朝廷的火铳悬殊极大,压根就没办法投入使用。
此事苦恼了他许久,没想到,她竟是能够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有改制火铳的方法在身,她就是最合适也最完美的镇北侯夫人。
之前的任何阻碍,都不会再是问题。
火铳对于整个镇北军的重要程度,要高于一切。
至于江静婉,来之前,他便曾见过了她,他说,他在鄞州有一处别院,她如果愿意的话,他便将宅院赠予她,另给她一笔银子,足够她和兄长富足半生。
他走前,江静婉哭得泣不成声。
但裴济西仍旧没有停留。
这已经是他眼下能够做到的最好的安排。
万般安静中,裴济西声音沙哑,却笃定地道:“整个镇北侯府,只会有你一位女主人。”
这便是他的承诺。
施元夕在听到了这番话后,终是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他。
她说:“这世间之事,当真是有趣非常。”
此言一出,施致远和裴济西都忍不住抬眸看向了她。
却见施元夕神色平静,听到了裴济西给出了这么重的承诺,竟也无悲无喜,只那双漆黑的眼瞳,无端看得人脊背发凉:“裴世子,你说江静婉现在是何等感受?”
“当初她恋慕于你,你也需要她,即便我二人定了婚事,你仍是斩断了与我的关系,选择了她。”施元夕轻笑,那张漂亮的面容格外生动,却满是嘲讽。
“却没想到,几年之后,风水轮流转,你从需要她,又变成了需要我。甚至连处理的办法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直接抛弃了她,走向了我。”
施元夕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漫不经心地扫向了他:“所以在裴世子的眼里,女人之于你,本就是权势的附赠品,可以是我,可以是她,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只要能够带给了你足够多的利益和好处便足够了。”
裴济西神色冷沉了下来:“我与你说过,从前的事,是迫不得已,且这么多年来,我与江静婉都清清白白,从未越过雷池一步,在我心中,也一直都将她当成是妹妹看待。”
施元夕笑了:“裴世子需要的时候,她便是身后副将的妹妹,是你这一辈子都要负起的责任。不需要的时候,她便只是个清清白白的妹妹。”
“可惜。”施元夕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今日江静婉作何感想,可我施元夕,不是你的妹妹。”
“裴世子想要火铳改制图纸,大可以去找太后要。”施元夕骤然收起了所有的神色,面无表情地道:“我的图纸,无可奉告。”
她洞悉了面前两个人所有的一切想法,将他们所有的心思看得清楚明白,还这么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裴济西脸色沉了下来,而一旁的施致远,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
不是热的,而是难堪至极。
他们都是如此,分明将所有的算计,计较得清清楚楚,却无法接受自己依靠着女人得来权势的事实。
甚至会觉得施元夕这番话听着尤其的刺耳,仿若伤害到了裴济西那颗真挚的心。
真挚?
施元夕只低头冷笑。
“施元夕,你这说得是什么话?裴世子一心为了你在考虑,你却……”
她喝了一口茶,直接打断施致远的话:“至于大伯父你,我知道你的,你在朝中努力了好些年,却始终都没有机会往上攀升,你想要往上晋升,却苦于无门。”
“好在我大伯母出身鄞州萧氏,而许多人都不知道,早亡的镇北侯夫人,也是出身于鄞州萧氏。”
“你胆小怕事,又谨慎过了头,只觉得有亲缘关系作为羁绊,才能够与人长久地盟约。”
“屡次用侄女婚事来做垫脚石的人,如今倒是惧怕起了侄女的牵连。”施元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要将我嫁给了裴世子的时候,怎么不怕我牵连了?”
施致远气得脸色发青,高声道:“行,你既是行事这般猖獗,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那现在便回去收拾行李,离开京城!”
有功名之事在前,又出现了火铳改制的事。
施致远不清楚施元夕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他看到了她那直白的野心。
她的野心和想法,都必须在京城,在国子监才能实现。
这些东西,施致远想要给她掐掉,实在是过于简单。
不说是把她送到了越州去了,就是明日不让她去国子监,她也无可奈何。
施致远以为拿捏住了施元夕的命门,只要她还有一丝一毫的不甘愿,她便不可能轻易离开京城。
裴济西则是因为她方才的话,沉默不语。
朝中局势太过紧张,她想要留在了京城里,选择并不多。
身后无人,便注定下场凄凉。
施元夕见他们二人这般笃定的看着她,不由得笑了。
她当下直接起身,从袖中掏出来了一物,直接递到了施致远的面前。
“原本是打算明日再告知府中的,只是没想到大伯父那么着急,既是如此,大伯父不妨好好看看。”
施致远变了神色,盯着她手里的东西道:“这……”
“圣旨啊,大伯父不认识吗?”见他不接,施元夕直接当着他们二人的面,将手中的圣旨展开,朗声道:“……火铳改制一事上,改制关系社稷,影响深远,施元夕主动献上良策,立下大功,即日起,特册封其为平陵县主。”
“赐县主府,赏黄金千两。平陵县主乃大梁有功之人,此后,凡平陵县主之事,旁人不得妄加干涉,钦此——”
诸事从己。
这就是施元夕从魏太后处,先一步要来的自由。
施元夕冷眼看着施致远脸上煞是好看的表情,缓声道:“今日天色已晚,施大人就不必见礼了,只日后再见,且莫要忘了,施家无名无姓的侄女,可以任由你如何。”
“可皇上亲封的平陵县主,却容不得你来妄议。”她冷着脸看他:“施大人听懂了吗?”
第36章出海
平陵县主!
她竟是用那一份改制图纸, 换了个封号回来!
施致远心头窒息,惊愕非常的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
可这般大的事情, 施元夕胆子就算再大,也不敢去轻易编造, 何况那圣旨就在眼前。
施致远匆忙接过了她手中的圣旨查阅, 却发现圣旨上所写的内容, 和她所说的一般无二。
魏家当真许给了她平陵县主之位!
裴济西神色冷沉了下来。
施元夕当众进献, 又是这样重要的武器,魏太后必然不可能让她空手而归。
可京里对于这种立下大功的女子, 多半都是赏赐,或是给一门极佳的婚事, 像是这样的嘉赏,是极少会出现的。
但正是因为这份赏赐尤其的特殊,才越发能够说明施元夕的能力。
新火铳若真的让魏家研制成功了,只怕整个朝上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较起来……一个县主之位又算得上些什么。
他有心想要劝阻施元夕,却还没有开口, 就听施元夕道:“圣上已赐下了县主府, 明日起, 我便会直接搬离施府。”
“从此以后,施大人也不必担心我会连累了施家了。”施元夕说罢, 直接转身离开。
她走出正厅后,直接叫上了张妈妈一起,回偏院去收拾行李。
她离开后, 施致远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 抬眸看向了裴济西,沉声道:“新火铳事关重大, 她不该贸贸然就将东西交给了魏家,只如今她觉着有那魏家给她撑腰,行事越发地不成章法。”
“眼下想要从她的手中拿到改动图纸,只怕并不容易。”施致远思虑了许久,才道:“她给出的只是一份图纸,具体作用下来如何,还得要看魏家那边。”
施致远猜测,短期内,这个新火铳就算是真的做成了,只怕也不会轻易拿出来使用。
裴济西却沉声道:“京中局势远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简单,如今人人都知道她手里有改制的图纸,她又执意要离开施府,出了府门后,无人看照她,只会更加危险。”
“罢了,她既是一意孤行,便先由着她。”裴济西冷着面容站起了身来,他走到了窗户边上,看着施元夕领着人离开。
等到真正察觉到危险了,她也就知道回头了。
施元夕的动作很快。
本来她在施府就没几件东西,就那一个从越州带来的箱子,加上她这段时间添置的书。
此前裴济西通过了大夫人给她送的,她什么都没要,只带走了自己的东西。
魏太后不愿意给她官位,这个平陵县主之位,也是斟酌再三才最终敲定下来的。
淮康帝时期,也曾用这等封号封赏过功臣的女儿,只是没有特地赐下府邸的先例。
但因为她手里握有的东西实在是过于重要,魏太后思虑之后,还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赐给她的宅邸远没有施府的大,位置也不算太好,但也比越州他们所住的地方要好上许多了。
施元夕除了那些个东西外,就只带了乐书、张妈妈和阿拓离开。
早在几年以前,她就已经将阿拓的卖身契还给了他,阿拓如今已是良民,来去是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同意的。
乐书和张妈妈也是一样的,这都是几年前施元夕与谢郁维定亲时,从大夫人处要来的恩赏,如今施府也是左右不得。
至于她的父母亲,严氏从头到尾都不赞同她的做法,她那父亲更是长年累月都见不到人。
施元夕有了封号,无需带着他们二人开府同住。
只在离开之前,给了她母亲一笔银子。
严氏算不得多疼爱她,但确实也算不上苛待。
施元夕无法改变她的性子,也拉不回非要去撞南墙的人,但她清楚严氏在施府里最为难熬的事是什么。
丈夫每月里赚的那点银钱全部都上交给了公中,二房的开支,基本上都是依靠着严氏的嫁妆。
严氏手里边最缺的,就是银子。
魏太后在官位之上尤其吝啬,其他方面倒是格外大方,挥手就给了施元夕黄金千两。
当然,就火铳改制图纸的价值来说,别说是一个爵位一个宅子和一点黄金了,就算是翻上十倍百倍,那也都是值得的。
不过这点金子,确实解决了施元夕许多的问题。
她从中拿了一部分留给严氏,其余的,则是用在了新府邸中。
宫里赐下的是一座三进的宅院,宅子有些时间了,却并不显得破落,不过有些地方也需要修葺后才能居住。
施元夕带出来的人太少,张妈妈便想要去牙行买几个人用。
趁此机会,她将周瑛给的几个人,安排在了其中,通过这等形式,让他们正大光明地到了她的身边。
她搬离施府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施府内人多眼杂,大部分人都不是自己人,不方便她与青云寺那边往来。
搬入县主府内就不一样了。
周瑛给她的人里,有一人身手极佳,是暗探出身,日后往来传递消息都不需要她亲自去。
如此一来,便能减少了许多似之前那般,被徐京何洞悉了她所有动作的事了。
此人身份比较特殊,施元夕便没有在明面上让他进入县主府,仍旧隐匿在了暗处,会更加好办事。
她这边忙得不可开交,朝中却因为火铳改制的事暗流涌动。
徐府内。
大理寺少卿梁皓此番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本该在府中休养着,可听闻了新火铳的事情,还是悄悄来了徐府中,与徐京何商议对策。
他来时,徐京何正在与一人对弈。
对方看到了梁皓,轻笑着起身,对他拱了拱手。
梁皓行动不便,仍是对那人行了一礼。
“诶诶,梁大人这是做什么?可使不得,你是救下无数百姓的大英雄,我一届白衣,如何能够受得你这样的大礼。”何昱华笑嘻嘻地摆手道。
梁皓脸上一红,忙摆手说不是。
何昱华曾是赫赫有名的江南水军副统领,如今只不过是暂时放下了官职,来京中替徐京何办事,可不是什么寻常百姓。
见梁皓坐下,何昱华方才继续道:“……似魏家那样的人,这县主之位,可没那么容易许出去。”
正好这一盘棋也下完了,他索性扔掉了手中的棋子,轻声道:“派出去的人调查到,那日施小姐入宫之后没多久,魏家的人就已经找到了那个猎户。”
“动作这么快,只怕是庙会出事后,就已经着手调查了。”梁皓皱眉道。
何昱华点头:“正是。”
“只是那猎户确实是有几分聪明,离了京城后,没有按照正常的路线走,而是自己租了一辆牛车,走了乡间小路。”
“魏家的人能够找到他,还是因为他那娘子的病确实罕见,这天寒地冻的,他们忙着赶路,他娘子在路上病症就发作了,迫不得已,他才进了城带娘子看病。”
“刚一露面,就被魏家的人拦住了。”何昱华说及此处,微顿了片刻,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徐京何身上:“只是估计连魏家的人都没想到,那把改制的火铳,猎户压根就没有见到过。”
“从头到尾,施元夕都只是让他做了几个零件,他将具体的图样画了下来,东西传回了京城,魏家的人似乎已经对比过了,与施元夕交上来的图纸是一致的。”
甚至猎户画得还更粗糙一些,远没有施元夕给出的精细。
“只是魏家人实在多疑,即便如此也不愿意放那猎户离开,以其妻子的性命,威胁他回到京中,再次为魏家打造同样的零件。”
何昱华说及此处,冷笑不已:“以魏家拿捏人的手段,猎户这位娘子的病,往后是好不了了。”
就算是能治好,魏家也不会轻易让她痊愈,只有她病着,身体坏着,那猎户才能够乖乖听话。
魏家这等手段,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不过……此番倒是和从前都有所不同。”何昱华眼眸锃亮,发自内心地笑道:“魏家那群蠢材没能看住人,他们只顾着给上头邀功,半夜不知道让谁给点了迷香,全都睡昏死了过去,等再醒来时,猎户和他那娘子都消失了,至今也没能找着人。”
梁皓闻言一愣,随后道:“那猎户会不会已落到了京中其他人的手里。”
何昱华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但有一点很是明确,改制新火铳的人,主要是施元夕,那猎户只是一个替她做事情的,就算是有人抓了他,也是无法掌握改制办法的。”
“一切的根源。”他抬头,看向了徐京何:“全系于施元夕一人身上。”
徐京何闻言不语,倒是旁边的梁皓不由得感慨了句:“这位施家小姐,当真是个奇人。”
“奇人也好,能人也罢,一旦站到了魏家那边,此人都不能留。”何昱华的话说出口后,梁皓也沉默了。
“你的意思呢?”何昱华看向了徐京何。
施元夕确实是难得的奇才,可这等武器落入了魏家的手里,与为虎作伥有什么区别?
