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力大能吃◎

    天还黑着,郁离就醒来了。

    今天是她第一天去县城工作的日子,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不敢让自己睡得太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醒来了。

    外面的天色是黑的,屋里更黑。

    幸好郁离对傅家已经十分熟悉,就算看不见也不影响什么,利索地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朝门口走去。

    “离娘?”

    床上响起傅闻宵的声音,略带几分沙哑,像是刚刚醒过来。

    郁离轻应一声,停下来问道:“我吵醒你了?”

    她有些纳闷,以往自己起床时,他都还在昏睡,很少见他醒来这么早。

    “没有。”傅闻宵摸索着坐起,朝门口望着,屋里实在太黑,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知道她就站在那里。

    他问道:“你这是要出门了。”

    郁离又嗯一声,耐心地看着他,以为他哪里不舒服,要不然怎么会突然间醒过来。

    傅闻宵见她不作声,也不出门,就站在那里,很快就明白她的意思。

    他微微勾起唇角,温声道:“离娘,路上小心。”

    郁离看不见床上的情景,只能从声音辩别他在做什么,见他没有下床,于是道:“你还有什么事?”

    若是不熟悉她的人,会以为她不耐烦,傅闻宵已经摸清楚她的性格,知道她只是单纯地问一句。

    “没什么事。”他的声音仍是温温和和的,“离娘,你去罢。”

    郁离见他没什么事,便开门出去。

    床上的傅闻宵听着门关上的声音,然后闭上眼。

    他的身体不好,每天昏睡的时间比清醒时多,特别是晚上,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很难醒过来,除非感知到什么危险,或者又在发病。

    难得天还没亮就醒,心里多少也惦记着她今日第一次去县城干活……

    也不知道她做得怎么样,能不能习惯?

    她是个很认真的姑娘,应该能做好罢?-

    郁离在院子里打水洗漱时,发现周氏端着油灯从屋里出来。

    她也是刚醒,头发都没梳,随便束在脑后,打着哈欠,见郁离在院子里洗漱,说道:“离娘,我给你摊几张饼子在路上吃。”

    昨儿郁离从郁家回来,告诉她今天要出门的时间,周氏心里就惦记着,想着要早点起来给她做点吃的,省得空着肚子走路会饿。

    “娘,不用麻烦。”郁离说道,“我昨天买的馒头还剩几个,我吃这个就行。”

    昨天下午她买的包子馒头还剩几个,因晚饭时吃的是肉,这馒头包子大家都没碰,便放到阴凉处,留着今天当早饭吃。

    这样也不必饿着肚子走路。

    周氏嘴里说着不麻烦,端着油灯进灶房,很快就忙碌起来。

    她做的是鸡蛋饼,往面里加了清水、鸡蛋和葱花、细盐,搅拌成面糊状,然后在锅里摊起来。

    周氏摊饼的速度非常快,不过一会儿就摊出好几张喷香的鸡蛋饼。

    郁离还没吃过鸡蛋饼,闻到香味儿,一时间就挪不动脚。

    周氏笑着递给她一张饼,让她垫垫肚子。

    鸡蛋饼用的是郁离昨天买回来的白面做的,刚出锅的鸡蛋饼香软可口,一口咬在嘴里,满嘴的鸡蛋香和葱香。

    郁离吃得双眼眯起来,说道:“娘,真好吃。”

    “我明儿起早点,给你多做一些。”周氏笑着说,怜惜她天还没亮就要赶去县城干活,可不得吃好点,免得身子熬坏了。

    周氏一边摊饼,一边问:“对了,离娘,我还不知道你找了什么活计。”

    郁离边吃边说:“杀猪。”

    周氏:“……什么?”

    以为她没听清楚,郁离咽下嘴里的鸡蛋饼,又重复一遍:“是杀猪。”接着高兴地说,“娘,以后咱们家有肉吃了。”

    杀猪嘛,给自己留点肉吃也是可以的,或者便宜买一些。

    周氏总算消化完这个消息,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离娘,你怎么找到这样的活计?”她有些纠结,姑娘家去杀猪……这样不好吧?

    郁离道:“我力气大,而且杀一头猪的银钱不少。”

    周氏:“……”

    怕屠老大等久了,郁离也没磨蹭,吃完几块鸡蛋饼后就不吃了,剩下的用油纸包起来,带上昨天剩下的馒头包子,便准备出门。

    周氏端着油灯送她出门。

    见外面一片漆黑,虽然有漫天星辰,但星光不如月光明亮,这路很难分辩清楚。

    “离娘,你小心些啊。”她不放心地说。

    郁离应了一声,和她道别,迎着璀璨的星光,朝村口走去。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周围的山脉也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只有草丛里的虫鸣一声声不绝,给这片寂静的夜晚带来勃勃生机。

    走夜路的经验郁离有很多,她走得很稳,纵使看不到路,也并不影响她的速度。

    很快她就来到村口,看到拿着火把的屠老大。

    火把的光不算亮,却也是个目标,郁离赶紧走过去。

    屠老大等得并不久,见到她过来,总算落下心,不必进村里去叫人。

    他看了看她,问道:“离娘,你来啦,没摔着吧?”

    这天黑着,今儿又没有月光,这路可不好走,不习惯走夜路的人很容易摔着。

    “没有,我认得路的。”郁离说着,看向他手里的火把,一边问道,“屠叔,你吃早饭了吗?我这里有鸡蛋饼。”

    她很大方地将自己的鸡蛋饼和他分享。

    这么好吃的鸡蛋饼,其实她挺舍不得分给别人吃的,不过想到屠老大给她介绍了工作,昨天还送她一大坨的肉,决定还是大方些。

    屠老大还真没吃早饭,准备去县城吃,见她将鸡蛋饼递过来,不好拂了小姑娘的好意,接过吃了。

    这鸡蛋饼还有些热呼气,满嘴的面香和鸡蛋香,还有葱香,十分美味。

    屠老大夸道:“这是你做的鸡蛋饼?可真好吃。”

    “不是,是我婆婆做的。”郁离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我婆婆会做很多好吃的。”

    周氏不仅会刺绣,还会做好吃的,在郁离心里,周氏真是太厉害了,厉害到她都有些不想离开傅家。

    要不……以后她离开傅家时,将周氏也一起带走吧?

    不对,周氏要走的话,傅闻宵、傅燕回、傅燕笙也要跟着一起走的,那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吧?

    屠老大吃了一惊,问道:“你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好像只是几个月没在村里走动,和村里的人联系,居然都不知道她已经成亲了?

    郁离道:“上个月。”

    屠老大忍不住看了看她,火光落到她脸上,看着就是个瘦巴巴的姑娘,说实在的,称不上好看,甚至有点丑。

    当人瘦过头后,再好看的人也会变丑。

    “你嫁的是哪家?”屠老大又问道。

    既然她嫁人了,仍是住在青石村,看来她嫁的应该还是青石村的人。

    郁离道:“是傅家。”

    屠老大想了会儿,总算想起傅家是哪家了,听说是三年前搬过来的,其他的便没什么印象。

    屠老大并未多作探究,虽然郁离已经成亲这事让他有些惊讶,不过这也不影响什么,她既然能出来找活干赚钱,想必夫家是允许的。

    而且以郁离的力气,估计也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这倒是不用担心。

    两人的脚程都很快,一个时辰后便到了县城。

    进城后,两人直奔张复家的肉铺。

    天色还没亮,城里静悄悄的,两侧的街道上一些店铺门前挂着灯笼,渗透出些许的光芒。

    路上没多少人影,只有一个醉汉摇晃晃地归家。

    郁离看向醉汉走来的方向,那里很热闹,灯火辉煌,远远的能听到某种喧嚣声。

    “屠叔,那边是什么地方?”她有些好奇,“那里的灯笼好多、好亮啊。”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灯火还这么亮,现在是人们好梦正酣的时辰,居然还这么热闹,看来县城人的夜生活很丰富。

    屠老大对县城十分熟悉,听到她问时,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他打着哈哈,含糊地说:“那个……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一个小姑娘家,不要轻易去那地方。”

    郁离觉得这话不太对,“不是好地方?那是什么地方?我不能去吗?什么时候能去?”

    她也不是真想去,而是觉得那里挺热闹的,不知道有没有好吃的。

    屠老大:“……”

    屠老大有些头疼,生出一种自己明明没成亲生娃却好像已经在辛苦带娃的错觉。

    明明他三十都没到,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老了呢?

    见她实在好奇,他只好道:“那里是花钱的地方,没钱最好不要去……有钱也不要去。”

    郁离听得满头雾水,到底是什么地方?

    最后屠老大被她问得不行,只得如实道:“是花楼和赌坊,总之不是姑娘家该去的地方。”想到什么,又添了一句,“也不是男人该去的地方。”

    想到她已经成亲,也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什么样的,希望是个好的,千万别起什么花花肠子,不然以她的力气,那男人肯定讨不了好。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用担心什么。

    郁离还是没弄懂花楼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卖花的地方?

    要真是这样,屠老大不应该说它不是什么好地方。

    赌坊倒是懂了,光从字面上来理解,就知道是用来赌博的地方,古往今来,赌博这种事都是禁不掉的。

    郁离虽疑惑,因为快到肉铺那边,便也没再纠结。

    肉铺的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音,推门进去时,发现铺子里点着一盏油灯。

    两人穿过肉铺,来到里面的院子。

    张复蹲在院子里,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打着哈欠,见他们过来,打了一声招呼。

    “你们来啦,来得挺早的,再等会儿,罗叔他们一会儿就到了。”

    接着招呼他们过来吃包子。

    屠老大没客气,带着郁离过去吃包子。

    这包子是刚蒸好的,都是肉包子,一个个皮薄馅大,格外的瓷实,就算是大男人,吃上两个也能顶饱。

    郁离咬了一口,双眼一亮。

    这肉包子比昨天买的素包子要好吃多了,一口咬下去,喧软的面皮浸着油脂,还有香喷喷的酱肉,真是超好吃,她没忍住吃了三个。

    看她拿第四个包子时,张复惊叹道:“离娘,你胃口真好啊,可别撑着了。”

    他吃两个就觉得有八分饱,吃三个绝对顶饱,姑娘家的话,一个就饱了。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姑娘家能吃三个大肉包子,而且她看着还那么瘦。

    屠老大也很震惊,“你先前不是吃了馒头和鸡蛋饼吗?”

    郁离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力气大,吃得多。”

    反正以后他们也会知道她有多能吃,这是藏不住的,她正在觉醒期,不可能亏待自己的嘴……

    要不到时候她交点伙食费?

    这话得到两个大男人的赞成。

    力气大的人确实也吃得多,不然哪来的力气?

    这包子是张复特地让隔壁包子店的婶子做的,都是往大个来做,也是为了让大家吃饱肚子,才有力气杀猪。

    说话间,又见两个人进来。

    一个是四旬左右的中年男人,瘦瘦高高的;一个是黑瘦的少年,正是昨天看守肉铺的店伙计。

    屠老大为郁离介绍,中年男人叫罗叔,少年叫张耀平,是张复的本家,他得叫张复一声七叔。

    见这里多了一个年轻姑娘,罗叔和张耀平都有些吃惊,特别是听说她以后要在这里工作,干的还是杀猪的活儿时,两人都挺懵的。

    这姑娘看着瘦巴巴的,仿佛风一吹就能飘,真的能杀猪吗?

    张复也不和他们说什么,反正能不能干这活,等会儿就知道了。

    时间不早,罗叔和张耀平随便吃了个包子就开始干活。

    猪就养在后院的猪栏里,罗叔两人将三头猪赶过来,张复和屠老大也在做准备的工作,灶头里正烧着热水。

    只有郁离没事干,她是第一天工作,张复让她先看着。

    当三头猪被赶到院子时,郁离看过去。

    这时,三头猪的腿突然一软,直接趴在地上,嗯嗯哼哼地叫着。

    赶猪的罗叔和张耀平神色莫名,“这是咋啦?难道生病了?”

    两人脸上都露出担心的神色。

    这杀猪卖肉的最怕遇到病猪,病猪的肉是绝对不能吃的,要是人吃了病猪的肉也会跟着得病,他们绝对不会卖病猪肉,宁愿直接将病猪拉到郊外火焚了。

    张复也担心地过去查看,揪着猪耳朵,想将猪拎起来查看。

    只有经历过昨天那幕的屠老大清楚,忍不住看郁离,朝她道:“离娘,你往后退一退。”

    郁离听话地往后退。

    等她退出一段距离,地上的三头猪慢悠悠地站起,绕过她来到院子里。

    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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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2 章

    ◎杀猪是专业的◎

    张复等人很快就意识到什么,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这猪是怕她吗?

    都特地绕着她而走,明显不敢靠近她所在的方向,不是怕她是什么?

    只是,她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怎么看都是一个瘦伶伶的小姑娘家,那腰看着好像都没张复的一条胳膊粗呢,更不必说这面黄饥瘦的模样,很难让人相信她是个连猪见了都要吓得腿软的厉害人物。

    张复啧一声,稀奇地问:“离娘,你这是做了啥,让它们如此怕你?”

    “我没做什么。”郁离说。

    确实没做什么,她就站在那里,啥都没做,这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事。可偏偏三头猪就是绕着她走,她靠近时,它们还吓得腿软趴在地上。

    张耀平是个嘴快的,不可思议地说:“你这瘦巴巴的丫头,哪有什么可怕的?”

    连人看到都不会怕她,这些猪咋能怕呢?

    他宁愿相信这些猪是生病了。

    张复一巴掌拍过去,“说什么呢,没礼貌!”

    这可是宣少爷的救命恩人,神异一些又咋啦?自古以来,高人都是神异的,她能救下小将军,肯定也是个有本事的异人。

    至于长得瘦,还不许异人有点特殊的癖好吗?万一她本来就长这模样呢?

    张耀平只好闭上嘴巴,不过眼睛仍是往郁离身上看来看去,怎么看都只是个瘦得厉害的小丫头,他觉得自己一拳就能将她揍倒,没啥厉害的。

    这时,屠老大道:“行了,赶紧的,等会儿天都要亮了。”

    虽不知道猪为什么面对郁离时会是这种反应,不过这世界上不寻常的事太多了,屠老大觉得不必去探究什么。

    有些事情也不必探究得太深,只要确定她是青石村的郁离,不是什么坏人就行。

    要真探究,郁离这力气也不寻常啊,就不能让人家是天生的吗?

    或许猪怕她也是天生的,没啥好奇怪。

    自古以来,能人异士不少,甚至有些传得神乎其神。

    人们对这些神异之事虽然稀奇,但也不是见着就会往妖魔鬼怪方面去想,更愿意相信这人身上有其特殊的神异之处。

    加上屠老大和张复明显护着她,罗叔和张耀平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猪怕郁离是一件好事。

    杀猪前,都要先用粗绳将猪绑好放到杀猪凳上,这样才好下手。

    每当这时候,猪大概是明白自己的命运,会挣扎得厉害,要好几个大男人一起摁着才行。

    然而这次因为有郁离在,猪都软得趴在地上,毫不挣扎地由他们捆住,甚至在刀子插进猪脖子时,也只是嚎叫一声就断了气,不像以往那样,杀猪的惨叫声一阵阵的,传得老远,左邻右舍都被吵醒。

    “嘿,这次杀得挺快的啊。”罗叔不禁乐了,觉得没哪次杀猪像这次轻松,都不用怎么费力去摁猪。

    张耀平拿着桶接猪血,也是一脸高兴,“这次血都没飙到我身上哩,不用麻烦洗衣服。”

    两人说着,同时看向郁离,突然觉得,猪怕她真是一件大好事。

    杀完猪后,开始刮猪毛,给它开膛破肚,将肉分割开。

    张复和罗叔、张耀平等人都忙碌起来。

    屠老大转头问郁离,“离娘,你要不要试一试?”

    剩下还有两头猪要杀呢。

    “可以!”郁离说着,便走向一头猪,那猪在她靠近时,直接就腿软地倒在地上,然后被她毫不费力地扯着两条腿拎起来。

    正在刮猪毛的三人:“……”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动作。

    只见她双手拎着那头猪,轻松地将之扛起,然后直接摁在杀猪凳上,甚至都不用拿绳子绑着,拿来一把杀猪刀,利索地朝猪脖子捅进去。

    可谓是一刀毙命,猪甚至没有挣扎、没有嚎叫,全程安静无声。

    像是在演什么默剧似的。

    他们以往哪里见过这么杀猪的,看着就觉得简单极了,有种他们也会了的错觉。

    屠老大则拿着桶去接猪血。

    这猪杀得快,因她的动作利索,猪也感受不到什么痛苦就毙命,算是给它一个痛快。

    听说这杀猪时,猪死得越安逸,这肉也越好吃。

    有些技术不好的,杀猪杀到一半,这猪还没死,那血飙得到处都是,猪也嚎叫得凄惨,甚至血液逆流,那猪肉也腥臊不已。

    所以杀猪时都讲究一刀毙命,这样才吉利,猪肉也才好吃。

    看着郁离平静的神色,张复等男人默默地吞咽了口唾沫。

    这姑娘越是平静的模样,感觉越狠啊,看她杀猪的动作,干净利索,没个十几二十年的杀猪经验,都做不到她这么干脆。

    可她才十几岁,今儿是第一次杀猪,哪有什么经验。

    孰不知郁离前世杀多了异种,有时候狠起来,那是一刀一个脑袋地砍。

    和异种相比,猪多可爱啊,既不会攻击她,肉还那么好吃。

    郁离当然要给它们一个痛快,这是对猪肉最高的尊重。

    等放好血后,郁离将猪扛到正在烧水的锅前,从锅里舀了热水烫猪毛,这样才好刮猪毛。

    刀磨得锋利,加上她的力气大,刮起猪毛来又快又好,一下子那猪皮就光洁溜溜,猪毛被刮得干干净净。

    三个男人都看呆了。

    屠老大将猪血放好,转头看他们像傻住了一样,不免有些好笑。

    他提醒道:“你们赶紧的,等会儿还要去送肉呢。”

    闻言,三个男人总算回过神,赶紧继续手里的工作。

    然后他们很快发现,他们三个人一起工作的效率,居然还比不上郁离一个姑娘家。

    她一个人就能杀一头猪,处理起猪来也是又快又好。

    等她将内脏掏出来丢桶里,将劈成两半的两扇猪放到案板上,按照屠老大的指点,将它们的每一部分分割下来。

    屠老大今儿没干活,纯粹给她打下手,主要也是指点她,让她熟悉杀猪的流程。

    “……来我们这里订猪肉的大户人家和酒楼饭馆不少,等猪杀好后,咱们还要送过去,像这块一大猪肉,是福来酒楼订的,酒楼每天都在咱们这里订五十斤的猪肉,要在辰时前送到酒楼的后厨给包大厨……”

    郁离一边干活,一边听他说。

    这时,她听到屠老大又说:“离娘你要不要帮忙送货,每送一家给五文跑腿费……”

    没等他说完,郁离就道:“好!”

