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最该克制的人
从前选择不多的时候, 黎晗影的心软对于施愿而言,是无伤大雅的问题。
反倒是越摇摆不定,她越有机会拿捏对方。
可现在多了黎闻烈这个颇有竞争力的选择, 早餐时凯撒·加西亚同她说过的诱惑性言语又在耳畔重新回响——施愿没那么喜欢黎晗影, 她承认自己的心发生了动摇。
她缓缓开口:“我不是物品, 没有抢不抢得走一说, 只有我看中谁, 选择谁。”
与此同时, 凯撒的话音越来越清晰响亮,情绪游移之外, 施愿跟着有些烦躁。
她的语气加重了点,补充一句:“我不管你亏不亏欠黎闻烈,他的身世究竟可不可怜,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就算同情他,也不愿意做违背心意的事情——我讨厌被人当做补偿来看待,你下次再说这样的话, 我真的要生气了。”
说着,施愿的目光透出一种被冒犯的直白情绪。
黎晗影在她话音出口的须臾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用“抢”这个字眼来形容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最不尊重的就是施愿。
他连忙道:“对不起。”
这个时候,施愿也有些心虚,因为内心一直在权衡利益,拿黎闻烈和黎晗影作比较。
她怕继续这个话题下去自己会露馅,便转了转眼珠,决定把这个话题盖过去。
“光用嘴道歉不行, 你可得补偿我。”
施愿意有所指。
她一向有这种本事,虽然整件事的起因, 是她撒谎欺骗黎晗影,但说来说去,最后又变成了黎晗影的错误,而她则是心怀苦衷、清清白白的被亏欠方。
能补偿总比不能被原谅好,黎晗影识趣询问:“愿愿,你想要什么补偿,珠宝、皮包还是跑车?或者我直接打钱给你,你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也可以。”
没拿到黎家的股份之前,钱这种东西当然越多越有安全感。
不过对于施愿而言,首饰跑车都是小钱。
小钱不要,主捞大钱。
这样还能让黎晗影以为自己跟他在一起,不光光为了物质。
在这种想法驱使下,施愿摇头拒绝,义正辞严地指责道:“哥哥把我当成什么了?难道每次你犯错误,打钱给我,我就得当做无事发生,原谅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真的想要补偿你,让你开心。”
黎晗影没什么和女人相处的经验,一套解释从当初用到了现在。
如果不是还要保持清纯小白花的形象,施愿真的很想掏掏耳朵,顺便熟练教他几招。
她望着手机镜头没说话,又目光下滑,从黎晗影半抿着仿佛在等待人亲吻的薄唇,看到被浅灰毛衣遮覆,微微勾勒出流畅肌肉线条的胸口,出格的念头忽然在大早上作祟。
她浅红的双唇在无意识的状态中半弯了起来,衬得唇畔小巧梨涡一闪一闪,盛满了甜醉的欲色:“……人家想要什么补偿,哥哥都能够答应吗?”
前面那句哥哥,还能够说是施愿不经意的口误。
这一刻,再次听见她用十分缠绵的声调,叫出这个禁忌的的称呼,黎晗影一怔。
他立刻明白过来,施愿打算做些什么。
对此,他与她相望,默默选择了纵容。
“如果这样你会高兴的话,那就做吧。”
温润柔和的嗓音如同清泉,流淌过施愿的耳畔,浸得她眸色越发旖旎。
……
或许是因为翻译说过,这几天黎向衡都会留在米兰谈生意不回来,所以施愿潜意识认为只要把总统套房的外门一关,自己就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她没去检查自己所在的次卧大门有没有关紧,就迫不及待和黎晗影亲昵起来。
于是打电话她拒接,发微信她不回,风尘仆仆一路赶回来的黎向衡,听到了不该停的。
漆黑的牛津皮鞋踩着铺满客厅的手工地毯,他站在大门开了一条缝隙的次卧外。
左手按在把手上尚未推门进入,黎向衡的听觉神经率先接收到了一阵微妙的动静。
像是似有若无的水声。
又仿佛黏腻的乳脂糕点,在唇齿间拉扯粘连,反复被咀嚼的声音。
由于房间设计结构的影响,他和施愿之间都被遮挡了视线,看不见彼此。
黎向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握着把手的手指关节越缩越紧。
指尖的声响持续着,施愿的嗓音又在阒寂过后响起。
怯怯的,弱弱的,又柔媚异常。
她的说话声平时就很甜润动听,带着点娇滴滴的鼻音。
纵使骂人使坏,落在旁人耳里,也是撒娇的意味的多过刁蛮高傲的本质。
黎向衡躁动起来的理智提醒着他,在施愿做这种不可告人事情的时候,他应该拔腿立刻离开,站在外面偷听像什么样子——难道他是跨过道德底线,肖想养妹的无耻禽/兽吗?
“禽/兽”两个字又让黎向衡想起不久前,自己已经施加在施愿身上的强迫行为。
他用力咬住舌尖,剧痛迫使他硬生生收回握着金属把手的指节,转身想要离开。
然而。
“哥哥,哥哥……我要、要听你说话……”
从施愿口中发出的称呼,如同钉死耶稣的十字架般,将黎向衡的双足死死定住。
失控的神智旋返时,他又一次回归了将脸正对次卧的方向。
甚至,甚至更贴近一些,整个人快要贴在冰冷刺痛肌肤的金柚木房门上。
“愿愿,你想听我说些什么?”
“唔,说什么都好吧,哥哥的声音在这个时候,让我特别有感觉……”
纵使另一方的询问无比低微,黎向衡还是勉强分清了是黎晗影的声音。
施愿对他说过的话,又在这秒大差不差地出现。
不仅仅是关节泛白,黎向衡的鼻息亦在脑海浮起黎晗影三个字的时候,变得低沉粗重。
……他们终于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从两人的对话里,黎向衡可以听出大部分过程都是施愿主动的,黎晗影趋于被动。
他笨拙地被施愿引导着,实在忍不住才会发出几声低哼。
黎向衡分不清心中是警告被无视的愤怒更多,还是别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更多。
这都是施愿的错。
黎晗影有心理层面的问题,如果不是受到引诱,他绝不会踏出这一步。
对,对……这都是施愿犯下的错。
黎向衡沉默地倾听着里面正在进行的情事。
听见施愿变成一只鸟,心甘情愿地困顿在极乐的牢笼中,婉转莺鸣,时高时低。
黎向衡的意志亦随着声线的起伏变化,陷入一阵恍惚。
他坚定的心绪,如同被暴风雨裹挟的行船,从一个方向的错误起始,无声出现偏转。
……真的都是施愿的错吗?
黎晗影明明答应过父亲和自己,没有得到他们的允许,不会自作主张开始一段感情。
连经历过施愿那样的勾引,他都能克制得住。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最该克制的黎晗影无法克制?
黎向衡的思绪逐渐滑向更可怕的境地。
许久之后,直至施愿发出一阵隐忍到极点的尖叫,他才如梦初醒地侧了侧面孔。
……
黎向衡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小的动静回到房间,随即将大门彻底落锁。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无法忽视的嫉妒,和澎湃饱胀的兴奋感在体内肆意游走。
过了整整一刻钟,呼吸依旧平静不了。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是施愿姗姗来迟的回复消息。
【哥哥,刚才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洗澡,就拒接了。】
【你怎么大早上的就回来了,米兰那边的项目谈完了吗?】
爽完浑身无力,没空打字,施愿发的还是语音。
大概她自己意识不到,可黎向衡听起来却有股怎么也掩盖不了的,慵懒的娇媚感。
黎向衡沉默地攥着手机,没有回复。
有隐隐的红色血丝蜿蜒在不复冷淡的双眼当中,他仰高面孔,涔涔湿热汗水薄附着白皙的额角,他狭长的眼睛阖起,几秒后又像是打算接受现实一般,垂眸看向身体的下方。
最后的视野里,黎向衡倚靠门背的身体终于动了起来。
他拉开衣柜,拖出经过整理,已然变得有些空荡的行李箱。
从最隐秘的拉链夹层里,掏出一条洗得十分干净的粉色蕾丝内裤。
第52章他尝到了嫉妒
黎向衡打给施愿的微信, 倒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只是两个人如今同住在总统套房,为避尴尬,一些提前的通知很有必要。
他对施愿简单说明, 只是回来拿个东西, 很快就走。
不过个中的真实原因, 也唯有黎向衡本人才知晓。
身体的冲动被满足后, 施愿挂掉黎晗影的视频电话, 强忍着倦怠给黎向衡回复了消息。
她趴在床上, 一边等候黎向衡的下文,一边浏览着网页视频企图把困意熬过去——却是头颅忍不住一点一点, 勉力睁开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不多时就失去了对于外界的感知。
一觉睡醒,时间从上午来到下午。
施愿赶紧摁亮屏幕,不见黎向衡回应,倒是黎晗影又在微信上柔情蜜意地叮嘱,下次出门提前在包里放个充电宝,这样就不怕手机没电了, 他也能够放心。
她打个哈欠看了一眼,直接退出软件界面,转头跟容怀瑾发信息,说自己今天有空,要跟容怀瑾一起去找那个黎晗影做交换生时期,给他上过课的数学老师。
容怀瑾没有秒回,过了十分钟,等施愿洗完脸, 才慢吞吞地回道:【刚才有事在忙,你打算几点过去?为了以防万一, 过来接你的时候,我会带上许沁月。】
有事在忙,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
施愿的脑海浮现出昨天商场的三人对峙中,容怀瑾离开时恋恋不舍的背影。
他来到意大利,本也是为了带她揭开黎晗影的秘密。
前前后后奔走,辛辛苦苦帮忙,相比寸步不让的黎闻烈,还那么善解人意。
这样想着,施愿心里终究有些过意不去。
她略微思考,打字道:【我想了几天,终于想好送你什么礼物了,待会儿带给你。】
说是这样说,但她根本没有花心思。
不过手机讯息连接的那一头,青年只在乎她愿不愿意哄自己。
果然这条消息发送以后,容怀瑾的字里行间透出了无限的欢喜:【愿愿,你能一直想着我,我真的很开心!不用送我太贵的礼物,只要,只要是跟你相关的一件物品就好。】
如今施愿自身都前途未卜,当然不会送他过于昂贵的东西。
她思来想去,把目标放到了被自己带出国的那个换掉的旧手机上——里头除了詹望云给她安装的黎氏内部系统,其他所有的软件信息全都被她给删了。
为了防止再出现音频被搜索到的乌龙,她还特地请信得过的计算机专业的朋友看了看。
确认没问题后,施愿一直在犹豫旧手机要怎么处理。
扔掉或是销毁,总觉得不太安全。
但是留在身边,又不是很放心。
既然容怀瑾想要跟她有关的东西,那就把它送给容怀瑾好了。
如果真的暗置了定位或者监听系统在里头,察觉到异样,黎向衡也不得不吃了这个哑巴亏,毕竟他又不能找到施愿质问,否则被施愿倒打一耙,反而成了一个致命的把柄。
施愿跟容怀瑾约定一个小时在酒店门口见面。
她简单收拾一番,冲完澡后打算把换下的衣物送到套房内置的洗衣间。
打开卧室门时,施愿发现门没有上锁。
她拍了下额头嘲笑自己的粗心大意,又认为锁不锁上,回来的黎向衡也不会推门闯进。
这点小插曲没有被施愿在意。
然而刚刚踏出房门,她却迎面撞上了黎向衡。
还是一个很不一样的黎向衡。
他似乎也才沐浴完毕,披着蓝灰的连体浴袍,腰带系得松垮,露出大片结实胸膛。
湿漉漉的黑发散着水汽,半垂下来,略略遮盖黎向衡不戴眼镜的面孔,不见往日一丝不苟的后梳发型,他身上凌厉威严的气势弱了许多,甚至带着点从未有过的色/欲味道。
两人视线相撞的刹那,施愿愣怔,没有说话。她盯着黎向衡,目不转睛的清润双眸里,一半充斥着被罕见男色袭击的惊艳,另一半则是对他这么久了还未离开的惊讶。
几秒过去,黎向衡率先抬起手掌,捋了一把滴水的黑发。
施愿这才拉回注意力,舌尖不太利索地打招呼:“哥哥、哥哥还没回米兰呀?”