魏家贪婪无道,草菅人命,行事已经逐渐疯魔。
留着施元夕,就是让这魏家此后更加肆无忌惮。
却没想到,眼前的人竟是道:“她绝不会站在了魏家那边。”
绝不会?
何昱华皱眉,他哪里来的自信?
徐京何却没有直接解释。
此前伏击魏青行时,何昱华并不在京中,所以才不清楚这件事。
那日施元夕冒着风险亲自射杀了魏青行的事,除他以外,京里的人,包含谢郁维在内,都是半点不知。
当日看来,她的行为似乎只是为了泄愤,甚至还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去杀一个那天必然会死的人。
可结合如今的事后,徐京何也清楚了她的意思。
杀魏青行,是魏青行确实该死,但也是施元夕头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了自己的心思。
她此生只怕无论如何,都不会与魏家为伍。
人心经不得考验,尤其是在重利之前,徐京何也不是什么天真的人,会相信谁人能够在权力的面前守住本心。
但有着致命的矛盾就不一样了。
她哪怕有半点想要站队魏家的意思,那日都不会这般毫不犹豫地杀了魏青行。
因为这件事,只要有一丝一毫被魏家知晓的可能性,就会成为了她的催命符。
魏昌宏和魏太后如今这副如获至宝的模样,又如何能够知道面前献上了这么重要的武器的人,就是杀了魏青行的凶手呢。
她对旁人够狠,对自己也是。
如今所作所为,几乎是在踩着刀尖跳舞,还没有给她自己留下了半点的退路。
施元夕射杀魏青行的事,徐京何并没有打算告知任何人,只平静地道:“一个不知道能否实施的图纸,不过就是纸上谈兵。”
“另有。”他将一物推至他们跟前。
“这是当日她在庙会射杀暴徒后,遗留下来的东西。”
是半个金属残壳。
在日光下隐隐发光,何昱华拿起来端详了半天,却始终都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皱眉看向了徐京何。
“魏家所得的图纸,如今朝中无人见到过,但有一点,是很多人都清楚的。”徐京何眼眸深邃,缓声道:“那些图纸,都是用于改造新火铳本身的。”
“是啊,可跟这个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徐京何与何昱华对视,眼眸里没有任何的情绪:“施元夕所改造的东西,很大可能不只是火铳本身。”
“还有使用火铳必须要用到的东西。”
何昱华闻言,先是不解,随后眸中一闪,骤然反应了过来。
他说怎么看着这个东西的形状有些奇特,像见过,又好像完全没有。
仔细看来,这东西和眼下火铳所使用的弹丸,有些异曲同工之处,但却又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这是施元夕所使用的弹丸!?”何昱华神色大变,手里的东西都变得滚烫了起来,他慌忙道:“也就是说,她从来都没打算将这改制的办法,全部教给魏家!”
旁边的梁皓光是听着,呼吸都漏了半拍。
敢在魏家面前耍心眼,施元夕此人,简直是……
“她不要命了!?”何昱华已经将他的心声脱口而出。
此事魏家不清楚则已,一旦反应过来,施元夕所要面对的,可就不是什么奖赏或者是在魏太后面前讨价还价了,魏家很大可能会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何昱华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做法。
只能说,相当有胆色。
徐京何却道:“不只是如此。”
阳光直射着他的眼眸,映照着他没什么情绪的瞳眸。
日光下,他面上浮现出了几抹浅淡的笑意:“截走了猎户的事,应当也是施元夕手下的人所为。”
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算好了,哪怕她将东西交上去,魏家也不会放过那个猎户。
所以从猎户离京的时候,她就在猎户的身边安排了人。
一旦猎户出事,她的人就可以第一时间赶到,将人给救了出来。
京中对新火铳的反应很大,和魏家一起,着手调查那个猎户的人也很多,但因为魏家抢占了先机,并且还毁掉了一部分的痕迹,导致很多人哪怕是反应迅速,也不及魏家的动作快。
加上魏家这次出动的是官府的人,整个大梁中,目前也只有魏家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做这样的事。
所以魏家才会第一个找到了那名猎户。
京里的人,包括了谢郁维在内,想要再动手,都得要等待机会。
怎么可能人刚被带走了一下午,晚间就被劫走了?
当然了,施元夕干得最聪明的也是这一点。
如果猎户一直不暴露,踪迹难寻,只怕魏家多少也会怀疑到了她的身上。
可人在魏家的手上被这么直截了当地劫走,魏家就只会觉得,是京中其他势力动的手。
因为施元夕仅是一个人,且瞧着身后无人。
“这、这……”何昱华反应过来,一时失言。
魏家这些年无恶不作,他看多了各色各样被魏家钳制的人,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将魏家上下耍得团团转。
对方目前还只是一个没有官身的国子监学子。
……徐京何到底往国子监里招揽了一些什么人?
“春闱在即,此事不必再管。”徐京何直接道。
施元夕有自己的打算,只怕旁人就算是想管,也管不到这件事。
何昱华难得沉默。
他静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句:“可她若是截下了那猎户,又该怎么安置对方才好?”
他能理解施元夕不想杀无辜人的心思,但这个人只要还活着,便会不断地影响到了她。
能救一回,却不能回回都出手相救。
此后京中必然会更加热闹,她还得要腾出手来,去管这么一个人,还得要担惊受怕,耗费过多精力,某种程度上来说,无异于在给自己找麻烦。
话音刚落,就听徐京何道:“出海。”
同一时间,施元夕站在了青云寺中,与周瑛并肩,看着远处巍峨壮丽的京城,缓声道:“送他出海。”
周瑛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离开大梁?”
施元夕道:“是。”
“我看过地理志,离大梁较远的一个地方,常年天气炙热,正适合他娘子养病。”施元夕微顿,随后轻勾唇道:“除此外,我还答应他。”
“五年,最多五年的时间,他便可以重回大梁。”浓郁得化不开的雾气散去,京城终是出现了些许春日景象。
施元夕就站在抽了嫩条的柳枝旁边,眼眸似水,却尤为笃定,回头与周瑛对视。
“五年内,不成功便成仁。”如若不能铲除奸邪,匡正朝堂,那就让她的尸骨深埋在了这片土地上。
届时,无论哪种情况,猎户一家都可以自由地踏上这片旧土,再也不会受到任何的钳制。
这就是她的承诺。
第37章价高者得
“外面风冷, 先进屋吧。”陶云从里屋拿了一张厚毯子,盖在了周瑛身上。
施元夕和周瑛一并往厢房内走去,一边轻声道:“这些人, 如何会听命于太妃?”
她所说的,是周瑛派遣出去营救猎户的人手。
……其实不只是这些人, 包括了给她的那个暗卫, 身手都尤其不俗。
阿拓私底下曾和她说过, 说那个人的身手, 不是一般的练家子。
还不光如此,那暗卫行为做事都异常妥帖, 跟在了她的身边却又不像是监视,分寸拿捏得正正好。
周瑛出身不好, 而像是这样训练有素的暗卫,大部分都是大世家中从小培养到大的,也不知周瑛如何能够差使得动他们,这些人还对她这般忠心。
周瑛面上没太多的表情,倒是旁边的陶云略停顿了片刻。
到达厢房门口, 她便停住了脚步, 没有跟着施元夕和周瑛进去。
周瑛身子骨弱, 吹了点风后,便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施元夕将她搀扶到了床塌上坐下, 厢房内光线昏暗,她抬眼与施元夕对视。
她知道施元夕的疑惑很多,只是此前她们才刚刚接触, 她不方便问出口。
如今全然了解了施元夕的为人, 倒也没有那么多需要遮掩的了。
周瑛顿了许久,方才道:“这些人手, 并非是我手底下的,他们从前皆另有一位主子。”
周瑛抬眼,看着旁边小桌上摆放着的药碗:“你此前不是还疑惑,我的身子如何会这般差吗?”