    处理好一头猪后,郁离见他们还没处理完那头,于是继续杀下一头猪。

    同样的步骤,同样的干净利索。

    张复他们已经看得麻木了,看看人家姑娘干活时的利索劲儿,再看看他们,平时他们觉得自己干活挺利索的,这会儿,突然间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挺磨蹭的。

    看郁离杀猪,就像是看一场暴力美学,她的手摁在猪身上,猪动也不动地给她杀,一刀毙命,猪血喷涌入桶里,没有飙得到处都是。

    就连地面也只是溅出零星几滴血。

    张复笑着说:“看来今天不用怎么打扫院子了。”

    “真好。”张耀平一脸高兴,能减少工作量,谁不高兴?

    倒是罗叔若有所思,转头对张复说:“要不要以后多杀几头猪?”

    有了郁离加入,多杀几头猪也不费什么工夫。

    县城这么大,每天消耗的可不仅三头猪,有些家里有肉铺的,又不想自己杀猪,便会来这里订猪肉拿过去买,或者将猪送过来让他们杀。

    张复的肉铺这边虽然每天杀的猪不多,但来订猪肉的还真不少,甚至还有大户人家做席宴,会叫张复过去帮忙杀猪,或者将猪送过来让他们杀。

    这里也算是一个小型的屠宰场了。

    因张复不想招太多人,是以每日杀的猪数量不多。

    张复道:“也行,晚点去通知那些想要订猪肉的,看看他们要多少,明天就多杀几头。”

    等他们处理好三头猪时,天边方才露出浅浅的鱼肚白。

    大伙儿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将切割好的猪肉分别放好,等会儿准备送往不同的地方。

    装拣好猪肉后,大伙儿坐下来喝口水歇一歇。

    看着天边的鱼肚白,张耀平突然说:“哎哟,这时间还挺早的,天色都没大亮呢。”

    天色大亮后,肉铺的摊子才开张,以往他们忙完时,天色都已经大亮,喝口水又继续去忙。

    只有今天,他们居然还能坐在这里歇会儿。

    张复笑道:“看来以后也不必来这么早,按这个速度,可以晚半个时辰再过来也行。”

    因为只有当天杀的猪才新鲜,所以他们只能大清早的就过来准备杀猪。

    以往他们按着今天的时间来肉铺杀猪,时间是分配好的。

    这话得到大家的赞成,张耀平高兴地对郁离说:“郁家阿妹,听说你是住在村里的,以后也不用来太早,晚半个时辰也能多睡会儿。”

    少年人嗜睡,以后能多睡半个时辰,多亏郁离,他现在对郁离是心服口服。

    “叫什么阿妹,离娘比你还大一岁呢。”张复说道,“以后叫她阿姐。”

    张耀平赶紧点头,乖乖地叫一声“郁家阿姐”。

    他偷偷看了一眼郁离,她长得太瘦,面黄饥瘦的,看着年纪也小,实在没想到她居然比自己还大一岁。

    大伙儿歇息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再次开始忙起来。

    屠老大拿来几个竹筐,将用芭蕉叶包着的大块的肉分别放进竹筐里,他们准备去送肉了。

    为了区分是送到哪家的肉,他们还特地在上面弄了些记号。

    张复取出一个册子,上面写着要送猪肉的地址。

    他有心照顾郁离,知道她愿意去送猪肉,便将送猪肉的地点告诉她。

    县城这么大,大伙儿得分开去送肉,这样速度也快一些。

    “记住了吗?”张复问她。

    郁离点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册子,上面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她还指出一个错字,“这个字是不是错了?”

    张复惊讶道:“离娘你还识字?”

    郁离道:“识的,和傅……我相公认过字。”

    大伙儿都有些惊讶,“哎哟,你居然成亲了?你家相公还是读书人啊?”

    这下子,他们看郁离的眼神都不一般。

    这年头会识字的人,甭管男女都会令人高看一眼,而且识字的人能干的活更多,也更体面,很少会来干这种杀猪的体力活。

    张耀平纳闷地问:“郁阿姐,你都识字,怎么还来干杀猪的活?你可以找个更轻松的体面活计。”

    不过,识字的姑娘家能找什么体面的活计?

    账房?管事?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郁离:“我力气大。”目前她对杀猪这活很满意,没想要换。

    众人顿时无话可说。

    确实,她力气大,看她杀猪毫不费劲儿,估计让她一天杀个几十头都不带累的,不像其他的杀猪匠,一天杀上两三头就累得够呛了。

    郁离记下等会儿要送货的地方,然后背起地上那筐猪肉,开始去送货。

    清晨的县城渐渐地热闹起来,街道两边的店铺依次开张,早起的人们匆匆忙忙地赶去工作,或者在街上买吃食。

    郁离背着一筐的肉,第一站来到福来酒楼。

    福来酒楼也算是县城里的大酒楼,一天消耗的肉量可不少。

    她去的是后门,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一个大娘过来,得知她是张家肉铺那边送肉过来,将她引进去。

    郁离将竹筐放下,从里面提出一大块肉,递给一个胖乎乎的大厨师傅。

    那师傅正是福来酒楼的包大厨,见她一个瘦巴巴的姑娘家背着这么大一筐肉,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说道:“今儿怎么换人了?以往不是老罗或老张送过来的吗?”

    郁离道:“他们忙,以后由我送过来。”

    “行。”包大厨点头,多看她几眼算是认人,让她稍等。

    他提着肉进了厨房,出来时将肉钱结给她,然后还给她塞了一个油纸包,说道:“这是我昨儿做的卤肉,已经加热过了,你拿回去给老张他们尝尝。”

    郁离已经闻到油纸包的卤肉香,暗暗吞咽口唾沫,然后点头。

    包大厨又说:“明儿麻烦你们多送两个猪头过来,猪头做成卤味挺好吃的,到时候让老张他们尝尝。”

    “好的。”

    郁离将他的话记下。

    送完福来酒楼的肉,她又去送下一家。

    下一家是一个夫妻档的小馆子,要的肉不多,只要了十斤,郁离将肉送到后,收了肉钱,继续送下一家。

    她送了十三家,竹筐里的肉渐渐地送完。

    此时已经天色大亮。

    郁离背着空了的竹筐往回走,一边在心里算着今日一共赚了多少钱。

    杀了两头猪,共有一百文,送了十三家的货,每家五文,共有六十五文,所以她今天一共赚了一百六十五文。

    果然杀猪很赚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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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

    第 33 章

    ◎打人就要打脸◎

    郁离回到肉铺的时候,早市已经过半,不过来肉铺买肉的人依然不少。

    肉铺所在的巷子人流量极大,周围还有不少小摊子,有卖自家种的蔬菜、新鲜的鱼和鸡蛋,或是时令水果等,形成一个小型的集市。

    甚至还有人卖柴的,十分热闹。

    肉铺里的其他人都去送货了,只有张耀平一个人守着,买肉的人一多,难免手忙脚乱的。

    郁离将竹筐放下,然后过去帮忙搭把手,例如帮着算钱、收钱。

    她的心算能力不错,张耀平刚称好肉,她就已经报出价格,给人找钱时连数都不用数,手往装铜板的筐里一抓,就抓出要找的数量。

    有她帮忙,张耀平的压力顿时一减,只需要专心地给人割肉、称重就行。

    来买肉的大多都是住在附近的街坊邻居,对肉铺很熟悉,发现肉铺多了一个人时,都有些惊讶。

    大家一边买肉,一边问道:“小张,你们肉铺招人啦?”

    “怎么招个姑娘啊?”

    “这小姑娘算数可真好,算得又快又准,抓铜板都不用看,数量居然没错,是不是以前也是做生意的?”

    “哎,就是这小姑娘瘦了点,是不是没吃饱饭呀?”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张耀平也是热情地忙里抽空回答。

    “是的,她是我们铺里新招的,她姓郁。”

    “郁阿姐可是识字的,算数自然也难不倒她。”

    虽然他也很吃惊郁离居然还会算数,不过有她在,他确实轻松许多,越发的觉得郁离好像啥都会,让他格外敬佩。

    今天之前,他还没这么佩服过一个人。

    听说郁离还识字,大伙儿看她的眼神顿时变了。

    先前还觉得这么瘦的姑娘,只怕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不然也不会来肉铺找活干,哪晓得这姑娘居然识字。

    有这识字的滤镜,郁离在他们心目中的印象,不再是个落魄的穷姑娘。

    人是瘦了点、丑了点,但她识字啊。

    买肉的顾客对郁离的态度变得客气几分,甚至不敢像对张耀平那般随意。

    幸好郁离也不是个热情的人,没法子像张耀平那样对所有的顾客笑脸相迎,甚至与他们闲聊唠嗑。

    他们不搭理她,她反而落得自在。

    等买肉的人离去,铺子没那么忙时,张耀平趁机喝了口水歇一歇。

    他擦了擦汗,问道:“郁阿姐,你送完货啦?”

    郁离嗯一声。

    “你可真快,七叔他们还没回来呢。”张耀平惊叹道,然后又道,“刚才真是多谢你了,没想到你居然还会算术,好厉害啊!”

    “还好。”郁离反应平平,并不觉得会算数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时,张耀平又说:“改天我请郁阿姐你吃饭吧。”这么厉害的阿姐,肯定要笼络住。

    郁离马上道:“好啊!”

    两人说着,就见送完货的张复和屠老大回来了,两人是一起回来的,他们送货的地方比较近。

    见郁离已经回来,张复同样很惊讶,“离娘,你几时回到的?”

    郁离道:“有一会儿了。”

    张复赞叹道:“看来你的速度挺快的,明天要不要多送几家?”

    “可以!”郁离没有拒绝,多送几家就能多几十文,她很愿意去送。

    要不是送肉得趁早,其实让她送全县城的肉她都乐意,不就跑个腿嘛,她并不觉得累。

    见张复他们回来,郁离将竹筐里的那包卤肉拿出来交给张复。

    她将包大厨的吩咐告诉他们,“这是福来酒楼的包大厨给你们的,说明天还要两个猪头做卤味。”

    张复点头,“行,知道了。”

    让张耀平继续看守肉铺,张复招呼郁离进去歇息,顺便吃点东西。

    这天还没亮就起,干的还是体力活,送完货回来后,肚子早已经饿得不行,早上的大肉包子还剩一些,可以用来垫垫肚子。

    三人也不讲究,在院子子坐着,就着卤肉啃已经冷掉的肉包子。

    天气热,而且卤肉冷了也能吃,这味道十分不错。

    张复一边吃一边点评,“包大厨做的卤肉又有进步了,这卤味很快就能成为福来客栈的招牌。”

    屠老大道:“不错。”

    郁离啃着肉包,就着卤肉,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只能点头附和。

    卤肉果然如它散发的味儿一样的香,肉卤得有些软趴,软糯喷香,这是她吃到的又一种美食。

    郁离很感动,今天已经吃到好几种美食了。

    张复看得乐了,“离娘,你这又饿啦?”

    “对!”郁离咽下嘴里的包子,“我的饭量大,要不我交点伙食费吧。”

    因为杀猪的时间太早,是以肉铺这边会给他们免费提供早饭,早饭一般都是让包子店那边帮忙做包子、面条等吃食,反正轮着来,吃腻了包子可以吃面条。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用精细白面做的,可不是粗粮能比的。

    张复摆了摆手,“哪能要你的钱?我这肉铺没落魄到连给你们准备一顿早饭都做不到!你们天还没亮就过来,干的又是体力活,肯定要让你们吃饱才行。”

    郁离迟疑,“可是我吃得多……”

    “没啥,你尽管吃!”张复财大气粗地说,“明儿咱们多杀几头猪,届时还有得赚,你想吃多少都行。”

    这可是宣少爷的救命恩人,她想咋吃他都觉得不过分。

    吃,尽管吃!

    不就是吃得多一点嘛,难道他还供不起?

    郁离没想到他如此大方,居然不介意她多吃,心里十分感动,说道:“谢谢张叔。”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发现自己遇到的都是好人。

    真的很幸运。

    张复听到这声张叔,顿时噎住了。

    他纠结了下,厚着脸皮说:“离娘,能不能别叫我张叔?都将老张我叫老了,我还没娶媳妇呢。”

    郁离眨了下眼睛,然后道:“那我叫你张哥。”

    这是给她发工钱、给她吃饱饭的老板,改个称呼感谢老板的大方是应该的。

    这下子,轮到屠老大噎住了。

    他和张复只相差两岁,现在张复是张哥,他却成了屠叔,这算啥啊?

    吃完包子和卤肉,张复便给郁离结算今天的工钱,先前就说好了,工钱是日结的,加上郁离实在太能干,这钱张复结得非常爽快。

    她一个人背着一百多斤的肉,送了十三家,比他和屠老大送的都要多。

    就算没有宣怀卿的那份关系在,他也觉得请郁离干活非常划算。

    肉铺的工作时间早,但下班时间也早。

    送完货后,已经没什么活可干,除了张耀平要看守肉铺外,其他人可以回去歇息,现在也不过是巳时。

    都还没到午时。

    郁离拿到属于她的一百六十五文钱,收拾了下,准备离开。

    屠老大对她道:“离娘,明儿我在村口等你一起进城,不用那么早,可以晚半个时辰。”然后嘴里又嘀咕着,“小姑娘家的,应该多睡会儿,可别熬坏身子。”

    郁离自是应下-

    离开肉铺后,郁离想了想,拐去锦华绣庄。

    昨晚她从郁家回来后,周氏终于下了决心,想试着绣个桌屏,让她今天进城时,来绣庄买点绣桌屏的料子和绣线带回去。

    早上的绣庄没什么客人,郁离进去时,掌柜还记得她,见她过来,便笑道:“姑娘想买点什么?”

    郁离将要买的东西说了说。

    掌柜了然,高兴地说:“你婆婆终于要绣桌屏了吗?”这可是好事呢。

    县令夫人喜欢周氏的刺绣,曾经还遗憾周氏只有绣帕、荷包这些绣品,没有大件的。若是周氏绣了桌屏送过来,就算县令夫人不买,也会有识货的贵夫人来买,绝对能卖得出去。

    以掌柜的眼光,他觉得周氏的刺绣水平能和府城那些大家族的绣娘媲美,肯定是被大师指点过的。

    就是不知道有这样刺绣手艺的人,为何一直待在乡下。

    难道是曾经的大家婢赎身后回乡嫁人?

    在掌柜将郁离要的料子和绣线包好时,正好有客人进门。

    进来的客人是两女一男,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姑娘穿着打扮十分贵气,一看便知是出自殷实之家。

    店伙计认出打扮贵气的少女,正是县城的富商杨家的姑娘。

    杨家姑娘今年已经十八岁,她的容貌平凡,不过身上的气度却是极为不错,打扮起来也有几分姿色。

    听说她已经定了亲,这个月就要出阁,因她时常来他们绣庄买衣服,像这样的大客户,他们对她自然是十分熟悉。

    就是杨家姑娘身边的一对男女看着比较陌生,很少来他们的绣庄买东西。

    等听到那年纪小些的姑娘朝杨家姑娘叫“表嫂”时,便知应该他们是杨家姑娘未来夫家那边的亲戚-

    郁离拿到东西,正准备离去时,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离娘?”

    郁离循声看过去,见到不远处的三个年轻人,目光扫过他们,认出其中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

    她是郁琴。

    郁琴和她娘陈氏有几分相似,她是个容貌清秀的少女,穿着蜜合色的对襟比甲,头发上戴着璎珞,完全就是一副城里人的打扮。

    和她一比,郁离就像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穿着粗布麻衣,衣裳的色泽灰扑扑的,为了方便干活,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一副社会低层穷苦劳动人民的形象。

    特别是她还面黄饥瘦的,一看就是平时吃不饱的那种穷人。

    连掌柜都诧异地看过来,没想到郁离一个落魄的乡下姑娘居然还认识城里的人。

    难道是城里的亲戚?