黎向衡道:“嗯,有个分公司的高管也要一起过去,我在等他结束手头的工作。”
虽说施愿对他无关太多男女之间的想法,但不可否认,她认为处于这种状态下的黎向衡很性/感,躯体散发着清水冲洗过后的腾腾温度,冷色的肌肤带着暖调的光影折射。
精壮、高挑、矫健。
禁欲者越界的冲击力莫过于此。
见施愿没有后话,黎向衡打量一眼她的着装,问道:“你要出去?”
“我想那些司机翻译都跟哥哥汇报过了吧?”
“月月也跟着我到了意大利,我们约好出门一起逛街去,等下她的车就来接我了。”
施愿的话委婉表达了黎向衡派出那些眼线监视自己的不满,黎向衡却仿佛听不出弦外之音般倒打一耙道:“就算有许沁月在,今天出去也把保镖翻译都带上。”
“昨晚阿晗联系你,见你一直关机,担心得不行,电话都打到了我这里。”
这件事关联重大,施愿宁可暂时放弃改天再去,也不可能答应黎向衡的要求。
她坚决捍卫着自由的权利:“昨晚只是意外!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去见了谁。”
“当时我的面前,Leo和Leo的父亲都在,得知了那么大一个秘密,我满脑子都是震惊,哪还有心思去关注谁给我打了电话,以及手机到底有没有关机?”
施愿熟练扯出黎闻烈的身世真相。
想要如同转移黎晗影的注意力一样,来诱导黎向衡不再专注当前的决定。
黎向衡却嘲讽似地勾起唇角,有些皮笑肉不笑:“震惊之后,也很快就好了吧?归根究底,除非父亲的遗嘱内容里写明了,要是阿烈并非他的亲子,阿烈名下的所有财产就转交给你继承,否则他是谁的孩子都跟你没什么牵扯,你又怎么会真的在意。”
过往尽管黎向衡和她也不和睦。
但他大多采用无视的手段,鲜少有这般措辞辛辣尖锐的时刻。
施愿面皮一烫,想要反驳。
又隐约感觉到黎向衡的身上,似乎蛰伏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意。
身处异国他乡,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颈,低声嘟囔着,生怕黎向衡再强迫自己做出些羞耻的事情:“我哪有哥哥说的这样没良心……哥哥要是实在很担心我的安全,那我今天、今天就不出门逛街好了……改天再说。”
“我担心?”
“明明是阿晗担心。”
“我只是讨厌你给我惹乱子,你不要自作多情。”
将施愿颇为退让的表情尽收眼底,黎向衡主观理解成是她做了亏心事的没底气。
他不再看施愿的眼睛,视线下滑,来到她臂弯间抱着的衣物之上。
凑巧在靠近手肘的斜下方,捕捉到了类似内衣内裤的单薄半透布料。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穿这种款式。
要遮不遮,要露不露。
所以,都是穿给黎晗影看的吗?
经由长时间的冲澡,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溃乱念头又开始作祟,黎向衡黑沉沉的瞳孔缓缓放大,后面施愿变化着神色,语气急促回答了些什么,他半点儿也没听清。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上去钳住施愿的下颌,将娇怯怯发着抖的她架上自己的膝盖,直白而冷酷地逼问,她和黎晗影视频杏爱的时候,身上穿的布料是不是也湿了个彻底?
隔着一台小小的手机,手动抚慰能有那么舒服吗?
他黎向衡也姓黎,难道比黎晗影差吗?
施愿有需求,怎么不来找自己?
而再度遭受无情嘲讽,纵使想好了要忍耐,依旧控制不住怒意生起气来的施愿根本没心思观察他的微表情。
她用力夹紧手臂间的衣物,委屈又愤恼地跺了一下脚:“你总说我给你添麻烦,我究竟给你添什么麻烦了?我承认黎叔叔在的时候,我是很不懂事,可是这段时间,你让我搬出去,我答应了你六个月后搬出去,你让我去集团上班,我也没拒绝——”
“我哪里对不起你了,黎向衡?”
施愿拔高有些破音的质问让黎向衡重新聚焦了视线。
曾经,他说话做事都有明确的目的。
常常同施愿横眉冷对,也只不过是为了压一压她无法无天的个性。
这是第一次,他清楚地认知,自己是因为不甘和嫉妒,在无理取闹。
自己在不甘什么?
……又在嫉妒什么?
这道真实且残酷的认知,让他猛地咬紧牙关,才没有后知后觉地发出冷颤。
施愿喋喋不休的话语仍在继续:“你真的很讨厌,黎向衡。”
“你对待黎晗影那么随和,对待黎闻烈又那么宽容。”
“唯独对我是这样。”
“就因为我姓施,骨子里没有流淌和你一样的血吗?”
黎向衡捕捉到关键字,他那堪比智能程序般的头脑自发思忖起来:是不是因为说到底彼此没有血缘关系这一层看法在作祟,让他的情感本能认为,真的逾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倘若他真的把施愿当做妹妹,又或者施愿就是身体里跟他流着相同血液的亲妹妹。
那么他——
可笑的是,黎向衡依旧无法坚定地在心中说出,那样他就不会动心的言语。
“你为什么不说话?”
“烦死了。”
“不理我,我就回房了。”
直接走也不是,丢下黎向衡去洗衣房也不是。
施愿气郁在心,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摆烂。
不料黎向衡忽然说道:“……你去吧,不带保镖也随你。”
“你说得对,又不是我的亲妹妹,仁至义尽还不听劝,我又何必费那个心思?”
第53章希望你别震惊
黎向衡忽然大发慈悲放过了自己。
这让施愿感到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按照这种架势, 彼此又要纠缠许久,今天的出行大概率即将泡汤——
话说回来,只要黎向衡不阻挠她, 被他阴阳怪气几句又如何。
他从来没把她当成妹妹很好, 横竖她也没有将他看作是哥哥过。
念头转换间, 施愿已经迅速调整好心态。
她丢下一句“谁要你做我哥哥了”, 拎起包佯装怒气冲冲朝门外走去。
她清楚黎向衡生性高傲, 拿言语态度多刺激刺激他, 为着那颗未曾没被人忤逆过的自尊心,接下来的时日, 他也不会再过多关注她了。
不过施愿终究还是想错了。
她离开以后,黎向衡仿佛凝固的塑像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过两分钟,他倏忽快步回到主卧,从床头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拨通了某个电话,沉声命令道:“施愿出门了, 你叫人开车跟在她坐的车后面,记得做得隐蔽些。”
……
容怀瑾来的比施愿想象中更早。
她快步走到约定的地点,见一辆外形低调的黑色宝马停在那里,车窗上俱是防窥膜。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许沁月冲她微笑,顺便使个眼色,示意容怀瑾就在前面。
施愿顺着她目光的轨迹,朝驾驶位的方向看去, 见一身司机打扮的容怀瑾鼻梁上架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握住方向盘的左右双手还像模像样地戴了白手套。
许沁月来时曾被容怀瑾特别交代, 因此做好了和跟着施愿的那些眼线拉扯几句的准备。
却不想唯独施愿一个人下楼来了。
对此,她略感疑惑,到施愿坐上车才问:“愿愿,你大哥放过你了?”
施愿没好气地回道:“别跟我提黎向衡,他就是个神经病!”
“都说了跟你一起逛街,他还非要让那些保镖翻跟着我!”
“我没办法,故意跟他吵了一架,气得他说以后再也不管我了,这才能下楼来。”
“真不知道我是他的妹妹,还是他看守的犯人,一天到晚什么东西都要管!”
有些话,施愿作为黎家人能肆无忌惮地发泄,许沁月却不敢,她打哈哈安慰道:“公主殿下别生气,年上爹系男就是这样的啦——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大哥,现在他是一家之主,肩上的单子比以前重了很多,凡事都得面面俱到,反正最后结果是好的就行了呀。”
施愿又抱怨几句,得到许沁月柔声细语的劝慰,坏心情平复不少。
她们俩开始聊起旁的事情,刚才的话茬,反倒被情敌警报雷达作响的容怀瑾听在心里。
宝马启动,在陌生的街道开了几分钟。
许沁月并不知晓此行要去何处,只以为是容怀瑾和施愿旧情复燃,又因为过去分手时的闹剧无法被家里同意,所以跑到国外来偷偷约会,顺便找自己打掩护。
她眼见施愿入住的酒店在视野中越来越远,直至消失无踪,才试探着询问:“愿愿,你俩在一块儿,我就不做电灯泡了,要不你们先把我送到Lucas家里,然后再去约会?”
施愿却另有一番主意:“我跟黎向衡说了要去逛街,你先陪我逛逛。”
那张额度无上限的副卡还在她的包包里,不叫黎向衡大出血一次她就不姓施!
