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洒打开,水还没热,江一眠就站了过去。
冰凉的水从头顶浇下,他本就怕冷,此刻清瘦的身子抖得厉害。
闭上眼,仿佛又身处那个数九寒冬的雨夜。
他拖着血肉模糊的残肢,艰难地往前爬行。爬着,爬着……
水温逐渐变热,傅承焰笑着蹲下,将他抱进了怀里,再也没让他经历风雨。
他冷漠的心,被傅承焰捧在掌心仔细地捂着,他残破的身子,被傅承焰如珍似宝地吻过每一寸。
他想,前世的自己应该是幸福的,倘若没有那一场大火。
江一眠睁开眼,把湿发往后捋,就着洒下来的热水搓了把脸。
其实重生后,他想过无数次,如果前世那场大火没有发生,那天晚上他会如期见到推掉所有工作西装革履回到家的傅承焰,单手背在身后,藏着礼物,一步一步走向坐在花园里的自己。
礼物或许是情侣装。
因为在结婚纪念日前一个月,傅承焰曾跟江一眠说过他有一个大梦想,不知道江一眠能不能赏脸帮他实现。
江一眠随口问是什么。
傅承焰说,他这辈子还没认真谈过一回恋爱,他也想像街上的年轻情侣一样,和江一眠穿一次情侣装。
当时江一眠只笑了笑,说他幼稚。
其实江一眠不仅觉得他幼稚,还觉得他在扯淡。他风流多情,浪荡成性,在抱自己回家前上过无数男人,他没谈过恋爱?江一眠半个字都不信。
花洒关掉,江一眠用毛巾擦身体。
其实现在想想,他还是不相信傅承焰那句话。不过他可以理解傅承焰为什么会这样说。
傅承焰与江一眠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他们做尽了夫妻之间的所有亲密事,却连情侣都不是。跟江一眠做些普通情侣之间的日常小事,他称之为大梦想。
显然,对别人来说每天都在经历的事,却成了傅承焰无法企及的奢望。
其实,他只是想让江一眠跟他谈一场恋爱。
这样的心意,应该被理解。
江一眠套上黑色浴袍,打开浴室门,携着满身水汽走出去,坐到书桌前。
他想,那日傅承焰给他展示完礼物后,一定会在他身后单膝蹲下,从轮椅后面抱住他,然后在耳边不正经地笑着问,“要礼物还是要我?”
江一眠会淡然一笑,“先吃饭吧。”
然后掰开他的手,制动轮椅朝餐厅滑行。
傅承焰会在他身后无奈笑笑,“不是吧?我还以为你会说都要呢。”
然后快步跟上来,“夫人,你慢点儿,等等你先生行不行?”
江一眠红了眼眶,泪水在浅棕的眼眸里打转。他捋了捋凝着水珠的湿发,身子后靠,仰头望着天花板,努力压下快要决堤的眼泪。
十几秒后,他恢复平静,坐直身子垂着眼眸,慢条斯理地打开手提袋,拿破仑酥的香甜气味扑鼻而来。
江一眠拿起一块,一口一口安静地吃着。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他想,再多给他点时间,他一定能发现自己已经对傅承焰动了心。
他一定会试着去爱傅承焰,让他所有的大梦想和小心思都得偿所愿。
*
昨天秦卫国让江一眠不用去公司,不知是出于对舆论的考量,还是另有安排,江一眠也猜不准。
前世,秦霄和他的关系被爆出来,都是两年后了。那时候秦卫国身体有点小毛病,知道后大发雷霆,气得进了医院。出院后他就要将江一眠送走,被秦霄拦了下来。
之后秦卫国就与江一眠生疏了,也就是这段时间,秦非受到了重用,在集团内与秦霄分庭抗礼。
现如今关系提前曝光,江一眠虽然否认了,把自己摘得很干净。他知道秦卫国不至于像前世那样把他送出国,但他也能猜到秦卫国心里多少会不舒服,与秦霄短暂的分开是必要的。只是他不确定秦卫国会让他去哪儿,但不论去哪儿,他今天都得先去一趟傅承焰的公司,把方巾还给他。
江一眠从衣柜里清一色的黑风衣中随手拿了一件,套上,出门。
刚走到楼下就被大管家李向明叫住,“老爷叫你,在茶室呢。”
江一眠顿住脚步,隔着风衣口袋摸了摸里面折叠整齐的方巾,“有说是什么事吗?”
李向明摇头,“只说有事要和你商量,具体的没说,我也不敢问。”他拍了拍江一眠的胳膊,“别怕,老爷向来是心疼你的。何况这事也不是你的错,老爷心里清楚。再说还有我呢,必要的时候我会帮你的。”
“谢谢李叔。”江一眠道谢后就快步上楼,去了茶室。
茶室里,秦卫国正坐在功夫茶桌后打电话。
江一眠站在门口安静等着,听起来好像是津海项目出了点问题。
秦卫国挂了电话后,叫他进来。
“一眠啊,津海项目有点麻烦事儿。我想着,你就替我去一趟吧,等开学再回来。正好也借此机会让你和秦霄分开一段时间,让他冷静冷静。”
江一眠应是。
秦卫国起身走到他身旁,又说,“放心,你不要有压力,做得好与不好我都不会怪你。就当是出去散散心,这些年你在那个逆子身边,受委屈了。”
江一眠没想到秦卫国会是这样的态度,连一丝不悦的神色都没有,与前世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他摇摇头,违心地说了句,“不委屈。”
为了让秦卫国宽心,他又接着说,“老爷也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好,好啊,哈哈哈。”秦卫国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从茶室出来,江一眠就回屋收拾东西,来接他的人已经把车开进别墅了。
津海项目审批通过后,各项证书已齐备,资金划转也进得很顺利,眼看临近开工日期了,建材却出了问题。
这次去的不止是江一眠一个人,还有此时等在楼下接他的项目副经理张源,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算是秦氏集团的老人了。
如果不是秦卫国让秦霄去负责津海项目,项目经理的位置,已经是他的了。
但秦霄是集团继承人,他在这位置只是轮岗,待不长。等他一调岗,张源自然而然就会升上去了。
江一眠与他礼貌打招呼,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然后坐上后座,车子便缓缓驶出别墅。
“江管家吃早饭了吗?”张源嗓门洪亮,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没吃我这儿有包子,来点儿?”他扬了扬手里的几个大包子。
江一眠正刷着手机,突然弹出一条关于傅承焰的热点推送,他顿了一下婉拒道,“谢谢,我吃过了。”
其实他没吃,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包子。
他大拇指摩挲了下手机屏幕,最终没有点进那条标题看起来像是桃色新闻的推送提示,转而锁了屏礼貌询问张源,“张经理,能开窗吗?”
“能啊,这有啥的。”张源叼着包子,爽快关掉冷气,打开车窗。
江一眠长呼一口气,靠着座椅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沿街风景。
他把手插进衣服口袋,指腹轻轻捻着折叠整齐的真丝布料,眸色有些黯淡。
这方巾,只能改日再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