    也对,连皇帝都有几门穷亲戚呢,城里人自然也有乡下的亲戚。

    郁离没什么感觉。

    就算郁琴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她面前,将她衬得像个丑小鸭,她也没有为此而局促、羞愧,反而坦荡地看向她,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倒是郁琴似乎很惊讶在这里看到她,问道:“离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她看了看郁离,有些不敢置信,脱口而出,“你看着好像胖了点。”

    她有一个多月没见郁离了,乍然见到她,发现她确实比以往要胖一些。

    听到这话,掌柜和店伙计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他们看了看郁离,这姑娘已经够瘦了,居然还说她胖了点,那她以前得多瘦啊?简直不敢想像。

    再看郁琴,一看就是家里娇养着的,肌肤白晳,面色红润,和郁离对比实在鲜明。

    郁离没说话,她和郁琴虽是堂姐妹,但从小就不在一起玩,没什么话说。

    正要离去,就听到一道刺耳的公鸭嗓响起:“琴表姐,这丑八怪是谁啊?你怎么认识这么丑的人?”

    “别胡说!”郁琴不轻不重地责备一声,“她是我二叔的女儿。”

    说话的少年十四五岁,模样周正,穿着也体面,但那嫌弃的嘴脸实在可恶,连掌柜等人都忍不住看了看他,小小年纪的,一口一个丑八怪地叫着一个姑娘家,实在是没礼貌。

    郁琴朝郁离道:“离娘,这是我舅舅家的表弟诚哥儿,陈季诚,他年纪还小,说话没分寸,你别怪罪啊。”

    旁边站着的杨家姑娘则微微蹙眉。

    她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眼面前的一幕,不过仍是没有说什么。

    陈季诚一脸恍然,嗤笑道:“琴表姐,原来她就是你二叔家的姐妹啊!听说你二叔家只生了四个闺女,而且都是丑闺女,一个个丑得狠。哎哟,怎么会有姑娘家长得这么丑呢,和你一点都不像,有这么丑的姐妹,你一定觉得很丢脸吧……”

    正说着,就见郁离朝他走过来。

    少年人不知世态险恶,正要再次开口嘲笑,突然一个巴掌朝他抽了过来,将他直接抽飞在地。

    众人:“……”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到了。

    就连原本有些不耐烦的杨家姑娘都瞪大眼睛,骇然地看着突然就动手的郁离。

    郁琴终于反应过来,尖叫一声:“你做什么?”她气愤地道,“离娘,你怎么能随便动手?二叔二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我要回去告诉阿奶!”

    郁离平静地看她,“你也想挨打?”

    郁琴瞪大眼睛,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有些羞恼。

    “你、你要打我?”她不可思议地说,“离娘,你怎么能打人?这是不对的!”

    郁离道:“他嘴贱,羞辱我和我的妹妹,我为什么不能打他?如果我羞辱他和他的家人,他要打我,我绝无怨言。”

    郁琴噎住了。

    这是什么歪理?

    郁离不理她,走到被打翻在地的陈季诚面前,一把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扯过来。

    陈季诚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打,这一巴掌打得他头晕眼花,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郁离将他扯到面前,说道:“道歉!”

    ?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第 34 章

    ◎哭了◎

    陈季诚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他今年还未到束发之龄,头发梳成两个发髻,如同头顶两个角,郁离的手一抓,就抓着其中的一个角髻,那手非常稳,任他怎么挣扎都挣不开,甚至因为扯到头皮,疼得他差点就哭出来。

    更可怕的是,郁离还冰冷冷地逼着他道歉。

    看着郁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陈季诚心生恐惧,终于扛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他一边哭一边说:“对、对不起……”

    郁离垂眸看她,终于放开他,任他直接跌坐在地上哭。

    她没理会其他人,付了钱后,拿起掌柜包好的料子和绣线,礼貌地和他道别。

    掌柜被她打人的举动惊住,反应有些迟钝,哦哦哦一声,迟疑地说:“姑娘下次有空再来。”

    等郁离走出绣庄,郁琴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扶起地上的陈季诚,脸上的表情既羞恼又愤怒。

    她没想到郁离居然会做这种事,丝毫不给她面子。

    实在太过分了。

    “诚哥儿,你别哭。”郁琴柔声安慰,“她竟然敢打你,我一定会告诉我阿奶,阿奶会教训她的。”

    在郁琴心里,郁老太太是家里极为威风的人,说一不二,家里的叔叔婶婶和堂姐妹们都要看郁老太太的脸色过日子。

    她以前还见过郁老太太拿藤条抽打郁金她们,骂她们是懒婆娘不干活。

    郁金姐妹几个也只能一边哭一边挨打,都不敢反抗。

    陈季诚哭了一阵,抬头看到掌柜等人都盯着自己,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丢脸,心里生出几分羞恼,脸颊的疼痛更让他气愤不已。

    “她怎么能打人?”他生气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还会打人的?”

    要不是前阵子听郁琴说,她在乡下的二叔家的女儿是个搅家精,害得她爹娘为此忧心,他也不会看到郁离时就出口讽刺,想为她出气。

    郁琴噎了下,咬了咬唇,有些难堪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她会打人,你知道的,我有一个多月没回乡了,我听说她最近在家里闹得很凶,不孝顺长辈,还忤逆,阿奶和阿爷都被她气到,我爹为这事都难受好些天,想着过几天,等谦表哥和杨姐姐成亲后,就回乡一趟……”

    她这话也是解释给周围的人听的。

    郁离刚才打人那一幕,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若深究起来,还是陈季诚先开口羞辱她,她动手是有不对,但也是情有可缘。

    郁琴可不想让人觉得陈季诚做这些是因为自己的挑唆。

    果然,就见杨家姑娘的脸色稍缓。

    原本她对这事不耐烦的,觉得陈季诚去刁难一个乡下姑娘挺没品的,就算人家长得不好看,也不能一口一个丑八怪地叫着,实在过分。

    得知她是个不孝顺的,居然还会忤逆长辈……

    若是如此,陈季诚刚才的举动只是想要教训她,好像也没什么。就是教训不成反倒被人家教训……这事看着有些可笑。

    经历了这事,杨家姑娘也没心思买什么衣服了。

    今儿她是带郁琴来买衣裳的,听说最近绣庄进了一批府城那边的新衣裳款式,想着顺便也给郁琴买一些。

    郁琴是她未来相公的表妹,正好两人的关系不错,郁琴时常捧着她、讨好她,让她很舒心,花点银子给她买些衣裳首饰也没什么,反正杨家有钱。

    杨姑娘看向陈季诚,见他的脸肿了大半,说道:“先去医馆看看吧,别打出什么问题。”

    好歹是未来丈夫的兄弟,自然不能放着不管。

    说实在的,虽说陈季诚刚才做的事出有因,可那副讽刺的嘴脸还是杨姑娘心生不适。

    你就算是要教训她,也没必要口口声声骂人家丑八怪,还攀扯人家家里的姐妹。

    杨姑娘心知自己容貌平凡,最厌烦有人拿姑娘家的容貌说事。

    郁琴察觉到她的不耐烦,心里暗暗喊糟,却不敢说什么,免得适得其反。

    她扶起陈季诚,跟着杨家姑娘一起出了门。

    三人直奔医馆,去的是县城最好的医馆回春堂,找的是医术最好的许大夫。

    许大夫看到陈季诚肿起来的大半张脸,有些吃惊,这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不过等他察看过后,发现虽然看着挺可怕的,但这伤只是在表面,并不伤及其他,连脸都没被打烂呢,只要抹些膏药就好,可见打脸的人对力量的控制非常好。

    “没啥事,抹几天膏药就行。”许大夫淡定地开药。

    “真的?”郁琴不放心,“不用吃点什么药吗?”

    陈季诚肿着半边脸,含糊地说:“大夫,我疼得厉害……”

    肿起的地方像针扎一样,麻疼麻疼的,而且越来越疼,他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难受得都想哭了。

    许大夫笑着说:“都肿了,自然疼的,涂点药就好,记得别碰水,晚上睡觉时也别压着脸,过几天就好了。”

    听到他这么说,三人只好拿药离去。

    接着杨姑娘甩手回家,郁琴和陈季诚也各自回家。

    陈季诚回到家,家人看到他肿起的半边脸各种惊怒不提,郁琴则是忧心忡忡地去找母亲陈氏。

    陈氏正在灶房做饭,见女儿回来,有些惊讶道:“你今儿不是和阿惠去逛街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惠就是杨家姑娘的闺名。

    每次女儿和杨惠出去,都是要玩个大半天,顺便在外头的酒楼吃饭。杨惠家里有钱,并不吝啬带她到处吃、到处耍,还时不时会给她买衣裳首饰。

    陈氏对这个娘家未来的侄媳的金钱能力挺满意的。

    唯一不满的,便是杨惠是商户女,谦哥儿读书厉害,是个有出息的,在她心里举人的女儿都娶得,只娶一个貌无盐的商户女,多少有些委屈。

    郁琴道:“娘,刚才在绣庄,我们遇到二叔家的离娘了……”

    她将在绣庄发生的事和母亲说了说。

    陈氏听后,气得将烧火棍往地上一掷,生气道:“她凭什么打诚哥儿?真是反了天了!”

    “是啊是啊!”郁琴附和,“她变了,居然会打人。”

    上次郁老太太和郁老三进城,他们母子几个恰好不在,后来郁老大和他们随口提了一句,说等陈伯谦成亲后,他会抽个空和他们一起回青石村,说是老家那边有事。

    有什么事?

    自然是二房的离娘最近不听话,回娘家闹腾,闹得老太太和老爷子都头疼。

    大房一家对郁离的印象还留在以前,并不觉得她能闹腾成什么样。

    一个逆来顺受的乡下丫头,就算闹腾能闹到什么?

    不过老太太都进城找郁老大抱怨了,还希望他拿个主意,他是孝子,肯定得回去看看的。

    郁琴听后也不放在心上的。

    她和陈季诚的年岁相仿,陈季诚比她小半岁,表姐弟俩从小就玩在一起,陈季诚对她素来很好,她听到这事,便和他抱怨了几句。

    这次遇到郁离纯属偶然,陈季诚是个冲动少年,见到郁离本尊,就想给她出气。

    陈氏生气过后,很快又冷静下来,有些失望地看着女儿,“郁家的事,你咋能说出去,小心你爹知道了要骂你。”

    郁琴小声说:“诚哥儿又不是外人……”

    在她心里,外祖家就像是她另一个家,她和诚哥儿玩得好,说几句也没什么。

    陈氏被噎住,想说什么又舍不得骂女儿。

    女儿从小就被她娇养着,时常带到县城居住,就是不想让她像二房的那几个女娃般,在村子里磋磨。

    她的女儿,怎么能活得像个村妇?

    当即陈氏也不忙着做饭,说道:“诚哥儿这次被打,陈家肯定生气,咱们得过去看看。”

    不说这次陈季诚会主动挑衅郁离是因为女儿,而且打人的还是郁家的姑娘,不管如何,陈家肯定会对郁家不满,连带着也会迁怒他们。

    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可能会牵连到在陈家读书的两个儿子,她那娘家大嫂也会对琴娘失望,她还想将琴娘嫁给娘家的二侄子陈仲询。

    陈秀才与其妻育有两子一女。

    长子成亲后与其妻诞下三子,便是陈伯谦、陈仲询、陈季诚。

    二子则是一子一女。

    陈伯谦和陈仲询是陈家比较会读书的后辈,陈秀才还指望着这两个孙子能考上举人,圆他中举的梦。

    陈氏自然也盯上优秀的侄子,大侄子的婚事娘家那边早有打算,二侄子的婚事倒是比较宽泛,不用委屈他去选商户女。

    她看上二侄子陈仲询,希望女儿以后能成为举人娘子。

    **

    离开绣庄后,郁离去买了些东西。

    她先去买了半斤盐,昨天用盐来腌了两斤猪肉,家里的盐没有多少;然后又买了些生活用品,例如肥珠子这些。

    干杀猪这活,身上多少会沾点味儿,得用肥珠子洗一洗才行。

    等买完这些,郁离今天刚赚的银子花光了。

    看着空荡荡的钱袋子,郁离再次感觉到钱不够花,决定明天还是多杀几头猪,多跑几家送货。

    因没钱,所以其他的她也没买,直接回家。

    顶着火辣辣的太阳,郁离一路疾走。

    午时她终于回到青石村。

    这时候村民们都已经回家吃饭歇息,外面没什么人,是以也没人见到她从村口走来。

    回到家,周氏正坐在堂屋做衣裳,两个孩子蹲在院子的阴凉处,拿着树枝在沙子上练字。

    见她回来,两个孩子欢快地扑过来。

    周氏赶紧放下手里的活,“离娘,你回来啦,饿不饿?给你留了饭。”

    虽不知道郁离什么时候回来,不过周氏仍是给她做了饭,反正如果她午时不回来,下午应该也会回来。

    郁离将东西放下,去洗了把手和脸,去掉几分躁热,然后坐下来吃饭。

    菜是昨天剩下的半盆肉,有一碗咸菜,一盘白灼青菜,青菜上面浇了红烧肉的肉汁。

    虽然在肉铺又吃了肉包子和卤肉,然而这一路走回来,郁离又饿了,当即将桌上的饭菜都吃光光。

    吃完后,她端着两个孩子给她倒的茶慢悠悠地喝起来。

    周氏说道:“离娘,时间还早,你回房去歇一歇,多睡会儿。”

    想到她大半夜就起床赶路去县城干活,实在心疼得紧,担心她熬坏身子。

    郁离应一声,将今天买的绣桌屏的料子、绣线和盐给周氏,自己拿着肥珠子回房,找衣服准备去洗个澡。

    她进门时,看了一眼床上,见傅闻宵安静地躺在那里沉睡,放轻了动作。

    洗澡的时候,郁离用肥珠子搓身子,发现这泡沫挺多的,而且里面有一股药香味儿,去污效果非常好。

    不愧是最贵的。

    买的时候虽然肉疼,但她还是选择买肥珠子。

    洗完澡后,郁离觉得自己浑身香喷喷的。

    她低头嗅了嗅,闻不到臭汗味,也没有杀猪沾上的血腥气,挺好的,这样不必担心薰着别人。

    毕竟她不是自己睡,床上还有个病人,不能打扰到病人歇息。

    郁离一身清清爽爽的,轻手轻脚地回房,然后在床的外侧躺下,很快就陷入沉睡之中。

    等她醒来时,已经快到傍晚。

    郁离拥着被坐起,天气热,她睡得满头大汗,有些不知今夕是何昔。

    “醒了?”

    旁边响起一道清润好听的声音,郁离迟钝地转头,看到靠着床而坐的男人。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没有存在感,并不打扰她休息。

    郁离朝他嗯了一声,一边下床,整理身上的衣物,睡觉时可能太热了,她有些不老实,襟口有些开,幸好没露什么。

    郁离去桌上倒水喝,顺手给他倒了一杯。

    傅闻宵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问道:“今儿干活还顺利罢?”

    “挺顺利的。”郁离唇角微勾,“猪都乖乖地让我杀,不会挣扎,而且帮忙送货还有跑腿费呢……”

    傅闻宵安静地倾听,目光落在她身上。

    虽然她的语气起伏不大,仍是能听出她的心情很好,对杀猪这活计很满意。

    看来她干得很好。

    这时,听到她说:“就是去买东西时,遇到一个不好的人,羞辱我和我妹妹,然后我打了他一巴掌。”

    傅闻宵有些惊讶,蹙眉问:“可知对方是谁?”

    “他是我大伯娘的娘家侄子,叫陈季诚,郁琴是这么说的。”她平静地说,“他居然说我的妹妹丑,我妹妹哪里丑?”

    她们只不过是瘦了点,等她们将身体补回来,长开后,一定都是漂亮的姑娘。

    傅闻宵总算明白她打人的原因,温声道:“你做得对。”

    她确实是个好姑娘,很有责任心,对妹妹们也十分爱护,容不得旁人羞辱她们。

    见他赞成,郁离就高兴了。

    果然,傅闻宵确实是个好人,很明事理,不会觉得她打人不对。

    ?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

    第 35 章

    ◎新衣服◎

    傍晚的时候,周氏终于给郁离赶制出一套衣裳。

    因花的时间比较快,所以衣服上没绣什么花纹,不过针脚细密,样式也比村里那些年轻姑娘穿的衣服要精致,郁离穿在身上显得十分精神。

    就是太瘦了。

    周氏一边给她整理衣襟、袖摆,一边想着。

    还是得继续好好地养一养才行。

    郁离伸了伸胳膊,发现衣服有些宽,不过这样正好方便干活,在她看来非常合身。

    “娘,很合适,不需要改了。”她朝周氏说道,“谢谢娘,辛苦了。”

    一天时间就赶制出这么一套衣服,可见周氏今天除了做饭外,其他时间都在忙着做衣服。

    周氏笑了笑,说道:“你如今要去县城干活,自然要穿得体面一些。”

    俗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县城那样的地方,不像在村里,可不能穿得太寒酸,要不然有些不长眼的会小瞧你,甚至故意给你使绊子。

    周氏是过来人,对这种事非常清楚。

    在郁离试衣服时,傅燕回、傅燕笙兄妹俩坐在旁边看,手里拿着几颗晒干的花生当零嘴啃。

    听到周氏的话,傅燕笙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小婶婶穿新衣服,好看!”

    傅燕回点头,赞同妹妹的话。

    连小孩子都知道穿新衣服好看。

    周氏忍俊不禁,逗着他们,“小婶婶有多好看?”