容怀瑾巴不得和施愿在一起越久越好,听见施愿的话,他没有催促她和自己一起赶紧去做正事,而是驾驶着宝马车立刻拐弯,前往罗马最繁华高端的商业区。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血拼,施愿拿着黎向衡给的卡刷掉了两百多万欧元,不仅自己预订了几只鳄鱼皮铂金包、几套高奢珠宝首饰,还顺带给许沁月也买了不少。
容怀瑾跟在两人身后,作为尽职尽责的司机贯彻拎包提袋的工作。
施愿逛得尽兴,又回头问他要不要买些什么。
不用她花钱,顺水人情不给白不给。
容怀瑾心中十分怀疑黎向衡也是情敌,对于他的钱买的东西,哪里会愿意接受。
不过面上他给出的理由依旧冠冕堂皇:“黎向衡本来就对你不放心,你要是拿他的卡买男人用的东西,万一他心血来潮去看电子账单,等你回去肯定又要吵起来。”
施愿想想也是。
她们出了奢侈品店,将带着大包小包的许沁月送到男朋友的住处。
回到车里,施愿想到这趟出门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便呼出一口气,把放在包里的旧手机递了过去:“阿瑾,你不是说想要我带在身边的东西嘛?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手机暂时没电,容怀瑾开不了机,他摸不透施愿将它送给自己的用意,拿着玫瑰金的机身在指腹间摩挲了一阵,回眸望向她,等待她的下文。
施愿眨了眨眼睛,对于这份敷衍的礼物毫不心虚,笑盈盈地说道:“我把手机的屏保壁纸替换成了我们在一起时的合照,你见不到我的时候可以打开看看,还有就是,手机的密码我可不会告诉你,你什么时候猜出来,什么时候就可以解锁进去,里面还有一份惊喜。”
所谓的惊喜,也不过是她前两年一时兴起,找了个知名摄影师拍摄的艺术私房照。
没什么裸/露的部位,充其量只能好好欣赏她的美貌。
施愿笃定手机密码容怀瑾猜不出来,实际上她也没打算给他看,她口中的惊喜只是吊在毛驴前面的胡萝卜,目的是为了让它更卖力地拉磨,而非真的叫它品尝到心心念念的美味。
果然,容怀瑾的表情充斥着期待和欢喜。
施愿又说:“你知道的,密码多猜错几次手机就会彻底锁死,所以好好把握机会哦。”
闻言,青年将手机珍而重之地放进旁边的提包里,向她保证:“我会尽早猜出来的。”
……
送礼物的小插曲结束,施愿给足了容怀瑾甜头。
他这一路上,冷淡艳丽的面容冰雪消弭,自内而外散发出媲美春日的融融暖意。
几十分钟后,轿车在今日要拜访的目的地终点停下。
他们要找的老师得到一大笔钱后,就辞去了原本的工作,在远离城市的郊外住下。
这是一栋乡村风格的独幢别墅,拥有它的主人年过四十,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
容怀瑾和施愿按响门铃,得到允许进入时,那位老师正在处理流理台中的餐盘。
“您好,容先生,施小姐。”
“有什么事情,跟我到书房里去说吧。”
他摘下手上的胶皮手套,把被水打湿的袖子挽了起来,面色不自在地开口邀请。
脚步踩上木质的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嘎吱嘎声。
没有发生施愿想象中的听不懂意大利话的情形,老师说得一口没什么古怪发音的流利英文,两方交谈之间,施愿听到容怀瑾称呼他为“彼德先生”。
“我明白你们今天找到我,是为了了解Joram初中时候的消息。”
彼德先生口中的“Joram”,即是黎晗影常用的英文名。
时隔多年,他再次提到黎晗影时,湖水绿的目光流转中,无意识释放出一种怪异而复杂的情绪,“我坚守了这个秘密这么久,今天愿意透露给你们,也是付出了很大的勇气,希望你们知道以后同样能够守口如瓶,这样才能确保我的安全。”
来的路上,容怀瑾告诉施愿。
之所以能抓到彼德先生的把柄,是因为他打听到对方平日有赌/博的喜好。
黎家位高权重,他被迫保密那么多年,如果贸然上门去请求告知肯定会被拒绝。
于是容怀瑾找人设局,让彼德在一次赌/博中输得倾家荡产,还欠下了大笔高/利/贷,如今这栋房子已经被收债方拿走,只是让彼德暂时住着,下个礼拜就是最后的期限。
再还不上金额和利息,就会发生一些可怕的坏事。
“喜欢赌博的能是什么好人。”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叫他记住教训。”
容怀瑾提到自己做过的事情时,语气轻描淡写毫不在意,“反正还了那笔钱,他又回归到一无所有的状态,不努力工作在家好吃懒做了那么久,我这是让他改过自新。”
施愿不好评价容怀瑾的行径,只能沉默。
但此刻她看着容怀瑾在彼德先生面前表现得人畜无害,又突然有点不寒而栗。
他们在宽敞的书房坐下,得到容怀瑾绝不外泄秘密的保证,彼德先生沉默许久,终于踌躇着开口,一长串连贯的英文,其中夹杂着复杂冗长的名词,施愿勉强听得懂一半。
容怀瑾间或查问两句,而后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再侧过头来向施愿说明。
“彼德先生说,黎晗影作为临时进来的插班生,成绩特别优秀,加上外貌英俊出众,性格平易近人,受到老师和绝大多数同学的欢迎,当然,也就引起了一小部分人的嫉妒。”
“以及,他虽然看起来完美无缺,却有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爱好。”
“那就是每天来上学,都会带一个大大的手提包,课间休息的时候,他总会拉开拉链,把手伸进去,仿佛在抚摸着什么,有些同学好奇他在做什么,他也只是笑笑并不透露。”
容怀瑾把彼德有关黎晗影的描述,一字不落地说出。
目光映进施愿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又转头回去,继续跟彼得交谈。
只是随着眼前这位年长意大利男人话语的深入,他们两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异样起来。
“怎么了吗,阿瑾?”
施愿察觉到不对劲,拽了下他的袖子,歪头询问,“你的面色怎么这么奇怪?”
容怀瑾顿了顿,忽然问出一句意大利语。
收到彼德同样是意大利语的回答后,他的眸色无声泛沉。
“愿愿。”
他反握住施愿的手腕,仿佛不知该怎么开口:“我接下来说的事,希望你别太震惊。”
第54章好像是个变态
容怀瑾为了达成目的, 都能逼得别人一无所有。
这样有手段且狠心的人,到底是听了怎样一句话才会变了脸色?
施愿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宛若悬挂在旗杆顶端的旗帜随风招展, 起伏不定。
她全部的关注重点都放在了彼德前面提到的, 黎晗影上学时随身携带的手提包上。
她猜想着里头究竟装了什么——总不会是黎晗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吧?
脑海中似有千万想象, 她连声催促容怀瑾:“你快说, 别卖关子。”
于是, 容怀瑾咽下迟疑, 沉声道:“好。”
“不只你我好奇那手提包有什么东西,那些眼红黎晗影受欢迎的人同样也好奇。”
“在意大利念书的日子即将过去一个月, 终于有个嫉妒已久的男同学按捺不住,趁着课间黎晗影拉开提包拉链,还没把手放进去的间隙,故意走过去重重撞了他一下。”
“后面的事情你也预料得到,黎晗影手一抖没拦住提包,看着它从座位上掉了下去。”
容怀瑾形象的描述,在施愿眼前重构了当日的场景。
坠落的轨迹被无限拉长, 时间也仿佛在那一刻凝结。
她望着厚重的提包下滑,拉链敞开露出一条缝隙的内里。
不见天日的秘密即将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她不觉放轻了呼吸。
“……包掉在地上,散落出来的是数不清的苍白骸骨。”
“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不止是别人,就连那个蓄意挑衅黎晗影的男同学也惊呆了。”
“这件事很快上报给了管理班级的老师,也就是你眼前的这位彼德先生,然后, 黎晗影在国内忙碌于生意的父亲黎见煦,坐着私人飞机在第二天凌晨匆匆赶到。”
“当着老师和学校董事的面, 向来风度翩翩、谈吐不凡的他给了心爱的儿子一耳光。”
“再然后,他为黎晗影迅速办理了休学。这件事也被严密封锁起来,知晓内情的老师和学生,黎家托学校董事局出面依次给了一大笔钱,再加上其他威胁,确保他们不再提起。”
施愿终于明白了容怀瑾的面色为何那样难看。
听到结尾处,她也几乎无法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困惑、惊异、恐惧、不适……
复杂的情绪依次在她目光中展现,不遮不掩,暴露无遗。
大脑失去对于躯体的操控,她听见喉咙颤抖着发出声音:“……那些骨头,是什么?”
“不是你所想的那种。”
容怀瑾话锋微滞,“是整副狗的骨头。”
无论人的还是狗的骨头,都超出了施愿的接受范围。
她的瞳孔微微扩张,震惊难言。
等不到回答,容怀瑾索性留出时间,让呆坐一旁的施愿慢慢消化今天得知的真相。他处理起面前的事情,从提包里取出钢笔和支票本,写了一个足以让彼德瞪大眼睛的金额给他。
随着支票落在对方掌心,容怀瑾口中的英语再一次替换为发音绕口的意大利语。
清楚施愿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他的言辞彻底失去了英语沟通时的保留,用磁性的嗓音阴恻恻地提醒着:“拿好这笔钱,战战兢兢地活下去,如果有第三方知道我们拜访过这里,那么我可以保证,彼德先生你最终的下场,不会好过落入那群高/利/贷收债人的手里。”
……
两人并肩从彼德老师的家里走出。
施愿回首望了一眼爬着藤蔓,外观有些陈旧的房子,心情的复杂依然没有消解半分。
容怀瑾却不肯放弃这个能够让情敌的印象分大打折扣的机会。
他站在施愿身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低声絮絮着:“怪不得那张休学单上,会模棱两可地写着因为身体问题……要是把真实的原因写出来,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恐慌……”
“可话说回来,他这种心理障碍到底是什么?包里又为什么会是狗的骨头?”
“总不能,真的是黎晗影杀了一条狗吧?”
施愿眉心突突跳着,仓促制止道:“够了,阿瑾,别说了……我现在瘆得慌。”
才上初中的年纪。
就随身带着狗的尸骨。
还在课间心无芥蒂地,时不时伸手进去抚摸。
……这是一个正常人会做的事情吗?
施愿想起,不知在哪本书看见过,说变/态杀人狂小时候,都会拥有虐杀动物的习惯。
她难以相信彼德口中提到的人,竟然会是黎晗影。
他是那么的温柔和善、礼貌得体,相比阴暗的变/态,更像是救人于危难的白骑士。
上车前,施愿忍不住看了容怀瑾一眼:“阿瑾,这些事,不会是你编出来骗我的吧?”
听见她的话,容怀瑾额角的筋脉猛地突了一下。
一种不被信任的闷痛感化作蚁虫噬咬着他的内心。
情绪反应到面容之上,他略显扭曲的五官散发着阴沉的气息,让本就化身惊弓之鸟的施愿有些畏惧,立刻朝着远离他身边的方向撤退两步。
施愿的目光飘闪着,由于实在美丽,这样怯懦的行径衬得她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
容怀瑾的心疼得更厉害了。
只是在不被信赖的委屈之外,涌现更多的是望着高高绽放的花朵,跌落枝头的心疼。
……算了,她十三岁失去父母,小学毕业就生活在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家庭,无依无靠的情况之下,不安多疑是属实正常的秉性,他又有什么好苛责的呢?