施元夕点头,她曾试图给周瑛找一名大夫,来好好给她治病。
但却被周瑛拒绝了。
“这便是原因所在。”周瑛平静地道:“我曾以自身性命,救过对方性命。”
施元夕眼神微变,目光落在了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上。
“这不是病,是毒。”周瑛目光落在了旁边的一株铁皮石斛上。
这东西施元夕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次却无端出现在了这边。
“是太后赏赐的。”
铁皮石斛是太后所赐,她身上的毒亦是。
“你知她都已经垂帘听政了,如何还要月月来我这青山寺中?”周瑛扯了下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自是要时时来监视着我,看我有没有私底下找人来解毒。”
施元夕脸上的神色冷却了下来。
她想过许多种理由,比如说当年为了避祸而不得不患上了‘病’,或者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东西,然而到了最后,真相却仍旧是最为折磨人的那一种。
周瑛这个病,本就不是她愿意得的,而是有人要她得,并且还日日监视着她,看着她饱受煎熬。
魏太后手里掌着周瑛的亲生骨肉,还要以这样的手段来对待少帝的生母,不可谓是不歹毒。
“……所以,青云寺内也有她的眼线?”施元夕问。
周瑛点头:“有,除此以外,她每个月来青云寺时,都会带上御医。”
始终确保周瑛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翻不起任何的浪花来。
“我与她之间的恩怨,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释得清的。”周瑛微顿后道。
“那你身上的毒……”
周瑛闻言淡笑了瞬:“三分是真,七分是假。”
那位想要让她饱受折磨,殊不知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青云寺内的住持,本来就是她的人。
临出宫前,她让留在了宫里的人,往魏太后的名册上添上了青云寺的名字,又进言说,京里所有的寺庙中,唯有青云寺最为清苦。
魏太后存心不想让她好过,当下便直接点了青云寺。
“寺内住持,从前便是云游四方的名医,机缘巧合下,才投入了我的门下。只是……如今的局面下,我的‘病’还不能好。”
一旦她痊愈了,势必会引起魏家的警惕。
周瑛手中是有些能用的人手,但问题在于,她无法动摇朝中局势。
如郑奇明那样的人,眼下虽是已经追随了她,可他在翰林院中,也早就被人架空了,有名却无实权。
周瑛被困在了这寺庙内,很难与朝中官员来往或者周旋。
这也是当日她为何会这么快地接受了施元夕的根本原因。
虽说在此之前,郑奇明已经递给了她一份可以拉拢的官员名单,但施元夕不同。
她年轻,野心勃勃,且上来就给出了自己所有的底牌。
比名单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让周瑛动心。
回去的路上,施元夕将车窗打开,带着浸骨寒意的春风吹到了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都尤其地清醒。
他们要走的路并不容易,除了尽快研制双管突击步枪外,还需要尽早地解决周瑛目前的困境。
即便是只有三分毒性,可常年服用毒药,仍旧会对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
此事宜早不宜迟,需得要早些准备才是。
短时间内,她没办法直接进入了朝堂中,那么在真正拥有了实权以前,想要办成了这件事,只能借助京中如此混乱的局势,来浑水摸鱼才是。
算起来,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也应该快找上她了才对。
施元夕猜得没错。
她的马车才刚刚抵达了县主府外,便被人直接拦截了下来。
“平陵县主。”外边说话的人声音拖得很长,嗓音也有几分奇怪,像宫里的公公。
“江太妃有请。”
来了。
江太妃,广郡王的生母,也是谢家一派目前最主要的掌权人之一。
此前在施元夕刚入学的时候,还给她送过几件礼物。
郡王府来的人,做事也尤其霸道,都没有给施元夕回府的机会,让她在门外就更换了马车,去往郡王府面见江太妃。
好在和入宫不同,她身边的人还是能带的,但只能带一位,多了不行。
施元夕直接将阿拓留了下来,让乐书随同她去了郡王府。
走出马车前,她只低声交代了阿拓几句话。
郡王府派来的马车,比她自己买的那个要奢华许多。
马车内还留有两个丫鬟,一人给她沏茶,一人在旁边伺候着。
施元夕在铺着青色软垫的车厢内坐下,轻挑眉。
和魏家的颐指气使不同,这郡王府倒是给足了她礼遇。
马车一路缓行,至郡王府后,有王府内的管事来领着她入内。
施元夕抬眼看了眼这处宅院。
淮康帝在位时,这江太妃就很是得宠,如今的这郡王府,就是当年淮康帝赐给了她的私宅。
入了宅院后,发觉这院子里也是打理得紧紧有条。
虽不似魏家那般堆金砌玉,但也是处处用心,精致非常。
施元夕入内时,江太妃正依靠在了一处红色亭子中,拿鱼食逗着底下五彩缤纷的鱼儿。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亭子里仍旧点着炭火,施元夕刚一入内,就感觉热浪翻涌而来。
“你来了。”江太妃和魏太后、周瑛的气质都截然不同,她就是生得貌美。
哪怕如今年华不再了,仍旧能够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好皮相。
看见了施元夕后,她面上扬起了一抹笑,轻声道:“快过来看看。”
江太妃满脸笑意:“这是珩儿给本宫送的鱼。”
她口中的珩儿,便是她的继子祁珩。
“对了,过些个时日,珩儿也要进入国子监内求学。”江太妃轻声道:“日后你们便是同窗了。”
施元夕动作微顿,广郡王要进国子监?
谢郁维这是打算直接跟魏家唱反调了?
“郡王入国子监,是国子监之幸。”
“此前只听说过你的名字,倒是没想到,你竟生得一副好容貌。”江太妃却是认真地看了她几眼,她眼眸微晃:“难怪子郸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了。”
子郸,谢郁维的表字。
施元夕此番倒是不接腔了。
江太妃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柔声道:“正好,今日子郸命人,给郡王府送了许多的鲜花过来,你既是来了,正好与本宫一起插插花。”
她说话间,带着施元夕去了花房,还真和她一起插起花来了。
不过初春时节,谢郁维却这般大手笔,花房里姹紫嫣红的一片,开得尤其好看。
施元夕按照江太妃的吩咐,手里拿着朵盛放的花儿比划着。
就听身侧的人道:“从前在宫里时,本宫最是爱花惜花,偏太后是个冷淡的性子,见不得这花儿开得过分娇艳,花儿正值盛放之时,她便会命人将最大的花剪下,用来碾磨成粉,送到了本宫的面前。”
施元夕手里的动作一顿,就见面前的江太妃面不改色地道:“只可惜,那好端端的花,无端叫人给碾成了碎渣,莫说长久留香了,是连个花蕊都没能留下。”
这话的映射意味太强,施元夕再抬眼时,周遭伺候的下人,皆已经退了下去。
“太后的性子,县主可知晓?”江太妃停下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施元夕道:“自是雷厉风行,雷霆手段。”
她被施元夕话里的两个雷逗笑,开口却道:“是物尽其用,卸磨杀驴。”
花房内一静。
江太妃却收起了脸上的表情,转头看着面前的一捧花,声色冷了下来:“魏家之人,可从不让旁人从他们的手中讨到任何的好处,如若许了,日后也会想尽了办法收回来。”
“本宫知道你在施府上过得辛苦,可投入了魏太后的门下,却也并非良策。”
“你可知,如今的兵部已经聚集了能人巧匠,一旦有人做出了同你一样的零件,便能立刻加官晋爵。”江太妃抬手,轻点了一下面前的花苞:“你献出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却只给了你一个有名无实的县主之位。”
她似笑非笑地道:“你可知,魏青行虽说已经死了,魏家手底下却还有着许多的门客。”
“魏太后许给了你这县主之位,本就不是给你的,而是给这些人的奖赏。”
“若他们办事得力,就许他们一个县主出身的妻。”
如此,就算是施元夕身后没什么可用的势力,可顶着这个名,怎么也称得上是一份好婚事了。
更别说,魏太后还许给了施元夕不少的金银,还有一处宅子。
那都是真切的赏赐。
施元夕轻垂眼眸,看不清楚情绪。
她自然知道,这个所谓的奖赏,不过是看起来花团锦簇,实际上真正到手的好处寥寥无几。
但江太妃和她素不相识,上来就说了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又能是怀揣着什么好意?
果然,下一刻,江太妃就道:“你所面临的局面,其实也不比从前好多少。”
“不过……魏太后能给你的,本宫也能给。”她微顿,转过头,直接了当地与施元夕对视:“让你这个县主坐实如何?”
所谓坐实,就是给施元夕真正的县主待遇,县主之名原没有那么简单的,按照朝中规制,是可以享受食邑的。
若施元夕当真出自王侯之家,光是这份食邑,都能保管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可她的封赏里却并未提及食邑一事,便和此前淮康帝给功臣女儿的封赏一般无二,仅有虚名,而无太多好处。
江太妃见她仍旧低头不语,便直接起身道:“如若县主之外你尚且不能满意,日后也还有晋升的机会。”
往上,还有郡主。
要知道,如今江太妃的儿子,也不过只是个郡王。
她为拉拢施元夕,可以给出郡主之位。
大臣之女想要得封郡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花房内一片安静,施元夕将手里的那支花插进了花瓶里。
不愧是谢郁维。
他倒是比裴济西要了解她,清楚现在说什么嫁人,正妻,诰命之类的都不足以让她动心。
给出的东西也确实较裴济西那边的实际很多,且还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只是可惜。
她眼下明面上已经投奔了魏家,该有的态度还是得要有。
施元夕起身,对着江太妃拱手道:“多谢太妃抬爱,只是这般盛名,元夕当不起。”
江太妃面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她仍旧不死心:“施元夕,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听谢郁维的建议,陪了半天的笑脸,却没想到施元夕这么油盐不进。
她冷声道:“你且想好了,今日你若离开这边,便是在与整个广郡王府为敌。”
“他日魏太后若将你当成奖赏送出去,也是你咎由自取。”
施元夕只道:“既是自己选的路,便该自己受着才是。”
江太妃当即冷下了面容。
她到底是养尊处优了多年,施元夕这么软硬不吃,已经让她彻底失去了耐心。
她只道:“既是如此,来人——”
“给平陵县主准备笔墨。”江太妃的意思很简单,今日施元夕若是不把图纸画出来,就别想离开广郡王府。
外边伺候的人暗道不好,郡王府的管事忙给人传递了个眼神,让人去将谢郁维请来。
没想到人还没来得及动身,外边就有丫鬟急匆匆走了进来,面带惊异之色,开口便道:“禀太妃……京畿营方将军率领将士,将郡王府给围了。”
里面的江太妃倏地起身,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率军包围郡王府?他怎么敢!
京畿营来势汹汹,那丫鬟是江太妃刚买进来的人,何时见到过这样的场面,被吓得六神无主,开口就说是包围。
广郡王府的管事晚了一步,同方运在外边交涉,这会急忙赶来,听到了这丫鬟的话,便觉得不好,连忙道:“太妃,此事并非如此。小的方才已经问过了方将军,方将军说……他是来接平陵县主的。”
管事的头上也浸出了冷汗。
方运摆出来了那样大的阵仗,确实不像是接人,更像是要冲进府里了一般。
偏他掌管着军中安全,又是魏家的人,广郡王府的人便是心头不忿,也不能将他如何。
花房内安静了下来,江太妃静默了许久,终是嗤笑了声:“行,平陵县主的意思,本宫知道了。”
没有施元夕的人通风报信,方运怎么会这么快赶过来。
她这是铁了心要跟魏家同一战线了。
既然是这样,也没必要继续留着她了。
施元夕走出花房前,听得身后的人不咸不淡地道:“只希望方运之后的每一次,都可以来得这么及时。”
施元夕勾唇轻笑。
这才是皇家人对待底下人的手段。
似周瑛那样真正平易近人,把人当人的当权者,这世上只怕也没有几个。
她未置一词,只无比平静地从广郡王府上离开了。
她来的时候还是天光大亮,如今已经是暮色四沉。
方运骑在了高头大马上,看到施元夕出现后,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眼下这个关头,施元夕这边可不能出现什么纰漏。
他亲自将施元夕送回了县主府,瞧见大门紧闭后,这才放下了心,转身驾马入了宫,将这件事禀报给了魏太后。
魏太后听了后,脸上浮现了些许的笑意,淡声道:“算她还算聪明。”
见方运要走,她又叫住了他:“慢着,你再替哀家跑一趟,告诉施元夕,从明日起,让她去兵部中,协助兵部的人改制火铳。”
方运心头一凛,当下应了下来。
看来这次不光只是江太妃邀请那么简单,魏太后这边不也存了要试探施元夕的心思。
今日她若是走错了一步,甚至只是自己单独去了广郡王府,没让人通知她,必然都会惹来魏太后的猜疑。
方运一边感慨,一边又忍不住夸赞施元夕聪慧。
趁着夜色不深,他抓紧时间去了趟县主府,将这件事情告知了施元夕。
施元夕听了后,脸上并无喜色,只是轻应了一声是。
方运看着,还觉得有些奇怪。
等到了第二日,他亲自带着施元夕去到兵部后,才知道施元夕为何会这般表现。
兵部内人来人往,对火铳了解最深的那孙侍郎,听了他的话以后,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只随便指了一个位置,让施元夕坐下,就急匆匆地去忙自己的事了。
从头到尾,连个正眼都没有给她。
一连三日都如此。
施元夕在国子监被迫请了假,到了兵部却是坐了三日的冷板凳。
到了第三日时,她再三找人通传,终于是又一次见到了那名忙得看不见人的孙侍郎。
孙侍郎来见她时,手里边还拿着她所画的图纸,对她的态度却尤其不耐,开口便道:“你有何事要说?”