    “很好看!”傅燕笙认真地说,“小婶婶最好看了,和小叔叔一样好看。”

    傅燕回继续附和妹妹,只要妹妹说的他都附和。

    听到这话,连郁离都忍不住侧目,怀疑两个小朋友的眼神。

    虽然她对人类的美丑并不怎么关注,但也知道像傅闻宵那样的长相,是极为难见的,眉目如画,清贵俊美,很少有男人能长得这么好看,甚至可以说是漂亮。

    至于她自己,瘦成这样,有眼睛的人都不会觉得好看。

    见她们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话,傅燕笙撅起嘴巴,奶声奶气地说:“小婶婶最厉害了,最好看的。”

    “对!”傅燕回继续当妹妹的复读机,“小婶婶最厉害!”

    得了,周氏算是明白他们的逻辑。

    大概是郁离嫁到傅家后,不仅能挑水、砍柴、劈柴,还让傅闻宵醒过来,并从县城里带回好吃的糖和肉……在小孩子心里,确实是挺厉害的。

    厉害的人,自然是最好看的,和傅闻宵一样好看。

    哎呀,没毛病。

    周氏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也不纠正他们。

    她对郁离道:“我先给你做两套衣服换洗,明儿再做一件,剩下的便做别的款式,上面再绣些图案,你喜欢什么图案?”

    郁离觉得衣服能穿就行,有没有图案都可以,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傅闻宵衣服上的竹子图案,他穿在身上说不出的好看,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那就绣点竹子吧,竹子好看。”

    周氏闻言笑了,“行,就绣竹子,我绣竹子在行,一定给你弄得漂漂亮亮的。”

    等周氏去灶房做晚饭,郁离穿着新衣服回房。

    傅闻宵坐在窗边看书,听到声音,抬头看过去,自然也看到她身上的新衣服。

    以往她穿的都是灰扑扑的粗布麻衣,有种灰头土脸的感觉,整个人好像也灰扑扑的,不怎么引人注目。

    现在,她换上新衣服,这衣服以青色为主,虽然人还是那人,却又有些不一般。

    郁离见他看过来,说道:“这是娘给我做的新衣裳,好看吗?”

    虽说她对除了吃的外,其他东西都可以将就,但有新衣服穿,还是挺乐意的,这布料和粗糙的麻布不同,比较柔软透气,穿在身上舒适多了。

    傅闻宵含笑道:“嗯,很好看。”

    青色很适合她。

    并不是衬她这个人,而是她身上的某种气息,那是一种旺盛的生命力,勃勃的生机,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靠近。

    郁离抿嘴,心里生出些许欢快。

    嗯,果然穿新衣服会让人心情很好。

    原主的记忆里,从小到大穿的衣服都是捡大人的,大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后,便将衣服改小,缝缝补补,然后给她穿。

    现在她有新衣服了!

    **

    第二天,郁离依然起得很早。

    大概今天可以不用去得那么早,郁离迟了半个时辰才起,等她起床时,周氏已经起了,正在厨房里给她做鸡蛋饼。

    因为郁离很喜欢鸡蛋饼,周氏今天继续给她做。

    等郁离准备好出门,周氏将所有的鸡蛋饼都用油纸包起来,让她带在路上吃。

    来到村口,屠老大已经在那里,手里拿着火把照明。

    郁离和他分享了周氏做的鸡蛋饼,不过屠老大只是意思地吃了一块饼子就没吃,毕竟她看着好像挺不舍的样子,他不好意思和小姑娘抢食物,反正到了县城就有吃的。

    路上,屠老大教郁离怎么做火把。

    他们要摸黑走路,拿着火比较方便,比灯笼要省钱,当然也要注意安全,不能烧着了东西,天干物燥时,一个不小心会引起火灾。

    “……你以后走夜路时,也可以点个火把,这样就能看到路了。”

    想到什么,屠老大又问:“对了,你的眼睛晚上能看得清吗?”

    郁离摇头:“看不清。”

    屠老大恍然,“那你得多吃些鸡蛋、动物的肝脏之类的东西,以后杀完猪后,你拿些下水回去做着吃。”

    这还是他跟在宣老将军身边后,从一个军医那里知道的。

    屠老大以前也是如此,在昏暗一些的地方,眼睛就看不见,不仅是他,军营里很多兵卒都如此。

    这些兵卒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患有这样的眼疾,后来都改善不少。

    郁离自然知道这事,以前是没条件,现在嘛,她都开始杀猪了,想弄些猪的肝脏之类的挺容易的。

    这年头猪内脏被称为下水,人们很少吃它们,主要是下水味儿重,难清洗,加上很少有人能将它们做得好吃,大家都不爱吃。

    婆婆应该会做吧?

    郁离很严肃地想,这世界好吃的东西太多了,也希望猪内脏能做好吃,那她肯定会多吃-

    来到县城的肉铺,张复等人已经来了,正坐在那里吃面。

    今天的早饭是肉丝面,一大锅肉丝面放在那里,想吃就自己去捞。

    张耀平抱怨道:“每次都是这样,做一大锅,咱们都吃不完,放到午时,都已经坨得不成样了,糟踏这么好的白面……”

    他当然不嫌弃白面擀的面条,可也不能统统煮一大锅啊。

    “七叔,要不然咱们请个人做饭吧,这样不用总找包子店的大娘,为了方便,她每次都做一大锅,吃不完还要放到第二顿,都不好吃了。”

    要是以往,张复还会考虑一下他的提议,不过今天嘛……

    他淡定地说:“没事,能吃得完。”

    张耀平:“……”

    很快张耀平就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几个大男人吃饱后,郁离就将锅里剩下的肉丝面都包圆了。

    罗叔和张耀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他们昨天来得晚,没见到郁离一个人就吃掉几个大肉包子的一幕,并不清楚她的饭量有多可怕。

    几个大男人凑到一起都比不过她一个。

    “你咋吃这么多?肚子不撑吗?”张耀平不可思议地问,瞅了瞅她的身板,这么瘦,她到底吃到哪里去?

    郁离:“不会,我力气大。”

    张耀平顿时无话可说。

    行吧,力气大确实是真的,力气大的人吃得也多,不奇怪。

    他又纳闷地问:“你都吃这么多了,咋还这么瘦呢?”

    “饿瘦的。”郁离面不改色地说,“以前在娘家,阿爷阿奶他们嫌弃我们是女孩子,说我们不干活,不用吃太多。”

    闻言,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皱眉,特别是张复和屠老大,都很生气。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长辈?居然觉得女孩子不干活不用吃太多,生生将人饿成这瘦骨嶙峋的样子。

    而且看郁离干活的利落劲儿,并不觉得她不干活,肯定干得不少,看她那双手,就知道这是一双经常干活的手,手指粗糙,指腹还有厚茧。

    张耀平愤怒道:“你家那爷奶也太过分了。”

    她在娘家肯定不会不干活,指不定是长辈苛待她,想克扣她的口粮。

    这些年风调雨顺,赋税也不重,百姓一年忙到头,大多手中都能有余粮,没必要这么亏待家里的姑娘吧?

    郁离心里赞同地点头,确实过分。

    不过她知道这年头讲究孝道,不能在外人面前说长辈的不是,于是她道:“也不怪他们,我们家要供大伯家的两个堂哥读书,大家都只能缩衣节食。”

    闻言,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怪不得呢,居然还供着两个读书人,对于乡下人家来说,可不就是沉重的负担。

    屠老大对郁家的印象变得十分恶劣。

    他对郁家的情况不怎么清楚,只知道郁家有三房,郁老大在县城给人当账房,每个月应该有三两银子的月钱,就算是在县城,这三两银子月钱也很多了。

    就算家里有两个读书人,也没必要这样亏待家里的女娃。

    知道郁离这么瘦是饿出来的,大家都很同情。

    张耀平说道:“那你以后多吃点。”

    他自己也瘦,但这种瘦更多的是因为长身体抽条,没来肉铺干活前,他家里也不富裕,但并没有让他的姐妹们饿肚子,他有的姐妹们也有,只有那些不将家里女娃当人看的狠心长辈才会不给女娃们吃饱饭。

    郁离爱听这话,自是点头。

    等去干活时,张耀平又说:“我原本还以为你就长这模样,还说咋有姑娘家瘦成这样,都瘦到快脱形,看着就丑,没想到是饿瘦的,等你的身子养好了,你应该不会这么丑,还是要多吃点……”

    郁离平静地看他一眼,看在他让自己多吃点的份上,就不打他了。

    要不然,哪个敢跑到她面前说她和她的妹妹们丑,她还真忍不住一巴掌过去。

    参照昨天的陈季诚。

    **

    今天肉铺多杀了两头猪,一共杀五头猪。

    猪从后院的猪圈里赶出来,遇到郁离时,趴在地上,揪着猪尾巴都没办将它们赶起来,直到郁离让路,它们方才小心翼翼地绕过去。

    郁离提着一头猪的四蹄,摁在杀猪凳上,拿刀捅入脖子,血落在桶里。

    接着刮毛,开膛破肚,分割猪肉。

    郁离很快就处理完一头猪,继续杀下一头。

    在她开始杀第三头猪时,那边几个男人终于处理完一头猪。

    他们看郁离干活,有一种杀猪非常简单的感觉,觉得自己也可以。当然,等他们上手后,才发现他们不可以。

    郁离杀猪时,猪全程安鸡如鸡,不吭一声。

    他们杀猪时,杀猪声一阵阵的嚎,挣扎得厉害,吵得左邻右舍都醒过来。

    郁离杀了三头猪。

    杀完猪后,天边露出鱼肚白。

    众人歇息了会儿,开始去送货。

    郁离拎着一个大竹筐,里面装了将近二百斤的猪肉,轻松地将它背起来。

    她朝屋里的人说:“我先去送货了。”

    张复他们和她道别,看她轻松地走出门,再看自己手里的竹筐,往上一提,还真是沉甸甸的,罗叔差点就被压弯了腰。

    “哎哟,我这老腰!”罗叔锤了锤腰杆,“看离娘那么轻松,总有种自己也能行,上手才发现,原来真不行。”

    张耀平闻言马上就说:“对的对的,我学郁阿姐刮猪毛,以为一刀刮过去就能干干净净,哪知道根本就刮不动,刀都差点飞出去。”

    两人说着,对视一眼,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都比不上一个小姑娘。

    多少有些羞愧。

    **

    今天郁离送了二十家的货。

    杀了三头猪,加上二十家的跑腿费,今天共赚了两百五十文。

    领到她的工钱时,郁离很高兴,心里琢磨着等会儿要买些什么东西回家。

    张复提了两副特地留的下水给她,用芭蕉叶包起来,放到她的背篓里。

    他说:“屠哥和我说了,以后这下水你拿去吃罢,多补补身体,养好眼睛。”

    杀猪的时间早,她要大半夜就起,这眼睛看不见可不行。

    “我给你钱……”

    “要啥钱啊!”张复摆手,“下水不值钱,都是当作添头送出去的,给谁不是给,你拿回去做着吃。”

    郁离便作罢,心里记着这份人情。

    回去的时候,郁离在县城里买了一些日用品,酱油、醋和牙粉等,接着拐去买糖、果脯,并且大方地在点心铺里买了桂花糕和白米糕,还拐去卤肉店买了一些卤肉,还有一只烧鸡……

    现在她赚钱了,便想买自己想买、想吃的东西。

    买完后,郁离背着一个背篓的东西,迎着正午热辣辣的太阳回村。

    ?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第 36 章

    ◎还钱◎

    郁离今天带回来的东西太多,多得周氏都惊讶。

    “离娘,咋买这么多东西?”

    郁离一边吃饭,一边说:“不多啊,都是家里缺的,我看家里没有就买了……对了,今晚咱们吃卤肉和烧鸡。”

    这话是对两个孩子说的。

    果然,傅燕回、傅燕笙欢呼起来,小孩子嘴馋,听到有好吃的就控制不住。

    吃完饭后,郁离将白米糕和桂花糕拿出来,给两个孩子一人递了一块。

    白米糕是最便宜的,一文一块,她买了十块,晚点送些过去给几个妹妹尝尝。

    桂花糕贵了一点,三文钱一块,能闻到甜甜的桂花香,只买了几块,等以后钱多了,可以多买点。

    两个孩子捧着白米糕吃,白米糕口感比较粗糙,但它甜啊,虽然只是淡淡的甜味,在很少能吃到糕点的孩子眼里,都是好吃的。

    看得郁离忍不住也吃了一块。

    嗯,确实好吃。

    郁离将背篓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将它归置好,最后提出两副下水。

    “娘,这是肉铺给的下水,不用钱的,你会整治吗?”

    周氏注意到这句“不用钱”,当即道:“会的,下水要是整治好,还是挺好吃的,就是麻烦了点。”

    不过免费的东西嘛,再麻烦也不算什么。

    郁离闻言自然高兴,又有好吃的了。

    婆婆果然很能干,能干得郁离都觉得有些不太想离开傅家,以后要是离开了,没有婆婆给她煮东西吃,她一定很不习惯。

    将东西都归整好后,郁离拿出两块桂花糕放盘子里,还有糖和果脯等,将它们拿回房。

    回到房里,发现傅闻宵正好醒来,她道:“我买了桂花糕,要不要吃一块?”

    傅闻宵刚醒,没什么胃口,轻声道:“先放着罢。”

    郁离将东西放到桌上,指着糖和果脯,“这是给你买的糖和果脯,你以后吃完药,用它来甜甜嘴。”

    傅闻宵:“……”

    傅闻宵哑然,她这是将自己当成小孩子哄不成?

    等郁离拿了衣服去洗漱,他伸手捻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地吃着。

    在郁离眼里香甜无比的桂花糕,在他看来做工十分粗糙,口感并不细腻,甚至有些甜腻过分。不过乡下人就喜欢这种甜腻,越甜他们越觉得赚到了。

    郁离洗完澡回来,擦干头发后,便上床歇息。

    她打了个哈欠,很自然地和他说:“我先睡会儿,酉时你再叫我。”

    两人虽然同床共枕,但因床很大,各占一个位置,倒也是相安无事——除了晚上偶尔郁离睡得沉了,有点不自觉的本能动作外,还是很和谐的。

    傅闻宵坐在窗边的位置,准备看会儿书,闻言先是应一声,然后说道:“你可以多睡会儿。”

    她半夜就起了,肯定累得紧,加上她的身体状态似乎还没好,傅闻宵觉得她应该多休息。

    “家里的柴快烧完了,我得进山里砍点柴……顺便挑水……”

    郁离的声音渐渐地变小,最后消失。

    傅闻宵坐在那里,目光转到床上,看到床上安静地躺在那里的人。

    这是他平日里睡觉的地方,沾了他的气息,是属于个人极为隐密的地方,外人很难入侵。以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床上会多一个人,他会坐在屋子里,看着另一个人在他床上安睡。

    等郁离睡熟,傅闻宵慢吞吞地起身,走出门。

    出门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阳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傅闻宵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阳光,然后朝堂屋走去。

    他走得慢,步子却很稳。

    午后的村子里很安静,这时候村民们大多都在歇息,很少会有什么声音。

    周氏坐在堂屋里,飞快地缝制一件衣服,傅燕回兄妹俩已经被赶回房睡觉了。

    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进来,她抬头看过去,见到傅闻宵时,吃了一惊。

    “宵哥儿,你怎么出来了?”周氏赶紧过去扶他。

    傅闻宵其实不用人扶,心里清楚她的紧张,倒也没拒绝。

    周氏一脸担忧,“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傅闻宵坐下来,对一脸担心的周氏道:“今天天气好,出来坐一会儿。”

    周氏听后,自然是高兴的,因为他确实很久没有出来了,人就应该多走走身体才好。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张了张嘴,问道:“离娘睡了吧?”

    “睡了。”

    周氏叹气,说道:“宵哥儿还是这般体贴人,有时候我宁愿你别这样……”

    她给傅闻宵倒了一杯水,看着他,欲言又止。

    傅闻宵唇角含着笑,接过水慢慢地喝着。

    “宵哥儿……”周氏有些不安地说,“你的病……一定可以好的吧?”

    傅闻宵只是温和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周氏的眼眶蓦地红了,“宵哥儿……”

    其实她很清楚,冲喜或许并不能真的救他,但她心里还是希望有奇迹,所以才会自作主张,给他娶个媳妇冲喜。

    若是傅闻宵没了,傅家真的要断了……

    她也对不起托付自己重任的主家。

    傅闻宵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说道:“你放心,若我……我会安排好你们的。”

    周氏低头,用帕子拭泪,哽咽地道:“宵哥儿,你知道的,我希望你好好的,傅家只剩下你了,我不能对不起你娘亲,她将你托付给我,我却没有好好照顾你……”

    傅闻宵摇了摇头,“千年世家都有倒的时候,傅家若是没了……就没了罢。”

    他的神色淡然,对一切似乎已经看开。

    周氏却十分难受,明明现在家里多了一个人,眼看着日子要好起来,可是他却……

    “离娘很好,日后我若不在,她会照顾好你们的。”傅闻宵轻声说。

    他观察她一个多月,确认她的品行,是个值得托付的。

    虽然人是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孤魂,但只要是个好的,其他的便不必计较。

    周氏低头不语,半晌小声地说:“宵哥儿,离娘确实很好,你、你就不能和她试一试吗?你娘若是见着离娘,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那么勤快又充满活力的姑娘,对生活满是期盼和热情,只要看着她,都觉得日子不是那么难过。

    周氏看着就喜欢,总想着如果傅闻宵也能像她一样,哪天身体养好了,生机勃勃的,多好啊。

    比起容貌家世那些身外之物,周氏更喜欢这样健康又有活力的姑娘。

    傅闻宵沉默半晌,温声道:“娘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

    他是个将死之人,还是别拖累人家姑娘,死了还要搅乱她的心,让她难受,不如这般,两人平平淡淡地处着。

    只要不做真正的夫妻,日后她还可以另觅良缘。

    这么想时,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和怅然。

    似乎又有些不甘。

    他不愿去想那不甘是什么。

    **

    下午郁离醒来,换上旧衣服,先去挑水,将家里的水缸挑满,然后拿砍柴刀进山砍柴。

    她砍了两担子的柴回来,放到柴房里,然后在院子里劈柴。

    周氏见她满头大汗的,给她冲了碗糖水,心疼地道:“离娘,要不这些活儿还是找大壮来吧?”