容怀瑾用齿尖撕扯着连日来操心奔忙而裂开迸起的唇皮,品尝到血腥味后,他从这种近乎自虐的行径里,找回控制自己心绪的理智。
他调整着让施愿感觉到害怕的神态,用异常苦口婆心的语气对她说道:“愿愿,你知道的,或许我会对其他任何人说谎,却唯独不会欺骗于你。”
“还有,无论是待人看事,都不能只看他的表面……你有没有想过,你选择黎晗影,想跟他在一起,其实不过是被他的假象迷惑,你喜欢的也只是那个存在幻想里的黎晗影。”
施愿没有说话。
她怀疑黎晗影,也怀疑容怀瑾。
在不安的状态下,拒绝信任周遭的一切仿佛是她的本能。
回去的路途上,两人都很安静。
施愿的手指拉扯着提包的握柄,一遍又一遍地思考彼德老师口中的真相。
而容怀瑾,反复劝说自己不要在意,却还是不由自主紧闭双唇,整颗心脏沉在水底。
车拐过一个转角,耸立在热闹街头的豪华酒店重新映入眼帘。
意识到时间所剩不多,施愿松开被自己折磨了一路的小羊皮握柄,垂眸望着变得皱巴巴的皮质,委决不下地询问:“阿瑾,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容怀瑾放缓驾驶速度,叹出一口气:“你说吧,只要你开口,多难的事我都会去做。”
这句话让施愿有了一定的心理压力。
她意识到,等黎晗影的事有了具体的结论,自己不应该再去麻烦容怀瑾。
有些人招惹了也就招惹了。
但有些人,招惹之后她要付出的代价实在给不起。
不过眼下没有更好的出路,她的情感抗拒一秒,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知道了这件事,我也没心情继续在意大利待下去了,这两天应该就会马上回国,但黎家盯着我的人太多,我不方便独自调查线索——你认识的各个渠道的人有很多,在这方面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要查清黎家人的底细,确实很难办到。
就算真有人具备那个实力,也会畏惧于黎家的地位和财富。
容怀瑾沉吟片刻,轻声保证道:“要调查黎向衡或者黎闻烈也许很麻烦,但黎晗影只是个老师,这些年也没刻意经营自己的势力,应该会比较好办,你等我的消息就是。”
施愿又说了几句好话感谢他。
目送宝马车离开,她在街角不经意的一瞥,似乎看到了牌照熟悉的车辆。
但任何事都没有她现在掌握的秘密重大。
她不曾多想,乘坐电梯回到了位于酒店顶端的总统套房。
手机微信上,黎晗影叮嘱她带上充电宝的消息她还没回,新的未读留言又在下方出现。
差不多就是她快到酒店的前几分钟,青年仍然是那副温柔和气的态度:【愿愿,今天又出去玩了吗?你自从到达意大利后和我联系变少,一个人在家,我有点想念你。】
平日里让施愿感到如沐春风的字眼,这一刻却被她解读出另一番模样。
她指尖胡乱点击着,给他的账号设置成消息不提示。
而后把手机扔在一旁,抱着双膝蜷坐在床上。
施愿的脑子很乱。
黎家在接她到来以后,根本没有养过宠物。
她实在猜不到,藏在黎晗影手提包里的狗骨头出自哪里。
事情发展成这样,她证实了黎晗影真的有心理疾病,却不了解具体的病症情况。
……这段感情,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权衡之下,她又伸出手,摸向旁边的手机。
第55章开始掌握茶艺
稳定航行的飞机翱于云上。
身处万丈高空, 黎晗影收回凝望窗外的视线,视线投向对面歪在沙发上的施愿。
“为什么这么早回国?”
他又一次问出了电话里施愿没有回答的问题。
铆钉细带的高跟鞋随意歪倒在脚边,相较黎闻烈的衣着得体, 作为反面教材的施愿没骨头似地斜靠着皮质扶手, 娇美的眉目之间呈现出一片恹恹阴影。
她的目光放空一阵, 终于吐露实情:“和黎向衡吵架了, 继续待在意大利也是心烦。”
这份有气无力里, 也有她对于事情发展到现在难以掌控的迷茫。
昨天得知黎晗影身上的秘密, 她打定主意要回到大宅寻找线索,但来的时候, 他们乘坐的是黎家的私人飞机,如今黎向衡还在米兰处理公务,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人重新动用飞机。
两人正处于冷战状态,施愿也不想让黎向衡知道自己的打算。
她打电话给黎闻烈,让他代为购买最新一班回国的机票。
隔着手机,黎闻烈问不到施愿着急回去的答案,只好交代安排好了会通知她。
施愿以为, 他能做的,顶多是替她买完头等舱的机票,再亲自开车送她到机场。
可直到双方在酒店门口碰面,黎闻烈才告诉她,自己请求让凯撒出面,从加西亚家族名下特批了一架私人飞机,届时他们两人会一起回到赫海市。
施愿不知该作何反应,再一转神, 他们已经坐在了穿梭在云端的私人豪华飞机上。
不同于来时的浩浩荡荡,宽阔的空间内唯独他们二人四眼相对。
施愿拉起滑落到腰间的长毛绒毯, 干脆整个人横靠在加长的沙发之上,黑白菱格纹的覆盖下,她一双不着寸缕的脚掌伸出,线条优美,指甲泛粉,十根脚趾如同颗颗莹润的珍珠。
黎闻烈的视线落在那白得晃神的肌肤上看了几秒,在施愿嗔怪他往哪儿看之前抬起面孔一本正经道:“你就这么暗悄悄地溜走了,也不跟大哥说起,他肯定会更加生气。”
“我哪有闲工夫想他?”
“烦恼自己的事情还来不及。”
施愿低声嘟囔一句,又觉察到不小心漏了端倪,便把彼此交谈的主题由自己转变成了黎闻烈,“你不是每年春节都要留在意大利一个月吗,怎么这次也要跟我回去?”
黎闻烈仍然不愿称凯撒为父亲,但在施愿面前顺从地更改了对于黎见煦的称呼:“往年有舅舅在,你们一家人团聚很热闹,有没有我在都无所谓。现在舅舅不在了,看大哥的样子恐怕也赶不回去过年,家里只剩下你和二哥,我再不回去,这年过得未免也太寂寞了。”
他的理由找得冠冕堂皇。
没说出口的,却是黎向衡回不了国做电灯泡,那他就亲自出马让黎晗影落不着好。
其实这番话,早在提出与施愿同行之际,黎闻烈就已准备好。他打磨了一遍又一遍,确保施愿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想不到的是,他说要一起回去,施愿竟然没什么反应。直到百无聊赖的现在,才像是为了避免尴尬,没话找话一样提起。
从这点细节里,黎闻烈敏感捕捉到,施愿不仅仅是与黎向衡发生了矛盾,她面对黎晗影的态度,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而且,这变化一看就并非好事。
极力遮掩着内心隐秘攀升的窃喜,黎闻烈摆出一副征求施愿看法的态度:“姐姐是怎么想的呢?我留在大宅过年,不会打扰你和二哥相处的时间。”
黑密如鸦的睫毛颤了颤,通过上次坦诚身世真相过程的经验总结,他第二次使用起不太熟练的卑微语气,“要是实在不想见到我……送姐姐到家,我再飞回意大利也可以。”
因着同样过早丧失亲缘关系而泛起的一点怜悯,自那日以后,时常萦绕在施愿面对黎闻烈的情绪之间,连带着,她对黎闻烈的厌恶和真实看法也软化了些许。
看着永远针锋相对的人,低下傲慢的头颅,匍匐在尘埃里,她的心里有些莫名的畅意。
不过,促使她答应将黎闻烈留下的,不单是这点无用的私人感情。
她话里有话地询问:“过完年,然后呢?你马上就要回到凯撒叔叔身边吗?”
“什么?”
黎闻烈像是不曾领会她的意思。
施愿盯着他灰头的眼睛,没有直说,想让他一直留下的含义却是昭然若揭。
黎闻烈反应慢了几拍,领悟过来以后,只认为天上掉下来一块巨大的馅饼将他砸中。
……施愿不光允许他待在黎家过年,甚至接下来的日子也想让他留下。
一边是陪伴性格强硬的父亲,望着母亲遗照,彼此生疏无话守岁的过年场景,一边却是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共放焰火,举杯对饮的其乐融融画面。
黎闻烈不消思索,便已做出了决定。
但他明白应承得太快,同样会引起施愿的怀疑。
便故作踌躇地试问:“姐姐是让我整个春节都留在家里吗……?大哥不在,你和二哥难得度过二人世界,我夹在你们中间,二哥会不会有意见?”
这种低等的挑拨离间招数,施愿早已不屑使用,她一眼看穿了黎闻烈的真意,一颗被烦恼忧虑盛满的心,却没什么讥嘲的兴趣:“他不会有意见,如果有,那就不是黎晗影了。”
施愿的话出口,脑海里另有一道声音响起:
温文尔雅的黎晗影,将狗的尸骨放在包里随身携带的黎晗影。
包容一切的黎晗影,年纪轻轻就患有心理障碍的黎晗影……
她所看到的黎晗影,就是真正的黎晗影吗?
每一面的他,她又如何能够分清?
施愿又看了黎闻烈一眼,某个瞬间,她想到,既然黎向衡清楚黎晗影的病症,那么作为另一个兄弟的黎闻烈,对此是否也掌握了一部分内情。
言语涌动在齿关,她产生一股冲动,想要对黎闻烈说起自己拜访彼德老师的事情。
然而黎闻烈被她晦涩的目光浸溺,无言几秒,倏而颔首认可道:“二哥这个人确实是这样,说好听点,是面对任何事物都抱有宽容的态度,说难听点,就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
他的面容镇定,瞳光清澈,提到黎晗影的性格,并不如同彼德先生那般异样躲避。
似乎对于真相一无所知。
施愿瞬间熄灭了想要从他那里探听消息的盘算。
算了,这会儿还不到病急乱投医的时候。
她含糊地说着“就算他们谈恋爱,黎闻烈也是一家人,没道理连家都不让他回去”,又听见黎闻烈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姐姐之前应该很好奇,我每年去意大利干什么吧?”
“因为母亲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丈夫孩子都能陪伴在她的身边……所以每年的春节,我和、凯撒先生都会把她的照片放在餐桌上,一起吃顿饭,就当是一年一度的团圆日子。”
事关父亲母亲,他的话音深处总是涉及哀伤失意。
他的话断在这里,犹豫着,双手紧紧握住大腿的布料,仿佛有事情难以启齿。
过了片刻,又用很轻的声音说道:“今年,我留在黎家陪姐姐过年,明年姐姐可以陪我去意大利过年吗?虽然姐姐没办法跟我在一起,但我也想母亲能够见一见我心爱的女人。”
放在过往,这样出格的要求,施愿肯定会拒绝。
但作为第一选择的黎晗影,如今在她心目当中的重要性轻了许多,她骑驴找马,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因此模棱两可地说道:“这件事,明年再说吧,还有那么长一段时间,就算我现在答应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数——”
“或者,你可以再提出一个愿望,我考虑看看能不能够答应你。”
没有心存太多希望,被施觉婉拒,黎闻烈也不至于太过失望。
他听到施愿承诺自己可以再提出一个愿望,心绪微微下沉后又忍不住目光发亮。
“真的可以吗?”
当他变得小心翼翼,那本就迷惑性很强的容貌也发挥出百分百的威力。
施愿慢慢道:“你先说,说了我才能回应。”
黎闻烈低下头,想了很久。
暗恋贯穿他人生许多年,他仰视着施愿,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提出的愿望能够被实现。
他的眼前掠过无数向往与施愿一起完成的画面。
最后,请求道:“明年五月,姐姐可以再陪我来一次意大利吗?”
又是意大利。
该不会还是与他母亲相关的事情。
她声音平淡:“为什么是五月?”