他本以为,施元夕是打算参与进火铳改制的事情里边来,可朝中人人都盯着这个事,他压根就不想要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人来分一杯羹。
本打算让她知难而退的,谁知她却不知死活地找到了他的面前来。
孙侍郎冷笑,她以为自己画出了这么一份图纸,就能在兵部里肆意妄为了?
当真可笑。
却没想到,面前的人一开口却是道:“回禀孙大人,国子监内的事务繁杂,这边既是不需要学生,学生便想着从明日开始就不来了。”
“还请孙大人准许。”
孙侍郎闻言,抬头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这般乖觉,倒是他所没想到的。
“行。”孙侍郎冷声道:“虽说太后的意思,是让你在旁边打打下手,可你既是这般心高气傲,耐不住性子,那便回去吧。”
见施元夕转身要走,他扫了眼面前的图纸,忽而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又叫住了她:“等等。”
“你且先看看,这份图纸是你所画的吧?”
施元夕扫了眼他递过来的图纸,这图纸已经和之前的有所不同,上面多了好几处改动的位置,还多了几项新的数据。
新数据已经较为接近她最后改动的版本,但还是有着不少的错误。
武器这种东西,一丁点的差距,都能够让人困在了原地许久。
施元夕此前改造的时候,是明确知道怎么改的,而他们还需要摸索,光这个过程,只怕至少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既是你所写,便在这边签署上你的名字。”孙侍郎只给她看了两眼,便遮挡住了那些东西,指了旁边的空白处,就要让施元夕签名。
现代每个职场新人都必须知道的第一课,就是不要在任何的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然而施元夕只低头看了眼那张图纸,似乎想都没怎么想,就直接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孙侍郎看她这么好摆弄,心头便是一喜。
总归名字也签好了,便直接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施元夕和往常一样,日落时分离开了兵部。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她却没有第一时间赶往家中,而是轻声道:“叫影三过来,我有事要与他说。”
影三就是周瑛指派给她的那名暗卫。
马车停在了路边,施元夕顺便给了乐书一点银钱,让她去买路口的糖炒栗子。
乐书拿着银子离开后,她关下了车窗,周遭似乎一个人都没有,施元夕这几日却已经习惯了影三的神出鬼没。
她扫了眼车外,直接道:“劳烦你,将此前我画好的图稿,带入黑市中。”
影三在黑市里有些人脉,此前购买那火铳的事,也是他去办的。
他听到了施元夕的这番吩咐,却是脸色微变。
但来之前,周瑛给他的吩咐是,不管施元夕让他做些什么,都得要按她的吩咐去做。
影三收敛心神,静心听着里边的人说话。
结果下一瞬,就听施元夕道:“你让人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收新火铳的改制图纸。”
“把所有的图纸拓印几遍,在黑市里高价拍卖,规矩很简单,价高者得。”
“三天之内,我要京城所有的人,手里都有一份改制图纸。”
好东西嘛,不患寡而患不均,施元夕知道他们的。
所以,她干脆给每个人都送一份,这样足够公平了吧?
第38章拿人顶罪
影三沉默片刻后, 终是道:“三日时间不够,想要做到没有痕迹的话,至少需要七日。”
七日, 比施元夕预估的还要短。
说三日只是想要试下水,看看周瑛埋在了京城的人, 究竟能有多大的能耐。
“那就有劳了。”施元夕几乎没有犹豫, 只在他离开前, 轻声道:“图纸需要改动一下, 晚间我会将改动后的图纸交给你。”
“是。”这声以后,外边便只能够听得到风声了。
没多久, 乐书捧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上了马车,施元夕和她一起吃着香甜的栗子, 回到了县主府中。
那日以后,施元夕果真没有再去过兵部。
她就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仍旧正常上下课,偶尔在讲堂上,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她也如同没有看见一般。
离了施府后, 她行事更加地便利, 是以每日回到了府中,都能够听到影三对于事情进展的汇报。
“……按照您的吩咐, 流传到了黑市中的,皆是拓印的图纸,原图纸在此处。”影三将原图纸递给她。
天气逐渐转暖, 屋内的炭盆将熄, 施元夕接过了图纸以后,直接将其放入了炭盆中。
看着原本萎靡的火苗一拥而上, 将图纸烧成了灰烬,影三才道:“黑市内的人对这东西都尤其感兴趣,短短几日的时间,已经炒到了天价。”
“目前已经有人出到了上万两白银的价格,此前合作的黑市老板说,如若继续下去,明后日内大概就能涨到了三万两白银!”
三万两白银放在了其他的东西上,已经算得上是天价,可换成了这么重要的改制图纸,便只能算是勉强了。
如若当初新火铳出现时,施元夕放出话来,说她想要的是银子,那别说三万,就算是开出更高的价格,也仍旧会有人动心。
但施元夕的目的本就不是银子,且这笔在黑市赚取的银子,也不能直接就拿到了手中,那与暴露自身身份无异。
她沉吟片刻,便直接道:“告诉他们,等价格翻上了三万两后,便直接出手。”
“此后,只要是能够出得起价格的人,便都能买到了改制图纸。”
黑市有黑市交易的规矩,那就是入黑市交易,需得要佩戴面具。
影三便是利用了这一点,让人加急赶制了一批崭新的面具来,然后放了一批二十多个人进去,人人都说自己的手里有改制图纸。
好端端的,黑市内突然出现了这么一群人,且还都声称自己手里有改制图纸。
这些人什么口音都有,且都不是自己来卖,而是找到了黑市里各类的铺子,给这些店铺的老板许诺了大量酬金,让他们来帮忙卖出图纸。
重利在前,人人趋之若鹜。
即便是不看重这利益的,也有人想要趁此机会发一笔横财,更有人隐匿在了黑市里,就是想要知晓这份所谓图纸的真假。
水搅得越来越浑。
如今名号已经传了出去,为了避免引火烧身,施元夕直接打算一击即退。
“告知所有人,银钱拿多拿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安全从黑市中撤退。”
影三微顿,随后躬身道:“是。”
“拿到了银钱后,一刻都不要停留,尽快更换行装,四散离开京城。”他们在黑市内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目前价格最高的几家铺子,必然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施元夕让他们付酬金寄卖的意义也在此处。
黑市内鱼龙混杂,背后各类势力交杂,这图纸出现了才没几日,大部分的人都处在了观望的阶段,是尤其正常的。
要知道,这份图纸可是被献给了魏家的。
魏家何等能耐何等水平,如何会让这么重要的东西,直接流入了黑市里呢?
即便是看到了拓印的图纸,也是没办法立即确认的。
因为至今为止,施元夕都没让他们将图纸交给旁人,而是说要见到了银子后,才可以交货。
交货办法也非常的黑市。
买家需要给出七成的成交价,随后到卖家给出的指定地点取货。
至于余下的三成……那是施元夕许给了黑市各代售店铺的酬金,能够在黑市开店铺的,都是身后有人的人,买家给与不给,怎么给,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这么高的抽成,加上背后势力暗流涌动,即便是假的,也必然有人愿意花点银钱来试个深浅。
一切都准备就绪。
影三一共派了二十三人入场,其中只有一个委托了兵器铺的人,卖出了三万高价,其余的大部分都在几千两白银左右。
那兵器铺的老板很明显是个识货的,哪怕只看了几眼图纸,也觉察出来了不同寻常之处,所以他那边喊出的价格最高,但这个价是真有买家,还是他们背后的人想要,就不得而知了。
抛出交易讯号后,整个黑市内一片沸腾,各家势力登场。
交易日当天,影三混入其中,发觉黑市内多了非常多的人,大部分都是生面孔,戴着些奇形怪状的面具。
分散在了各处的人开始迅速收网。
其中有一份放在干果铺子里售卖的图纸,给价最低,不过堪堪千两白银。
原以为会放在店中许久,没想到今日一早,卖家就急不可耐地要出手。
惊得干果铺子的掌柜手里的东西都掉了。
同一时间,二十三份图纸均是被抛出,且指定的地点各不相同,人潮像是一朵浪花般分散了出去。
影三主要跟随了兵器铺的人。
银票到手后,他的人和兵器铺的老板留在了一处,而买家的人则是前往了他指定的地点去取图纸。
这份图纸是所有人中最为偏远的,被寄存在了京郊天云寺中。
对方一来一回就耗费了不少的功夫,等到确认的消息传来时,影三派出去的其他人,几乎都已经拿到了钱,迅速隐匿逃离京中。
只有这个暗卫,仍旧还在等待。
好在消息虽然来得晚,但到底还是在天黑以前及时赶到。
确定拿到了货品后,暗卫才可以从黑市内离开。
可刚走了没两步,他就感觉身后有人跟着他。
这暗卫行事尤其机敏,当机立断扭身进入了京城最为著名的花街柳巷,在里边耽搁了许久,改换三次身份后,才离开了京中。
虽说波折不少,但这事到底是办成了。
派出去的暗卫中,有不少人身后跟了尾巴,短时间内无法直接返京。
按照施元夕的安排,也是让他们在外逗留至少三个月,再陆续回京。其间什么都不必做,只管保住自身安全就行。
当夜,施元夕睡了个好觉。
翌日一早,她神清气爽地起来,整理好了东西就去了国子监。
可一进入了国子监内,就感觉周围的气氛尤其古怪,来往的许多学子,都在往她的身上看。
施元夕佯装不知,正常听讲上完了课,还和李谓一起去了饭堂。
去饭堂的路上,李谓实在忍耐不住,低声提醒她:“昨日京中出了大事,有人在黑市里卖出了大量的火铳改制图纸,你……”
他对上了施元夕那双澄澈的眼眸,一时无言。
其实这些时日以来,李谓几人对施元夕都颇有疏远的意思。
倒不是其他的原因,而是李谓、王恒之等人的父亲,在朝中都属于是中立派,并不愿意倾向于任何一方。
施元夕献出了改制图纸,便是明确投向了魏家,他们便该直接与她断绝往来才对。
可李谓这些时日了解下来,施元夕真不像是那起子趋炎附势之人。
到底也算是朋友,他多少也清楚魏家的手段。
见她一早上了,还被蒙在鼓里,便忍不住直接开口提醒了她。
哪知,他这句话才刚说出口,便有大批的官兵闯入了国子监。
砰砰砰。
整齐划一的步伐,犹如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上。
在场的学子皆是面色紧绷,抬眼去看。
这一眼,就看到方运身披甲胄,冷着脸走了进来。
他抬头冷声道:“平陵县主,太后娘娘有请。”
和那日在郡王府上接施元夕离开时的情况截然不同,这哪里是太后有请,分明就是兴师问罪来了。
改制图纸一经流入了黑市,魏家首先怀疑的人,必然就是施元夕。
按照魏家从前的风格,只怕早就已经将施元夕打入了大牢,严刑拷打了。
可现在不行。
火铳图纸满天飞,施元夕是唯一真正制造出来的人。
魏家怀疑她,在证据确凿前,却又不能动她。
一旦她有点什么三长两短的,魏家就连这余下的半点优势都没有了。
那这件事情,可就真成了一笔坏账了。
可即便如此,众目睽睽下,冲进了这么一大批人,这般行事都像是来抓罪犯的。
各色各样的目光落在了施元夕身上,她面上还算镇定,闻言也没有惊慌,只轻点了点头,就跟方运一起去了宫中。
一路上,方运都冷沉着一张脸,再不像是当日那般和善可亲。
等再次进了那富丽堂皇的慈宁宫中,气氛更是低沉得可怕。
和之前不一样,施元夕直接被带到了议事的主殿中。
一进门,就看见上首乌泱泱坐了不少的人。
所有的目光沉沉地朝她这边压了过来,颇有一种黑云压城的感觉。
这次除了魏太后以外,魏昌宏也在。
施元夕微顿,似乎是被这样的场面震慑到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抬步走到了殿中,轻声道:“见过太后、魏大人。”
她这时才发现,这殿内还伫立着一人。
此人就是前些时日跟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孙侍郎。
此刻,孙侍郎是半点都顾不上她,捧着几张图纸,浑身发抖,额上浸出了大量的冷汗。
魏太后目光冷沉,开口就道:“黑市上售卖的图纸,究竟是你们何人泄漏的!?”