    她每天大半夜起来去县城干活,已经很辛苦了,回来还要做这些,很怕她熬坏身子。

    不如让大壮帮忙,如此她回来后便能松快一些。

    郁离喝了糖水,说道:“娘,不必了,这些活我也能干。”

    她真的不觉得挑水、砍柴是什么累活,这比围剿异种要简单得多,甚至都不必费什么力气。

    晚上周氏做了爆炒猪肝和猪腰,很舍得下油,味道很好,里面还加了一些茱萸,添了点辣味。

    猪肝和猪腰炒得很嫩,没有什么膻腥味。

    周氏说道:“离娘,你明儿去城里时,买些香料回来,我调个卤汁,将下水卤起来,这样更好吃。”

    听到这话,郁离自是点头,得知香料很贵,打算明天多带点银子。

    这个世界的卤味很普遍,人们已经懂得用香料来做卤味,就是香料品种有限,做出来的卤味的味道各异。

    吃过饭,天色已经不早。

    郁离用篮子装了些糕点、卤肉和半只烧鸡,朝周氏说:“娘,我去郁家了。”

    周氏没多想,以为她想给娘家人送些吃的,这也没什么,毕竟是她赚的钱,她买回来的东西,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她不是小气的,不会觉得郁离这是拿夫家的东西补贴娘家。

    踏着暮色,郁离来到郁家。

    当看到她进门,刚吃过晚饭的郁老三夫妻脸色大变,以为她是过来催债的。

    至于郁老太太和郁老爷子,直接回了房,将门关上。

    果然,郁离见到他们,就说道:“三叔,三婶,今天是第二天了,你们还钱给阿银了吗?”

    她只给他们三天期限,可不会让他们拖上一两个月,最后拖没了。

    不管他们是去借,还是去偷、去抢,反正他们一定要还钱。

    郁老三夫妻沉默。

    郁敬忠等人站在父母身边,眼睛都红了,死死地攥着手,觉得她欺人太甚。

    “我、我们家没钱……”郁敬义小声地说。

    郁离神色未变,说道:“那是你们的事!明天就是第三天,三叔你们记得要还啊。”

    三房所有人:“……”

    郁离没理会他们,提着篮子和妹妹们一起去了西屋。

    到了姐妹几个的房间,郁离将篮子盖着的布掀开,拿出里面的吃食,看得郁金她们惊呼出声。

    糕点、卤肉和烧鸡,不管哪一样,都是她们以前从来没吃过的。

    “吃吧。”郁离对她们说,“你们多吃点,将身子养好。”

    她瞅了瞅三个妹妹,发现她们的五官轮廓其实都很好看,遗传了柳氏的眉眼。

    柳氏年轻时长得极为标志,要是长得丑,郁老太太也不好为二儿子聘娶她,毕竟柳氏是北边逃荒而来的难民,没娘家没根基的,除了那些穷得娶不上媳妇的,很少有正经人家会给儿子娶个逃荒的姑娘。

    可惜再好的容貌,这么多年的蹉磨下来,也去得七七八八。

    “大姐,白米糕真好吃,卤肉好吃,烧鸡也好好吃啊!”

    郁珠吃得满嘴都是油,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地说。

    郁金和郁银吃得斯文一些,不过她们也和妹妹一样,吃得停不下嘴,虽然先前已经吃过晚饭,觉得还是能继续吃。

    现在郁家已经不敢再苛待二房的人,但也不能敞开肚皮吃,晚上约莫能吃个六七分饱那样。

    郁离道:“你们喜欢,我下次再买。”

    “还是别买了。”郁金比较理性,“这些东西不便宜吧?大姐你别乱花钱,自个多存点钱。”

    钱就是人的胆,如果大姐手里有钱,在傅家也能更挺直脊背,不用担心她被欺负——呃,虽然可能也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没事,我以后多赚点钱。”郁离不在意,赚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等她以后赚更多的钱,她将妹妹们从郁家接出来,让她们不再受郁家控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

    二房的姐妹几个在屋子里吃肉,三房的人则因为郁离回来心慌不已。

    王氏颤声道:“怎么办?她不会真的要砸了咱们家的房吧?”

    按她的想法,这钱他们都花光了,是不愿意还的,可郁离这个煞星,不还钱就要砸房子。

    “她肯定会的。”郁敬忠说,“娘,她连堂屋的房柱都打断,要是爹不还钱,她肯定会砸咱们家的房。”

    没了房子,他们难道只能睡在院子不成?

    郁敬忠兄弟三个都吓坏了。

    他们现在最怕的人就是郁离,以往这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堂姐,现在变成郁家最可怕的人。他们真的怕郁离砸掉他们的房子,甚至因为还不上钱,还会来打他们。

    她是不打长辈,但她打晚辈啊,他们都比她年纪小,她肯定会来打他们的。

    郁老三看着害怕的儿子们,咬了咬牙,“我去找娘。”

    “找娘?”王氏问,“娘会帮我们还这笔银子?”那可是二两银子,以老太太那吝啬的劲儿,不可能还的吧?

    郁老三苦着脸,“可咱们一下子也拿不出二两银子。”

    郁老三是个精明的,平时打零工赚到的钱,都只交一部分到公中,剩下的买好吃的一家子躲在屋子里偷偷吃。

    他想着,反正家里的银钱都要给大房的两个侄子读书,根本落不到其他人手里,那不如将钱花了,省得老太太知道他们手里有余钱,肯定会来要。

    是以每次拿到钱,他就会将之花光光,三房根本没什么积蓄。

    郁老三也怕郁离会砸了他们的房子,今儿见她过来,自然又勾起她砸断堂屋房柱的记忆,只想着赶紧还了钱,让她别再盯着三房。

    当即他去了正房那边。

    不久后,正房响起老太太暴怒的声音,郁老三直接被打出来。

    “没钱!”郁老太太暴躁地骂,“是你自个花光了钱,居然还有脸找我要钱,你们自己想法子还!”

    郁老三抱着她的腿,不管她怎么打都不松开,哭嚎道:“娘啊,你就帮帮儿子吧,儿子没钱还……”

    他已经打定主意,这钱自己是还不上的,也不可能让王氏回娘家那边借,那可是二两银子,要还到什么时候才能还完?

    王氏也不肯回去借,不愿意背负这么大的一笔债。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老太太帮还。

    这些年,他们往公中上交那么多钱,老大还在县城当账房,也给家里交钱,他不信老太太手里没银子。

    不就是二两银子,老太太都不愿意帮他们出,也亏得他们这些年一直无怨无悔地供着大房。

    这一刻,郁老三心里终于生出些许怨恨。

    ?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

    你们表急,就要整治郁家大房了,郁家很快要分家的。

    第 37 章

    ◎闹起来◎

    郁老三和郁老太太这次闹得很凶。

    倒也不是郁老三要闹,而是郁老太太心硬,就是不肯帮郁老三出这个钱,让他找别人借,自己去还。

    郁老三自是不愿,死活都不肯放开郁老太太。

    郁老太太人长得瘦瘦小小的,被人高马大的儿子抱着腿不放,根本就没法动,只能边打边骂。

    但郁老三就是不放啊。

    不管郁老太太怎么打、怎么骂他就是不松手,除非他娘愿意帮他还钱。

    天色已经暗下来,郁家这边的动静闹得比较大,郁老太太那大嗓门传得老远,吸引了周围的邻居,一个个从屋子里走出来,兴奋地朝郁家那边张望。

    他们竖耳倾听一会儿,总算明白几分缘由,不由有些奇怪。

    郁老三这是欠了谁的钱不还?这是要找老太太要钱帮忙还吗?

    他们突然想到这两天见到郁老三时,郁老三脸上的痕迹,一看就是藤条抽出来的,都抽肿了,没个几天是不会消下去,可见下手的人有多狠。

    路上遇到时,还有人问郁老三是怎么回事,郁老三明显不想回答,只道是家里的老太太心情不好抽的。

    大伙都没多想,还觉得郁老太太性子实在暴躁,一个不顺心就拿藤条打人,就算有什么不顺心的,也不能打人啊,郁老三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总要给他点面子。

    这会儿,他们倒是明白郁老太太为什么要打人。

    这得欠了多少钱啊,不然郁老太太怎么气成这样,骂儿子骂得那么脏?

    不过郁老三到底欠了谁的钱?他怎么会突然欠钱?

    不会是欠了什么赌债之类的吧?

    众人都很疑惑,可惜除了郁老太太的高声大骂外,并没透露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虽是如此,还是挺让他们对这事感兴趣的,明天大伙儿凑到一起,又有新鲜的话题聊了。

    许是郁老太太一直不肯答应,郁老三终于忍不住,他愤怒地说:“娘,你不肯帮我还钱,还不是想攒着钱给大哥他们?大哥是你的儿子,难道我不是你儿子?”

    郁老太太生气地喷回去:“你也配和老大比?”

    “我怎么不配?”郁老三怒吼道,“要不是当年你不肯送我去私塾,你怎么知道我不能读书?比起大哥连个童生都考不中,说不定我能考中呢?”

    “我呸,你有脸说,你这蠢样,还想考童生?只怕连字都认不全。”

    “你们不送我去私塾读书,我自然连字都认不全。”郁老三怨恨地说,“说到底,还是你偏心,你和爹都偏心,偏着大哥他们,让大哥去读书不算,还让大哥的两个儿子读书,反倒是我的敬忠、敬信,明明他们从小就机灵,是读书的好料子,可是你们就是不送他们去读书,让我们做牛做马供大房读书……”

    听到这话,不说那些竖起耳朵的村民,就是屋子里的郁老爷子也能听出来,郁老三这是怨上大房了。

    郁老太太气得扬手直打他,“你们凭什么和老大、敬德他们比?敬德、敬礼他们的外祖父是秀才,他们在陈秀才那里读书不收束脩,你们和陈秀才有什么关系?你们有那脸让陈秀才免费教你们吗?”

    “那还不是你们先将大哥送去陈秀才那里,让大哥娶了大嫂,要是我……”

    “我呸,你做什么美梦呢!就算将你送去陈秀才那,你以为就你这副德行,你能娶秀才家的姑娘吗?只有老大那样能干的,人家才能看得上。”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你就是偏心,不给我机会!”郁老三怨恨地说,“你和爹都偏心,从小就偏心大哥,苛待我们,为了让大哥读书,你们将大姐嫁给一个会打媳妇的男人,害得大姐天天被打,还想将小妹送给隔壁村的地主老爷当妾,要不是小妹自己机灵跑了,只怕她现在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还有二哥,你们为了省钱,给二哥娶了逃荒过来的二嫂!”

    “你们就是偏心!”

    “这么多年,我们干了多少活,挣的钱都被你们拿走供大哥他们读书,我们就像地里的泥土一样,被你随意地踩、随意地丢……”

    郁老三嘶吼着,发泄心里的怨恨不平。

    不过是二两银子啊,他娘居然不肯帮他还,这么多年,他往公中交的银子,都不止二两。

    为了这二两,老太太对他又打又骂的,仿佛他不是她的儿子。

    郁老太太暴跳如雷,对他又抓又挠的,破口大骂,恨不得将他推到地上使劲地打骂。

    屋子里的郁老爷子终于坐不住。

    他走出来,沉着脸说:“行了,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

    郁老三被亲娘打得又疼又委屈,正是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不像平时那般怕他,此时他只想发泄心头的怨恨不满和委屈:“爹,你们太偏心了,大哥他们什么都有,我和二哥就只能为他们做牛做马,甚至还得不到一个好……”

    虽然郁离做得很过分,郁老三很不喜欢她,但他心里其实是羡慕她的。

    羡慕她可以反抗家里的各种不公,让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拿她没辙。

    要是他也能这样……

    郁老爷子脸色很难看,厉声道:“你胡咧咧什么?不就是二两银子吗?我们给你就是!”

    “老头子!”

    郁老太太拔高声音,明显不愿意。

    郁老三愣住,如同被浇了一桶冰水,将他激动的情绪瞬间就压了下来。

    他有些茫然,似乎没想到老爷子会妥协。

    郁老爷子阴沉地看他,“不准再闹,省得给人看笑话。”

    天色虽然已晚,但这里闹的一出,想必左邻右舍都在暗地里听着,他丢不起这脸,也不能让老大一家丢脸,甚至被人认为他们偏心。

    王氏赶紧过去将跪在那里的郁老三扶了起来。

    先前郁老三一直是跪着抱着郁老太太的腿,任她打骂,就算他心里悲愤怨恨,也没想过要对老太太做什么。

    他仍是不敢。

    王氏心里很高兴,老爷子居然愿意给他们二两银子,这样他们就不用去借银子了,也不用担心还不上银子郁离会砸他们的房子。

    她并没有多想,还以为这是丈夫故意这么说的,就是为了让老爷子他们帮忙还钱。

    郁老太太很生气,她想说什么,就听到老头子说:“老婆子,去拿银子!”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气得想将那边的郁老三抽一顿。

    郁老三刚才的那些话对她完全没影响,只觉得他胡说八道,并不乐意帮他还这钱,最后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郁老三,回房取钱。

    等郁老太太取钱出来,郁老爷子对郁老三说:“以后别再说那种话,你们兄弟几个,我们当父母的都是一视同仁,只不过老大他们有读书的天赋,所以我们看重一些,将来若是敬德、敬礼他们有出息,他们肯定不会忘记你们这些叔叔婶婶的付出,你们也能跟着沾光,不是吗?”

    郁老三讷讷的,没有说话。

    只有王氏欢喜地附和:“爹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才不管郁老爷子说什么,反正只要钱到手就行。

    郁老爷子脸色稍缓,又说了几句软话,直到郁老三面露愧色,便将这事揭过,带郁老太太离开。

    回到房里,郁老太太生气地道:“老头子,你怎么能帮老三还钱?”

    那可是二两银子啊!

    郁老爷子有些疲惫,“不出这个钱,难道让老三他们怨恨老大和敬德不成?”

    “他们敢!”郁老太太凶狠地说。

    郁老爷子阴沉着脸,怎么不敢?

    要是这次他们不帮他还钱,老三绝对会怨他们,也怨恨大房,届时只怕这个家就要散了,没办法拧成一股,一起供两个孙子读书。

    这是他最不乐意看到的。

    **

    外面的动静闹得大,西屋的郁离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郁金原本因为吃到好吃的东西而有些轻快的心情顿时没了,攥紧了手,嘴唇紧紧的抿着。

    郁银也有些沉默。

    郁珠眨巴着眼睛,小声地说:“我觉得三叔说得对耶,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她的年纪虽小,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爷奶确实偏心大伯他们,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

    郁银拍拍她,“别说了。”

    郁珠鼓起腮帮子,还想说什么,见姐姐们沉默的样子,只好作罢,继续啃着白米糕。

    不久后,郁老三来到西屋,当着郁离的面,将二两银子交给郁银。

    他说道:“离娘,钱我还给你们了。”

    郁离点头,没有说什么。

    郁老三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然后离开了西屋。

    回去时,王氏一脸高兴地说:“太好了,终于不用担心咱们的房子被她砸了。”她压低声音,“幸好你闹了这一通,让老太太他们给钱。”

    她也没想到,最后老爷子会出这钱,原来还能这样。

    郁老三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回房。

    “你怎么啦?”王氏不解的看他,钱都还了,不是应该高兴吗?

    郁老三坐在那里,说道:“没什么,只是发现……”

    其实老爷子他们确实很偏心,如果不是怕他闹起来,怕有损大房的名声,根本不会给钱。

    虽然后来老爷子说了不少软话,听着挺有道理的,可他心里就是不得劲。

    老头子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怕他心生怨恨,想让他们继续像以前那样当牛作马地供着大房。

    郁老三怨恨吗?

    当然怨啊。

    谁生来就是吃苦的,而且还是为了其他人吃苦。

    眼看着大房吸着他们的血越过越好,在城里当体面人,他们在村子里干苦活、累活,为他们缩衣节食,连自己的孩子都吃不饱,谁会高兴呢?

    先前和老太太说的那些,其实也是他的心里话。

    以前因为有二房一家成为郁家最底层,相比他们,三房的日子确实过得还算过得去,所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有比他们更惨的在,有对比,显得他们的日子过得都不那么坏。

    然而当二房不愿意逆来顺受,开始奋起反抗,甚至要求被公正对待后,三房的处境就变得不是那么好,也衬得三房过得越来越差。

    这谁乐意啊?

    郁老三从来不傻,甚至是个精明的。

    以往他只是不愿意往坏处想,加上老爷子总是告诉他们,等大房好了,他们也能沾光什么的,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供着大房。

    可这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大房其实就是一直在吸着他们的血过好日子。

    这一晚,郁老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每当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很多事,心里越发的难受。

    最后他甚至怀疑起来,等大哥回来,他真的能制得住郁离吗?凭什么他们都拿她无可奈何,郁老大就能,就凭他多读了些书?