“意大利的五旬节在五月,到了那个时候,万神殿会落下赐福的玫瑰雨。”
黎闻烈的目光深处,有如同繁花一样的微光煦然绽放,“我想带姐姐去看看,并希望在漫天花瓣下落,圣灵复苏降临之时,姐姐能够得到一生顺遂无忧的祝福。”
参加这种浪漫盛大的活动,总比对着黎闻烈母亲的遗像吃饭要好接受一些。
施愿笑了笑,算是默许:“那就去看看吧,如果真的很美的话,等到哪天我结婚的时候,婚礼现场也要布置成漫天的花瓣雨。”
第56章他变得不一样
飞机落地机场,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来到晚上九点。
豪车出发前往大宅,还需要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
行程过半时,施愿才克制着内心的抗拒, 给黎晗影发出自己已经回国的消息。
今天是工作日, 她特意拖到这个时间点通知黎晗影, 就是为了不在今晚跟他相见。
从市区赶回来, 再怎么快抵达时也要将近半夜。
黎晗影是一个对待工作很责任的人, 休息不好, 会影响第二天的授课质量。
施愿通知他,尽到了作为女朋友的本分, 他回不来,则给施愿留出了调整心态的空隙——在没找到真相,想好怎么处理这段感情之前,她依然可以甜蜜而心无旁骛地同他演戏。
然而,到家后,施愿才发现自己疏忽了一点。
充当司机亲自驾驶的黎闻烈,将她放在大宅门口的不远处, 接着驱车前往停车点,留下站立在寒风中的施愿,一眼看到了立在屋檐下对她微笑的青年。
那笑,仿佛一张合该长在黎晗影脸孔上的瑰丽面具,搭配天生微微上扬的唇线,以及优雅多情的桃花眼,在过去,总是能给黎晗影带来无害温和, 让人不觉心生亲近的气质。
可此刻或许是逆着光的缘故,他的眼珠太黑, 直直投过来时,倒看得施愿心中一紧。
她没想过,从意大利归来后与黎晗影的第一次相见,会在如此猝不及防的场景下发生。
有许多充满技巧的开场白在脑海中生成。更上佳的方案,应当如同过去那般,把握着每一句话的语气音调,将彼此心知肚明的依恋和勾缠暗含其中。
然而施愿说出口的,却是:“你今天怎么在家?明早不是还要上班吗?”
黎晗影朝她走过来,温柔解释道:“愿愿忘了吗?我是老师,拥有寒暑假,前些日子还去学校,是因为要对院里参加竞赛的队员进行培训,以及完成放假留校的教师排班任务。”
未知何故,黎晗影的身后,几位上前迎接的佣人管家隔得很远。
不到十步,他就来到施愿旁边。
背对着佣人,他的薄唇靠近耳畔,温热呼吸吹拂着她的鬓发,用仅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之前一直没时间陪你,现在终于能够休息了,我们可以一起高高兴兴过年。”
那通视频电话过后,被她引领着寻找到新天地的黎晗影终于放开了点。
此刻面对他的主动亲近,施愿本应该高兴——只是容怀瑾揭开真相的转述始终如影随形,连带黎晗影吐出的呼吸也仿佛一条潮湿滑腻的毒蛇,游弋在她的皮肤之上。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点微动作被黎晗影留神:“愿愿,怎么发抖了?”
施愿的目光侧开黎晗影,看了看他身后的佣人们,脚下不由自主朝右边撤开一步拉远距离,干巴巴挤出一抹象征微笑的浅弧:“可能是站在风口有些冷,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黎晗影的笑容仍挂在面上,应承道:“好,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了夜宵。”
施愿刚想道谢,就发现他原本定在自己面孔上的眼珠,发生了些许偏转。
她转身向后看去,见停车晚了几分钟的黎闻烈绕过喷洒清水的天使塑像圆坛走来。
她没打算今晚跟黎晗影见面,自然也不会在微信里特地提起黎闻烈跟自己一起回来。
文字说明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阿烈也回来了,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你怎么不留在意大利?”
黎晗影准备转身的动作停下,施愿夹在他和晚到的黎闻烈之间,进退两难。
黎闻烈的表情不见前往意大利时的沉郁,心情颇好地回答道:“大哥要处理公司的事情回不来,今年春节家里人又格外少,我当然要回来陪伴二哥和姐姐。”
他又从提着行装跟在后方的佣人那处接过属于施愿的购物袋,弯腰情状亲密地放进她的手里,彼此指尖只差一厘米就将触及,他抬起双眼,明知故问,“二哥不会不欢迎我吧?”
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黎晗影笑意不变:“怎么会。”
黎闻烈道:“那样就好。”
施愿从十五岁开始,就经历过无数次这种男人之间争风吃醋、暗流涌动的场面。
过去的她,将此当做自身魅力的证明。
乐享其中,恨不得从言语交锋上升到拳脚冲突,以满足自身吃瓜看戏的恶劣心理。
但这一秒,她却感到头大如斗。
“别站在这里说话了,你们不嫌外头冷,也不看看我才穿了几件衣服。”
她仿佛被两只猛兽夹击,即将遭遇拆吃入腹的小鹿,找了个在旁的空处闪身出去,逃也似地找补一句,“坐了这么久飞机我真的好累,宵夜就不吃了,先上楼去休息。”
黎闻烈偏偏不识相地追问一句:“行李要不要我帮姐姐拿上去?”
他难掩甜腻的语气,衬得黎晗影变成了他们三者之间的局外人。
施愿向后胡乱摆了摆手:“不用了,那是佣人干的事。”
……
舒缓情绪的途径有很多。
但身处当下,于施愿而言,最好的方式就是往扩香石里滴入几滴香氛,然后在盛满热水的按摩浴缸里放进一颗精油球,香气逐步扩散,热意氤氲,浴室内安然而阒静。
施愿迫不及待脱掉衣物,沉下身体,整个人浸泡其中。
回到唯余自己独处的空间,她总算松了口气。
她伸出湿漉漉的手指,点击悬在浴缸斜上方的放水液晶屏,抒情的音乐随即开始流淌。
一首接着一首,按照与其连接的手机列表,逐步播放下去。
小半个钟头过去,从粤语歌到布鲁斯,从钢琴曲到无歌词人声吟唱。
施愿鼻尖是幻梦奇境一般的鸢尾柠檬香,按摩的底端放松着她的腰部肌肉,即将昏昏欲睡之时,未锁的浴室门忽然被人推开,黎晗影的面容无声出现在半隐半现的白汽里。
起初,施愿只以为自己记挂黎晗影的心理疾病,记挂到梦里也是他的身影。
但音乐切换到节奏强劲的舞曲时,她半阖的眼睛睁开来,死死看向门口,汗毛竖起。
“你怎么进来的?!”
她的语气有些失控,往日娇滴滴的嗓音中出现一丝尖锐的破音。
对于她的嫌厌和防备,黎晗影似乎一无所察,他倚在门框边不动,向她说明:“夜宵正是补充精力和气血的甜粥,我端上来想叫你用一点,敲了很久的门,又发现门没有锁住。”
“我猜你在洗澡,想着等你一会儿,顺便聊聊天。”
“结果你一直没出来,我有点担心,毕竟人累的情况下泡澡太久容易晕过去。”
黎晗影解释完是施愿的缘故导致门没有锁,至于后面的话,施愿没有再听下去。
她反复质问着自己,意大利是这样,在家还是这样,为什么总是不锁门?
她所在的环境有那么安全吗?
黎向衡、黎晗影、黎闻烈,哪个又是真正可以信赖的人?
最近好像犯了许多次相同的错误。
……不,不只是她在犯错,黎晗影也很不一样。
昔日的他就算发现自己妹妹的房门没锁,难道会不征求同意,就大剌剌地走进去吗?
想到这里,施愿扶住光滑的浴缸边沿,不太客气地指责道:“我可能是忘了锁门,但哥哥你也不能……”
她没有把完整的话说出来,算是给黎晗影一点应有的面子。
同时,她也不曾注意,自己对于黎晗影的称呼,再一次换成了过去式。
“哥哥”二字涌入耳畔,黎晗影垂下眼睫,将手背到身后,半是受伤半是歉意:“对不起,愿愿,我以为我们是有过亲密关系的情侣……进入你的房间,你应该不会这么介意。”
有过亲密关系的。
情侣。
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施愿回忆历任男友,发觉他们对于自己随意闯入私人空间的行为,通常没有特别反应,有些甚至会很高兴地向她开放,跟她分享,畅想着从此以后两人住在一起的生活。
而不是像她这般,浮在热水表面的泡沫覆盖着身体,明明什么都没被黎晗影瞧见——
还要表现得像是如临大敌。
施愿再次明确了她的心对待黎晗影没太多感情。
因此在遭遇任意一点有可能会危害自己安全和利益的事时,就迫不及待想将他推离。
她张了张嘴唇,想要挽救今晚的失态,缓和口吻道:“哥哥就是该跟我道歉……我原本想好了洗完澡偷偷去找你的,顺便把这次从意大利带回来的礼物转交给你。”
言至半途,她编得顺畅了,随后脱口而出的语调也多了些嗔怪私昵,“没想到你来的比我快,还在我泡澡打瞌睡的时候吓了我一跳,我可不就是要生气嘛?”
黎晗影的表情一顿:“你是为这个才不高兴的吗……不是因为我随便进来你的房间?”
“我们是情侣。”
“你进来我的房间又有什么。”
施愿不着寸缕的身体浸在水流里换了个姿势,莹白无瑕的脸上亦有凝结下坠的水汽。
她亚麻浅金的长发湿漉漉的,仿佛一尾从深海而来的漂亮人鱼。
她用最擅长的调情态度,掩盖自己针对黎晗影的提防,越发柔腻的嗓音暗示性地引诱道:“那哥哥先出去等等吧?我吹干头发换好衣服就来见你……黎向衡不在家里,夜晚又还很长,这么多天没见面,我们可以想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
黎晗影却没有顺从离开。
他的眼睛居高临下同她对视片刻,嗓音依旧温和知礼,瞳孔化作两汪融化不开的浓墨,轻轻说道:“愿愿……我们好像还没尝试过在浴缸里。”
第57章他要转让股份
黎晗影的话不见得有多么羞耻。
却是他第一次主动的尝试。
再加上那张对比历任男友的长相都显得格外出挑的面孔, 和镶嵌在面孔之上望向自己时一瞬不瞬,仿佛整个世界唯有一人的桃花眼——说毫无感觉,那肯定是假的。
沉默的须臾, 施愿甚至恨起了黎向衡、容怀瑾, 还有这趟信息量爆炸的意大利之旅。
说到底, 她最恨的还是自己。
如果她不知道那些真相, 如果她能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
为着黎晗影日复一日的进步, 她怎么也会想要跟他步入婚姻殿堂, 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可惜。
一切已经来不及。
此刻身体的欲求和情感的抗拒,在施愿和黎晗影对视的罅隙里形成激烈冲突。
最终理智占据上风, 她垂下目光,迫使自己不去关注黎晗影隐含期待的双眼,底气不足地拒绝道:“我真的太累了,今晚就聊聊天,不要做那些事了吧。”
希望又一次落空。
她不敢去关注自身的若即若离,在黎晗影那里造成了什么样的结果。
只听见有窸窣足音在越发激情高亢的歌唱声靠近,再抬起视线, 黎晗影已然在浴缸旁蹲下,他伸手中止音乐播放,使得声音传入施愿耳中清晰可闻:“愿愿,我没想让你劳累。”
“你上次电话里说的,让我去学一学怎么取悦你……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一直都在看资料和视频学习,我只是想让你验收一下成果……你舒服就可以,不用顾及我。”
所以, 那些传授技巧的视频,也传授给了黎晗影说什么话, 才能挑动女人的兴致吗?