她声音暗沉,带着隐忍的怒气,那修长漂亮的指甲,直接用力地拍砸在了桌上。
砰!
一声巨响,如同敲击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尖上。
孙侍郎面带惊骇,当即道:“娘娘明鉴,下官这些时日一直都在研制新火铳,忙得不可开交!何况下官对您!对魏大人皆是忠心耿耿,如何会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
“下官冤枉啊!”
他一开口,兵部的几个官员纷纷出声附和。
“娘娘,大人,我等绝不可能为着那点银钱背叛魏家,还请两位明鉴!”
“兵部官员,这些时日皆是天不亮便上值,月上枝头才得以回家,根本就没有时间做出这样的事!”
“冤枉啊!”
他们一群人连连叫冤,倒是显得旁边的施元夕格格不入。
魏太后那冷厉的目光,当即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里边的人,大部分都追随魏家已久,这般事情遭人泄露出去,她必然率先怀疑施元夕。
“这份图纸出现后,除了哀家,便只有你们几人经手过,如今你们都在这里叫屈。”魏太后冷笑:“那这黑市泄漏的图纸,莫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底下倒是有几名官员对视了几眼。
魏家找到了那名猎户,却又在半途中被人劫走的事,在场还是有几人知晓的。
这事若都不是兵部的人和施元夕所为的话,倒极有可能是从猎户身上泄漏出去的。
可如今魏太后显然在气头上,这个话,他们不敢说。
魏昌宏这些时日清减了几分,显出那双眼睛越发阴鸷,他环视了一圈,目光终是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随后道:“你说呢?”
“图纸是怎么泄漏出去的?”
此言一出,满场俱静。
在场的人听到了魏昌宏的这个语气,皆是一阵心惊肉跳。
逢着魏昌宏刚丧子,施元夕这个问题答不好的话,可是会随时丧命的。
施元夕垂着眼皮,面上看不清楚情绪,在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中,缓声道:“此事与学生无关。”
说得是毫不犹豫。
旁边的孙侍郎顿感压力,他急切地想要摆脱这个嫌疑,是以直接道:“这图纸本就是你所绘制,如今流落了出去,你一句轻飘飘的与你无关便想要揭过去,未免也想得太好了些!”
“兵部这些时日都忙得不可开交,你却半点不见踪影,论起嫌疑来,你不知要比我们重了多少!”他吐出这番话后,魏昌宏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倒是让孙侍郎泄去了大半压力,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脑子倒也活泛了起来。
他连忙上前两步,高声道:“说到这位施小姐,下官突然想起了一事!”
“前些时日,下官听闻她被请到了郡王府中,是方运方将军亲自上门去接,才得以脱身。”
“娘娘、大人!火铳改制图纸,是比我等项上人头还要更重要的东西,我等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决计不敢做出这等事,可施元夕不同——”
孙侍郎猛地抬头,掷地有声地道:“黑市内将图纸散播了出去,对她是最为有利的!这般机密的图纸一旦扩散出去,广郡王那边也好,其他人也罢,皆不会再将目光全部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她身上的压力,风险顿消,再不必面对当日那等局面!”孙侍郎越说,声音越是洪亮:“是以,下官认为,泄露机密的人,必定是她施元夕!”
不得不说,孙侍郎为官多年,反应速度尤其的快。
这番言辞,确实说中了施元夕的要害。
当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魏太后那双锐利的眼眸,如同看待一个死人一般,开口问她:“是吗?”
仅这两个字,却将殿内的气氛压至最低。
旁边候着的几个殿前侍卫对视了眼,皆是抬手握住了手中的刀。
眼看局面将要失控,施元夕却在此时抬起了头,她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孙侍郎,开口就道:“孙侍郎也知道,这图纸是我一人所有。”
“既是如此,我为何要将原本我可以一个人独占的荣华富贵,直接泼洒了出去,分给了所有的人!?”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讥笑道:“若我是那等目光短浅,别无所求的人,那我从一开始便该拿这份图纸换个好价钱才是。”
“又何必巴巴地将此物呈到了太后的面前,进献给太后!?”
孙侍郎神色难看:“你进献图纸的当日,方运将军已经找上了你,谁知你究竟是主动献的,还是不得不献?”
这话说出口后,他自己也察觉不妥,忙分神看了眼魏昌宏的神色。
好在魏昌宏脸上并无什么不悦。
魏家在京中行事猖獗,此事是事实。人都已经找到了门上了,还能够任由她来?那还是魏家吗?
施元夕却只冷笑道:“你可以怀疑我进献的用心,却不能把我当成个傻子,图纸是我呕心沥血所绘制,我放着泼天富贵不要,非得顶着被发现的风险,将其贱卖。”
黑市内的图纸,至多不过卖了三万两,确实算是贱卖了。
施元夕抬首,看向了上首的魏太后,沉声道:“娘娘,学生知晓,此刻我说些什么,怕是都难以打消您心中的怀疑。”
“但事出突然,平陵县主的封号是您给我的,眼下我便不能这般轻易地被人逼着认下这等事。”
“还请娘娘给学生一个机会,学生想要亲眼看看那份外传的图纸。”
上首的魏太后静了片刻,不可否认,施元夕所言没错,她已经存了疑虑,今日是不可能随随便便放过施元夕的。
“给她。”魏太后终是应下了。
这份图纸在施元夕到来之前,他们已经反复辨认过了,跟兵部现存的图纸极为相似。
另有书画大师在一旁作证,两幅图纸细节上虽有不同,但主体,也就是零件的整体勾画方式是完全一致的。
这般东西,只能够出自于施元夕的手。
却没有想到的是,施元夕拿到了那份拓印过的图纸后,仔细辨别了许久,开口便直接道:“太后娘娘。”
她目光灼灼,神情坦荡,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直言道:“这份图纸,是出自学生之手无疑。”
满场哗然。
那孙侍郎猛地回过了头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竟是就这么承认了?
“但这份图纸,并不是从学生手中流出。”施元夕一顿,随机毫不犹豫地道:“此图,应当是从兵部内流出。”
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兵部官员听到了她的话,皆是面色巨变。
“你不过看了几眼,就能如此笃定这图纸是从兵部流出去的?谁给你的自信?”有人怒声道。
孙侍郎也反应过来,正欲发难时,就听施元夕平静地道:“前些时日,学生奉了太后的旨意,去了兵部协助改制之事,然到了兵部后,孙侍郎却并未让学生插手其中。”
“国子监内学业繁忙,既是兵部没有需求,学生便请命先回国子监中。”施元夕说到此处,目光落在了孙侍郎的身上。
孙侍郎先是一怔,随后直接变了脸色。
他突然反应过来,施元夕要说些什么了,然而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施元夕站着,面带讥讽:“临走之前,孙侍郎特地命我在图纸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入兵部数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了兵部改动后的图纸,其中,似乎有几个重要改动,和这份外泄的图纸上呈现出的,一模一样。”
在场之人看那孙侍郎的眼神当即变了。
首先,莫名其妙让施元夕在图纸上签署名字,本就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
人人都知道这份图纸出自于施元夕的手,如何还需要她在图纸上签署名字?
其次,外泄图纸的事情发生了以后,整个兵部都被搜寻了一遍。
所搜寻出的图纸中,没有一张上面有施元夕的名字。
也就是说,那份写有施元夕大名的图纸,很大可能是废稿,且被孙侍郎以其他方式昧下了。
此时昧下了图纸,还能是什么缘由!?
最为主要的是……
施元夕轻勾唇角,孙侍郎以为她好糊弄,骗她签下名字。
当日她就猜测到,此人心中多半有些别的想法。
在兵部那些天,她是什么事情都没能做,但却没少听到了他们的聊天内容。
恰好,她听到了有人辱骂那孙侍郎,说他为了敛财,无所不用其极,还喜欢利用底下的人来顶包。
贪财,却又待在了这么重要的职位上。
图纸落在了他的手里,他岂能不动心思?
当然,他必然没有胆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偷拿图纸去卖。
可只要他们做出来了第一把改制火铳,那这份图纸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届时,写着施元夕大名的图纸流落到了他人的手里。
可就跟他孙侍郎没有半点的干系了。
她就是隐隐猜测到了他心中的想法,才会直接了当地签字。
他这么喜欢让别人顶罪,那就好好试试给他人顶罪的滋味。
施元夕抬眼与孙侍郎对视:“兵部对图纸的改动,我只恍惚看到了几眼,而眼下这张图纸,明显是多次改动后的成果。自那天离开后,我再没有踏入过兵部半步。”
“试问,我当如何窥探到兵部的一系列改动?又如何将改动的所有数值、细节,甚至连这几条我原本图纸上并没有出现过的线条,加在了图纸上,且还外泄了出去!?”
“你说对吧,孙侍郎?”
第39章有一份大礼
孙侍郎那一张脸都变得惨白非常, 此刻是连什么体面都顾不上了,倏地一下便跪下了,颤抖着嗓音道:“娘娘、大人!她这是蓄意构陷, 是……”
“我在兵部的几日内,连改动后的图纸都没有摸到过, 是不是在胡编乱造, 娘娘一问便知。”施元夕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至于旁的, 只需要让人将这份外泄的图纸, 与兵部内部改动过的废稿进行对比,便能清楚我的话是否属实了!”