    如果连郁老大也拿郁离没办法呢?

    郁老三想到这里,倏地坐起。

    王氏被他的动静弄醒,也跟着坐起,带着睡意的声音问:“天还没亮呢,你干啥啊?”

    白天干活累得半死,她只想好好睡觉。

    郁老三静静地坐在那里,然后对王氏说:“你说,如果连大哥都拿离娘没法子,咱们家会咋样?”

    王氏:“……不、不会吧?”

    她被吓醒了,连郁老大都拿离娘没法子,那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她实在不敢想象。

    黑暗中,郁老三的双眼像猫一样,幽幽发亮。

    “如果真是那样……”

    如果真是那样,只怕郁家就要散了……

    不对,郁家或许会——分家,将二房分出去。

    如果二房被分出去,那以后只剩下他们三房供大房的两个读书人,然后三房的处境就和以前的二房差不多,当牛作马,吃得比狗少……

    这么一想,郁老三越发的睡不着,整夜辗转反侧。

    **

    郁离不知道郁老三心里萌发分家的想法,她已经适应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赶去县城杀猪的日子。

    张复是个好人,知道她吃得多,每天都不吝啬让人多准备吃食。

    甚至因为这段时间吃得太好,充足的食物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的轻松,那种沉甸甸的难受感减去大半。

    一般觉醒期几天到几个月不止。

    觉醒的时间多长,全看个人的体质,能觉醒什么能力,是强是弱,也看个人的机遇。

    她来到这个世界还未到两个月,加上缺衣少食,更没有辅助的药剂,只怕觉醒的时间会拉得更长。

    郁离觉得自己有耐心等待渡过漫长的觉醒期。

    就算需要几个月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努力多吃点,正好补补身体。

    就在郁离适应觉醒期和县城的工作时,陈家那边终于举办婚礼。

    郁老大带着一家人都去陈家喝喜酒。

    喝完喜酒,郁老大将长子和次子留在陈家的私墪这边,叮嘱他们好好读书,不可松懈,为明年的县试做准备,然后带着妻子、女儿和小儿子离开陈家。

    回到他们租的房子,郁老大对妻子陈氏道:“你们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咱们回村。”

    陈氏沉着脸点头。

    她心里压抑着怒气,这怒气自然是冲着郁离去的。

    只要想到她打了陈季诚,害得她不得不回娘家,伏低作小地向大哥大嫂赔罪,就怕连累到两个儿子在陈家读书,心里实在生气。

    陈氏朝丈夫说道:“这次回去,你一定要好好地说说二弟和二弟妹,他们是怎么教女儿的,教出这样的女儿?离娘实在不像话,居然动手打人!就算有天大的误会,也不能动手打人啊,瞧瞧诚哥儿被她打成那样,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有什么天大的仇怨呢。”

    郁老大皱眉,沉声道:“我知道,这事确实是离娘不对。”

    当他得知陈季诚被打时,实在不敢置信,还以为是个误会。

    不管如何,打人就是不对,幸好陈家没因为这事给两个儿子脸色看。

    旁边正在玩的郁敬宗突然问:“爹、娘,大堂姐她咋来县城了?不会是自己偷偷来的吧?”

    他今年十岁,已经是个半大小子。

    听说郁离打了陈季诚后,他还特地去陈家看陈季诚,看到他肿着大半边脸,说话都不利索,实在震惊。

    他那懦弱的大堂姐居然会打人?这是真的吗?

    不过他更好奇大堂姐怎么会突然来县城。

    “谁知道。”陈氏没好声气地说,“指不定是傅家让她来县城买东西。”

    他们都知道郁离上个月出嫁了,嫁的还是三年前在青石村落户的傅家的儿子,听说那是个病秧子,将药当饭吃,病恹恹的,说不定哪天就没了。

    大伙儿都没见过傅家那儿子,只怕丑得没法见人。

    历来久病之人,没哪个能好看的。

    要不然,为什么这三年来,他都没露过脸?只怕是知道自己丑陋不堪,不敢出门见人吧。

    第 38 章

    ◎跪下◎

    郁琴忍不住问:“娘,那个傅家的儿子,真的长得很丑吗?”

    “那肯定很丑!”郁敬宗一脸笃定,“听说他从小就生病,生病的人没哪个不丑的,你瞧邓婆子家的儿子,他只不过是病了两年,就丑成那样……”

    他说的邓婆子家,正是郁老大在县城租住的房子所在的巷子里的一户人家。

    邓婆子的儿子前年生了一场大病,这病生生拖垮一个家庭,那邓婆子的儿子后来在人前露面时,那副病骨支离的模样,简直吓坏人。

    很多孩子晚上睡觉时还会做噩梦呢。

    郁敬宗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神色,“反正大堂姐也丑,他们都一样丑,丑人配丑人,不是正好吗?”

    有了参照物,郁琴已经能想像傅家那儿子有多丑。

    她心里多少有些同情,没想到郁离居然嫁给一个那么丑的男人,也不知道她对着这么个丑男人,晚上睡觉时会不会吓得做噩梦。

    陈氏听到儿子女儿的话,表情略有些怪异。

    邓婆子的儿子是得了痨病,自古以来,得这病的就没哪个是好看的吧?

    听说傅家那儿子是早产的,娘胎里带着病,需要天天吃药,这病和痨病不同,不过……反正都是病,应该差不多吧?

    “听说傅家挺有钱的。”郁琴又说了一句。

    傅家以前是行商,就算落魄了,家里的钱也是不少,郁离嫁过去,估计不会缺钱花吧?怪不得她能来县城,去锦华绣庄买东西。

    这么一想,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在郁家,他们大房过的日子看起来不错,但也只是不错。

    和陈家、杨家相比,郁家就是乡下的泥腿子,不说在县城租住的房子像个麻雀笼子,连他们一家子都住不下,害得她和娘亲、弟弟只能住在村里;还有衣服首饰这些,陈家每个季度都可以买衣服,吃的也不错,每顿都能有一个荤菜。

    他们却只能每年过年时,才能买新衣服,几天才能吃一次肉。

    当然,和村里的人比起来,其实他们过得确实不错了。

    郁琴也知道自己比二叔家的堂姐妹们的日子过得都要好,可心里还是觉得他们家实在穷,没有陈家、杨家的富裕。

    想到现在郁离也嫁了有钱人家,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

    陈氏漫不经心地道:“傅家有再多的钱,现在只怕也没多少了,家里养着个病人,又没什么进项,迟早会花光。”想到什么,她嗤笑一声,“要不然,傅家也不会只给二十两的聘金。”

    在乡下人看来,二十两聘金确实很多,然而在县城,那真是不算什么。

    看杨家这次送过来的嫁妆,那可是金银珠宝堆着抬过来,那才叫有钱。

    一个乡下的破落户,不过是有几个银子罢了,压根儿和有钱扯不上,她也不觉得傅家有钱,要是真有钱,傅家完全可以搬到县城住,哪会窝在到处都是土疙瘩的村子里。

    郁敬宗听后,怪叫道:“才二十两啊?傅家真是太小气了,好歹大堂姐也是嫁过去冲喜的,怎么就不能给多点?”接着他又笑嘻嘻地说,“幸好这冲喜将人冲醒了,看来这冲喜也是有用的,大堂姐也算是有福气,怪不得都敢打人了。”

    “什么福气?”陈氏没好声气,“只怕是她见傅家富裕,所以这胆子也大了。”

    不仅在娘家闹腾,还进城里打人,胆子可真够大的。

    陈氏觉得,郁离能做出这些,一定是仗着傅家,觉得自己嫁去傅家,有傅家撑腰,不怕什么了。

    这样的心态,不少女子都会有,嫁到夫家后,因夫家的家境比娘家好,就抖起来,回娘家处处拉踩、处处逞威风。

    母子三人闲话片刻,便开始收拾。

    翌日,郁老大去向米铺请假,带着妻子儿女一起坐船回村。

    他们搭乘的是王艄公的船,这也是郁老大他们每次回村时,都习惯搭乘的船,主要的原因是王艄公不收他们的船费,所以有时候就算王艄公的船还没到,也愿意等一等。

    看到他们,王艄公非常热情,和他们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就说到他前阵子遇到进城买粮的郁离,笑着说:“那傅家吃粮都要进城买,可见家里着实有钱,你们家离娘嫁过去,以后就享福喽。”

    郁敬宗嘴快道:“什么享福,她嫁的就是个又病又丑的男人。”

    “啊?”王艄公愣了下,有些迟疑地道,“是、是吗?我听说那傅家郎君是个读书人,要不是他身子不好,或许也能去参加科举……”

    傅家当初搬到青石村时,周氏和村里人打交道,确实是这么说的,大家有时候提起傅家儿子,也会称一声傅书郎。

    青石村原本就只有郁老大和他儿子是读书人,现在又多了一个傅闻宵。

    不少人心里都可惜他身体不好,要不然也是人人敬重的读书人。

    郁敬宗道:“那肯定啊,要不是丑得不能见人,他能从来不露面吗?”

    王艄公觉得也是有道理。

    他虽然不是青石村人,在这一带摇船做生意,消息也灵通,对青石村的一些事也是略有耳闻的,确实没听谁说见过傅家的儿子。

    同船的还有其他的客人。

    这些客人都是青石村附近村落的人,都竖起耳朵倾听。

    于是不过几天,便有不少附近村子的人都知道青石村的傅书郎是个丑得不能见人的。

    半个时辰后,郁老大一行人抵达青石村。

    他们到村里时,快到晌午,村民们忙了一个早上,眼见到了一天太阳最烈的时候,纷纷回家吃饭休息。

    见到郁老大一行人,他们热情地打招呼,问郁老大怎么突然回来了。

    郁老大和气地说:“我平时事务忙,许久没回来看望爹娘,心里实在愧疚,今儿便请假回来看看他们,顺便送孩子回来。”

    陈氏也适时露出笑容,似是很高兴丈夫能陪同他们一起回来。

    大伙儿听后,都夸郁老大是个孝顺的。

    不过也有和郁家不对付的,就像桂花婶一家。

    桂花婶暗暗卒了一声,和身边的人说:“要真孝顺,回来也不见给父母带些东西,每次都是两手空空回来,离开时鸡鸭粮食等没少往城里带……”

    这叫孝顺?

    这是回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吧?

    和桂花婶走在一起的人神色有些古怪,觉得桂花婶这话挺有道理的。

    仔细想想,可不就是这样。

    再看郁老大他们,除了陈氏、郁琴手里拿着两个装衣物的包袱,一看就知道里面没啥东西,而郁老大更是两手空空的,哪有带什么?

    好像每次他回来都是这样。

    真是说得比唱的好听。

    虽是这么想,但郁老大是读书人,还有两个出息的儿子,他们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

    至于背后的议论,自然不会有人不识趣地传到郁家人耳里。

    郁老大和村民们一一打招呼,一副随和的模样,直到抵达郁家,那脸色也淡下来。

    他们进门时,郁家人正好在吃饭。

    看到他们,所有人都愣住。

    很快郁老太太就站起,朝大儿子扑过去,“老大,你终于回来啦!”

    她实在太激动了,拉着大儿子的手,嘴唇都在哆嗦。

    郁老爷子也是一脸欣喜之色,朝郁金姐妹几个道:“你们大伯回来了,还不快去给他们拿碗筷?”

    “对对对,老大你们应该还没吃吧,快过来吃饭。”郁老太太急忙将大儿子拉到桌前坐下,生怕饿到她的好大儿。

    郁金没说什么,去给他们拿碗筷。

    只有三房一家神色有些古怪,看老爷子如此自然地吩咐郁金,觉得他可能因为大房的人回来太过高兴,忘记这些日子,他已经很少去吩咐二房的姐妹们做事了。

    郁老大等人很自然地坐下来吃饭。

    他们是特地赶在这时间回来的,正好回家里吃午饭,不用自己在县城开火,能省点粮食和柴火。

    在县城居住,连喝口水、烧根柴都要花钱买。

    郁敬宗、郁琴看了看桌上的饭菜,都不太高兴。

    豆粥、青菜汤、咸菜疙瘩,连点油腥都没有,青汤寡水的,让他们怎么吃?

    还不如在县城吃完饭再回来呢。

    陈氏不由看向王氏。

    要是以往,王氏为了讨好大房,这会儿肯定会高声和老太太说,赶紧去炒个鸡蛋给他们添个菜。

    可经过这段时间郁离在郁家的恐怖支配后,她压根儿就没这心思。

    只要郁离在郁家的恐怖支配一天不解除,她就没心思讨好大房,万一像丈夫说的那样,连郁老大也制不住郁离,那她是讨好了个寂寞?

    是以这次三房一家都安安静静的。

    三房的反应有些古怪,因刚回来,陈氏还没摸清楚情况,见王氏不为所动,只好作罢。

    不过她心里也是有几分恼的。

    等郁金给他们装饭时,看到碗里稀拉的粥水,陈氏等人更是一脸愕然。

    他们几时吃过这么稀的粥水?

    郁老太太看到大儿子碗里没几粒米的粥水,张口就想骂,尔后想到什么,干巴巴的嘴唇动了动,说道:“不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没做你们的饭,你们就将就一下啊。”

    郁老大等人都惊住了。

    居然叫他们将就?

    郁敬宗嚷嚷道:“阿奶,让郁金去做饭……”他往郁金那里一看,叫了起来,“阿奶,为啥她们都能吃稠的?我们只能吃稀的?将她们的给我们!”

    他指着郁金姐妹碗里浓稠的粥,和其他人都是一样。

    郁老太太:“……”

    听到这话,三房所有人都忍不住看他一眼,觉得这小子真是胆大。

    也不对,他还没被毒打过,所以胆子确实大,等被毒打后,也会和郁敬义一样,届时就乖了。

    郁金没理他,赶紧吃饭。

    不仅她自己吃,也用眼神催促妹妹们赶紧吃。

    郁银、郁珠素来会看脸色,加上姐妹们都有默契,当即不再发呆,低头就吃饭。

    她们吃得快,反正碗里也没多少东西了。

    吃完后,郁金就说:“阿爷,阿奶,我们先去歇息了。”

    说着就带着两个妹妹起身离开。

    留下的郁老二夫妻俩见众人看着他们,坐立难安,也赶紧扒完碗里的饭,跟着女儿们离开。

    大房的人瞪大了眼睛。

    他们就这么离开了?

    郁老大皱眉,“这是咋回事?老二可真不像话!”

    郁老太太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道:“老大,你们赶紧吃,等会儿我让阿金那死丫头将离娘叫回来,你到时候教训她。”

    这么说着,她终于抖起来。

    太好了,大儿子回来了,这下子看离娘那天杀的死丫头还敢不敢在娘家作威作福。

    郁老大沉着脸,应了一声,心情不怎么好。

    他总觉得这次回家,家里的气氛着实古怪,让他实在不舒服。

    **

    回到西屋的郁金姐妹们也是坐立难安。

    郁银害怕地说:“二姐,怎么办,大伯回来了……”

    她的声音隐隐带着几分哭腔,在她心里,阿奶和阿爷都很可怕,让阿奶和阿爷都听话的大伯更可怕,是家里最恐怖的人。

    郁珠咬着指甲,小声地说:“大伯会不会打大姐?”

    “不会!”郁金镇定地说,“大伯是读书人,哪里打得过大姐。”

    “真的?”

    从二姐这里确认大伯绝对打不过大姐后,郁珠顿时高兴起来,说道:“那就不怕啦,大姐很厉害的。”

    在她心里,只要打不过大姐的人,都不用担心。

    郁银看着妹妹,想着哪里是大姐打不打得过大伯,大伯回来,代表最坏的事要发生了。

    大伯是读书人,在家里的威信比阿爷还大,大伙儿都要听他的。

    就算是大姐,也不能随便动手吧?

    郁金看着三妹担心害怕的模样,勉强安慰道:“你别担心,大姐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就听到郁老太太的大嗓门在外头响起,极有穿透力。

    “金娘,死丫头,你们躲在屋子里做啥呢?”

    郁金走出去,郁银和郁珠跟在她身后,就连郁老二夫妻俩也乖乖地出门。

    郁老太太扫了他们一眼,嘴巴一撇,朝郁金道:“金娘,你去傅家将离娘叫过来,你们大伯回来了,让她过来见见。”

    什么过来见见?分明就是想要让大伯教训大姐。

    郁金姐妹几个心里很清楚,对即将到来的事也十分担忧。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郁金说道。

    等郁老太太离开,郁金朝两个害怕的妹妹说:“你们待在屋子里,不要出去,我去找大姐。”

    “真要叫大姐过来?”郁银害怕地说,“能不能不要让大姐回来?”

    她不想大姐被大伯教训。

    郁金道:“我先去通知大姐,来不来看大姐的意思。”

    大伯回来了,不管怎么着,也得去和大姐说一声,让她知道这事。

    这也是她答应去傅家的原因。

    **

    这是郁金第一次来傅家。

    虽然是第一次来,不过同个村子,她知道傅家在哪里。

    傅家的院门关着。

    和村里其他门户敞开的不同,可能是傅家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平时都是紧闭门户,很少与村里的人走动。

    郁金敲门后,里头响起一道声音,“谁啊?”

    听这声音,应该是周氏。

    郁金道:“周婶子,我是郁家的阿金,我来找我大姐。”

    周氏吃了一惊,赶紧打开门,发现还真是郁家二房的二女儿,郁离的妹妹。

    她惊讶道:“是金娘啊,你咋来了?”