否则,怎么这个晚上,他的手段一套又一套。
施愿尽管依旧心怀不适,但情致被他撩拨着高涨了几分。
黎晗影的下颌支在浴缸边缘,精致眉眼仿佛被水汽扑湿,呈现出一种任人采摘的弱势。
施愿遭受诱惑,情不自禁探出指尖,整个手掌捧住他的一半侧脸。
……她在干什么,分明两分钟前还想着拒绝。
黎晗影触及她表情中一闪而过的动摇,又适时添了一把火:“愿愿,我不知道你出了趟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都可以直说。”
“既然我们从兄妹变成了情侣,我就担负起了一辈子照顾你的责任……不管你想要什么,或是要求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做到让你满意。”
这样的黎晗影,足以打败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
他的话实在太具备迷惑性。
施愿的心又开始跟理智作斗争。
说到底,他上学携带的,是狗的骨头,又不是人的骨头,不见得这其中没有隐情。
是不是直接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更妥当?
放弃黎晗影,去选择黎闻烈,或是其他人,难道就一定能够得到想要的吗?
这个阶段,施愿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被黎晗影察觉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轻缓地摩挲着青年的肌肤,想要解释几句以作安慰。
然而开口还没发出声音,黎晗影的手指却抵了上来。
他俊美的面容凑近一分,像是考虑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于是郑重其事地同施愿说起:“愿愿,还有件事,也是我自从和你在一起后一直在脑子里想起的。”
“父亲出车祸去世,他提前立好的遗嘱里,集团的股份没有留给你。”
“但你早就成为了我们的家人。”
黎晗影一共说了三句,却让大片的肌肤颗粒在施愿的手臂和后颈处猛地浮起。
这是这种时刻应该提起的话题吗?
施愿的想象里,黎氏集团的股份蕴含着巨大的价值,哪怕一丁点都十分珍贵。
就算自己能够和黎晗影顺利领证结婚,或许也只有在重大的日子里,层层铺垫,设下套路,甜言蜜语开口,再赌上一生一世,才有可能从黎晗影那里得到少许。
可事实超乎了她的预料。
他们才在一起多久,甚至感情基础都摇摇欲坠。
黎晗影就提到了这点。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试图看清黎晗影的目光中几分假,几分真。
而黎晗影将话音无比坦然地进行了下去:“我打算过完年就把何律师叫到家里,让他起草一份转让协议,把我名下拥有的集团百分之二十五股份分给你一半。”
“愿愿,我做这个决定不是想用钱捆住你,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承诺不只是说说而已,有了股份,你的今后生活也有了保证,大哥是让你留下还是让你离开,你都不用再畏惧。”
黎晗影宣告这个决定的嗓音,和往日劝她早点睡觉、好好吃饭时没有任何不同。
但对于施愿而言,却不啻于绚烂的烟花在她的感知之间,一束又一束地升空爆裂。
失措之下,她放开覆在黎晗影侧脸的手,瞳孔失焦,茫然地冲他询问:“你是不知道黎氏集团每百分之一的股份背后代表着多少财富吗……?”
黎晗影无奈道:“愿愿,如果我真的那么看重钱,也不会选择去做大学老师了。”
他在向她表明自己不在意金钱权力,也没有和黎向衡争个高低的野心。
放在刚刚开始勾引他,想要操控他去和黎向衡对抗的施愿身上,定要骂句没出息。
不过现在她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在极端的利益震撼下,多疑、揣测、排斥都忘记了。
她晕乎乎的,最后又问了一句:“哥哥给我这些,需要我拿什么来交换吗?”
不知不觉中,黎晗影黑漆漆的眼珠失去了初时逆光状态的沉郁。
得到施愿变相的同意,没有棱角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他的唇角。
他站起身,当着她的面,手指一点一点将腰上的皮带解开,口中说道:“不需要。”
“我只希望你永远爱着我。”
……
飘着精油白沫的洗澡水,从漏口里迅速排净。
浴缸里重新换了池干净的水,却比施愿独自泡澡用到的少得多。
诚如黎晗影所言,对什么都领悟很快的他,带给她带来的快乐更上一层楼。
他如同栽培蔷薇的辛勤园丁,用湿热的雨露细致勤恳地进行浸润。
而施愿放在他发顶的左手,则成为能够随时掌控轻重缓急的最佳工具。
放松时,雨露播洒的速度会加快,力求润泽花瓣的每一片脉络纹理。
抓紧时,则又会舒缓下来,仔细研磨着隐藏在层层重瓣中的蕊心。
偶尔因为过于刺激的感官冲击,施愿会半是故意半是承受不住地将他的头用力摁入水中,感受到他本能地挣扎和窒息,又希望澄澈的水液,能将他身上存在于过去的污秽洗净。
结束的时候,她的头颅高高仰起,背脊后拗,整个人不住呼吸着,差点滑入水底。
黎晗影及时伸出双臂,与她亲密无间地相契。
他望着那些来自施愿的、尚存热意的液体消散在水中,并不计较施愿在情动中对待自己过于粗暴的事情,只伏在她耳畔,安静而虔诚地诉说着:“愿愿,其实我一直向往的爱情,就是这样,像是水溶解在水中,浑然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施愿胸口起伏着,没有回应。
黎晗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替她冲洗干净,又将她从浴缸中抱出来。
擦去水分,穿上睡衣,吹干头发。
服侍施愿的步骤,他一步不落,并且做得十分仔细。
到最后两人人并肩躺在属于施愿的粉色蕾丝大床上,束起的半透明纱帘掩落,眼睛半闭半睁的施愿意识到,黎晗影今晚想要留在这里,不打算回到四楼的房间。
她得了这样大的好处,实在不好意思一点甜头也不给黎晗影,便吞下话语默许。
“愿愿,你说今晚要陪我聊天。”
黎晗影兴致不错,他抚摸着脑下枕头的装饰花边,试图和施愿再谈谈心。
但今晚意料之外的变化一茬接一茬,施愿有许多事要盘算,便心不在焉撒娇道:“接下来还有的是时间聊呢,我真的困了,哥哥,飞机上都没有睡好,我们一起睡觉吧……”
她闭上眼睛装睡,得到身畔黎晗影听不出情绪的回应:“那好吧,晚安,愿愿。”
……
施愿以为着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可熄灭灯光,眼睛闭着闭着,她真的睡了过去。
一方沉入酣畅黑甜的梦乡,另一方却是在黑暗里无比清醒。
凌晨深夜,黎晗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坐起身体,目光寻索着施愿侧卧的位置,像是蛛网上的蜘蛛凝视着被注射麻醉消化液,陷入致命美梦的猎物。
“愿愿。”
“愿愿。”
他用气声呼唤着施愿的小名。
得到几声混乱无意识的梦呓。
本来背对着他睡觉的施愿,转了个身,将毫无防备的面孔朝向他这里。
黎晗影俯下身体,似乎要亲吻她的嘴唇,又擦着她的唇峰偏过脸,侧头悬在她的鼻尖下方,分辨着绵长匀净的呼吸中,充斥的到底是真睡还是假意。
确认施愿真正睡着以后,他翻身用灵巧到不可思议的姿势下床,绕到另一边的床头柜旁,借着背影和纱幔的遮挡,悄无声息地拿起了施愿的手机。
第58章恐怕我会发疯
冬日的阳光能穿透明净的落地窗, 却无法透过厚厚遮拢的丝绒窗帘窥探其中的场景。
施愿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室内仍然昏暝,床头柜上的时钟摆件却显示接近八点。
她拿起充满电的手机, 随意浏览着消息资讯, 借此消弭最后一点倦意。
又在推送栏的最底部, 发现了昨天凌晨三点, 黎向衡在她手机静音时打来的电话。
孤零零一串号码。
聊天软件和短信里并未存在只字片语。
让人摸不透这种电话的真实意图。
不过黎向衡放狠话再也不管自己, 施愿也乐得自在, 懒得有所回应。
昨天没吃晚饭,她到现在真有点饿, 灼烧的胃部率先让她全然清醒。
施愿转到旁边,见占据大床一半的黎晗影仍在沉眠,睫毛在眼睑处投落静谧的阴影。
注视他几秒,施愿感到有点奇怪。
不是她记住了黎晗影的作息时间,而是这些年,黎晗影的起床习惯雷打不动地未曾变过——七点苏醒,从不赖床, 无论工作日还是休息日,七点半总能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一楼。
今天,他竟然醒得比自己还迟,属实少见。
不过施愿也没试图叫醒他,翻身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
她的晨间时光总是比较繁忙,刷完牙洗完脸,涂完瓶瓶罐罐,来到衣帽间挑选服装。
休息在家, 不用隆重打扮,左看右看, 施愿拎着一条薄荷绿套头针织裙回到卧室。
她不在意房间里还有另一人能看到自己的身体,丝绸睡裙滑落,美好的躯体展露无遗。
黎晗影在施愿从衣帽间出来时就醒了,为了不让她感觉被冒犯,他装睡到衣料摩擦的声音完全消失,才缓缓睁开双眼,裹着被子坐起身来。
他喜欢裸睡,肌肉线条优美的上半身呈露在施愿视线中。
“愿愿,你今天起床好早。”
似乎睡眠不足,黎晗影打了个哈欠,颇为迟缓地揉了揉眼睛。
施愿没见过这样带着点孩子气的他,觉得有些微妙的可爱。
经过一夜睡眠,再加上即将得到黎家的股份,她对待黎晗影的心态有所调整。
黎晗影来到她身边索吻,施愿又笑着推了推他:“必须收拾干净才能亲亲。”
被轻微起床气环绕,黎晗影难得任性,趁施愿不注意将她一把拉到怀里。
他半敛的目光在施愿唇瓣上流连,最后遵循她的意愿,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额间。
“这才哪里到哪里……”
“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等我老了变得邋遢了……愿愿可不要嫌弃我。”
他展开双臂,将施愿整个人抱在怀中,属于年轻肌肤那股热腾腾的气息几乎将她浸溺。
黎晗影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看似文秀,唯有亲密无间的接触,才知道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
肌肉饱满,耐力持久。
施愿倚靠着他健壮的胸膛,克制地屏住呼吸,让脸红心跳的感觉快些过去,才半真半假地同他开玩笑:“我可不准你变老,必须好好保养,永远年轻貌美才可以。”
“否则真到那个时候,我就偷腥去找更青春漂亮的牛郎。”
在施愿话音落下的一秒,缠在她腰间的手臂变得紧了些。
黎晗影勒得施愿有些痛。
听见她鼻尖溢出的闷哼,他依旧有些迟钝,反应片刻,倏忽伏在她颈边,用微凉的嘴唇厮磨着跳动的血管轻声道:“……不要这样,如果你真的做了,恐怕我会发疯。”
施愿说不出话。
那种不舒服的预感又出现了。
她开始意识到,虽然他表面上从未对她传达过醋意和占有欲,但在这种理智不曾全然归位的时候,他说出口的,大约才是埋藏在宽容随和假象之下的真心话。
她在黎晗影的怀抱中安静待了几分钟,等到黎晗影彻底苏醒,才慢慢挣脱出来,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道:“好了,哥哥也起床回自己房间吧,我肚子饿了,要下楼去吃早饭。”
“我们一起吧,你稍微等我一下。”
黎晗影不假思索回应。
有物质利益在前,芥蒂虽然淡了,痕迹却依然留在心底。施愿无法否认,被她以有色眼光看待的黎晗影,但凡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件,她总是会忍不住膈应。
她不想从睁开眼到闭上眼都跟黎晗影在一起,便找出黎向衡作为借口拒绝了他:“你晚我半个小时再下去,我们还住在大宅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谁知道哪个佣人哪位管家会是黎向衡安插的眼线,太过肆无忌惮的话,万一被人打小报告到黎向衡那里就不好了。”
黎晗影问道:“愿愿,你还是没做好公开的准备吗?”