那日孙侍郎拿改动后的图纸来给施元夕看时, 施元夕确实只是非常粗略地扫了几眼,想要在短时间内记住那么多的数值, 按理来说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可兵部的人确实有些过分低估了施元夕。
她奉命在兵部那几日里,所听到的内容,可不只是简单的闲话家常,还有不少关系到了图纸改动的事。
当然了,兵部的官员其实都有刻意地回避着她, 但人忙碌起来的时候, 时常会下意识地发问。
施元夕所依靠的, 就是这些碎片化的信息。
说得都非常笼统,只是一些模糊的数值, 还有某几处细节上的改动。
但施元夕自己就曾改动过数次,在场的人至今都不知晓,那把新火铳最后的组装还有完成的环节, 全部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
她对这个东西的了解, 可谓是在场所有的人中最深的。
所以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能把听到了纯数值, 或者是莫名其妙增减的细节,对应到了她所画的每一张图纸上。
她表面上颇受排挤,在兵部内无所事事,背地里回到了府中,却将今日所有记下来的数值,一个个还原到了图纸上。
为了能够不出现任何的纰漏,她那几日几乎是彻夜无眠,反复地将数值对应和删改。
因为她需要做的,比兵部的官员还要多,他们得出的数值,可能还没有正式运用到了图纸上,可能还在测算中,施元夕要做的,却是需要在已知条件下,更加深入地推算一番,以保证这些东西在未来她不在的几日内,他们可以将其推算出来。
兵部的官员也确实是有些能耐的,很多细节还有数值上的推敲,其实就只差一两步,她与自己最终做出的数据进行对比筛选后,在决定了离开兵部的前一日晚间,就已经将要外泄的图纸‘还原’了出来。
到这一步为止,她手里的图纸虽然仍旧有几个地方比较违和,但已经是差不多能用了的。
但考虑到了可能仍旧存在了小部分细节上出入的问题,她便索性更退一步。
即是主动提出离开兵部。
她还原的图纸上已经有了他们几日以后就能推算出来的结果,她提前一步在这个时候离开,那么任谁看了这一份图纸,都不该怀疑到了她的身上才是。
她思虑周全,没想到临离开前,那孙侍郎直接送来了一份意外之喜。
他拿着其中一部分废稿出现在了施元夕面前,施元夕这几日都快把这东西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了,他把东西拿出来的一瞬间,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就落在了她不确定的细节上。
在签署名字时,她又刻意拖延时间,多看了几眼。
因为忽略掉了其他所有的东西,只看不确定的细节,所以才能看得尤其清楚。
特别是孙侍郎随手一遮,遮掩得并不完全。
确实,如果是之前都没有见过这份改动后的图纸的人,就那么短暂的时间内,绝不可能记下了那么多的变动。
尤其绝大部分都是精细的数值,图纸细节上的改动。
太过于复杂了,寻常人根本就没有几眼记忆下全部的能力。
施元夕亦然。
但她从始至终要看的都不是全部,这般情况下,她看得就尤其分明。
是以在得到了影三的确认后,她又进行了三处改动。
加上了这三处以后,施元夕几乎可以笃定,这份图纸已经和兵部目前使用的差不太多。
至少是可以保证80%的相同点的。
这就足够了。
她不在场,这是兵部内部计算删改后的图纸。
那这个东西就怎么样都不可能是她流传出去的。
而这件事情比施元夕预想中的还要顺利。
她提到了废稿两个字,正好提醒到了兵部。
兵部的官员迅速从厚厚的一摞废稿中,搜寻出来了一张和外漏图纸几乎一致的稿子。
施元夕轻扫了一眼,相似度已经达到了90%以上,到了这等地步,那就几乎只有细微末节上不太一致了。
既是要外泄图纸,那在原有基础上进行细微改动也是合理的。
“启禀娘娘,孙侍郎所盗走的,应当就是这张图纸!”有官员高声道。
那孙侍郎脸色煞白,听到了这番话,险些直接昏厥了过去。
他是打算拿这图纸出去卖个好价钱没错,可这件事情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去做!
如今竟是直接蹦出来了证据?
施元夕站在了他身侧,轻挑着眉。
孙侍郎在兵部,欺下瞒上的事没少做,出了这等事后,为了脱罪也好,死心报复也罢,必然会有人站出来指认他。
这就是他自己所作的孽了。
所有证据都摆在了面前,魏太后当下怒不可遏,指着他的鼻子,高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太后!娘娘,下官冤枉啊!”孙侍郎拼死不愿承认。
静默了许久的魏昌宏,却在此时直接开口道:“将他带下去,另派人去搜查他的府中,如若发现了那张写有施元夕名字的图纸……”
魏昌宏停顿了片刻,他那双眼眸黑沉沉的,扫向了施元夕。
“你说,似这等叛徒,当如何处置?”
施元夕抬眼,看着面前跪着的那孙侍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魏昌宏开口后,孙侍郎被他这么看着,只觉得遍体生寒。
叛徒二字,当下重重地敲击在了他的头顶上。
孙侍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魏昌宏是不是早已经察觉了他在底下的小动作?
还是说,是他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不该说的话,惹恼了魏昌宏?
他惊恐非常,当下是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这沉闷压抑的气氛中,整个议事殿内,唯有施元夕还算得上是镇定。
她微顿,在魏昌宏意有所指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道:“既然是背叛者,那就应当——”
“凌迟处死。”
好一个凌迟处死。
当下,整个议事殿内的官员,均是神色巨变。
兵部的那些个官员,更是心头凉了半截。
原以为这场中最为心狠手辣的人,是魏昌宏,没想到施元夕更胜于他。
开口就要人的性命。
满场安静中,魏昌宏终是出了声,他面上看不出来情绪,只冷声吩咐殿内的侍卫:“听清楚了吗?”
当着所有人的面,孙侍郎直接被拖了出去。
这场审问,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可等到出来之时,许多人的衣裳都被汗浸湿了。
施元夕一个人离开了太后宫中。
那些和魏家来往的官员,皆是用一种尤其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她神色自若地登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行,回到了县主府中。
进了书房以后,影三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他将扫尾的事情一一禀报给了施元夕。
黑市的事情,因为他们出手及时,魏家的人没有能够抓住派出去的暗卫,只有几个尾巴仍旧没有甩掉,影三说,还需要些时间。
施元夕道:“不急。”
“再有些时日,便是春闱了。”她静坐在了椅子上,缓声道:“这是先帝驾崩后的第一次春闱,京中所有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到了这件事情上来,到时他们自然能摆脱追踪。”
影三对此也是认可的。
他停顿了下,忽而开口问施元夕:“您觉得,今日魏家相信了吗?”
相信这件事情全然与她无关吗?
施元夕轻勾唇:“自然没有。”
那魏昌宏如若真这般好摆弄,就不会屹立在了这个位置这么长时间了。
她轻托着下巴:“只是不管这件事情真假与否,那孙侍郎都生出了异心,魏昌宏不过是借这件事情铲除了一个祸患罢了。”
“孙侍郎当真会被处死?”影三问。
施元夕笑了,和魏昌宏的喜怒难辨不一样,她的笑容就是真心实意的笑容,不掺杂其他意味。
“当然不会。”
她轻声道:“眼下图纸已然泄露,孙侍郎虽然有异心,可能耐却是实打实的,魏家正值用人之际,暂且不会将他如何。”
“魏昌宏那番话,其实是说与我听的。”
影三心下一凛,他想要提醒施元夕,魏家下手狠辣,孙侍郎为他们卖命了多年,都能随意处置,一旦发觉了施元夕所做的事,必然会对施元夕不利。
抬头,却见施元夕黑漆漆的目光中,格外清明。
这些事情,她比谁都清楚。
不过……
魏昌宏自己也想不到吧,看似在他的控制下,活得战战兢兢的弱女子,却是射杀了他儿子的罪魁祸首。
这才刚刚开始呢,哪知道谁会笑到了最后呢?
和施元夕的猜测一样。
隔日一早,就听到了身边的同窗说,兵部侍郎被革职查办了,人被圈禁了起来。
说是圈禁,其实不过就是换个牢房让孙侍郎继续卖命。
物尽其用嘛,还直接杜绝了孙和外边的人联络的可能性,符合魏家做事的风格。
而自那日开始后,新火铳的图纸在整个京中疯传。
几乎到了人手一份的地步。
当初试水买图纸的人,在兵部出事后,直接嗅到了什么。
买家中有各方势力,也有商人。
还有不少观望的人,在听到了消息以后,到处去重金收购。
这东西施元夕本来传播得就很多,如此一来,便直接捂不住了。
短暂的几日内,莫说是那朝上如何了,就连国子监内,都有学子拿着那图纸分析。
施元夕听闻,魏太后在宫里发了极大的火,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朝上也不好受,那广郡王直接在早朝时,将图纸拿了出来,给文武百官探讨。
实际上就是为了给魏昌宏没脸。
而这般举动一出,京中更没有人在意施元夕了。
她是最初绘制出这图纸的人没错,可现在最重要的东西已经闹得满天飞了,那不管是谁所绘制,都不太重要了。
重要的是……谁能第一个还原出来。
各方势力都较着劲,想要做那第一个掏出新火铳的人。
进度参差不齐,但有一点大家都达成了一致。
那就是这东西短时间内,暂时还没有办法投入使用。
这样一来,施元夕身上的压力更小了一些。
且因为孙侍郎的事,堵死了她进入兵部协助的路。
这些时日以来,魏家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而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即将到来的科举中。
春闱三年一次,每次都尤其重要。
而这一次春闱,在先帝驾崩后,又在局面混乱时,几大家族都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魏家自然不可能避让。
只是朝中如何纷争不知,闹腾了数日后,终于定下来了本次的春闱主考官。
消息传到了县主府时,施元夕正在和张妈妈剥花生。
乐书兴冲冲地从外边进来,进门先喝了一口茶,随后才道:“小姐,春闱主考官定下了,您绝对想不到是谁!”
施元夕闻言,头都没抬,张嘴就道:“徐京何?”
乐书那满脸的兴奋,顿时就被她憋了回去。
她顶着张妈妈嘲笑的目光,不服气地道:“不是,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施元夕拍了拍手上的灰,逗她:“就这还用打听?”
这几日,京城学子间都快要闹开锅了。
这件事情刚提出来的时候,朝中就以徐京何资历太轻的理由,驳回了底下大臣的请命。
可架不住徐京何本人的官声实在是太好听了。
他本人就学识出众,远胜于现在的年轻官员,又有此前肃清国子监舞弊之风的政绩。
更为重要的是,他本人的资历虽然轻,可却得了那位当世大儒林老的赞赏。
加上江南徐氏确实桃李满天下。
魏家在国子监舞弊的事上,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如今这等局面下,若是不顾一切地强行指定主考官,只会引来了更强烈的反扑。
……更为重要的是。
徐氏的水军,恰恰好在这几日捕获到了一批海贼。
国子监学子议论此事时,绝大部分没有将其联系在了一起。
但施元夕却觉得,世上绝对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徐京何抓住的哪是贼,这分明是抓住了魏家的什么把柄。
广郡王那边其实也不愿意让徐京何得了这个便宜,但架不住魏家率先同意了。
那朝上垂帘听政的太后都应承了,此事还有他们计较的份?