    “我、我找大姐。”郁金有些焦急地说。

    周氏不知她怎么突然来找郁离,开门让她进去,一边说道:“离娘刚回来,正在吃饭,你吃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郁金摇头,满腹思绪。

    见到堂屋里正在吃饭的郁离,她小声地说:“大姐,大伯回来了,阿奶叫你回去一趟。”

    郁离嘴里扒着饭,闻言只是一顿,朝她道:“知道了,二妹吃饭了吗?坐下来吃点。”

    郁金正说不用,就被郁离拉着坐下。

    当她往桌面上一看,顿时被傅家丰盛的饭菜给惊住了。

    一大盆的卤下水,还有炒猪杂,以及一盆青菜、一碗蒸的咸肉,就连那咸菜丝都是用肉炒的。

    傅家吃得这么丰富的?

    原来傅家这么有钱啊。

    周氏给她装了一碗饭,笑道:“金娘难得来,陪离娘吃点。”

    郁金看着她和气的模样,有些讷讷的,最后端着碗默默地吃了一碗饭,让原本只有五分饱的肚子顿时吃了个撑。

    吃过饭后,郁离没急着去郁家,而是回房找衣服先洗澡。

    郁金也不催她,在傅家耐心地等着,一边魂不守舍地想着等会儿发生的事。

    等郁离洗漱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她和周氏说了一声,便准备和妹妹一起离开。

    “离娘。”

    清润好听的声音响起,郁金下意识看过去,就见西厢房那边走出一个人。

    他穿着一袭青衣,衣服上绣有清雅的竹子,简简单单、清清净净的,自有一股风雅高洁之姿,往那一站,似乎这乡下简陋的房子也变得辉光熠熠。

    郁金看呆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人,像神仙似的。

    郁离偏头看他,问道:“怎么?”

    傅闻宵弯唇笑了笑,说道:“没什么,路上小心。”

    郁离很奇怪,她只是回郁家罢了,有什么需要小心的?

    傅闻宵的目光转到郁金身上,朝她微微颔首,“你是二妹吗?”

    郁金傻傻地看他,反应过来,红着脸,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姐、姐夫……”

    傅家只有一个成年的男丁,他出现在这里,身份不言而喻。

    只是她没想到,姐夫居然长得这么好看。

    傅闻宵温和地应一声,温声说:“我身体不好,二妹难得来,没能好好招待,望二妹莫见怪。”

    “没、没有,我没……”

    郁金局促地摆手,手脚都不知往哪摆。

    傅闻宵知道小姑娘的不自在,没和她多说,对郁离道:“离娘,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别自己委屈着。”

    听说郁老大回来,郁金还特地过来叫她,他约莫明白会发生什么。

    心里对郁家不免生出些许的厌恶感。

    郁离只是惊讶了下,然后说:“没人能欺负我。”

    除非她乐意,不然这世界上没人能欺负她。

    离开傅家后,郁金有些神思不属,忍不住瞅了瞅大姐,小声地说:“大姐,姐夫长得真好看……”

    郁离点头,“确实挺好看的。”

    见她反应平静,郁金又多看她一眼,顿时有些佩服,面对姐夫这么好看的人,大姐居然如此平静,这样的平静也让她慌乱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姐妹俩回到郁家,进门就见郁家所有人都已经等在堂屋。

    郁老太太、郁老爷子和郁老大等人坐着,二房和三房一家都是站着,不是他们不想坐,而是对即将到来的事有些害怕。

    他们也不知道怕什么,是怕郁老大教训了郁离,还是郁离继续不服管教。

    郁老大看到郁离时,脸上露出几分厌恶之色。

    他最不喜这种忤逆不孝的小辈,原本隔房的侄女不应该由他这当大伯的来教训的,可弟弟和弟媳妇太不争气,不会教女儿,只能由他来了。

    郁老大神色严肃,朝郁离厉喝一声:“跪下!”

    众人:“……”

    你居然叫她跪下?

    连老爷子都惊得眉头一跳。

    郁老太太原本觉得有长子撑腰,正神气着,听到这话,心脏都乱蹦起来。

    只有陈氏和郁琴、郁敬宗等人一脸理所当然,甚至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觉得郁离今儿只怕要被教训惨了。

    郁离的反应是,走上前,一脚朝郁老大坐的凳子踹过去。

    凳子被她踹倒在地,郁老大也跟着摔在地上。

    然后郁离扯着他的后领子,将他按在地上,让他朝着郁老爷子和郁老太太跪好。

    她朝他们说:“阿爷,阿奶,他跪下了!”

    ?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

    第 39 章

    ◎分家◎

    瞬间,整个堂屋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看着郁离像拎鸡崽一样,将摔倒在地的郁老大拎起,怼到郁老太太和郁老爷子面前,然后摁着他的脖子,让他对着他们跪。

    这事发生在须臾之间,莫说其他人,就是郁老大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按着跪下了。

    再看她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所有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仿佛这事是应该的,没什么问题。

    “啊……”

    陈氏张了张嘴,神色呆滞,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声音。

    郁琴和郁敬宗哪里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么发展,姐弟俩同样呆呆的,张大了嘴巴。

    反应最快的还是郁老太太。

    大概是这一个多月,被郁离刺激得多了,无形中提高了她的抗打击能力。

    郁老太太尖叫:“住手,你在做什么?!!”

    因声音太过凄厉,甚至有些许的破音,由此可见郁离此举给她多大的刺激。

    这事比那天郁离砸断堂屋的房柱更让她激动。

    郁老太太的声音也打破周围的沉默,陈氏和郁琴、郁敬宗等人终于回过神。

    “你做什么?”陈氏厉声喝道,“还不快放开,成何体统!”她是秀才之女,也是略识几个字,说起话来文绉绉的。

    郁琴愤怒地指责:“离娘,你太过分了!”

    “放开我爹!”

    郁敬宗大叫着,猛地跳起身,像头愤怒的小牛犊般朝郁离撞过去,想要将她撞倒。

    看到这一幕,郁琴眼皮一跳,直觉不太好。

    郁离的手仍按在郁老大的后颈上,不仅让他跪着,而且还迫得他低下头,那模样就像跪在郁老爷子夫妻面前忏悔似的。

    见郁敬宗冲过来,她的身形未动,随手一巴掌抽过去,郁敬宗整个人像陀螺一样,被抽得转了几圈,并非常凑巧地撞到正要起身的陈氏身上,将她撞得往后仰倒。

    母子俩摔作一团。

    “娘,敬宗!”郁琴大叫,赶紧过去扶他们。

    她刚才的直觉是对的,看到郁离一巴掌朝郁敬宗抽过来时,这一幕就和郁离抽陈季诚那一幕重叠了。

    陈氏母子俩摔得晕头转向,一时间根本站不起,郁琴的力气小,也没法子扶起他们,母子三人看着就像被凑作一堆,狼狈极了。

    看到这一幕,三房的人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此时他们甚至还有心思去想,原来连郁老大也对付不了她,看来郁家真要变天了。

    幸好他们爽快地还了那二两银子,不然此时被按着跪在那里的估计就是郁老三。

    二房的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仍是没什么反应。

    或许说,不需要他们有什么反应。

    郁金姐妹三个都是机灵的,知道在大姐动手时,她们只要默默地看着就好,不给大姐添乱。

    至于郁老二夫妻,两人直接傻住了。

    就像郁离回门那日发生的事,夫妻俩完全无法反应,也没人指望他俩能有什么反应。

    郁老太太原本很愤怒郁离居然敢这么对大儿子,等看到陈氏母子俩的下场,愤怒的尖叫渐渐地变弱。

    虽然不想承认,其实她也挺怕这性情大变的孙女。

    这种怕是这一个多月日积月累下来的,特别是察觉到好像不管他们怎么做,都拿她没辙时。

    郁离没管陈氏母子三人,看向郁老爷子夫妻,说道:“阿爷,阿奶,大伯跪着呢,你们有什么话要和他说。”

    她很单纯地询问两老,其实没啥意思。

    但听在两老耳里,就是明摆着威胁,让他们表个态。

    郁老爷子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既心疼被按着跪在那里的儿子,又怕郁离再次发疯,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你、你先放开老大……”郁老爷子哆嗦着说,“他是你大伯,你怎么能这么做?”

    郁离道:“他不是说跪下吗?所以他自己跪下了,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啊!

    在场所有人心里呐喊,明明他是叫你跪,不是你强迫他跪,这算什么?

    哪有当晚辈的居然强迫长辈跪下的?纵使郁老大跪的是老两口,可这是别人摁着他跪的啊。

    在他们说话间,郁老大已经开始挣扎。

    只是那只摁在他后颈的手纹丝不动,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没用,没办法撼动丝毫。

    郁老大的脸膛渐渐地充血,属于读书人特有的清高让他没办法失态地大喊大叫,只能咬紧牙关,徒劳地挣扎着,想让那只摁着他的手放开。

    郁离摁着郁老大,就是不放手。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丝毫的勉强之色,仿佛只是在按着一只大乌龟,不管大乌龟怎么挣扎都没用。

    这到底是多大的力气啊?

    郁老太太都快急哭了,一个劲儿地说:“你要怎么样才能放开老大?”

    郁老爷子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看到引以为傲的长子被她这般对待,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郁离眨了下眼睛,目光在郁老爷子和郁老太太之间转,慢吞吞地说:“他不是想跪吗?我这是让他跪啊,为什么要放开?”

    这是打定主意让郁老大跪个够!

    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郁老爷子心中一沉,心里突然冒出丝丝寒气,对她生出些许恐惧。

    郁老三看着狼狈地被按着跪在那里的大哥,虽然知道不应该,但他心里还是生出了一股微妙的幸灾乐祸感。

    他在心里说,老大,原来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

    平时你不是自诩读书人,很清高,看不起他们这些在地里剜食的泥腿子吗?

    可现在呢,你像条狗一样,被人摁在那里跪着。

    而我最狼狈的时候,也不过是还二两银子。

    郁老三觉得,他宁愿还那二两银子,也不想被人像摁条死狗一样地按在那里跪。

    那边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陈氏披头散发,尖叫着:“郁离,你到底做什么,还不放开你大伯!真是反了天了!”

    她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那个逆来顺受的离娘,居然做出这样可怕的事。

    在她心里,眼前的这一幕太过可怕,简直闻所未闻,哪里有当侄女的,居然按着长辈跪的?

    陈氏完全无法接受。

    郁敬宗也接受不了,他大叫一声,抄起角落里的一根棍子,一棍子朝郁离打过去:“我打死你这贱人!”

    郁敬宗虽然只有十岁,但他吃得好,身板结实有力,半大小子的力气也不小,那棍子破风而来,若是砸在身上,绝对会疼痛不已。

    郁金姐妹几个下意识叫了一声。

    棍子即将落下来时,郁离伸手,稳稳地将它接住。

    郁敬宗愣了下,没等他反应,手里的棍子就被一道可怕的力道抽走,然后那棍子朝他扫过来。

    “啊——”

    郁敬宗惨叫着倒飞出去,狠狠地朝着陈氏和郁琴母女砸过去。

    母女俩被他砸翻在地,当了郁敬宗的肉垫,惨叫出声。

    郁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尖叫着:“住手,住手,住手!”

    郁离转头看她。

    对上她的眼,郁老太太心中一寒,忍不住后退一步,只是当看到跪在那里的郁老大和摔成一团的陈氏母子三个,终于忍不住哭了。

    “离娘,你快放开你大伯吧!”郁老太太哭道,“是我们错了,我们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她没有说。

    郁离不语,手依然稳稳地按着郁老大的后颈,目光转到郁老爷子身上。

    郁老爷子心惊肉跳地看着她,连声音都不稳,“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是第一次,作为郁家的大家长,郁老爷子终于露出惧意,惧怕这个孙女。

    郁老三等人都能看到他脸上的惧色,他们都呆住了。

    原来老爷子也会害怕的吗?

    他在郁家辈份最高,向来说一不二,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妥协,他确实光明正大地偏心大房,也能将其他不满的人摁下去,让他们乖乖地当牛作马,为这个家付出,供着大房读书。

    郁离道:“阿爷,我没想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她仍是摁着人,就是不松手。

    郁老大被迫跪在那里,脑袋低垂,血液开始逆流,晕头转向,汗水湿透了衣服。

    他自诩是读书人,身上穿的也是读书人的文士衫,布料柔软贴身,这一出汗,就极为明显,湿嗒嗒地黏在身上。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有多狼狈。

    郁老爷子与她对视半晌,终于明白了什么,面上露出颓唐之色。

    他说道:“离娘,你误会了,其实这次叫你回来,是想趁着你大伯也在,和你们说说分家的事。”

    分家?!!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就连那边摔得头昏脑胀的陈氏也瞬间就清醒过来,直觉不好。

    郁老爷子没管他们怎么想,继续说:“你先放开你大伯,咱们好好聊聊分家的事。”

    郁离看着他,“真的?”

    “自是真的。”郁老爷子肯定地说。

    “老头子!”郁老太太尖叫,“不能分!”

    以往她动过分家的念头,可当老头子真说出分家两个字时,她又不愿意了。

    郁老爷子没理她,仍是看着郁离。

    与他对视片刻,郁离终于松开了手。

    在她松手的瞬间,郁老大直接摔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浑身汗涔涔的。

    郁老三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快意。

    郁老太太心疼地过去扶大儿子,焦急地问:“老大,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郁老大抬头看她一眼,然后双眼一闭,便这么晕过去。

    “老大!”郁老太太吓坏了。

    “相公!”

    陈氏也吓坏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紧扑过去,抱着他哭起来:“相公,你千万别出什么事啊,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去县衙告官!”

    “告官”这两个字一出,在场的人心中一跳。

    特别是二房的人,脸色大变,郁金姐妹三个都吓得白了脸。

    如果大伯娘真的去告官,那大姐她……

    郁琴和郁敬宗仇恨地瞪着郁离,附和道:“娘,一定要告官,告她不敬长辈,让县老爷打她板子。”

    “将她投入牢里!”

    “不敬长辈是要坐牢的!”

    “还要坐囚车示众,被砸烂菜叶子!”

    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吓唬着郁离。

    他们哪里知道忤逆长辈是什么罪,在县城看过一些相关的话本,跟着杨家小姐听过唱戏,所以就随口编的。

    郁离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她的神色平静,说道:“可以啊,在你们告官时,我会先打断郁敬德、郁敬礼的手脚。”在陈氏和郁老爷子脸色大变时,她又说道,“你们知道的,我有这个能力。”

    说到这里,她终于不耐烦,觉得这些人上窜下跳的,让她很心烦。

    于是她烦躁地说:“算了,反正都撕破脸,不如现在我先将你们的腿都打断吧!”

    说着,她提着那根从郁敬宗手里抢来的棍子,就要朝昏迷在地的郁老大的腿砸过去。

    “住手!”

    郁老爷子的声音都破了音。

    他以一种非常敏捷的动作扑过来,挡在郁老大身上。

    郁离手里的棍子一顿。

    她平静地说:“阿爷,你让开,我不打你!我先打断大伯的腿,然后再去县城,打断郁敬德、郁敬礼的腿。”

    “不可!”

    昏迷的郁老大瞬间睁开眼睛,眼里第一次露出惊惧之色。

    他朝郁老爷子说:“爹,咱们分家吧,快点分家!”

    刚才老爷子便是用分家安抚住郁离,他自然听到了,怕郁离真的狠心打断他的腿,然后去县城打断两个儿子的腿。

    就算事后郁离要被官府判刑,他和他的两个儿子也毁了。

    他的两个儿子可是要参加科举,要考秀才,要考举人,将来还要做官的。

    郁老大不敢拿两个儿子的前程开玩笑。

    那是他最优秀的两个儿子,他的科举梦都在两个儿子身上。

    就算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也不敢去尝试。

    可以说,郁离狠狠地拿捏住郁老大的软肋。

    对他来说,长子和次子的科举排在第一,可以为了这个而退让,任何事都要在这之后。

    郁离现在做的事,已让他心生惧意,哪里敢去判断她话里的真伪-

    见郁老大突然醒来,众人有些反应不及,然后就听他说要分家。

    一时间,他们也顾不得去猜郁老大刚才是真晕还是假晕,都盯着郁老爷子。

    分家是大事,没人不重视。

    郁老爷子忙点头:“对对对,咱们分家。”

    和郁老大一样,他也将郁家改换门庭的希望放在两个孙子身上,容不得他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郁离的威胁同样拿捏住他的软肋。

    与他们相反,郁离根本没软肋。

    拿二房的人威胁她?

    二房的人有什么好威胁的?他们本来就过得凄惨了,没什么前程可言,可以说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当郁老爷子和郁老大一起同意分家时,郁家的分家也成为板上钉钉的事。

    郁离随手丢开棍子,将它从窗口抛出去。

    她说道:“那行吧,我暂时就不打断郁敬德、郁敬礼的腿。不过如果你们哪天去告官,或者去找族长、里长他们,我就先去打断他们的腿,届时我自愿接受惩罚,不管是族里的惩罚,还是官府的判决,都无怨言。”

    说完,她好心地问他们:“你们觉得怎么样?”

    当然不怎么样!

    郁老爷子和郁老大父子俩嘴唇直哆嗦,已然说不出话来。

    这是威胁。

    “虽然我会坐牢,或者还有其他的惩罚,但有两个堂哥的断腿陪着我,我这样也不算亏吧?”郁离继续好心地问他们。

    众人:“……”你当然不亏,只有大房亏死了!