“不是做没做好的问题。”
施愿把冲到嘴边差点脱口而出的“在得到股份前不能出任何意外咽了下去”,换成一副哄骗似的甜润笑颜,“这种事总要找个正式的场合,把黎向衡和黎闻烈都叫齐才可以,要是变成偷情被人发现捅破,那原本光明正大的意味就不存在了呀……你说对不对,宝贝?”
黎晗影的目光闪了闪:“好。”
……
将黎晗影留在卧室,施愿独自乘坐电梯下楼。
她心里另有一番盘算,而这番盘算,最好在黎家三兄弟都不在的情况下做完。
如她所料,黎闻烈也没起床,偌大的饭厅里只有几个佣人端着各式餐点来来往往。
最后一个佣人将火候得宜的生滚鱼片粥端上桌,施愿才走到自己的位置旁边坐下。
她夹起一棵翠嫩嫩的蚝油菜心,放在口中缓慢咀嚼,另一边刚从门外进来的管家瞧见她的身影,赶紧走过来向她问早安:“大小姐,都是按照您一贯的口味,做的中式早餐。”
施愿咽下菜心,粗略扫了眼饭厅的布置,心平气和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也布置得喜庆些吧,这个年这么冷清,眼睛看到的东西再不热闹点,就一点年味都没有了。”
管家从施愿的未尽之意里明白过来,她说的冷清,一指黎见煦意外过世,二指黎向衡在国外赶回不来,他有意宽解施愿的心情,便说道:“好在三少二少都在家里,您有两位少爷陪着,到时候我再让人准备些好看的烟花爆竹,保证这个年过得和从前一样热热闹闹。”
施愿本就意有所图,要是顺着管家的话说下去,那话题就跑远了。
她赶紧纠正回来,故作落寞地垂着眼睛:“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免不了想到黎叔叔,往年都是他领着我们过,我们给他拜年,说吉利话,他会摸摸我的头,还会给我发红包。”
具象化的过往场景再现,管家的眼前也似乎出现了记忆和画面。
他从三十出头开始侍奉黎见煦,比黎见煦还大了几岁,上一任管家顾姨因背后嚼舌根被施愿找借口开除之后,他正式升职统管大宅所有事务,到如今,服务黎家已经超过二十年。
黎见煦是个讲究秩序,但出手大方、赏罚分明的雇主。
管家吃住皆在大宅,对这栋房子和里面居住的人不免产生亲情。
施愿这么声情并茂,他也没办法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他叹了口气,想附和几句,又听见施愿询问:“我记得,家里这些年以来拍摄的照片合影之类的,都是管家你收着的吧?能不能找出来给我看一看,我很想念黎叔叔。”
因为思人,所以睹物,听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管家不疑有他,前往客厅的储物柜里找出相册来转交给施愿。
深棕色的厚牛皮作为相册的封面和封底,整整两大本,掂在手中颇有份量。
施愿停下喝粥的动作,迫不及待将第一页翻开,见并排两行一共六个的长方形格子里,放的俱是黎见煦年轻时候的照片——说起来,黎向衡同他五官最相似,形状流畅的桃花眼长在这副面孔上,削去了本身的风流多情,显出几分锐利和高高在上。
第二页,是黎见煦和父母姐妹的合照,施愿在相册的一角,还发现了黎见希的单人照。
同样是桃花眼,她呈现的,是另一种柔弱而清丽的美态。
在黎家前一辈的四位兄弟姐妹里,她的相貌也是最出色的。
施愿想,怪不得能把黎闻烈生得那样祸国殃民。
再往后,是同前后两位妻子,也就是黎向衡和黎晗影两位母亲一起拍摄的婚纱照。
施愿不耐烦看这些,但碍于管家在旁,只能按捺性子一页一页翻下去。
又过了六七页,终于来到黎家三兄弟的部分。
六个格子,每人每页两张格子,分配公平。
“想不到大哥二哥还是小不点的时候都这么可爱!”
施愿略显做作地感叹着。
而管家全然感觉不到她的虚伪,发自内心夸赞道,“小姐,不是我故意奉承,对比其他几户经常和黎家往来的家庭里的少爷小姐,咱们家这几位少爷,真是从小就懂事聪明。”
接下来的几页相片,施愿或询问或闲聊,气氛越发其乐融融。
也将管家的心理防线降到最低。
她加快翻阅的速度,照片呈现的人像,来到了黎向衡、黎晗影和黎闻烈的少年期。
相册不按三人当下的年龄进行摆放,而将同处一个年纪时的照片放在一起。
施愿也终于发现了端倪。
连着三四页,都只有黎向衡和黎闻烈的照片。
属于黎晗影的部分都空了出来。
衬着黑底的背景,那八个格子的空白,显得无比突兀。
……黎晗影的照片,没有少年期。
第59章餐桌上的交锋
在前几年, 施愿偶尔也会坐在黎见煦身边,陪他一起翻看相册,追忆往昔。
那时候, 她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不用分到手可怜巴巴的遗产焦虑, 也不用为可能会被人赶出去的未来发愁。
那时候, 她年轻的心脏, 总是被灯红酒绿和数不清的热闹包围, 以至于根本没有发觉黎见煦翻到三个儿子少年时期的影像时会直接跳过, 以及相册里少了好几张黎晗影的照片。
现在黎见煦去世,已经没有办法追问原因了。
但施愿猜想, 这部分的缺失多半跟黎晗影的心理疾病有关。
说不定找到它们,还能找到有关那副狗骨头的线索。
这也是施愿坚持要独自下楼的原因。
她的手指抚摸着少年黎向衡和少年黎闻烈相片中央的空格,让自己的视线尽量展现出一无所知的迷惑,望向管家问道:“说起来,大哥和二哥都比我大好几岁……我来到家里的时候,他们一个上大学,一个在读高中, 我还挺好奇,他们十几岁出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相册里怎么只有大哥和阿烈,而没有二哥的照片?”
施愿不了解往事,但照顾三兄弟从小到大的管家心里门清。
触及不可提起的禁忌,他颇为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施愿。
于是沉默几秒,找了个借口对她说道:“小姐您知道的,二少相较其他两位兄弟, 性格比较内向,他天生就不怎么喜欢拍照, 所以留下来的照片不多。”
既然不多,为什么就这几页空出来?
明明不管是往前翻还是往后翻,其他的几个年龄段,三兄弟的照片都放满了。
施愿一眼看破管家的谎言,但也只是表示知晓的噢了一声,没有刨根问底。
眼见她合上这本,拿出了下一本进行翻阅,两鬓斑白的管家侧过头,悄悄呼出口气。
施愿计算着时间,检查完第二本,没得到有用的线索,便将两本相册还给了管家。不过她也没放弃,思考着晚上去黎晗影的房间,看看能不能找准机会在他的房间里搜一搜。
她正出神地想着,饭厅的入口处,传来由远及近的足音。
她和黎晗影约好过半个小时再下楼,果然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他的身影准时出现。
“哥哥来啦。”
施愿已经吃完了早餐,索性站起来,笑嘻嘻地拉开身边属于黎晗影的椅子。
黎晗影见她面对自己的态度,散发出自然而然的亲近,唇角微微挂起笑意。
他落座以后,接收到施愿朝管家方向努了努嘴的微表情,便温声向管家说道:“昭叔,我突然很想吃邓主厨做的牛肉三明治,还有,麻烦帮我也煮一份愿愿喝的鱼片粥。”
“昭”这个字,是管家姓名里的单字。
用恭敬的语气称呼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员工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除开突然变更到岗的新人,其他在大宅服务的佣人女仆,黎晗影总能准确叫出对方的名字。
管家眉眼柔和地应承一声,转身前往厨房。
剩下两位站在一左一右,随时准备撤碗换碟的女佣,也在黎晗影的目光示意之下退远,站在饭厅的角落,给黎晗影和施愿留出说悄悄话的空间。
施愿坐在黎晗影身边,并无离开的打算。
管家不在,她用手捧着脸颊,装作刚才翻看相册的事情没有发生,翘起双腿一荡一荡地同他闲聊:“我刚才跟管家说,虽然家里就我们三个人过年,但也该有个辞旧迎新的气氛在,给明年增添添好兆头,就让他们把房子里的布置都换一换,哥哥觉得怎么样?”
黎晗影总能给足她情绪价值,以非常支持的态度响应道:“你的审美向来很不错,这件事你决定就好,我也很期待布置完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惊喜场面。”
于是,施愿的唇角,也跟着晃荡的脚掌一起翘了起来。
随着动作,她薄荷绿的蕾丝针织裙摆,在小腿旁边如同花瓣一样散开。
不过她高兴几秒,想起某件事,又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我差点忘了,过年前是不是还要去大姑姑和三叔叔那里送节礼?大姑姑一向不喜欢我的性格,现在只有我们三个小辈过去,她肯定又要开始教育我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大姑姑,就是黎见煦的大姐黎见映。
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称谓,索性施愿也跟着黎晗影他们一起叫姑姑。
黎见映身为长女,性格严肃,观念古板,对于身为自家妹妹独子的黎闻烈尚能有几分容忍,但对于在她看来是不过是个寄住者的施愿,却是各方面都审视严格。
过往有黎见煦护着,黎见映为着几分面子情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人后总会找机会敲打施愿两句,让她身为养女,不要做出让黎家丢脸的事情。
庆幸的是,施愿和黎见映一年见不了几次。
不幸的是,每回碰见,施愿总要膈应几天。
失去了黎见煦这位长辈,他们这几位小辈过去,怕是黎见映这次装也不装了。
施愿苦着脸,脚尖在桌布底下勾着黎晗影的裤腿,可怜兮兮同他商量:“要不送节礼的那天,你就带着阿烈一起去,大姑姑要是问起我,你就说我人不舒服,病了。”
黎晗影伸出食指,失笑着顶了下她的额头:“快点呸两声,人哪有自己咒自己的——你放心,在你和大哥他们一起出差意大利的时候,我已经提前拜访过姑姑和三叔了,姑姑听说你现在已经开始在黎氏上班,心里很欣慰,还在我这里夸了你好几句。”
黎晗影的面面俱到,让施愿的心又产生几分波动。
虽然都是纵容溺爱,可对比陆观承无用的讨好,黎晗影却是如此周全和贴心。
她低声向黎晗影道了句谢,听见黎晗影笑着询问忽然这么客气干什么,有心想要再对他甜言蜜语几句,视线的余光却捕捉到端着托盘,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管家。
“牛肉三明治和鱼片粥做好了,二少小心烫。”
管家叮嘱一句,端着托盘的手不变,由女佣依次将食物放到黎晗影面前。
施愿殷勤地将刀叉放进他手里,笑着撒娇道:“哥哥把粥吹一吹,可别烫坏嘴巴。”
他们相视一笑,在来自外人的几双眼睛之下,似乎也拥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而说话耽搁的这段功夫,下行的电梯里又送来了一个人。
走过来的黎闻烈穿了身简单的黑白家居服,头上还竖了根不肯顺服的呆毛。
他打了个哈欠,抹去眼角溢出的生理眼泪,看着两人状态亲密地并肩坐在一起,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和清醒,问道:“这么开心,哥哥姐姐在聊什么?”