“……除了徐司业外,另点了两名官员陪同。”乐书将打听到的消息都一一告知了她。
这些消息,大部分都是乐书从王恒之书童那里得来的。
自来科举都是由礼部统一管理,王恒之的父亲王瑞平乃是现任的礼部尚书,对这些动向是尤其清楚的。
而乐书能够从书童那边得到了这么多的消息,自然是有王恒之的默许在。
否则的话,一个书童如何能够得知这么多重要的事情,还一字不差地告诉了乐书。
施元夕顺手抓了把瓜子吃。
主考官是徐京何,那另外两个人,就只能是谢、魏两家的了。
但多插进来两个人也没有用。
主要的决策权,还在主考官的手中。
春闱主考官的身份实在是过分重要。
主考官的偏好,甚至一度关系到了底下考生的成绩。
所以在春闱以前,会有非常多的人拐弯抹角地去打探主考官的喜好,这都是非常正常的事。
而放在了这朝中混乱的关系上,就是徐京何上位,会直接阻挡了魏家全部的计划。
不清楚他和谢家有没有来往,总归魏家的人,不会在他的手里讨到了任何的好处。
乐书和张妈妈不了解朝中局势,施元夕却是已经能够窥探到了不少内容。
她轻扬起眉头。
按照魏家的德性,应当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将位置让出去了才是。
刚这么想着,外边就来了人。
门房的人前来通传,说是宫里来了位公公,说太后要见施元夕。
来了。
施元夕轻挑眉,没想到她也成为了这些事情里重要的棋子了。
她换了身衣服,和宫里来的人一起入了宫。
在慈宁宫见到了魏太后以后,对方却没有跟她多言,而是直接让底下的人递了一个厚厚的信封给她。
施元夕接过了东西,仔细看了下。
信封外边印着火漆,除此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抬头,看向了魏太后。
就见魏太后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随后道:“这是春闱试题。”
不等施元夕反应过来,她直接吩咐道:“你在国子监内,更好行事,哀家要你尽快将这个东西,放到了徐京何身边。”
“他寻常在国子监内用的房间也好,他的马车上,甚至是国子监的议事处都行。”魏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但要尽快,听明白了吗?”
她没有给施元夕留有半分余地,甚至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这就是个必须要完成的指令。
她表露在了面上的不耐,在提醒着施元夕,一旦她拒绝了,那么该死的人,就会变成她了。
施元夕看了眼手里的东西,轻声道:“是。”
魏太后见她这般识相,脸上的表情终于是好看了几分。
“去吧,今日入宫之事乃是机密,除了哀家身边的人,不会有人知道。”她抬手轻挥了下,姿态格外随意,如同打发了一只不起眼的麻雀一般。
施元夕垂眸,掩住了眸中的情绪,直接出了宫。
回到府中后,天色已黑,她坐在了点着油灯的桌案背后,面前摆着的,就是那一份密封起来的信件。
影三悄无声息地出现,他已经从施元夕这边得知了此事。
刚才离开,就是让人去查探出题者了。
影三看着施元夕的侧脸,低声问道:“主子可要按照魏太后的吩咐去办?”
这个节骨眼上,魏太后给施元夕下了死令,让她去将这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塞到了徐京何身侧,能是什么好事?
必然是打算在春闱以前,栽赃陷害徐京何了。
大梁律令规定,主考官在开考以前,是不能率先接触到了试题的。
否则视为违规。
且沾上了这等事,徐京何的官声,也不免会受到了影响。
可比较起来,施元夕此刻才是真正地难做。
摆在了她面前的,全部都是死局。
要么,按照魏太后的吩咐,把东西塞给了徐京何。
事情一旦败露,或者说是揭发出来后,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二则,是她不按照命令行事,那魏太后想要怎么惩治她,或是逼迫她短时间内再做出一把火铳来,都是理所应当的。
三则,也对应了此前孙侍郎的那件事,就是这份试题再次从她的手里边流出,那她也同样是死路一条。
此番入宫,太后只见了施元夕一个人,也只给了她这个东西,一旦再出现泄露之事,都不需要什么流程了,直接就可以治她的死罪。
魏家将她利用得无比彻底,且还拿她对付最为主要的政敌。
这般手段,实在是脏。
“自然是按照太后的吩咐去做了。”施元夕好整以暇地看着手里的信件。
影三微顿,却也觉得这是目前局面下,所能走的最好办法了。
但施元夕接下来的吩咐,就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了。
把事情都交代给了影三,施元夕都没有犹豫,早早地回到了房间中,熄灯睡了。
次日一早。
施元夕抵达了讲堂后,就感觉有一道目光不断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晋升到了甲四级以后,和这边的学子几乎没有什么来往。
魏太后刚吩咐了她做事,便有人时时刻刻盯着她了。
施元夕微不可觉地勾了勾唇,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照旧看自己的书。
一直等到了上午授课结束,李谓照常叫她去饭堂吃饭,她却道:“你们先去吧。”
旁边的人来来往往,有一道目光却始终落到了她的身上。
魏家不仅逼迫她行事,还毫不掩饰监视她的事情。
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尽快办成这件事。
所以施元夕毫不犹豫地道:“我正好有些个问题,想要去请教一下徐司业。”
果然,徐司业三个字一说出了口,对方就收回了目光。
施元夕起身,但却什么东西都没拿,直接出了甲四级讲堂,去了甲等院后边的官员议事处。
这个时间点,徐京何并不在这边。
管理议事处的官员见状,就让她先在这边等候片刻。
施元夕应了,此后那个官员也被人给叫走了。
整个办事处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了施元夕一个人。
她推开门,进了徐京何的房间内。
只是时间不凑巧,施元夕刚一入内,徐京何就从另外一条小径上,直接绕到了议事处。
他手上沾了些墨汁,是以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进了房间中。
刚推开了房间的大门,就看见施元夕坐在了不远处的椅子上,回身看他。
“见过徐司业。”施元夕起身,不疾不徐地道:“学生有一份大礼,想要送给司业。”
第40章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平
徐京何抬眸, 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走到了铜盆前站定,清洗着手上的墨汁,淡声道:“你有何事, 说罢。”
春闱特殊时期,未经通传进入议事处的, 一律视作别有用心。
这等规矩她不是不懂, 却还是候在了这边, 必然就是有话要说了。
徐京何擦干了手上的水渍, 抬眸与她对视。
“今日来得匆忙,连午饭都未曾用过。”施元夕却是笑道:“学生想先向司业讨盏茶喝。”
徐京何微顿, 轻声吩咐外边的小厮:“沏一壶金陵刚送来的新茶。”
他视线落在了她清瘦的面庞上,随后又补上了一句:“再送两碟茶点过来。”
“是。”小厮领命退了下去, 很快送了一壶热茶和两碟精致的点心进来。
那茶点一碟不过五个,每个都只有婴孩的拳头大,造型清雅。
甜而不腻,入口后满口留香。
施元夕轻挑眉,不愧是财大气粗的江南徐氏, 连一道点心都做得如此考究。
她上来就故弄玄虚, 然后又吊着人的胃口不说话, 反而慢悠悠地吃起了点心。
换了个急性情的人,比如何昱华那样的性子, 只怕当场就要和她发作。
可徐京何却稳坐如山,甚至当她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看起了手里的卷宗来了。
临近春闱, 他这个主考官正是在忙碌的时候, 也顾不得面前的人。
而施元夕这番做派,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而是在拖延时间。
今日她难得带上了乐书和阿拓两个人,乐书随同她进了国子监,阿拓则是留在了外边。
入国子监以前,她就交代过他们两个人,只要她进了国子监的议事处,就让乐书去通知阿拓。
打着替她拿东西的名义,实际上是在给暗处的影三传递信号,影三看到了乐书出现后,自然就知道可以行动了,不需要再另行吩咐。
影三的脚程再快,这来回一趟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所以她才会要吃要喝,以此来拖延时间。
可就算是再怎么磨蹭,手边的两碟点心总会有吃完的时候。
施元夕再次拿起点心时,前边端坐着的人已经开了口:“你所准备的大礼,是需要进了这个门才能拿到吗?”
施元夕抬头,看见那人仍旧是刚才那副模样,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像是徐京何这样的人,是最为不好糊弄的,手边还不知道有多少眼线,掌控着她的一举一动,既是这样,施元夕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点心,开口就道:
“徐司业对京中的事情了如指掌,既是如此,昨日太后宣召学生入宫的事,司业应当也是清楚的吧?”
这番话一出,徐京何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隔着一张宽大的桌案,与施元夕遥遥对视。
他没有发问,施元夕却直接道:“太后想让我将春闱试题藏在徐司业的房间内,或是想方设法,将东西留在了司业身上。”
议事处骤然安静了下来。
自施元夕出现以后,便迅速隐匿到了附近的徐家暗卫一时都懵了。
这么大的事情,是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就说出口的吗?
她就不怕魏太后知道了以后,直接降罪于她!?
徐京何眼眸发沉,问她:“你的选择呢?”
在担任上了主考官以后,徐京何身边的检查是尤其严苛的,今日施元夕哪怕是未经通传留在了这边,一旦她离开了以后,一直在附近监视着的暗卫,都会亲自将整个房间,还有她停留过的所有地方探查一遍。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其实她都没有下手的可能性。
这事施元夕心里也是清楚的。
魏家也清楚,连带着今日监视她的那个人,都不认为她能一次得手。
施元夕平静地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如若我真的想依照太后的吩咐行事,就不该在徐司业的面前说这样的话才是。”
徐京何只看着她:“既是如此,试题呢?”
施元夕:“今日并未带在身上。”
事实上他们都清楚,她手里的这一份试题,是万不可泄露出来的。
目前魏太后只见过了施元夕,一旦试题外泄,那魏家势必是不会放过她的。
“没有试题,如何还能称得上大礼?”徐京何亦是情绪平和地与她对视。
是这样没错。
施元夕如今得要在徐京何与太后中做出一个选择,选择徐京何的话,仅是告知这件事情是没有作用的,她需要将确切的证据,也就是那份牵涉重大的试题,直接交到了徐京何的手里。
有了那个东西在手中,徐京何行事就会便利许多。
而且以徐京何的能耐,想要在魏太后的面前保住她,亦或者是用些什么别的办法来给她遮掩,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了她要与徐京何合作的前提下,才能去做的事。
只可惜,施元夕压根就没有想过与之合作。
魏昌宏是财狼虎豹,徐京何这边,就不会是龙潭虎穴了?
可不见得。
施元夕也不喜欢这种被动挨打的感觉,她更想要将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不过,虽不能合作,徐京何这个人却是格外好用的。
今日施元夕但凡换一个人,在她提出了这等事,却没有掏出真切的证据来,对方还清楚地知道她射杀了魏青行的事,只怕早已经拿此事来威胁她了。
徐京何却对那日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如何算不上?”施元夕勾了勾唇,起身道:“这个时间点,大礼也该到了才是。”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一批人疾步匆匆,面带惊慌之色,仓皇失措地进了这议事处中。
同一时间的慈宁宫中。
魏太后正漫不经心地给新发出来的花儿修剪着枝丫,她手里握有一把纯金打造的剪子。
那价值连城的兰草,被随意摆放在了一边,倒是那盆刚刚才从花房里摆出来的山茶花,被摆到了最为向阳的位置上。
这山茶花开放得极好,顶上的花朵红艳艳的,远远一看,像是火一般绚烂。
魏太后漫不经心地看着,抬手却将那朵开放得最好,也是所有花里最大的一朵花直接剪掉。
咔、嚓。
剪子发出了轻脆的声响后,花儿应声落下。
旁边伺候的宫人心头一紧,慌忙将头垂了下去。
魏太后将那朵剪下来的山茶花放在了手里,端详了几眼,随后声色冷凉地道:“不过才刚刚入了春罢了,何至于开得这般灿烂。”
“到底是些低贱之花。”她抬手,随手将花枝扔给了边上的宫人,道:“赏你了。”
宫人忙道:“奴婢谢太后赏赐。”
边上的官员见状,缓步上前,接过了宫人的活,一边轻声道:“国子监内的人已经传来了消息,说是那施元夕去了官员议事处。”
官员小心地看着魏太后面上的神色:“需得要派人看着她吗?”