    陈氏也同样说不出话,她捂着心口,快要呼吸不过来。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她居然宁愿接受惩罚,也要打断敬德、敬礼的腿,明明他们都没招惹到她。

    正是因为郁离说的这些话,让在场的人明白,她是认真的。

    只要他们去告官,或者找族长、里长,她就先打断郁敬德他们的腿,让他们一辈子都无缘科举。

    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她确实不亏。

    郁老爷子哆嗦好一会儿,方才开口,“你放心,不会有这种事,没人会去告官!”

    作为一家之主,当他作出决定后,其他人自然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郁老大低着头没说话。

    郁老太太和陈氏的眼睛都红了,郁琴和郁敬宗敢怒不敢言。

    郁离终于满意,问道:“什么时候分家?”

    郁老爷子沉默片刻,说道:“明天,明天早上请里长和族长过来,让他们主持分家。”

    “行!”郁离一副好说话的模样,“明天早上我也会过来。”

    听到这话,郁老爷子嘴巴动了动,没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她想来就来,他们也没法子阻止她,有她盯着,这分家他们是不可能偏心的,如果偏心,还不知道她又做出什么。

    郁老爷子现在明白了,这孙女的本性就是个疯癫的。

    她是光脚的,什么都不怕,就连告官都不怕,根本没什么能拿捏得住她,反倒是她狠狠地拿捏住了他们。

    如果不顺着她,说不定哪天郁敬德、郁敬礼的腿就要被她打断。

    除非他们能确定,可以狠狠地压制住她,确保她毫无反抗之力,方才能和她彻底撕破脸。

    可现在他们根本没这本事压制她。

    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有那般可怕的力气,他们要怎么压制她?

    这一刻,郁老爷子甚至想着,如果敬德、敬礼他们有功名在身,或者是朝廷命官就好了。

    这样的话,哪里还需要怕她?

    她的力气再大,再能打,也只是一个人,难不成还能和官府作对?

    所以目前他们只能先顺着她。

    等哪天两个孙子有了功名,有能力压制住她时,再解决她也不迟。

    郁老爷子想着,眼里布上浓浓的阴翳。

    ?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第 40 章

    ◎大房受伤害◎

    既然分家已定,郁离没再留,离开了郁家。

    郁金扯着木愣愣地站在那里的爹娘,带着三个妹妹去送她。

    其实是他们二房的人不好在堂屋待下去,免得积了一肚子火的阿爷阿奶和大伯迁怒他们。

    当然,就算他们迁怒,郁金觉得他们二房也不需要害怕的,不过为了他们的身体着想,暂时还是别在他们面前晃。

    眼看他们出去,郁老三也机灵地带着妻儿离开。

    再不离开,留在那里被老太太他们骂吗?

    老太太可能会顾忌郁离,不敢随意骂二房,但他们三房就没什么顾忌,说不定会拿他们出气。

    三房的人都躲回房里。

    此时他们神色十分亢奋,特别是王氏,一脸激动地问:“相公,是不是要分家了?咱们能分到多少?”

    她只关心他们三房得到什么,可不能比大房、二房少。

    郁敬忠、郁敬信也是满脸激动之色。

    只要想到,分家后各过各的,郁离就再也没借口指使他们干活,就忍不住高兴。他们自己家的活,以后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再也不用担心会被隔房的堂姐压着干。

    还有一点就是,等分家后,他们可以离郁离远远的,她就没理由再打他们了吧?

    虽然郁离也没怎么对他们动手,因为在她动手之前,他们就怕得不行,听她的话去干活了。

    可只要想到她砸断堂屋房柱的那一幕,就忍不住怕,怕被她打。

    她的力气那么大,打人得多疼啊。

    郁老三看着妻儿,发现他们都激动得过分,忍不住问:“你们想分家?”

    “当然!”王氏毫不犹豫地说,“不分家干嘛?继续像以前那样,咱们做牛做马地供着大房吗?我又不傻。”

    没有分家时,家里的银钱都捏在老太太手里,买根针线都得找她拿钱不说,他们农闲时去打零工的钱也要上交,想买点好吃的都不敢,只能偷偷摸摸地吃,像做贼似的。

    这谁愿意啊?

    王氏也是当人媳妇、当人娘亲的,她也想当家作主,想像老太太这样威风,也想给自己孩子买好吃的。

    只要分家了,她就是家里的女主人,家里怎么样还不是她说了算。

    郁老三诧异地说:“你以前不是一直说,要等敬德、敬礼他们考上秀才,你们好沾光享福吗?”

    大房有两个读书人呢,以后要是他们考取功名,他们这些供两人读书的叔叔婶婶也会有好处。

    王氏嗤笑一声,“得了吧,考取功名?还不知道啥时候的事呢。”

    以前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老太太、老爷子一直这么和他们说,久而久之,她便也这么认为,等着大房的郁敬德兄俩出息了去沾光。

    不这么想能咋办?反正又不可能分家,自然只能往好的想。

    然而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连素来让人敬重的郁老大都栽在郁离的手里,让她突然生出了一种“郁敬德他们真的能行吗”的想法。

    “以前大哥多威风啊。”王氏撇着嘴说,“村里人都敬重他,觉得他有出息,可你看他再有出息,连个童生都考不中,只能去县城给人当账房拨算盘。”

    “有这样的父亲,你们觉得敬德、敬礼他们能行吗?”

    俗话说,儿子肖父,万一郁敬德两人肖父,连童生都考不上……

    郁老大作为读书人,素来高高在上,无形间与村里的人拉开距离,给人一种他很厉害的敬畏感。

    当然,这也和世人对读书人的过分崇敬有关。

    读书人就真的那么厉害吗?

    撇开这点不提,他哪里厉害了?

    要他真那么厉害,刚才怎么会像条死狗一样,被郁离摁着跪在那里?

    可以说,郁老大被人摁着跪的那一幕,生生地打断王氏对郁老大的敬畏,发现郁老大其实就是个没用的,连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虽然他们也对付不了,这不就证明了,郁老大和他们没啥两样,都是要吃饭拉屎的凡人。

    郁老三惊讶地看她,没想到她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王氏反问。

    郁老三道:“……也对。”确实,大哥考了一辈子,连童生都考不上,难道郁敬德、郁敬礼就能考?

    就算他们考上童生,还有秀才,还有举人。

    听说童生不算什么,秀才非常难考,有些人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中,只是个老童生,更不用说举人。

    想要等他们出人头地……还真不知道要多久。

    他们总不能一直供着大房,供到他们老吧?

    这么一想,这样的日子不过也罢,还是分家吧。

    三房所有人都对分家没意见,反而非常积极。

    他们凑到一起,讨论着明天分家的事,老爷子他们手里有多少银钱,家里的田地和东西又怎么分。

    反正他们三房是不能吃亏的。

    **

    另一边,堂屋里的气氛并不怎么好。

    二房三房的人都走了,剩下郁老爷子夫妻和大房的人。

    郁老太太心疼跌坐在地上的大儿子,赶紧将他扶起来,一边小声地骂:“杀千刀的,老天爷怎么不降道雷劈死她算了,省得她祸害咱们家……”

    郁老大脸色阴沉,并不说话。

    郁老爷子同样不说话,只要想到明天就要分家,他心里就憋得厉害。

    他是最不想分家的那个人,一直紧紧地将三房捏在手里,哪个敢分家,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人按下来,还要将人打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可最后主动说出分家的,居然是他。

    “娘,我疼!”

    郁敬宗的声音响起,隐隐带着哭腔,也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这时,郁老爷子等人终于注意到,陈氏、郁敬宗和郁琴都是披头散发的,看着居然比郁老大还要狼狈。

    其实郁老大也只是被按着跪在那里,全程没受什么损害,倒是陈氏、郁琴和郁敬宗,母子三个可是摔作一团,那是扎扎实实地落地,摔得头昏眼花的。

    郁老太太叫道:“哎哟,我的乖孙,你咋了?”

    她疼爱大房所有的孙子,虽然更看重会读书的长孙次孙,可郁敬宗也是疼爱的,听说他也是个会读书的,陈秀才还夸过他呢,要不是家里已经有两个读书人,实在供不起,不然也会送他去读书。

    郁敬宗扁着嘴,“她打我,我的脸疼,身子也疼。”

    因摔了两次,他的头发也散落下来,系发的绳子都不知道掉哪儿了。

    郁老太太捋开他的头发,看到他的脸蛋肿了,心疼得直抽气,忙拉开他的衣服查看,发现身上有不少瘀青,都是摔在地上弄出来的。

    虽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大碍,因为陈氏和郁琴都给他当了肉垫,而且陈氏还当了两次肉垫。

    可以说,摔得最惨的还是陈氏,郁琴倒也还好。

    郁敬宗受了委屈,一个劲儿地说疼,老太太问他哪里疼,他说这疼那疼的,告状的声音倒是挺有力,便知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想要找长辈为他主持公道罢了。

    可郁老太太哪里能给他主持公道?

    莫说是她,就是郁老爷子也没法子,更不用说先前被按着跪了一场的郁老大。

    “宗儿乖,阿奶拿药酒给你揉揉就不疼了。”郁老太太哄道。

    郁敬宗发脾气,“阿奶,她太过分了,她居然这么对我爹,还动手打我,咱们打死她!”

    他满脸戾气,恶狠狠的。

    郁老太太神色一滞,终于不耐烦了:“打什么打?小心没打死她,她反而过来打死你!行了,也没啥大碍的,和你娘回房去擦药吧。”

    郁敬宗:“……”

    老太太的孙子多,最疼爱的还是长孙郁敬德和次孙郁敬礼,其他的孙子都是其次,有闲有钱时就疼一疼,没钱没闲时就一边去。

    郁敬宗不明白这道理,发现以往疼爱他的阿奶居然说这种话,瞪大眼睛。

    陈氏心里倒是明白,知道老太婆不耐烦了。

    她忍着疼,问道:“爹、娘,相公,难不成真要分家?”

    除了郁老爷子,这个家最不想分家的绝对是大房,她很清楚他们大房能有这样的日子,都是因为有二房、三房供着。

    人都是利己的,自己过得好,便对那些辛苦供养他们的人的处境睁只眼、闭只眼,全当他们的辛苦看不到。

    如果分家,大房一定会失去现在的好日子。

    甚至连她和女儿、小儿子以后也不能再经常去县城,要留在村里干农活种田。

    想到这里,陈氏眼前便是一黑。

    郁老太太没好声气,“不分等着那杀千刀的回来再按着老大跪吗?”

    听到这句话,郁老大的脸色更黑了。

    他的身体虽然没啥事,但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现在最听不得人说他跪了的事。

    陈氏还想说什么,郁老太太不耐烦地说:“行了,你带敬宗回去擦擦身上的伤。”

    陈氏无奈,只能忍着疼痛,拉着儿子和女儿回房。

    他们又疼又累,倒也没有断胳膊断腿,身体还是完好。

    虽是如此,陈氏还是不高兴,她倒宁愿他们哪个伤得重一些,这样才好去找人说道。

    等陈氏母子三个离开,郁老太太心疼地对沉默地坐在那里的儿子说:“老大,你受委屈了。”

    郁老大仍是不吭声。

    郁老爷子叹气,放低了声音:“老大,咱们且忍一忍。”

    郁老大的神色微动。

    这时就听到老爷子说:“她拿敬德、敬礼威胁,咱们不能冒险,只能先顺着她。你且瞧着,等敬德他们考取功名,她还能猖狂到几时。”

    郁老大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心里还是憋屈得厉害。

    他对两个儿子极有信心,觉得他们一定能圆他的科举梦,将来他就是秀才爹、举人爹,儿子当官老爷,他就是去享福的。

    可这是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眼下他被郁离按着跪,这样的耻辱,他难以忘怀,差点就将他的自尊打击得七零八落。

    只要想到不知道要忍多久这样的耻辱,他就难受。

    可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都是白身,只是多读了点书,要说本事,还真没有。

    就算是姻亲陈家,除了陈秀才外,只有谦哥儿是童生,其他的同样是白身。

    这样的身份,根本奈何不了郁离。

    **

    郁离回到傅家,发现周氏坐在堂屋里做衣服,这次她在衣服上绣了竹子,所以一件衣服用的时间比较久。

    见郁离回来,她说道:“离娘,还有点时间,你去歇一歇。”

    “娘,我不歇了。”郁离说道,“等会儿我要进山,我去找屠叔和他说一声,明天我不去县城干活,请假一天。”

    周氏呆了呆,不知她为何要请假,忙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不是,是郁家要分家,我明天得回去瞧瞧。”

    周氏有些傻眼,好端端的郁家干嘛要分家?

    郁离没和她多聊,在堂屋里喝了几碗凉茶解渴,然后回房。

    进门时,她先是往床上看,发现傅闻宵并没有睡,靠坐在那里,像是在闭目养神。

    果然,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睛。

    “回来啦。”他温声询问,“没事罢?”

    郁离道:“没事。”

    她走到床前,伸手拿起床边桌子上果盘里的果脯往嘴里塞。

    这果脯她是买给他吃药的,但她也爱吃,时不时会拿一块往嘴里塞,等吃完了再买。

    郁离在床边坐下来,边吃果脯边说:“郁家明天分家。”

    傅闻宵挑眉,似乎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

    他温声道:“没受委屈罢?”比起那个,他更关心这点。

    “没啊。”郁离随意地说,“刚回去时,大伯叫我跪下,既然他这么想跪,我就踹倒他的凳子,让他对着阿爷阿奶跪。”

    傅闻宵:“……”

    这个发展太过出乎意料,饶是傅闻宵也有片刻的失语。

    郁离一边吃一边瞅着他。

    傅闻宵如何没注意到她的眼神,他说道:“你做得对,跪天跪地跪父母,没有跪隔房大伯的道理。”

    事情就这么被定性。

    反正她做得对。

    郁离双眼微亮,欣喜地说:“你说得对,所以我就让他跪阿爷阿奶,阿爷阿奶是他的父母,大伯跪他们是应该的。”

    傅闻宵:“……”

    接着郁离将先前的事和他说了说。

    在她心里,傅闻宵是明理之人,如果他赞同自己做的事,证明她做得对。

    虽说有原主的记忆,但原记的记忆是隔着一层的,像看黑白电影,很多事还需要她自己去理解要怎么做,再加上原主只是个乡下的姑娘,很多事也是半懂不懂的,没法子参考。

    来到这个世界后,郁离接触那么多的人,发现只有傅闻宵是最明理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醒来的第一时间,接触的就是傅闻宵,甚至差点就掐断他的脖子,对他有一点点的愧疚感。

    还有,傅闻宵很弱,弱得随时会死,不用在他面前隐瞒什么,他弱到连门都出不了,就算他发现自己有什么异常,他能做什么?

    只怕他还来不及做,她就能将他囚禁起来。

    是以她对傅闻宵非常放心,不用在他面前遮掩自己的与众不同。

    当然,傅闻宵弱归弱,但他确实是个好人,还是个很明理的人。

    所以郁离有什么事都喜欢和他说,征询他的看法,看看自己做得对不对,符不符合这个世界的规矩,这样才能更好地融入。

    郁离对这个世界太过陌生,怕自己格格不入。

    她需要找个人了解这个世界,但她不能找郁金她们,她们对原主太过熟悉,唯一能找的就是傅闻宵。

    他很弱,是个将死之人,他和原主以前没见过面,对原主不了解。

    不管她在他面前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他应该也不会知道她和原主的不同。

    郁离很放心。

    和傅闻宵说完后,郁离便看着他。

    傅闻宵不负她所望,温声道:“俗话说,树大分杈、子大分家,分家是常事,郁家也确实该分家了,不然二房三房太过吃亏。”

    “你也这么觉得的吗?”郁离说,“我也这么觉得诶。”

    傅闻宵从容道:“是的。”

    郁离笑眯眯的,越看傅闻宵越顺眼,可惜是个命不长的。

    不过没事,在他死前,她会好好照顾他,让他能舒坦一些。

    接着郁离去换了一身旧衣服,准备进山找屠老大。

    她可不想被山里的荆棘勾破新衣服。

    “不歇息会儿吗?”傅闻宵问道,“晚点进山也没事。”

    郁离将袖子挽起,“不了,明天不用早起,今晚也可以休息,我顺便去砍点柴。”

    傅闻宵神色微顿,说道:“其实柴火这些,可以找村里的人买,你别累着。”

    和周氏一样,他认为柴火这些买就行,不费多少钱。

    郁离诧异地看他,“哪能啊,买柴火要银子的,虽然不多,但都可以买几个肉包子了。”

    傅闻宵:“……”

    等郁离拎着砍柴刀和背篓出门,傅闻宵撑着下床,来到书桌前,将一张纸铺开。

    他慢慢地磨着墨,望着窗外阳光灿烂的院子,微微失神。

    等墨研好,他挽起袖子,执笔在纸上写起来。

    **

    郁离进了山,直奔屠老大的家。

    屠老大家其实离村子并不远,但因为在山上,附近人迹寥寥,住在这样的地方,没点胆子还真不敢住。

    郁离过去时,屠老大正在家里喂猪。

    最近肉铺杀的猪多,张复每天下午都要去县城附近的村子买猪,想多备点生猪,多出来的就放屠老大家这边养着。

    屠老大家里养了一条狼狗看家。

    狼狗威风凛凛,看着就吓人,每当有陌生人靠近,它就会叫起来,能将人吓走。

    当郁离走进去时,威风凛凛的狼狗夹着尾巴,呜咽着往屋子里躲。

    什么看家,那是没有的。

    ?

    作者有话说:

    开了段评,第一次弄这个,你们有兴趣可以试一试。