“在聊这个年该怎么过。”
施愿记得上次给黎向衡准备的炖汤,黎闻烈也喝过一碗,当时还夸奖过味道不错。
眼下那位擅长广式炖汤的安大厨,也在早餐桌上奉献了自己的手艺。
她将面前不远处的一大瓮汤水推了过去,“你也快点坐下来吧,今天有你爱喝的汤。”
黎闻烈撩起眼皮,朝盛汤的砂锅里看了眼。
他口味重,对于汤汤水水不算感冒,但至少施愿没有再把他不喜欢的东西记成喜欢。
这点进步让黎闻烈觉得感动。
他的眸光中也带了点真切的温柔:“难得姐姐这次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只是施愿给他的甜头就这么一丁点。
不过是推汤给他的一个动作,和急着想跟黎晗影继续说话,而对他敷衍展示的微笑。
黎闻烈拿起汤匙,等待女佣给自己盛汤的间隙,透过纯银材质的反光,又瞧见施愿和黎晗影的眉来眼去——施愿的目光虽不是那么恋慕坦然,黎晗影望向她时却是满心满眼。
……能暂时被选择就那么得意吗?
黎闻烈盯着黎晗影这位在他看来处处表里不一的兄长,嫉妒之火又在心口蔓延。
说好了要忍耐,要对施愿伏低示弱。
但这一刻,没有从起床的低气压中摆脱的他,只想冲上去把黎晗影的笑容扯碎。
微妙中,他忽然想起坐飞机回来时,凯撒亲自交代他的一个任务。
原本没想好在什么场合里跟施愿提起。
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
……
黎闻烈规规矩矩喝了一碗汤,而后放下碗和汤匙。
在黎晗影被施愿的话又一次逗笑之际,他起初垂落的眼神直直看向对面,笑吟吟地打断道:“姐姐,吃完早饭,你能不能来我房间一趟?”
“我有重要的事找你。”
第60章爱舔的黎闻烈
施愿的神经警觉起来。
她迅速回想一圈, 确定自己和黎闻烈之间并没有任何亟待解决的问题。
所以,是什么事情需要特地到他的房间里说?
就算真的有,又何必当着黎晗影的面提起。
一番考量之下, 施愿只觉得黎闻烈爱给她添堵的老毛病又犯了, 便语气带点警告, 微微歪头, 笑着问道:“阿烈, 我们都是一家人, 有什么事需要避开二哥说?”
她的本意是,如果是让黎晗影知道后没什么的事, 直接在餐桌上说就可以,如果是不能被黎晗影知道的,现在这个场合根本不合适,让黎闻烈赶紧找补个理由避免引起怀疑。
谁知黎闻烈拖长话音,重复一遍:“噢,大家都是一家人,那我直接说好了。”
他的目光侧了一下, 没有停顿,接下去的话,让施愿恨不得赶紧堵上他的嘴巴,“也不是大不了的东西,就是在意大利的时候,姐姐在我家——”
施愿忍住想要瞪他的心情,急急打断:“好了知道了,等下我去你房间就是。”
得到保证, 黎闻烈心满意足闭上了嘴。
他顶着施愿怒气转瞬即逝的神色,用隐含得意的目光掠过黎晗影所在的位置, 而后放柔声音征求他的意见:“这是我和姐姐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二哥,二哥应该不会生气吧?”
从这句话出口开始,萦绕在三人之中的怪异气氛明显到了如有实质的地步。
管家无声皱了下眉,看着自己一心一意照顾到大的少爷小姐,有种不安的预感产生。
过往都会好脾气回应的黎晗影,这一次却是忽略了黎闻烈的挑衅。
他侧首望着施愿,面孔上平淡得缺乏任何表情。
施愿清楚这种时刻,自己要是心虚地避开眼神,后续怎么解释都会缺乏底气。
她装成坦然的模样,硬着头皮同黎晗影对视,脚尖又半是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裤腿,希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能暂时忍让黎闻烈的行为,不要带给自己难堪尴尬。
过了足足五分钟,像是被施愿难得放低的姿态影响,又像是在她的眼睛里找不到心虚忐忑的痕迹,黎晗影终于把所有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情绪通通吞咽了下去。
他夹了一颗剔透的虾饺放到施愿喝完粥的碗里,神色恢复到一如既往的宽和。
……
等待黎晗影用完早饭出去消食,施愿妥协地跟着黎闻烈上楼。
上行的电梯里,他们彼此沉默着,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轿门打开,施愿望着四楼熟悉的走廊布置,软底拖鞋踩在绵密厚实的地毯上。
每朝黎闻烈的房间走近一步,他心中因为青年不懂事而蓄起的嫌弃就增加一分——果然,果然他就算摆脱野种的身份有了显赫的家世,依旧不能跟黎晗影相比。
这股嫌弃在黎闻烈推开房门时增加到极点,盖过她原本抱有的,一丝感同身受的怜悯。
她抱起双臂,将黎闻烈的身体撞得向右偏开,率先走进房间里。
“好了,现在就你和我了,有什么事赶紧说。”
“不过你最好别告诉我,弄这一出是为了和黎晗影争风吃醋。”
施愿在通往卧室、书房或者衣帽间的岔口站定,转过身来,自下而上盯着黎闻烈。
然而下一秒,黎闻烈的行径吓得她倒退半步。
啪啪!
青年二话不说,左右开弓,照着自己上了保险价值千万美金的面孔狠狠打了两耳光。
“你在干嘛?疯了吗?!”
施愿忍不住尖声质问。
黎闻烈则表现得满不在乎:“我知道姐姐刚才不高兴了,心里肯定在想怎么惩罚我出气,自己动手多累,我替姐姐打完了,只要姐姐解气就行,如果觉得不够,我可以继续。”
施愿一方面暗骂他是个神经病,一方面又觉得,黎闻烈真是鸡贼。
他这两巴掌下去,冷白的肤色漾起浅红,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红肿起。
因为一句话就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她反倒不好多加苛责了。
她忿忿瞪着黎闻烈:“以前倒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多花样!”
“那姐姐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黎闻烈的口腔在打自己耳光时被虎牙给刮破了,他用舌尖顶了两下流血的破口,注视着施愿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仿佛接到飞盘企图得到主人表扬的小狗。
施愿没有回答。
这显然是个陷阱,无论选择以前还是现在,被喜欢的那一方都是黎闻烈。
她偏过脸,催促着黎闻烈,让他说正事少点废话。
又在黎闻烈拉着她的手走向卧室,准备给她看之所以让她来自己房间的原因时,低声感叹了两句:“以前的你和我那么针锋相对,回回有什么事情,说不了两句就会吵架打架,我还以为,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冤家。”
施愿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架不住看似专心致志带路的黎闻烈,实则却在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她的动作呼吸。
他精准捕捉到这段话,并放大其中的关键点,将“冤家”这个词语一品再品。
它有许多的近义词,譬如:敌人、对头、仇雠。
可所有这些含义相近的词汇加在一起,都比“冤家”少了几分暧昧和娇嗔的感觉。
黎闻烈将施愿的话含在口中,嚼碎、研磨、回味,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傻子。
得不到施愿的人,也得不到施愿的心,只能在这种稍稍含有遐想余地的细节里,找出一点虚幻而甜蜜的证据,然后再催眠自己,要沉住气,一切总归还有可能。
前往卧室的路不长。
施愿随意打量一眼,就看到黎闻烈放在床单上的丝绒首饰盒。
黎闻烈松开她,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将它拿起递到彼此眼前:“这就是我的要紧事。”
施愿误解了意思,没急着打开首饰盒,拧眉训斥起他来,“你送东西就送东西,搞得那么神神秘秘干什么?难道你在饭桌上说你要送我套珠宝,黎晗影还能当场发脾气?”
黎闻烈老老实实听着没有反驳。
待施愿骂累了歇口气,他打开首饰盒,里面是一只剔透无瑕的玻璃种帝王绿手镯。
身为黎家的大小姐,施愿什么东西都追求最好,而翡翠里面,最有名气、最顶级的莫过于帝王绿,她嫌弃这种澄汪汪的颜色自己佩戴起来老气,平时买的更多的也是珠宝彩钻。
尽管对翡翠了解很少,但她还是一眼看出了这只手镯价值昂贵。
“你要送我礼物,也不提前研究研究我到底喜欢什么……”
贵不贵的,施愿依旧不感冒。
她低声嘟囔着,被黎闻烈冷不丁再次捏住腕子,另手拿起翡翠手镯一套一推——在坚硬玉质束缚指节用力穿过去的瞬间,施愿感觉到疼痛,以及原本空无一物的手腕多了点重量。
“你干什么呀黎闻烈!”
“把我弄得痛死了!”
回过神来的施愿一把打掉他的手,反手捂着凸起的指关节处不住吹气。
疼痛还算能够忍受,只是她一向身娇肉贵,连根头发碰掉了都会大呼小叫半天。
与此同时,当了好久哑巴的黎闻烈终于开口,话音里透出的古怪并没有被沉浸在痛楚中的施愿注意:“……这是,和我母亲一起生了我的那个人,送你的礼物。”
“他说上次相见比较突然,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所以用这只手镯补偿。”
这要是黎闻烈送她的东西,就凭刚才他那番粗鲁的动作,她怎么也得摘下了摔他脸上。
可这是凯撒·加西亚送的。
脑海里浮现那位气度内敛,英挺俊美的灰眸男人,施愿拉拽手镯的动作一停。
他是长辈,施愿对他印象也很不错。
权衡再三,她忍受着指骨和皮肤传来的火辣肿痛感,冷起语调告诫青年道:“我就原谅你这一次,如果下回再这样,可不就是自己打自己两巴掌这么简单了。”
黎闻烈将她细伶伶的手腕抬起,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其上。
施愿起初以为他是在欣赏翡翠手镯,观察过后,才发现他在打量自己发肿的地方。
“嗯,这手镯有点小。”
“不过也是,姐姐比较起来是要丰腴一些。”
“你以为你用丰腴这个词语我就听不出来你说我胖吗?”施愿条件反射又想去拍黎闻烈的手背,却被他一手一只抓紧,暂时失去了上半身的行动能力。
彼此的身体突破安全界限,以一种逾越的姿势贴近,施愿心中警铃大作。
她扭动着挣扎几下,无疑于蜉蝣撼树,根本敌不过黎闻烈的力气,只好找个看起来正经些的话题:“闹够了就赶紧把我放开,我们又不是十多岁的小孩子了,还有你说‘比较起来’,跟谁比较?这手镯凯撒先生送我之前,还有上一任主人啊——”
没说完的话题,淹没在短促的惊叫声里。
在施愿惊慌而失措的视线里,她看到——
黎闻烈将薄唇覆了上去,柔软、湿润而富有颗粒感的舌尖,一下一下舔着肿起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