魏太后闻言嗤笑:“看?怎么看?你们的人连徐京何的房间都进不去,还想去那边监视人?”
那官员闻言,忙低垂下头,不敢搭话。
这些事情不是他不想干,而是徐京何这些时日,大刀阔斧地整顿了国子监,魏家安插进去的人,能用的不能用的,俱都被清扫了大片出来。
里边还剩下的几个,是连徐京何的身都近不了,更别谈监视了。
如今那国子监的议事处,已经完全成为了他们触及不到的地方,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事情都受到了那徐京何的钳制。
魏太后懒得再骂他,只冷声道:“不必监视了,底下的人来报,她今日入国子监,连试题都没有带上,能做成什么事?”
县主之位是太后封的,县主府上必然有魏家的人。
想要知道些什么事情,也不是件太难的事。
“这般紧要的关头上,她最好是不要露怯了才是,否则的话……”魏太后神情冷冽,无用之人还留着做什么?
“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官员闻言忙道:“已经打听过了,从昨日施元夕离开,到今日为止,都没有听到试题外泄之事。”
此前黑市泄露图纸一事上,魏家始终对施元夕抱有怀疑。
这次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去办,也有试探之意。
思及此处,那官员扫了眼魏太后面上的表情,方才问道:“……此人投至太后门下时日尚浅,将这般重要的事情交给了她,可是有些不妥?”
顶着太后阴沉的目光,他头皮发麻,却仍旧是道:“她到底是国子监生,如若此番不想要开罪了那徐京何,直接将此事告知了徐京何,或者是真的将试题泄露了出去,只怕后患无穷啊娘娘。”
魏太后闻言只是冷笑。
这般明显的事,还用得着他来提醒?
用施元夕这一步棋,确实是不如其他的稳妥。
尤其是试题如果真的在科考前泄露了,别说是徐京何了,整个朝野都会为之震荡。
施元夕不知深浅,便是完全背叛了魏家,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可魏太后仍旧给出了这样的吩咐,便是因为在这试题一项上,魏家本来就无所谓。
本次负责出题的,乃是翰林院。
如今大半个翰林院都归属于魏家门下,不管是谁出题,又是什么样的题,都逃不过了魏家的监视。
但翰林院里,仍旧留有了一些一根筋的官员。
这些臣子,绝大部分都是淮康帝时期留下来的老臣,迂腐不化,还屡次跳出来与魏家作对。
魏太后之所以能够忍耐这些人这么久,皆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明确地投入谢家或者是徐家门下。
也就是他们口中所谓的纯臣。
可留着他们,始终都是魏家心头的一根刺。
旁的不说,就拿除夕夜册封魏昌宏为太师的圣旨来说,里边有几个人顽固不化,多番阻拦。
导致那道圣旨延缓了许久,一直到徐京何抓住了魏家的把柄后,才得以现世。
徐京何背后有江南徐氏,这些迂腐的老翰林可没有。
整个翰林院中,如今还有着实权,占着位子的老东西,一共有三人。
本次科考的出题人,就是这三个翰林。
此三人学识渊博,又有着翰林学士之名,无论官声地位都足以成为科举的出题人。
本次拟定他们来做科举的出题人,也是魏家默许的。
魏家为什么默许?
自然是为了拿他们三人的项上人头了。
施元夕若真的不可信,那就更好办了。
魏太后可以立即抄了她的家,将她如同孙侍郎一般软禁起来,再借用这次泄露科举试题的罪过,直接将这三个碍眼的老东西杀了。
岂不是一举数得?
可这样的话,魏太后是不会告知底下的人的。
上位者行事,不必事事与下边的人解释,就让他们去猜,去互相埋怨嫉恨,永远都摸不清楚他们的心思,才是最好的。
那官员见魏太后气定神闲地修剪着花枝,神色微顿,却也知道点到即止,有些个话,今日是不能再问了。
偏就在这个时候,魏太后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在这初春的日头里,顶着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见得这名官员在太后身边,也顾不得许多,只擦了擦额上的汗,便躬身道:“娘娘,出事了!”
可不就是出事了。
国子监内,施元夕坐在了旁边,神色自若地听着那礼部官员的话,轻抿了一口茶。
昨日,她从宫里拿到了那份试题后,就一直在想。
这么重要的事情,魏家怎么会交给她来办?
黑市的事情,魏太后和魏昌宏明面上不显,可私底下一定会对她有所猜忌,这是不可避免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就不怕她反水吗?
此事一直到了她回到了府中,听完了影三从郑奇明那边带回来的消息后,便直接得到了解答。
魏家做梦都想不到,施元夕并非是身后无人,且她现在能用的人,偏偏就在这至关重要的翰林院中。
郑奇明在翰林院早已经没有了实权,但只是打探一些消息的话,他亦是有着自己的门道的。
尤其是翰林院原先的那群老臣都尤其尊敬他,也与他私交甚好。
科考出题人,按照往常大梁律令,在春闱放榜以前,是不能够对外公布的。
知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翰林院的官员。
秉承着一切保密的原则,官员自己也不会主动惹祸上身。
往常担上这件事的官员,都会尤其谨慎。
郑奇明会知道,并不是他们主动告知了他,而是他与其中一位官员来往甚密,对方在春闱之前,突然闭门不出,对外称自己身体抱恙。
他在翰林院待了这么久,如若这还看不明白,也就白瞎了这三朝老臣的名号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郑奇明带给了施元夕一条非常重要的消息。
那就是负责本次科举出题的翰林,并非是魏家的人。
朝上的人都知道,翰林院乃是魏家的天下。
除夕夜那道大臣们都不知道的圣旨,就是最好的佐证。
这几位老臣能够熬到了如今,也不过是依靠着一口硬气在支撑着。
而且,这些官员跟京城其他人,如谢家、徐京何等都没有关系。
就是淮康帝留下来的忠臣。
这样的立场,再加上了魏家这样随意的安排,施元夕几乎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魏家不只是要借着她的手,去除掉徐京何这个主考官,甚至还希望她将试题直接泄露出去。
科考漏题,这可是死罪。
一旦泄露出去,无论何等情况,不管是谁泄露的,出题人都免不了一死。
试题流出是不争的事实,即便对方如何争辩,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就必然要上断头台,否则要如何向天下学子交代?
魏家已经不满足于目前的局势了,魏昌宏的眼里甚至容不得半点的反驳。
逆他者死。
这就是他给那些效忠了大梁一辈子的老臣最后的路。
兔死狗烹,郑奇明昨夜知晓这件事情后,几乎一夜都不能安睡。
他身处在了翰林院,也唯有他最为清楚,那些个老臣究竟在用什么样的想法与魏家抵抗。
强权之下,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可——
这实在不该啊!
他们兢兢业业多年,半生清苦,到了最后,却得要背负着天下读书人的骂名而去死。
比之死,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必然是这泼到了身上的脏水。
郑奇明无法对这件事情视若无睹,天蒙蒙亮时,他便已经起身,打算去见昔日的好友。
没想到刚打开门,就见到了影三。
听到影三所说的话时,郑奇明心中格外震撼。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施元夕竟是给出来了这么一个解决的办法。
……当初周瑛选择了她时,郑奇明有过的怀疑和不理解,在这一刻,终究是烟消云散。
此等人物,莫说只是身为女子,便是再有什么别的问题,也该伫立在了朝堂之上。
他按照施元夕的计划,提前入宫等候。
一直等到了早朝结束,翰林院中只剩下了零散几人时,他接到了影三让宫人传递进来的消息后,便回到了翰林院中。
他并没有亲自将这件事情告知好友,而是让宫人给对方送了一盘糕点。
他们往日关系不错,这等事情也尤其常见。
一碟糕点还没有吃完,里边的人就已经冲了出来。
京中因为科举的事情,近些时日尤其热闹,特别是国子监。
这边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又有本次主考官在其中,往来京城的各路考生,皆有不少人汇聚在了此地。
有的人是想着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撞见徐司业,给对方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而有的人,则纯粹只是来这边沾沾运气。
总归,国子监比之寻常时期要热闹非常多。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行身穿着大梁官袍的人,快步从国子监内走了出来。
其中为首之人,面容沉肃,又生得一番极好的面容,很是年轻。
当下,就有许多人认出了他来,人群里,不知道何人高喊了一声:“是徐司业徐大人!”
整个国子监内外都沸腾了起来。
考生尤其躁动,在连声的欢呼中,竟是一路跟随到了顺天府外。
顺天府,京城最高衙门外,此刻立着三人。
三个只穿着中衣,卸下了身上的官袍,将官帽放到了旁边叠好的衣服上,沉着一张脸的老臣。
“于翰林,吴翰林,张学士!”顺天府尹出来看到了这一幕,当即两眼发黑,脚下一个不稳,险些就这么栽倒在了地上。
他为官多年,这等场面便是在那梦里边都没有见到过。
三个朝廷重臣,脱掉了官袍官帽,站在了顺天府外,敲响了那申冤的巨鼓!
顺天府尹都快撅过去了,申冤?他们向谁申冤,他吗?
当然不是了。
朝中官员就算是有冤假错案,也是应当去到了大理寺中,或者是到了天子的面前辨驳才是。
今日三个翰林来此处,是在向天下人申冤!
施元夕远远地站在了人群中,看向了那个领头的于翰林。
对方在徐京何出现的第一瞬间,便直接开了口。
到底是老臣,声音洪亮非常,将他所有的话,清晰地传入了在场人的耳中。
“老臣为官四十三载,从未有过一刻懈怠!”于翰林神色激动,只着中衣的身子佝偻着,还带着些战栗,他发色已经花白,身型尤其清瘦,可这一刻,那双眼睛却尤其地明亮。
“此番得朝中旨令,得圣上看重,为春闱科举出题。”
“老臣依照律令,闭门不出,反复斟酌思考后,方得了选题。为避嫌,近些时日,除早朝外,不与任何人来往,闭门谢客,连外孙出世时,也未敢踏出家门半步!”
“未曾想!”于翰林声音突然高昂了起来,带着激烈的情绪,以至于全身发抖:“翰林院中竟有歹人,趁我等不备,偷换春闱试题,还欲将其泄露出去,破坏科考公平!”
“我等不过区区贱体,死不足惜,可科考乃大梁之根本!是成千上万考生毕生所求,不该被就此糟践!”
“今日我们三人,就此脱下官服,以其项上人头作保,恳求顺天府……”于翰林微顿,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那徐京何身上:
“主考官徐大人,彻查泄题之事!”
“还请大人,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